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途中遇美佞豎行兇 店主失言貞婦遭劫

  可憐這個志士威廉亞卑涅,自從係了鐵檻後,天地黑暗。這些狠如虎貪如狼的獄吏,當他狗馬一樣看待,踐踏鞭撻,任意施為。加以這些地方空氣腐敗,太陽又照不到,衣服也穿不夠,吃也吃不飽。體魄衰弱,顏色憔悴,實在難過。雖古人說「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然想起國民的前途,好像暗暗長夜,不知幾時才可以復睹天日。慨慷悲泣,是不能自禁的了。
  卻說亞卑涅的夫人安氏,生得很標緻也很聰明,與亞卑涅兩個伉儷是懇篤的。忽然聞亞卑涅被約翰王監禁,他這還了得,悲憤填胸,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但是一個柔弱的女子,幹得甚麼事出來呢!只管抑抑鬱鬱過日,自是無可如何的了。然親切慈愛,婦人們必有這種特性的。於是日夜祈禱,祝他夫君在牢獄裡頭平安無事,將來快一點兒出獄。到了禮拜這一天,他一定親到倫敦某街一個禮拜堂那裡,代夫祈禱。這個禮拜堂離他的家裡大約三里多,年中不問颳風下雨,總沒有間斷的。
  不料那個約翰王的嬖臣叫做欹康的,近來同著他的屬官佐治巡視各處地方,順便偵探民間的舉動。有一日到巡視完了的時候,正要回首府去。剛剛行到隔倫敦不遠的負郭地,在路旁那間咖啡店吃一杯咖啡,略歇一歇足。同這個店主說東講西。那個狡猾黠智的欹康,無端向那個店主問起來,說道:「你做這裡的店主已好久麼?我們本為除盜安良的官吏,因為查察民間的疾苦,巡視各處地方的。這回巡視,見古來的政治沿襲既久,少不免有許多流弊。幸虧世運還有轉機,到處山村僻野的人民,他們的智識都長進起來。甚麼討論會,甚麼演說會,到處都有了。又這些熱誠愛國的人物,議論朝政,縱談時事的也還不少,與從前的頑固陋劣真是差得遠的。這個地方的情形是怎麼樣?也有愛國會、演說會沒有呢?有所謂志士的人物沒有呢?」那個戇誠愚直的店主那裡曉得世途上有這些險山獻,聽他一番說話,直當他做志士看待,很賞識他的熱心。心中說道:「不料今日官場中還有這等人物!」便答道:「今日朝政這樣腐敗,人民受盡痛苦,不消多說,大概總可曉得的。一有愛國的志士出來少少運動說話,少少激昂,就被那野蠻政府拿去了。原來演說開會這種事情,亦不過想開發民智,激發起各人愛國的熱心。何曾有妨害公安,可驚可怪的舉動?那種橫暴官吏,初不管甚麼,一見這樣事便去干涉起來。近來有一件最慘目最傷心的事,就是前兩個月,那志士威廉亞卑涅被監禁的事。貴官想是知道這個人了。因為他從前有一日在演說會演說,有一兩句講起現在朝政有不妥當的事情,就被定了監禁五年的罪。貴官也想聽見了,最可憐是他的娘子。他的娘子叫做安氏,自從他的丈夫入獄後,倉皇奔走,都沒有一個法兒想出來。只得祈禱上帝,保他夫君無恙。每逢禮拜日,一定自他的鄉村跑出倫敦,月月如是。見他的人,是沒有一個不感他的至誠,憫他的不幸的。今天禮拜,一早又向倫敦去了。想這時候不久就要回家,回時一定經過這裡的。」話還未說完,那個咖啡釜子裡水剛煎乾,店主大吃一驚,趕緊拿一個手桶,往這邊的小河子汲水去了。才走得幾丈,遠遠望見有一二十歲的婦人蹣跚而來。心中想就是亞卑涅的夫人,為夫祈禱回至這裡來的。
  卻說安氏近來身體不爽快,這一日又有些感冒,一到這店子門前,叫一聲「失禮」,就憑著這張椅子,背著人喘氣,喘個不了。這欹康兩個見了這個婦人,心中就想是剛才店主所說的女子了。不一會店主汲水回來,見安氏這樣形狀,彷徨無措。忙由箱子裡頭拿出一點兒甚麼丸藥,來給他吃,再倒了一杯開水,給他送下去。老人家經驗得多,一見就知他是生氣還是心痛。所以一陣間,安氏的精神就復元了,少不免向店主叫一聲費心道一聲多謝。店主說「那裡話」一聲,就對這邊兩個低聲說道:「他就是剛才所講亞卑涅志士的夫人了。」
  佐治聽了,再瞧安氏一瞧,見他貌美而豔,雖略帶一二分病容,越發見得他好像煙籠的楊柳,困雨的海棠一樣。心中就想起前日我正要找一個體面的婦人獻去上官,將來博多少好處。這不是最合適嗎?於是眉飛色舞,不辭不謝,就離這間店子,跑出去了。他兩個本來是知道安氏所住的鄉村的,先在半路等著。不一會,安氏果然從這條路回家裡去。他兩個拔出一把芒光閃閃的利劍,攔住這條路。安氏見這種情形,魂飛魄散。佐治更厲聲叱他道:「你是誰人?由那裡來這個地方呢?」安氏見事太離奇,摸不著頭腦。細想:在這近旁,一定曉得我的來歷的。若說謊也是瞞他不過,不如直白說出,或憐憫我,不大為難。就對他說道:「妾家本是農家,離這處不過一兩里路。前兩個月,因良人定了監禁五年下了獄,所以每逢禮拜,就去倫敦的禮拜堂,為夫祈禱。」佐治聽他的說話,就冷笑道:「上帝的力如果可以要人出獄,則政府何用設這些法律呢!犯罪的囚人又如果能祈禱得上帝救他出獄,又那一個不去做賊呢!你想要你丈夫快快出獄,祈禱上帝不如請求我們,跟著我們去還好。我們就令不能出甚麼法兒,然五年的監禁輕減一兩年,總該可以辦得到的。你想減輕你丈夫的罪,還是加重你丈夫的罪,就在這時候決斷了!我明對你說,我們就是掌法庭的官吏了,抑揚高下全在我們的手裡。當日定你丈夫威廉亞卑涅的罪,也由我們指揮的。」是時安氏又氣又憤,疾聲大罵道:「你們已經文致羅織誣提我丈夫的罪名,今又要恃勢橫行凌辱婦女!人面獸心,毫無道理!今日身可以死,頭可以斷,至若屈節破操的事情,則斷斷不依的!就將賤軀的血釁你們的刀罷了。總是齊婦三年不雨的仇,鄒衍六月飛霜的怨,一定有以報復的,隨你們怎樣辦法罷!」佐治聽了這種說話,憤極,就罵道:「不受栽培的狗奴才,你敢這樣大膽麼!」就拔劍向安氏斲去。
  安氏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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