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果老仙偈言指教 法靈寺祝贊平安

  話說八仙之中,有位張果,現稱九霄仙伯。看官你聽我說他來歷,便知端委。生本堯時,歷經唐代,名題仙籍,職掌天曹,寓身汾晉之間,棲志蓬瑤之上。三辰默運,邢和璞不見其形;萬劫常通,師夜光莫窮其算。放騾獸戲朝元殿,真看揮手如神。騎驢每過趙州橋,須信回頭即道。正是:
  紫煙衣上繡春雲,青隱山書小篆文。
  明月在天將鳳管,夜深吹向玉宸君。
  他一向隱在中條。這日說道:「前幾日雲頭起處,望見那長安城中,有個李王孫。原係仙都散吏,到今來謫限將滿,功行未圓,他已棄家到此,指點他去西嶽華山,金天部下,修真煉性。又還須虔誠度物,來往人間,方可上升,復歸本位。且吩咐山神土地,多設魔難,試他一番。」正是:
  欲尋仙路近,須辨道心堅。
  且說李王孫,自從那日,別了韓生夫婦,出的門來,各處尋訪,隨地棲遲。說:「俺棄家求道,雲遊到此,聞得那通玄先生張果,向隱中條,意在訪他。」一路來,千峰蔽日,萬嶂疫雲,或聞牧唱樵歌,只有獸蹄鳥跡。「這是中條山了。呀,忽律律的無影無形,半明半暗,好一陣風也。呀,原來一隻金睛白額虎來了,怎生是好。你看,蕭蕭嶺外風生,淒淒樹梢霧起,中途遇此,不覺魄落魂飛,怎麼處。哎,我聞昔人,投岩喂虎,不過為道。還向前去,也則憑他。你看,他卻張牙怒呼,搖頭肆舞,竟自去了。謝得靈聖,虎到走了。呀,又見那陰雲四合,腥風滿耳,卻為何來?呀,是山中神鬼都來了,怎生的好。你看,他三頭六臂,朱睛紺髮,神兒驚顧,鬼兒群趨。且住,吾聞山鬼伎倆有限,至人不見不聞,也則憑他。正自穿林亂呼,吹燈暗舞。噫,幸喜那邊有人來了。那山鬼何故退去?」這人道:「李生,你來了麼?要尋通玄先生,則我便是。」李王孫聞聽,慌忙跪拜在地。說:「既蒙聖恩,使弟子枯骨,復見光明,刻骨銘心,願隨雲駕。」果仙道:「李生,你道心雖固,仙骨未全,更須煉性修真,還要虔誠度物。」李王孫道:「願賜一言,終身佩服。」果仙道:「你試聽者。夫大道守真,三品為則。以一為度,以正為德。子能知一,萬事將畢。」李王孫謝道:「敬領真言。」忽聽一片仙樂之聲,遠遠望見仙童玉女,持著節兒走來。他說道:「雲臥留丹壑,天書降紫泥,群仙已集蓬萊上宮,請先生赴天池會,論五元真人,神遊記事。」果仙道:「如此俺就去也。」李王孫道:「弟子拜送。」果仙道:「還有兩言,你再聽者,待後來有人來訪我。」李王孫道:「弟子願聞。」果仙道:「遇華則止,遇侯則行。後會有期,珍重珍重。」言完,方隨金童玉女而去。李王孫道:「你看玉蓋金鈴,朱裳翠佩,乘雲西去,冉冉如飛。俺本意要往終南、太華,今日先生說遇華則止,一定是華山了。又說是遇侯則行,這卻不曉其義,想日後自有驗處。問得華山是金天氏所掌,雲台道觀,奸生靈異。須索那裡去也。正是:
  得道從來相見難,又聞東去幸仙壇。
  先生去後身須老,乞與貧儒換骨丹。
  且說安祿山,自稱大燕皇帝。那日新坐朝堂,說:「隨駕官,拿平天冠來朕戴。呀,這冠戴的不自在,御制幾句來贊他:平天冠,平天冠,壓得頭疼眼又酸。有朝打碎天靈蓋,要做光頭其實難。隨駕官道:「好一個服周之冕。」祿山大笑說:「這是秀才官,只有那四書學問。拿袞衣來朕穿。衣上花花斑斑是甚東西?」隨駕官道:「是雲廷十二章。」祿山道:「這衣穿得不自在,也御制幾句贊他:十二章,十二章,鮑老當筵笑郭郎。若教鮑老當筵舞,舞袖郎當轉更長。」隨駕官道:「又道是服之不衷。」祿山又笑道:「這官兒謅來謅去,還記得左氏摘奇,且休閒說。俺既登寶位,速傳羽書,以討楊氏為名,河北之地,望風瓦解。如今先下東都,長驅西入,百萬江山,在吾掌握矣。眾將官,就此起兵前去。你看這洛陽地面,人不知兵,勢猶卷席。好喜,好喜。將校們,此去潼關,是長安要隘。聞得哥舒翰鎮守。他只欺吐番部落,怎當得俺的前鋒,不日就攻破了。」聲聲騰騰而進,且按下不表。
  再將法靈寺事,試說一番。話說悟空老尼,卻是安心修行的。一日他說道:「俺自到這寺中,白馬馱經,黃龍說法,禪心久定。僧臘已高,當此長夏清閒,且自安禪打坐。」正是:
  白日無來客,青山獨坐禪。
