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七星山素梅為王 救董生猛虎衝散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鬥芳菲。
  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滿天作雪飛。
  話表小姐秦素梅同春香丫鬟二人下馬,將馬拴在路旁樹上啃草,主僕二人坐在招風樹下歇息,養了一養精神。春香問:「小姐,馬上現帶著乾糧,小姐用些也好助力。」小姐說:「你去取來,用些好過此山。」春香遂將乾糧取了來,放在小姐面前,主僕二人分用。這且慢表。
  且言這山名為七星山,山上有一家大王名喚金錢豹,手下共有千百嘍囉兵,劫掠過往客商。此日有巡山嘍囉望見山下林內二人喂馬,慌忙報入山寨。金錢豹聞報,遂帶領嘍兵,一聲鑼鳴,殺下山來。春香口呼:「姑娘,不好了!山寇下山來了。」素梅小姐說:「無妨,春香休要害怕!這伙毛賊撂不在姑娘心裡!」遂扣備鞍馬,二人乘騎往山口而來。
  只見門旗開處,閃出一員猛將:頭戴钅參金盔,身披鎖子連環甲,足蹬虎皮戰靴。左彎弓,右帶箭,手使兩柄宣花斧,坐下馬肅馬霜馬,面如蟹蓋,頦下無須,正在壯年,十分兇惡。遂喝道:「山寇少往前來,你姑奶奶從此過,缺少路費,莫非你送路費來了?」金錢豹聞言,勒馬望面來瞧,原是一美貌女子,喝道:「呔!好丫頭,竟是胡言。某家佔山為王,要行人買路金銀,那有金銀給你!」言罷,撒馬掄斧砍來。秦素悔忙用繡絨雙刀相迎,二馬相撞,戰了二三十回合,不見勝負。秦小姐虛砍一刀,佯下而敗。金錢豹大喝:「哪裡走?把你擒上山與大王爺作一壓寨夫人。」將馬一磕,追至馬之頭尾相近,小姐一扭,用撇刀之法,只聽「口克哧」一聲,把金錢豹砍為兩斷,死屍栽落塵埃。眾嘍卒只唬的一齊跪倒,口呼:「姑娘饒命,情願保姑娘作寨主。」小姐秦素梅心中歡喜,遂帶領嘍卒上山,做了女大王。這且不表。
  且言法空惟恐董良才坐監日久,露出自己的破綻。心生一計,用十兩銀子賄通禁卒薛林,三更天害死董良才。薛林得了十兩銀,心中甚喜首肯,遂攜銀回家。且表這薛林中年喪妻,膝下無子,只有一女,名喚曉雲,年方一十六歲,生得眉清目秀,一表非凡。夜間偶得一夢,夢見從天降下一隻白額猛虎,身披枷鎖至前,自言是董良才:「現有冤枉,身困牢籠,望祈救我得生。這有夜明珠一顆,你我有夫妻之分,以此為聘禮,異日獻寶,必然夫貴妻榮,闔家團圓。」言罷枷鎖「響亮」,忽然不見。曉雲驚醒,乃是南柯一夢。只見滿屋明亮,身畔乃有一顆夜明珠,遂將珠收訖,以為奇事。正思想夢中之事,見父回家。薛林進屋笑呼:「女兒,你看這是何物?次的九四五,好的九七八,這是父女造化到了。」曉雲問:「這銀從何而來?」薛林見問,遂道:「法空和尚,他有個仇人在監受罪,令為父將他謀害一死,給我這十兩銀,豈不是造化咱?」曉雲忙問:「你可知那罪人那裡人氏?姓甚何名?」薛林說:「是洛陽人,姓董,他的名字叫做甚麼董……」曉雲接言說:「莫非名喚董良才麼?」薛林說:「是,是,是,此人正是董良才。女兒何以知曉他的名字?」