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政見參商賓勃侯演說 憲章宣佈改革黨成功
卻說營疏爾的牢獄,全間部是用石頭砌成,比銅牆鐵壁還要堅固。但自從拿了遮阿裡輔後,政府看改革黨辦這件事有似兒戲。說亞卑涅是改革黨中一個極要緊的人,挺身出來救他的,只得遮阿裡輔一個。又拿著一口洋槍,一張小刀子,就想去劫獄。這樣迂拙,料改革黨沒甚麼人材,沒甚麼死黨,不過一犬吠形百犬吠聲。不是以利合,就是為著名譽跟著風潮走的。看他不起。所以近來不大以改革黨為意,看管亞卑涅也不像從前那樣嚴密。
卡爾巴利他們糾集同志後,有扮作商人的,有扮做小工的,有扮做教士的,一個一個混進去營疏爾牢獄附近,見機行事。住了兩三天,沒甚眉目,好不納悶。剛剛是時乃十一月下旬,節交冬令,風雪嚴寒,天陰月黑。他們知這些獄卒,一個月受七八塊工錢。現在冷到這個田地,非去吃酒也去打睡,斷未必肯徹宵看守,替他捱這些苦楚。決意是晚下手,馬上通知各人,預備一切。到了三更時候,更颳起大風來。風聲恕號,敲門鑿壁也聽不見。他們咸說孔明借得東風,我們也借了北風來。好不愉快。先派一人爬過監獄的牆頭,進去打探消息。去了半點多鍾工夫,不見他出來。各人以為他一定被人拿著,彷徨疑惑,好不擔心。
正商量如何辦法,忽樹林裡頭走出一條大漢來。各人大吃一驚,想撲過去格殺他。卡爾巴利留神一看,原來就是他的哥哥營哈利,趕快上前問他來這裡的緣由。他遂將卡爾巴利殺了三個刺客,這一晚官要拿人,他也逃走的事說了幾句。又說:「近來聽見喧傳,這些奸黨不日就要將亞卑涅正法。我為著國家的前途,朋友的交情,好不傷心。想去聯合改革黨去搭救他,又找不得改革黨的行蹤,所以單身冒險,也跑到這裡來,略盡自己這點心事。我來了許久,覷見有人站著,不敢出來。後細聽一會,知你們也是商量我心中這件事,知是同志,正好合辦,我才敢跑出來。我前幾天也打聽清楚,亞卑涅在那一間監房,在第幾號房子了。」各人聽見這話,歡喜自不消說。
正說話間,那去探消息的人回來報導:牢獄裡頭闃其無人。看門口這一個,也擁著被窩,蓋著頭腦,昏昏沉沉睡去了。他們喜躍萬分,就叫他引導,扳著這繩做的梯子,魚貫進去。手足都已凍僵,差不多拿也拿不穩,站也站不住。鬧了半點鐘工夫,才爬過去。進去後,就叫營哈利帶他們到亞卑涅住的監房去。誰知把這雙鐵門一撞,驚起看門的人。他聞人聲洶湧,知是有變,馬上吹起響鈴。這些獄卒猶在夢中,倉倉皇皇跑了三十個出來。有拿著自己的靴子當洋槍的,有拿著一卷畫軸當刀子的,狼狽異常。改革黨他們如虎入羊群,殺了幾個,捆起幾個,此外通通跪著乞命。勒令要他開了這雙鐵柵,他們通通跑到亞卑涅房間。
亞卑涅正躺著看書,忽然見他們進來,又驚又喜。問了好幾句為甚麼到這裡來,沒有一個回答他,只管拉著他的手,拉他出去,飛跑似的直跑到格林威治的地方。是時東方微明,差不多就要天亮。就走進森林裡頭,暫且躲避。忙著人通知改革黨首領賓勃魯侯威廉與魯伯益科特他們。他們是有閱歷的人,就叫亞卑涅不要孟浪,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躲避一月半月,才好出來運動。律克卑就帶他到自己家裡。亞卑涅夫人是在律克卑家裡的,夫妻相會,久別重逢,這種愉快,看官大約都可以曉得,自不消執筆人贅說。
卻說政府知道營疏爾監獄被劫,亞卑涅逃走這件事,十分震怒,立刻懸了一萬幾千元的賞格,打電去各國政府,請各國拿他。誰知改革黨的主義,已為輿論所公認。他的罪名又是公罪,各國那有交人的道理。那知政府不曉得公法,還是意氣用事,下他一個大逆不道的罪名,就算恥辱他,好等他不齒於人類。看官,你說可笑不可笑呢!
