第十五回 許虞侯計歸完璧 沙將軍疏還紫騮
話說李王孫,道裝行來,說:「俺自與韓君平相別,才是秋暮,忽已冬深,竟不知他與柳姬相會否?前日輕娥來約俺,同下山去。輕娥從舟,俺便游陸。一路來,寒威乍斂,積雪漸開,好一片清景也。輕娥行時,約在西岸相候,俺早到此,他還未來。呀,那邊有人泊舟了。」
輕娥才下舟來,即遇王孫,向前稽首已畢,李王孫道:「你來了,舟中雪景好麼?」輕娥道:「夜乘剡水放輕煙,絕勝騎驢上灞橋。」李王孫道:「且喜長安城近,此時早朝初散了。俺與你各尋庵廟且住,再探韓君平事體如何。」輕娥道,正是:
一別心知兩地秋,寒鴉飛盡水悠悠。
山中舊宅無人住,來往風塵共白頭。
話說長安城中,那些伶人官妓,知道奏凱老爺們聚會,俱來伺候。老伶道:「俺們教坊人等在此,承應淄青將佐,合樂酒樓。官妓們,你們樂器齊備麼?」女妓道:「俱已完備,你們有甚好樂府麼?」伶人道:「有的是將進酒、臨高台、君馬黃、雉子璇,這都是盛世之音,軍中之樂。」女妓道:「你就做一篇將進酒看。」伶人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女妓道:「呀,這是李太白的詩,你怎麼抄他。」又一個妓女向伶人道:「你便依本朝樂府,做一個酒樓行罷。」伶人道:「億昔洛陽董糟邱,為餘天津橋南造酒樓。」女妓道:「這也是李太白的詩.你如何又抄他。」伶人道:「咳,李太白的詩,我們便抄不得,如今人抄得李滄溟幾個字,就說做詩哩。」老伶人笑道:「這叫做『活剝杜工部,生吞李義山』。」小伶人道:「又道是,『老虎口中討脆骨,死人項下刮殘盤』。呀,遠遠的望見一簇人馬,有兩位老爺來了,我們作樂迎候。」
卻說韋巡官與韓員外,乘馬同來。韓員外道:「韋員使,俺們淄青將佐,今日合樂酒樓,與你須索走遭也。行來此間,許虞侯還不見到,且待他來者。」話猶未了,許虞侯遠遠行來。說:「且喜西征奏凱,國泰民安,聖上賜長安大酺五日。俺這將佐們,相邀合樂酒樓。迤邐行來,只見那鼓樂喧闐,煙花繚繞,是好一座酒樓也。你看他,寶閣雕闌,雲日交輝,許多佳致。」進了酒樓,見了韋韓二公,說道:「下官來遲,休得見怪。」遂各拜揖。韓員外道:「俺們先謝過聖恩,方許飲酒。」許俊道:「這個自然。」只聽樂聲齊奏。韋巡使道:「下官僭長,先把盞了。」安坐已定,又各交錯把盞。只見韓員外含淚不語。韋巡使道:「韓員外風流談笑,絕自可人,今日卻為何慘然不樂呢?」官妓們送酒。卻見韓員外仍舊停杯不飲,只帶憂慼。許虞侯挺身離坐說:「俊雖不才,頗以義烈自許,倘可效用,決不辭勞。」韓員外道:「我的悲感,也只為同林宿鳥兩處分飛。」許虞侯道:「說起是尊夫人的事了。樂人們,都退去後樓聽用。」樂人妓女,俱各迴避。韓員外才說道:「不欺虞侯,向年參軍出塞,家姬柳氏,留寓京師。後因祿山兵變,削髮為尼。下官歸朝,到法靈寺尋他不遇,回至京城,東南龍首岡上,卻向車中遇見,原來落在沙府了。相約次日,通政里門,再得一面,從此訣矣。」許虞侯道:「如此小事。左右的備馬來。」眾軍應道:「曉得。」許虞侯道:「願得足下數字,以為憑信。」韓員外連忙作書一封,遞與虞侯。虞侯收好,說:「當立致之,你們且自飲酒。」只見虞侯脫了冠帶,換上戎服。韋巡使道:「好,好,腰間佩雙鞬似月,坐下車匹馬如雲。越顯得雄威八面,卻勝他猛將千群。」虞侯上了馬,說:「俺此去非同小可也,你們準備喜筵便了。」韋巡便道:「好義氣的人,就則去也。」韓員外道:「去則去,未知他事體如何,我們到後樓待他。」正是:
青龍與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按下不題。