曉雲說:「適才女兒偶得一夢,夢見天上一聲沉雷,降下一隻白額虎,身披枷鎖,口吐人言,報名是董良才,身遭冤枉,有人謀害。央女兒救他,贈我明珠一顆。他言與咱係親。」薛林問:「他與咱係何親?」曉雲見問,乾張嘴說不出口,只羞的面紅過耳,近前把他父脖子一勒,說:「兒與他有姻緣之分,故贈珠作媒紅。」薛林說:「什麼明珠?拿來我看。」曉雲將珠遞過,薛林接來一看,笑說:「我只當是一個寶珠,原是一個琉璃蛋子,又不中吃,又不中瞧,要他何用?」曉雲口呼:「爹爹不曉,此珠乃是傳國之寶,名為夜明珠。若將燈燭息滅,此屋中亮如白晝,故為寶物。」薛林說:「此珠比那十兩銀子勝強百倍,還是救不了他,也是枉然。」曉雲問:「因何救不了他?」薛林說:「他是定了案,老爺將他問成死罪,交與我在監看管。我若放他逃走最易,倘若四老爺查監,我以何回答?」曉雲聞言,愁眉淚眼,不發一言。薛林說:「女兒莫煩,我有一個法兒救他。現今監中還有三個死囚,一總與他謄了罷。」曉雲問:「甚麼叫謄了罷?」薛林說:「我救出董良才,暗暗領至家中。我再回獄放一把無情火,燒了牢獄,給他個死人口內無招對,這個法兒好不好?我舍了這兩條腿,挨上四十大板以了其事。」曉雲說:「此計大妙,事不宜遲,急速進監辦理。」
  薛林聞言轉身出門,急走如飛,來到監內,暗入死囚牢內,口呼:「董相公莫要高聲,我來救你出獄。」遂將腳鐐、手拷解下,暗領出監,竟奔家門。忽聞迎面更夫問道:「深夜那是何人在街上行走?」薛林說:「是我薛林。今有遠方朋友前來投我,我領他家中安歇。」更夫說:「原是老薛呀,請便。」薜林領著董良才穿街過巷,來到家門,進了小房。董生落坐,薛林口呼:「相公,我救你出監,非為別事,皆因小女夜得一夢,夢你是什麼白虎星,與小女有夫妻之分,將你救出,招你為婿。你心下願否?」良才聞言暗想:「他原是我救命恩人,不敢弗其意。」遂口呼:「恩公招我為婿,乃是好意。小生已允。岳父請上,受小婿叩拜。」薛林受了兩禮,就命女兒同良才拜了天地,說:「女兒相陪姑爺少坐,我有點事,暫且失陪。」言罷徉徜而去。曉雲見父已去,遂口呼:「相公不在家下,因何來在眉阝縣坐獄?」良才見問,口呼:「娘子有所不知。」遂將一身苦處言了一遍。曉雲聞言,歎息不已。
  且言薛林來至監中,看見眾人等安息,遂悄悄的在監中放了一把無情火,霎然通天紅,如同晝天。禁卒慌忙報進內衙,曹知縣大驚失色,忙忙跑至監門之外,就遇見薛林。薛林說:「小人接大老爺,這是哪裡的火?」知縣罵道:「你這該死的奴才,你所司何事?還來問我?是你自不小心,若燒死朝廷命犯,休說你的狗命,就是本縣的頭也保不住。我且查驗明白,燒死一個囚犯定要你補上一名家口。」知縣遂命人役暫且救火要緊。薛林聞知縣要拿家眷頂充囚犯,遂暗中溜出,走到家門叫道:「女兒開門。」這曉雲正與良才講話,聞聽父親扣門,遂將街門開放,薛林進屋說:「不好了,禍事臨頭。我放火燒了監牢,燒了朝廷欽犯,知縣言說要拿我家眷頂補囚犯,這般如何是好?」曉雲說:「只管放心,如今只用我與相公更換衣服,女扮男,男扮女。可喜爹爹嘴上無須,可扮作母親,趁此黑夜越城逃走。若有人追上,也難分辨真假。」薛林說:「如此甚好。」