一晚,改革黨他們在魯勃士的別莊開一大會。政府打聽出來,就派了幾十個憲兵去掩捕他們。那一班守衛壯士看來意不善,一面通知他們逃走,一面出去拒敵。七八個壯士,如何能夠抵當這幾十個憲兵。憲兵遂蜂擁進這別莊去,樓上樓下一個人影兒都沒有。跑到後花園一搜,見有好幾個躲在石山背後。憲兵揚揚得意,以為縱然不是首領,也一定是極重要的人。就將他們幾個捆綁起來,帶他回去。政府有鑑於亞卑涅這件事,就禁錮他們在重牢,連審問也不給外人知道了。到了翌日,倫敦城中喧傳改革黨昨晚被政府掩捕,一網打盡。
那改革黨的同志得了這個消息,馬上通知各處支部,出法保救。過了二三天,全國改革黨這處十個,那處八個,通通擠在倫敦城中。還有路遠的人,不能來得這樣快當,隨後亦陸續來京。那賓勃魯侯與及魯伯益兩首領,自這晚逃脫後,躲在格林威治那一間和尚寺。一聞各同志這樣熱心,又咸集京師,知是一大機會。兩個商量說:「機會是最難得的東西。若逸了機會,駟馬也追不回。我們正可順天應人,乘勢舉事。」於是你提出一條問題,我提出一條問題,都商量妥當。就派一密使通知總會,說是晚改革黨所拿去這幾個,不過園丁,並非黨中重要人物。並請各支部的總理,快來商量事情。
各人得了這個信,自然是喜不可言。各支部總理,就馳集賓勃魯侯兩個處,商議大事,各人發表意見。那年少氣盛的人,心醉盧騷民約的議論,又見各國革命革得這樣爽快,忘了本國數千年的歷史。又不暇計及國民智識的程度,各國窺伺的危險,非說今日自當革命,就說今日不可不革命。更有橫暴議論,說寧送給外國,也一定要革命。那閱歷太多的人又說,天下事談何容易,非有十二分成算,斷不可輕舉妄動。把天下的事情,比各種機器,說機器雖是靈巧,然有一粒小砂梗著就轉不動了。這種議論,說他老成持重也可,說他畏首畏尾也無不可。此外有主張利用主義的,有贊成平和主義的。不過一百幾十人,差不多有十幾個政見。因為革命這兩個字好講說話,還是主張革命的占了多數。
賓勃魯侯待各人說完,說道:「諸君議論雖是不同,實不外以救國為宗旨。但凡事利多害少,才做得過。我國民保守的性質,諸君總可以曉得。革命兩個字質言之,就是作反。若運動人出去作反,不獨號召不來,卻招人疑忌。本黨得養這種勢力,也全因輿論贊成我們的主義。我們若變了宗旨,豈不盡失天下人心?輿論的勢力,比兵隊的力量還要利害些。不如我們率著幾千同志,面謁約翰陛下,將現時人民的慘狀,國家的恥辱,逐件陳奏。請他驅逐奸臣,錄用新黨。現在陛下不過被這班不知國家為何物的奸臣蒙蔽,一切外間事勢全不曉得,所以如此,若是知道,總有悔悟之一日的。將來我們有所借手,一切容易,比在局外手無斧柯,橫發狂論,扼腕抵掌,一點事情都乾不出來,還不於事有濟嗎。這樣辦去,一則不至苦毒生靈,一則不怕外國干涉。現在國力這樣疲弊,事勢又這樣危急,若錯了一著,就全局敗壞。請諸君細想才好。」各人是向來尊崇賓勃魯他們的,聽了這番說話,更知剛才所說都是理論,不適時宜。遂滿堂一致贊成是議,馬上公舉魯伯益做大將,亞卑涅做參謀,號召全國志士,直指倫敦進發。
政府得了這個警報,立刻派兵防禦。誰知這些統兵大帥,不獨呼應不靈,卻有與改革黨作內應的神氣。倉皇萬狀,只令近衛兵堅守倫敦城。近衛兵以地方遼闊,兵力薄弱,容易失守,請求入守王宮。其中漸有逃亡,將成瓦解。於是英格拉、亞遮斯、欹康這些奸黨,知大勢已去,進退維谷,三十六著,除了走的一著外,並無他策。於是有挈眷跑到外國去的,有削髮入山做了和尚的。改革黨遂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入了無人境一樣。簞食壺漿,歡呼萬歲。亞卑涅更發一號令,說擄掠者斬。所以這幾千義勇兵,更雞犬不驚,秋毫無犯。上自貴族,下至勞動者,沒有一個不贊賞改革黨的舉動。其中有許多向來附和姦黨的,也轉過來謳歌改革黨。這是趨勢黨,原不足掛齒牙。但即此也可想見改革黨的勢力了。
那威權赫赫,統御二百多萬英國臣民的約翰,變了寡人一個,孤立在坑勃沙城中。真是呼不應天靈祖靈,調不來親兵救兵,彷徨無措。改革黨先將國家的大計,民生的疾苦,陳奏一番,後才將改革黨的目的發表出來。約翰細想,若給他們憲法,將來束手縛足,不能任意指揮。以皇帝的尊嚴,要仰這些蟻民的鼻息,好不恥辱。若不答應,則現時身命都懸在他們的手,好不危險。打量了一會,心中說道:現在他們有挾而求,不先答應他不行。後來我有勢力,依與不依是由我的。主意已定,七月十五日,遂降了諭旨,命國民會議制定憲法。於是改革黨傳檄四方,召集全國志士,在蘭尼美開大會議,商量編制憲法,組織新政府的法子。
是日,約翰王及王族貴族都來與會。各人就推賓勃魯侯做會長,魯伯益、蘭格頓、勃魯士、亞卑涅做副會長。你想一條,我擬一款。大家商量了好幾回,就制定六十三條憲章,呈與國王。國王只有唯唯諾諾,不贊一詞,就蓋了御寶。宣示天下,舉國歡聲雷動,高呼萬歲。至這六十三條大憲章,世人就稱作大法典。看官讀英國歷史,自然曉得,不用細說。
往後英國人民得這樣自由,這樣幸福,也都是這大法典固了基礎。飲水思源,又豈不是食賓勃魯侯、魯伯益他們的報嗎?回想他們提議這件事的時候,豈料及身而見,又豈敢雲一定有成麼?不過拿定宗旨,見事做事,百折不撓,那件大事業就成於他們的手。所以天下事,不怕難做,不怕失敗,最怕是不肯去做。若肯去做,煉石都可以補天,銜石都可以填海,志氣一立,天下那裡有不成的事呢!就今目下失敗,然有了因,自然有果。十年、二十年後,總有成功之一日的。看官讀這一篇,不要崇拜他們,歆羨他們。你想學他,就有第二個賓勃魯侯,第二個魯伯益出來。孟夫子有云:人皆可以為堯舜。至去做與不去做,豈不是又在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