卻說沙吒利欲領姬妾們同去行獵,眾軍稟道:「啟老爺,到何處打圍去?」沙吒利道:「西郊外去。」只見軍校們答應一聲一擁前去。那許虞侯氣忿忿急慌慌,見他過去說:「方才見沙吒利這廝打獵去了。趁此機會,正好前去。」
卻說沙府存留軍士們,他說道:「俺老爺早間去打獵了,這位新夫人,苦不肯去,吩咐俺們把守著門。望見夫人走來也。」想柳姬心中有事,散步閒庭,也是無聊景況。垂淚說道:「俺禁鎖重門,我那百年恩愛,何日團圓。」忽見一將走來說:「報,報,報,將軍墜馬,勢且不救,要見夫人一面哩。」柳姬道:「你是什麼人?將軍召我做什麼?」許虞侯背面,將書交於柳姬。柳姬接過看完,不覺泣下說:「我那韓郎哦。」許虞侯說:「住聲,作急的上馬去也。」遂把柳姬抱在馬上,飛奔而去。
那廂韋巡使,陪著飲酒,說:「員外放心,就有好音也。」韓員外道:「銀瓶落井,恐怕空汲哩。」正說未了,遠望見一馬,馱著佳人,飛馳前來。韓員外道:「呀,許虞侯早則來也。」虞侯走快些,一霎時到了樓邊。虞侯扶柳姬下馬,才說道:「以君之靈,幸不辱命。」柳姬見了韓生,抱頭相哭。一回。韓生拭了眼淚,向虞侯拜揖道:「多謝虞侯,下官去璧復還,破鏡再合。只是一件,沙吒利那廝恩寵殊等,立見禍生。諸公何以處之?」許虞侯道:「俺們明日,把此事啟知主帥,今晚且送韓員外夫人到館中去,叫樂人們承應備。沙吒利,沙吒利,這才子佳人直閃殺你了。我們各回,明日再作理會。」不題。
卻說沙吒利,打圍回來,方知柳夫人被人劫去。他大怒道:「石門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俺道這兩句,有個緣由。只為那章台柳,千方百計弄到府中。誰知是一位古古怪怪,不通情的小娘子,又遇著個遮遮護護不湊趣的太夫人,趁著那吉吉刮刮做冤家的王奶奶,辜負殺俺個標標緻致慣風月的大將軍。以此吃他白白的住了幾年,昨日又被一個人輕輕的借去一用。千軍萬馬,只做飛塵。鐵壁銅牆,猶如平地。早已差沙蟲兒打聽來報,好多一會,這時想必到也。」
卻說沙蟲兒,一路上笑說道:「可笑俺老爺,平空的弄甚柳夫人到府裡,准准的寡頭醋吃了百來瓶,活活的乾想思害了十幾頓,剌剌的葡萄架倒了千數遭。枉費辛勤,沒些巴臂。近日又被個人忽的賺去,好生吃惱。著俺打聽信來,就回復他。」進的府中、說:「小的回來了。」沙吒利道:「信息如何?」沙蟲兒道:「恭喜,照舊隨著韓員外。」沙吒利道:「到俺府裡的是誰?」沙蟲兒道:「日前淄青部將,赴宴酒樓,韓員外席上說起事因,內中有一個虞侯許俊,將他手書,飛馬請去了。」沙吒利道:「他怎知在俺府裡?」沙蟲兒道:「原來那夫人出遊時,中途遇見,聞得人說,像甚麼玉合兒,從車中投與他。」沙吒利道:「他們再待怎生?」沙蟲兒道:「小人來時,他們去見侯節度,像要動本哩。」沙吒利怒道:「這廝安敢無禮。想俺在唐朝,頗叨恩寵,他便怎麼。」沙蟲兒道:「且請息怒,老爺若先奏本,反惹事端。況這夫人,原是韓員外的。如今去了,只叫做物歸其主。老爺要先奏時,只說是近方曉得,送歸原夫。也道他在府數年,完名全節。若是如此,非但盛德遠傳,亦且聖心加悅,請自尊裁。」沙吒利道:「這孩子也說得是。俺向年買韓員外家的馬,喚做如意騮,一發進獻罷了。」沙蟲兒道:「這等更好,或朝廷把這馬,轉賜韓員外,他夫婦是一馬一鞍,老爺只落得見鞍思馬了。」沙吒利道:「胡說,就是這樣辦理。」不題,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