  他有兩個徒弟走來。大徒弟法雲說:「呀,師父又在此入定了。我們且試他一試。我做個白衣大士。我是白衣大士。你那老尼姑,法行雖全,宿緣猶在。下界固然擾擾,西方也只漫漫。此間最近渭水,可去尋八十歲的姜太公,結本來之眷屬,完未了之姻親。」慧月鼓掌,笑了一番說:「我便做鳩摩羅什。那老尼姑聽者,我是鳩摩羅什,偶有慾障,必須婦人。天帝敕我與你一交,即生二子。」大家又笑了一回,說弄的他好。只見老尼醒來,說:「徒弟那裡。」法雲、慧月道:「徒弟在此,等師父出定。」老尼道:「我心已如死灰,何以革囊見試。定是你這兩個搗甚鬼了。」法雲道:「師父不要罵,動了嗔心,要變白蛇哩。」老尼道:「你兩個佛口蛇心。你且去殿上伺候,怕有客來,好生支應。或是女客來也,與他相見。」法雲道:「曉得。呀,果然有人來了。」只見輕娥道:「夫人,這是法靈寺,早有小尼相候了。」法雲、慧月接將前來,柳姬問道:「令師在麼?」法雲答道:「待我去報知師父,柳娘子們在此。」老尼出來,迎接相見道:「何緣蓮駕下及花宮。」柳姬道:「專侍清談,兼伸私禱。」老尼道:「李王孫一向好麼?」柳姬道:「李王孫早已棄家訪道去了。弟子已嫁與韓君平。韓郎也叨領科名,官授金部員外,參軍河北去了。我們今日到此,燒一炷香,保佑他。」老尼道:「原來恁地,老僧全然不知。且請到殿上去。」柳姬道:「相去咫尺,兀自不知。」老尼說道:「這是大雄寶殿,請夫人拈香。」只見柳姬跪下,祝道:「長安善女柳氏,頂禮諸天。奴婿韓翊,他如今出塞佐戎,憑如來保佑,令他早歸,並祈成功。」祝罷,輕娥道:「我也燒一炷香,願我相公與夫人,連理共枝,比目以行,早早歸來,以圖完聚。」祝完,遂在殿上共談。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沙府中一個院子,他說:「俺奉老爺之命,資一炷香,到這法靈寺來。此是。山門下了有人麼?」法雲道:「沙大叔何來?」院子道:「且見你師父。」見了老尼便說道:「老師父,俺老爺前因大奶奶病,許了本寺的香願,如今全愈,因往隴西巡邊,不得自來,著我代還。」老尼說道:「大叔請到殿上去拈香。」這院子,上的殿來,跪下拜祝道:「主人驃騎大將軍沙吒利,因太夫人有病,全仗聖力得保平安。」祝贊已畢,起的身來,把老尼喚在背地問道:「這兒位娘子,也是來燒香的麼?」老尼答道:「便是。」院於便說道:「前日我家老爺托老師父尋個房中人,老師父只說沒有。似這般一位娘子,再要怎生好。」老尼道:「他是韓員外家柳夫人。近因他員外遠出,到此間燒香。京城中女子,那裡有這般好的。」便叫法雲、慧月:「陪大叔茶堂去告茶。」院子辭道:「俺就回去,不擾茶了。」院子去後,柳姬便問道:「這是那家的?」老尼道:「這是沙將軍府中人。將軍常托我覓個專房,且他家大奶奶好不利害哩。我出家人,那管這閒事。」柳姬道:「輕娥,我家的馬,前日說賣與沙府中,敢就是他家。」輕娥道:「多便是了。」老尼道:「夫人請到方丈去閒話。」柳姬道:「弟子有一語,請叩大師:比如一切有為,何為正法?三千大界,何界安身?」老尼答道:「夫人,是身非身,是法非法。三千大界,盡屬恒沙。一切有為,皆如無為。試觀見在,便見來生。」柳姬謝道:「多承指教,弟子言下有悟了。」老尼道:「你看這世上的人,塵蹤難定,總是虛花,徒勞此生耳。」輕娥道:「夫人你看,這寺中分外清靜。」柳姬道:「我們今日到此,也是前因。」老尼道:「夫人請到禪堂一遊。從西廊下走去靜些。」輕娥道:「老師父,是甚麼香得好。」柳姬道:「桃李還是旃檀?觸鼻幽香。」輕娥道:「堂外海榴花開了。」柳姬道:「果然照眼分明。」老尼道:「那鬆下是翻經台。」柳姬道:「層台玉砌,上栽青鬆。」輕娥道:「夫人,天色日晚,上車去罷。你看那斜陽映著浮屠,影兒半側,暮鴉投林,鳴蟬息樹了。」柳姬道:「大師,就此相別。」老尼道:「夫人請進。」輕娥道:「卻早月又上了。」老尼道:「夫人,前時相公常到荒山。」輕娥道:「那玉合兒也在此與我。」老尼道:「但願相公早早榮歸,再與夫人隨喜。恕不送了。」下卷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