三人急忙改扮,曉雲將良才靴子蹬上,用棉絮填塞靴內,又將他母遺下鞋子給他翁婿穿了,正可足。良才說:「咱翁婿三人在路登程,若有人盤問,咱們怎樣稱呼?」薛林說:「你二人是姐弟,我是你倆的娘。」良才說:「不好!我想若是姐弟,面貌必然相同。俺二人面貌不同,恐人看破行藏,那還了得?」曉雲說:「有了。若無人盤問便罷,若有人盤問,就說你是我娘,俺二人是小倆口,豈不是好?」薛林說:「好,好,好。這倒不錯。」良才說:「雖然遮掩的好,只恐城牆高大,難以出城,如何是好?」薛林說:「這倒容易。這城東北角塌了一個豁子口,咱何不從那裡出城?」良才說:「極好。咱三人急速從那逃走便了。」翁婿三人忙忙出門,從無人之路而行。薛林頭前引路,不多時三人出了眉阝縣城東北豁口,行了數里,漸漸入了深山。忽聞一陣腥風,閃出一隻猛虎,迎著他三人撲上前來,只唬的董良才抽身逃去,薛林父女躲閃不及,一同跌落澗溝之內。幸喜這澗溝淺而無水,父女二人並未跌傷,順著澗溝出了山口,尋覓董良才,並無影響。父女二人無奈,就奔天干縣而行。這慢表。
  且言董良才脫身逃命,出的山口,回頭仰望不見他父女二人,又不敢入山尋覓他父女二人,恐遇猛虎。及至天明,來到一地,有小白河阻路。良才一聲長歎:「咳!蒼天哪,蒼天!想我董良才一生不得於親,逃命在外,紅石村又遇秦豹作對。幸蒙秦小姐救俺性命,逃出羅網。羅山寺又遇賊僧,曹知縣貪贓賣法,誣良為盜,將我問成死罪。多蒙薛老父女救我出獄,黑夜偷出眉阝縣城,只望一處相依,誰料行至山中,被虎衝散,也不曉他父女生死存亡,在於何處?只閃的我孤孤零零,無依無靠。秦小姐令我進京求取功名,又無盤費,如何進得京、赴的考?枉費小姐一片愛慕之心。天哪,天哪!如今我到了這般苦楚,我進退無門。罷,罷,罷,該我命盡路絕在此河中。」不由的把心一橫,手撩羅裙遮面,方要投河,忽聞喊叫:「那一女子且慢投河。」良才抬頭一看,原來是官船上站立些個家丁,飄飄蕩蕩逆水而上。
  再表這官船上乃是一家大臣,姓馬名瑞祥,河北冀州人氏,現居丞相之職。只因山東告荒,奉旨山東放賑,濟民已畢,回京復旨。路過小白河,見一美貌女子投河,令人喊阻。馬丞相吩咐艄公將船攏岸,喚女子上船問話。艄公不敢怠慢,遂將女子領上船。丞相問:「這你女子家鄉何處?姓甚?因何投河?」董良才見問,疊膝跪倒,口呼:「大人,小奴名苗鳳英,父名苗悅,家住洛陽城南。只因父母下世,斷母不賢,將奴終日打罵,逐出門外,只得投親。不遇,無處存身,只得投河尋死。」馬丞相問:「你的足為何怎大?」良才說:「父母因奴幼年常病,送在尼庵帶發焚修十年,並未修足。」丞相遂收良才為義女,帶上京都。這且不表。
  再表苗鳳英借屍還魂,寄姓鄧府名鄧鳳英。雖然身安,終日恚念董生,朝思暮想,愁眉不展。一日偶取菱花自照,不覺一聲歎道:「哎喲!天哪,天哪!只因思想丈夫,竟將容顏瘦損了許多。」正然思念,不覺紅輪西墜,丫鬟金花掌上銀燈。
  不知後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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