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奚奴問息逢尼院 光弼功成奏凱歌

  話說輕娥在蓮花庵修行,真是:
  霧卷黃羅帔,雪雕白玉冠,
  野煙溪洞冷,林月石橋寒。
  因想起前事,說:「向為兵亂,與夫人中途相失,來到華山,得遇李王孫,就此庵中做了道姑,不覺又是數載。想我夫人,雖曾削髮為尼,不知當時得到法靈寺否?我縱然遊方之外,豈無戀主之情,這幾時好生放他不下。聞得昔時神僧杯渡,列仙御風,相見何難。今日我還不能到此境地,等與李王孫說,我還下山去,到長安近處,訪個消息,卻不是好。」把輕娥欲下山訪柳姬消息按下不題。
  且說那柳姬,托身法靈寺中,想起韓郎,說道:「他參軍河北,近說轉徙山東,多只為王事賢勞,賊徒猖獗,因此尺書不及,-價無聞。哎,我奇跡在此,就是你有個人來,教他何處尋我。想我兩人,拈成一段風流,也虧殺李王孫周全。但百年無多,不能常常廝守,思想起來,覓什麼封侯。的番兵亂,便是楊妃,也死在馬嵬,真是薄命佳人,竟將金鈿虛投碧海了。我如今暗藏機彀,暫向空門,只是我累這頭髮了。你看轉輪藏中,有經在此,且翻一翻。」按下柳姬看經不表。
  且說奚奴,持著練囊走來,說:「俺相公著我到長安訪柳夫人消息,這長安兵荒之後,真個是第宅皆新主,衣冠異昔時,那裡去尋他。聽得一路人說法靈寺那裡,有個尼姑,姿色雙絕,原是官宦人家,到像俺夫人的行徑。俺一直投這裡來。呀,那彈堂上一個尼姑翻經,果然與夫人一般,且竟去問他。」進了禪堂,說:「柳夫人,韓相公有信在此。」柳姬道:「客官何來?是甚柳夫人呢?」奚奴道:「夫人你怎忘了,小人是奚奴,相公特遣來尋訪夫人。」柳姬仔細一認,說:「呀,果是奚奴。」含著眼淚問道:「相公好麼?」奚奴道:「相公平安,小人來城裡城外,都已走遍。偶來此處,不意得遇夫人。」柳姬道:「你還想尋章台舊第麼?萬分不能了。」奚奴道:「相公寄來練囊,書就在上面。囊裡有白金百兩。」柳姬接來一看,原來是一首詩。念了一遍,說:「哎,這卻說差了。縱使長條似舊,怎猜做陌頭垂柳。他只道我還似當時哩,那知道,腰細漸漸驚秋了。相公一向在何處?敢他也憶著長安麼?」奚奴道:「相公參謀淄青,長安不見,每日生愁。今烽火少停,故此遣小人,齎百金,特地相投。」柳姬道:「我出家人,要這金來何用。」奚奴道:「權作齋供,相公回來,另有區處。」柳姬落淚道:「知他兒時回歸?」奚奴道:「且免愁煩,歸期只在清秋了。相公顒望回報,夫人作速寫書。」柳姬道:「我也把鮫綃一幅,寫詩一首答他。」悲吟一回,說:「我這首詩,管著許多心事,新怨舊愁俱在中,寫道:『楊柳枝,芳菲節,所恨年年贈離別。一葉隨風忽報秋,使君來時豈堪折』。」奚奴道:「看你這樣文才,何減蘇惠,只是俺相公須不比竇安南。相公近在河陽,夫人不如去那裡相會。」柳姬道:「這般時候,我孤身怎麼去得。奚奴,你把這鮫綃帶去罷。」奚奴道:「小人去就對相公說,夫人別後,夢斷雙蛾,猶如春後之柳了。」柳姬道:「到他來時,知我可還在麼?」奚奴道:「小人曉得,叫我相公早辦歸身就是了。又一件要緊事,似你才貌,就是剪髮毀形,猶恐招人耳目。比如那六祖,隱於獵家,一十九年,今後更要深藏些才是。」柳姬道:「你說的極是。只怕你相公要淹留哩。」奚奴道:「相公也只無奈,小人去了。」柳姬道:「你再說與相公,休慮我消瘦,雖現出家,卻不知愁。」奚奴道:「曉得,俺去也。」忽老尼走來,說道:「師弟,你自入寺來,頗能擺落,今回卻為何啼哭?」柳姬道:「韓郎遣信到此,不覺故態復萌,情緣難斷。」老尼道:「這練囊是他寄來的麼?」柳姬道:「正是。」老尼道:「你將何物答他?」柳姬道:「他寄我白金百兩,囊上是一首詩。也寄一首詩答他。」老尼道:「將近授衣時候,你何不寄征衣去。」柳姬道:「縱欲縫裳,知他近來肥瘦如何?」老尼道:「相公既有信來,便不忘你,也就歸了。」
  正說話間,只見沙府中沙蟲兒到來,說道:「老師父,沙府太奶奶生日,要誦蓮花經。聞你有個新來徒弟非空師父,請你二人到府中去。」只見柳姬扯過老尼,背地說道:「師兄,還是去好不去好?」老尼道:「太奶奶平日好善,他老爺原是吐番大將,歸順我朝,近日立功隴西,十分得寵,怎生違得他。」柳姬道:「如此領教。」老尼轉身道:「大叔,拜上太奶奶,自當奉命。」沙蟲兒道:「俺回復去便了。」轉過法雲、慧月兩個徒弟來說:「你們在此做甚?」老尼道:「這囊中是韓員外寄他夫人的白金百兩,你們可收進去。」法雲道:「待我來拿一拿。」拿起,卻跌倒在地。說:「不好了,我怎麼動彈不得。」慧月說:「你從來強健,今卻怎的。」法雲道:「這叫做財多身弱。」慧月說:「待我來拿。」也倒在地,說:「不好了,我待要死,快買杪板。」法雲道:「卻怎的這般說?」慧月道:「這叫做財旺升官。呀,這囊上原有字,我們若識得的,就收這銀子。」法雲道:「拿來我識。」故意沉吟一時,說:「金子是我的。」慧月道:「你一字不識,怎生要這金子。」法雲道:「一字不識的,才有金子哩。」老尼道:「休囉唣,隨我去罷。」按下不表。
