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戲墨 誤宴

  話說嫣娘祇是不說,窈窈就想個法兒哄他,向嫣娘說:「前日你睡著了,好說夢話,我都聽著了,甚麼這一個那一個的?」嫣娘祇當是真的,就站起來說:「你還說他怎麼,真叫人到如今放不下!」娟姐說:「這我們不知道。你何不說出來,我們大家替你想想,還是怎麼好!」嫣娘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說:「我向你們說罷!」
  正在要說,一個丫頭進來說:「奶奶來了!」嫣娘連忙出來接著。鄭氏進來,說:「嫣娘,你天天可有念念書?」嫣娘聽了,不敢說沒有,祇是笑。姮姐代答說:「白日相公一天總寫一千字,燈下書也念四五本。」關關說:「俺四個都是陪著相公天天到三更纔睡。」鄭氏說:「像這樣纔好。你父親說不久要叫你去過府考,明日先去府裏候著,」又向娟姐說:「你大些,好好把相公的衣服被褥收拾收拾,明日好去,」又向姮姐、關關、窈窈說:「你們也幫著。」此四個一齊答應著:「是!」鄭氏說:「我去了,你們收拾罷!」
  嫣娘又送到院裏纔回來。嫣娘說:「你們怎麼不替我快快收拾,還站著?」娟姐說:「方纔你的話還未說完。」嫣娘說:「這時候我也顧不得說了,等考完了來家再說罷。」又叫娟、姮二人去收拾行李,又叫關關拿書本,又叫窈窈磨墨。關關、窈窈忙著去拿書的拿書,磨墨的磨墨。關關把古文四書五經、時文律賦律詩搬了一堆,堆在嫣娘面前。嫣娘看了一看,也未打開,笑了一笑說:「這從哪裏念的起?不念罷!」窈窈又把墨也磨了一硯池,嫣娘走過去,看著他磨墨。窈窈祇顧磨,未見嫣娘走來。嫣娘就伸手把墨抹了一指頭,抹了窈窈一臉。窈窈把墨放下,叫著說:「你這個相公!罷了,罷了。我替你磨墨,你不酬我的勞,還抹我一臉墨!」嫣娘笑的氣喘不過來,說:「你這個人不識好,你們天天擦些甚麼石灰,抹的像死人一樣。我替你想個新樣的妝扮,還不好看些嗎?」窈窈瞅著嫣娘,說:「好看好看,多謝多謝!」嫣娘說:「把硯瓦也收起來罷。」窈窈說:「不是要寫字嗎?」嫣娘說:「離考的日子還早,忙些什麼!」窈窈說:「這不瞎忙了半天嗎?」說著就將墨放下不磨了。嫣娘又叫關關:「把書也收起來罷。」關關說:「不念了嗎?」嫣娘說:「念完了。」關關說:「你連他的面也不曾見,就說念完了,我看你明日進場,將什麼字寫在卷子上?」嫣娘聽著他說,看看指頭上的墨還未抹完,就趁關關不防,又抹了他一臉,說:「我且把你這頭一篇批點批點。」關關又是氣,又是笑,說:「明日你進場做不上來,學院打你一百戒尺,也罷了!」正在鬧著,娟、姮兩個從裏間屋出來,看著一個一個的滿臉黑墨,笑的彎了腰,說:「今日唱《李逵打店》,怎麼又有兩個李逵?」他兩個正在笑,嫣娘又偷偷的去把墨抹了兩手,走到娟姐背後向臉上一抹,笑著說:「也叫你唱個胡敬德!」娟姐纔要回頭,姮姐站在娟姐跟前,看著大笑,不妨娟姐向旁一轉,一下歪在姮姐身上,都倒在地下。嫣娘笑著說:「好,好,我也替你畫畫眉。」說著把姮姐眼上著手指頭畫了兩個圈,說:「這是個奇妝。人家的眉毛是長的,你這是團的!」他兩個起來就要膈肢他,嫣娘一溜煙跑了。
  他四個叫了丫頭們端了水來,洗了臉。洗完了,你給我看,我給你看,看墨可還有了。關關說:「我們真是糊塗,何不把大鏡子拿出來,大家照照就是了!」正要去拿鏡子,嫣娘走進來,站在當中,作了一個揖,說:「有罪,有罪!唐突西子,該領巴掌八個!」娟姐說:「我們一個人打一巴掌罷!」嫣娘說:「不好。若是祇打一巴掌,諸位的那隻手豈不又怪我偏心嗎?」姮姐說:「好好坐著罷,養養神,明日好上府。」嫣娘說:「正為明日遠別,今日不可不細細談談。」關關說:「老天,老天,怎麼了?這離府裏好有二千步,就說遠別,後來你做了官,要是四川、廣西,還說個甚麼別呢?這個‘遠’字,我要是個試官,就打一百個杠子!」嫣娘就向關關作個揖,說:「門生領教。」姮姐說:「莫鬧了,屋裏黑了還未點燈,叫他們點燈罷!」遂叫了丫環來把裏間屋裏的燈點上,又把外間燈點上。嫣娘說:「這黑魆魆的,像地牢一樣。」娟姐說:「快點蠟來!」嫣娘笑了一笑說:「我明日就到府裏去了,你們今日午上請我,我就還席。這個帖是‘即夕恭候臺光’。」姮姐說:「老實些罷,又還什麼席呢?」嫣娘不肯,就叫丫頭們把正中掛的四個玻璃燈點上,又叫丫頭們去預備二十六個小果碟子,十六個小吃碟子,外祇要四個大碗就夠了。正在忙著擺桌子椅子,一個丫頭進來說:「爺請相公到上房去說話。」嫣娘說:「真真天不隨今願了!」就沒精打采的跟著來的丫頭去了。
  到了上房,常興叫嫣娘坐下,說:「俺這裏離貢院雖不甚遠,然臨場總覺忙亂。我叫人向秦淮後街賃了一個寓處,我明日同你去。也不知你這幾年可有個學問沒有?今年人頑了一大年,在園裏,不知可有念一句書,寫一個字沒有?」嫣娘也不敢出聲,鄭氏說:「我聽他們說,他倒天天念天天寫,不知真假。」常興說:「祇怕都是打伙的淘氣,他們替他裝臉,哄你天天念書寫字罷!」鄭氏說:「這明日去考,就知道他念不念、寫不寫了。」嫣娘心裏記掛著回園請客,又不敢就走,聽了鄭氏的話,趁勢說:「我回園念書去罷。」常興說:「這時候用功也遲了。我買的好鱖魚,叫他們已經蒸了,就在這裏吃飯罷。」嫣娘不敢說回去,祇得答應著。常興又向他說了一回場裏的規矩,又叫他明日進場不用忙著出來,「好好做文章,這府考完了就院考了,我回你也不回來,就在寓處住著。」說了一會,到三更天,丫頭纔回說:「魚熟了。」常興說:「拿酒來。」丫頭們擺了桌椅,送上魚來並別的幾樣菜。常興同鄭氏坐了,叫嫣娘也坐下。吃了一會,嫣娘哪有心吃,說:「我今早念了一篇生文章,未背過來,我回去再念念。」常興說:「不念罷,明日再念。」一時飯吃畢了,又敘了一會話。到交四更,鄭氏說:「天不早了,去睡罷。」嫣娘聽說,就忙忙的回園來了。不知請客沒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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