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因避亂柳娘祝發 憐嬌眷長老收徒
話說柳姬,聞得兵變,正在驚慌。輕娥走來報導:「夫人,城中人都說安祿山反了,已奪東都,殺入潼關來了,我們何處避好?」柳姬道:「輕娥,相公久在行間,京城忽生兵變,似我冶容,恐遭毒手。想起法靈寺,最近長安,老尼又是舊識,到不如剪髮毀容,投禪寄跡。天倘見憐,賊散之後,再得會丈夫一面。就不然,也好保身全節了。」輕娥道:「夫人所見極是,輕娥也願隨行。」柳姬道:「又一件,這般兵荒時歲,寺中供齋甚難。我前日燒香,見那熙陽觀,只隔數里,且是女觀。你去做個道姑,早晚往來,豈不兩便。」輕娥道:「既然如此,我辦了鏡子剪刀在此,再到門前打聽賊信報你。」正是:
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
又有詞為證:
萬戶傷心生野煙,千門空對舊河山,紅衣落盡暗香殘。 幾處胡笳明月夜,何人倚劍白雲天,百年多在別離間。
右調《浣溪沙》
且說柳姬,對鏡子把頭髮破開,拿在手中,長歎-聲說:「頭髮,不是我獨虧你,古人也有那披髮佯狂、斷髮文身的。只我自丈夫去後,久不治妝。一種妖嬈,萬般憔悴,縱使人見,安得似前。我還要剪你為尼,這是我過慮了。」你看,竟把發兒剪下。「頭髮,我既剪了你,只可恨結髮人,今成兩處了。」輕娥疾忙走來,說:「夫人,賊已薄城,聖駕奔蜀了。我便做道姑去,縱不能跨鶴,且伴鸞棲便了。又聞得相公與侯節度,泛海去青州了。夫人,你把伽帽緇衣,扮起來看。」柳姬只得換了衣帽,輕娥道:「夫人就是佛前天女一般。」柳姬道:「你把星冠羽衣扮起來看。」輕娥也改了道姑模樣。柳姬道:「輕娥,你就似王母前頭許飛瓊。」輕娥指著夫人道:「你真是天女,若獻花枝。」柳姬亦指著輕娥道:「你賽飛瓊,宛赴瑤池。輕娥,惟那玉合兒,是相公當日原贈的,須帶隨身。其餘家計,費用將完,縱有些許,也顧不得了。」只聽外面喊叫聲急。輕娥道:「夫人消息甚緊,快出門去罷。」柳姬是未曾外行之人,也不得不隨眾而逃。按下不表。
且說安祿山,統領大兵,勢如破竹,一路上羯鼓羌歌,喧喧嚷嚷。祿山不覺仰天大笑道:「軍校們,且喜那隴地俱平,長安已近,唐皇逃去蜀中了。大家奮勇入城,論功行賞。」眾軍聞聽,俱各歡騰而進。只見那避亂的,不論男女老幼,一齊奔忙。其時柳姬、輕娥亦夾雜在內,隨出城來。柳姬道:「輕娥,賊兵想已入城,聞說是孤寡僧道都不殺害,我們速向前去。」又聽一片喧嘩,倍覺驚怕。兩人正在同行,忽被驚唬,竟衝散了。聽得祿山吩咐眾官,扈駕入紫宸殿,梨園樂部,都到凝碧池供奉。眾應領旨而去。可憐那王子宮女,一簇一攢,也隨亂人奔行,猶如喪家之狗。
巴說柳姬行去,被游兵一衝,各自逃避,早不見了輕娥。因叫道:「輕娥在那裡?」並沒有人答應。便想道:「我且尋法靈寺便了。」那輕娥被兵衝散,也來尋找柳姬。說:「夫人,夫人呀,何處去了。」此非久停之處,想起「李王孫行時,說只在終華二山,只得那裡尋他,再作理會。我快去也。」再說柳姬,心慌意忙,行了許久時候,說:「且喜賊鋒漸遠,這月明中,望見那朱甍畫棟,多是法靈寺了。」趲行前去。「呀,此間已到山門了。」門掩在此,叫聲開門,內裡問道:「是誰叩門?」柳姬迎:「可喜有人應了。」只見小尼執燈,同老尼走來,說道:「像是個女憎麼?」開門見了道:「果然一位師兄,這時候從那裡到此?」柳姬道:「持來奉投上方。」小尼道:「好寶相,敢是一位活菩薩麼。」老尼道:「師兄莫怪我說,你不似慣出家的。」小尼道:「你們月下談心,我取茶來。」老尼道:「師兄,年來行腳,請示同門。」柳姬道:「師父聽啟,一言難盡。只因胡塵乍驚,家緣都罄,願寄空門,聊度此生。」老尼邁:「只怕你剃頭不剃心哩。」柳姬道:「如今也都罷了。」老尼道:「可原有丈夫麼?」柳姬道:「不敢相瞞,先曾有夫來,奈何遠征未歸。」老尼道:「我左顧右盼,你到像是柳夫人,怎麼至此?」柳姬道:「師父,弟子就是柳氏了。」老尼道:「呀,原來果是夫人,我曉得你意兒。只因那月貌花容,怕有些風吹草動,因此剪髮出家了。這寺中粗茶淡飯,且度時光。員外不日榮歸了,自然夫妻團圓。」柳姬道:「我已無家可歸,那有這個日子。師父升座,待弟子拜禮,請賜法名。」老尼道:「老憎原是悟空,夫人便名做非空罷。明日以後,只做師弟相稱了。」柳姬道:「多謝師父。」正是:
亂離無處不傷情,半夜中峰有罄聲。
願得遠公知姓字,焚香洗缽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