  且說李太尉,代郭子儀為統兵大元帥,坐整龍驤,雄開虎帳,平定那些鼠竊,如反掌之易,甚是威烈,行見凱歌歡暢了。正是:
  卷旗生風喜氣新,早持龍節靜邊塵。
  漢家天子圖麟閣,身是當今第一人。
  他坐在帳中,說道:「下官李光弼,本營州人也。屢以戰功,晉位司徒,近如太尉。只為國家多難,祿山始平,思明復起。如今史朝義也已弒父稱尊,河洛悉為戰場,幽燕是他營窟。蒙主上命俺總統六師,討平諸鎮。李抱玉那裡?」李抱玉應道:「有。」李太尉道:「俺取徑陳留,你可潛薄河陽。聞得侯節度韓參軍部兵,自淄青赴義,但得諸君如此,賊不足平矣。待他來時,再作計議。」
  只見侯節度統領軍兵,將近大營。侯節度道:「此間是太尉營前。將校們通報,侯節度等到此。」小軍報進。李太尉道:「疾忙請進。」侯節度同韓參軍進營,參見已畢。侯節度道:「聞得太尉代郭令公,軍麾不動,氣象一新。真在玉帳之中,圖上金城之略。」李太尉道:「節度東方留守,可當節制之師。參軍西第稱賓,足具先謀之伐。」侯節度道:「願依左律,一效中鼙。」李太尉道:「下官刻期進兵,專候諸君見顧。節度帳下,有虞侯許俊,義勇之士,何不相從。」侯節度道:「下官帶來臨淄十萬戶,即墨五千人,是他為殿,以此來遲。」李太尉道:「下官料此賊,一戰必敗。敗則必奔幽州,已遣僕固瑒等伏兵追擊。前哨官,可傳令許虞侯,徑提一支兵去助他,不須來此。」眾軍傳令已畢,李太尉道:「俺們即此拔營,前到橫水,會回紇朔方兵。倘遇賊來,即便接戰。眾軍一齊排隊前去。」眾應道:「得令。」
  且說史朝義營中,亦議迎敵。田承嗣走到帳前稟見。史朝義道:「田將軍,李光弼師次洛陽,又新來個侯希夷,他們部伍,十分嚴整,好生提防。」田承嗣道:「不妨,不妨。輸了他也少不得你個平頂冠。」史朝義道:「卻怎麼說?」田承嗣道:「你去了頭,自然平頂了。」史朝義道:「你也少不得封個並肩王。」田承嗣道:「卻怎麼說?」史朝義道:「你去了頭,卻就並肩了。」田承嗣道:「都好利市,只管殺向前去。」正遇天朝前哨。
  李太尉吩咐:「上前打話。」眾軍喝道:「俺這裡是李太尉、侯節度親自領兵。」那邊軍也應道:「俺這裡是大燕史皇帝,親自領兵。」只聽官營中鑾鈴響處,說:「李抱玉當先出馬。」那賊營中彩旗分處,說:「田承嗣當先出馬。」兩人戰了數台,田承嗣敗陣而走。只見侯節度出營說:「你那反賊,敢曉得侯希夷麼。」史朝義出馬說:「待朕決戰侯節度。呀,唐事已去,天命在吾,何用多言。」戰了幾個回合,史朝義敗陣而逃。侯節度道:「俺們作速追去,務誅此賊。」李太尉攔阻道:「且住,窮寇勿追,窮獸勿逐。俺們只提大師,徐躡其後。又一說,怕他詐敗,或有伏兵。須若大敵之臨,莫作中軍之好。按轡徐徐前去,再作道理。」只見許虞侯迎來說:「太尉,許俊參見。」李太尉道:「許虞侯你來了,史朝義今在何處?」許俊道:「史朝義由前敗去,欲還幽州,僕固瑒和小將等追及漁陽,他就毉巫閣祠下縊死。降將李懷仙,傳首京師去了。雍王及僕固瑒元帥們,佇候太尉早臨,調停河北東都事體。」侯節度等說道:「太尉妙算,允服輿情。」李太尉道:「侯節度,你可同韓參軍,遍傳露布,先到長安。下官調停事畢,即與李將軍,改入國之軍容,舉飲□之曠典。」侯節度道:「謹依尊命。」李太尉道:「就此別了。」正是:
  雙旌過易水,千騎入幽州。
  只見太尉與李抱玉,領著大隊而去了。侯節度向韓參軍道:「河陽之役,予有微功,皆由參軍指訓。」韓員外道:「元帥、虞侯,如此元功,自宜懋賞。」侯節度吩咐道:「將士們,班師回朝。」眾人應道:「得令。」俱各歡騰而歸。正是:
  月蝕西方破敵時,及瓜歸日未應遲。
  斬胡血變黃河水,梟首常懸白鵲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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