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趙蘭英贈銀葬姑 定巧計門掛雙燈

  賣女葬姑心意堅,孝心早已達上天。
  偶因乘涼遇嬸母,贈銀回家乃雙全。
  話言次日清晨,李夢月見蘭英小姐食不甘旨,坐臥不安,恐怕小姐憂愁出病來,將小姐哄進花園散心。正然觀花玩景,忽聽花園牆外有婦女說話之聲,小姐遂令夢月去看一看是什麼事喧嘩。夢月聞言,搬了一張茶几放在牆根,小姐給扶住茶几,夢月腳踏茶几,手扶牆頭,往外觀看,原來是眾婦女圍著一個七八歲的小閨女問話。夢月一聲問道:「眾位嬸子、大娘、嫂嫂、姐姐、妹妹們,圍著那個小閨女做啥?」眾婦女見問,抬頭望上一看,說道:「那不是夢月姐嗎?你們姑娘想必也在花園中了。這是賣婆領這個小閨女賣,生的又極好,又伶俐,又俊俏,又會說話。你告訴你家姑娘買下罷,留著使喚。」內中有一婦人,身長力大,又粗魯,走過來說:「待我把這小閨女遞給你,叫你姑娘看一看。」兩手把愛姐舉起,遞上牆頭。夢月接過來,將愛姐放在就地,領到花亭。
  姑娘隨後上至花亭坐下,仔細留神觀看愛姐,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二眉如峰,鼻如懸膽,通關鼻樑,二目帶秀,齒白唇紅,天然生來一團精神,舉止端方,生就的貴相。心中暗想:「為何賣身呢?」開言問道:「你這小姑娘家住哪裡?姓字名誰?因何賣身?對我說來。」愛姐見問,不由的撲簌簌滿眼落淚,口尊:「姑娘,我家住東關外,姓孫,我名愛姐。只因我二叔賣水,趙明賊子將我二叔誆入他家,害死丫鬟,誣我二叔酒後行兇,送在當官問成死罪。俺奶奶聞信生生氣死,無錢置買棺木,故此賣身。」蘭英小姐聞聽姪女到來,婆母氣死,不由的眼中滾下淚珠,上前拉住愛姐,口呼:「姪女,我是你未過門的嬸嬸趙蘭英,這就是嫌貧愛富的趙明花園。」愛姐聞聽心中害怕,抽身想跑。小姐拉住愛姐說道:「姪女休要害怕。我父嫌貧,昧了血心,嬸嬸豈是失節喪德之人?古云『忠臣不事二主,烈女豈嫁二夫』。我生是孫家人,死是孫家鬼。」說到其間,痛淚交流。愛姐暗暗誇獎:「趙明心如狼毒,他女這等賢德,真乃出人意外。」遂勸道:「嬸母少要悲哀。我二叔將來自有解救。」蘭英止住淚水,眼望夢月,說道:「你陪著愛姐在此稍等片時,倘有人問,你就說是王府丫鬟來替花樣的。」夢月回答:「曉得,小姐請便。」
  蘭英小姐款動金蓮,出了花亭。來到繡樓之上,打開皮箱,取出三十兩紋銀,用汗巾包好,連忙提筆寫了一封書字,拿下樓來。急忙忙來到花亭,向愛姐說道:「這是紋銀三十兩,書字一封,務必早晚送在南牢,給你二叔拆看。欽天監現今奏明皇上,有瘟鬼下降,令各府州縣軍民人等於七月十五日皆掛紅燈。趁此晚上假意玩燈,暗去過府弔孝。我又不知咱的門戶所在,如何是好?」愛姐說:「這有何難?嬸母若去弔孝,去年俺奶奶給我買了一對紅蓮燈,到十五晚上把這雙燈掛在咱那大門上,看見紅蓮雙燈就認的是咱的家了。」蘭英小姐心中大喜,說:「好一個有主意的姪女,我記下了。這銀兩怎樣拿法?看賣婆知道。」愛姐說:「好辦,將銀,信縫在我的貼身衣內,他就看不出來了。」立刻收拾已畢,愛姐說:「姪女蒙嬸母天高地厚之恩,使俺母女團聚,又贈銀葬我祖母。嬸母轉上,受孩兒一拜。」小姐忙忙攙起,戀戀不捨。夢月說:「姑娘呀,愛姐來已多時,只顧留戀不捨,倘被俺老爺撞見,有些不便。」小姐聞言,遂命夢月將愛姐送出去。
  夢月立刻將愛姐領至牆下,自己立在茶几上,小姐扶住茶几,夢月把愛姐提起,舉在牆頭以上,向外邊說道:「哪一位嫂子有力氣,把這小閨女接下去,俺家太太、小姐嫌他小。」立刻有人把愛姐接下牆外。錢婆心中不悅,問愛姐:「你這孩子沒點緊慢,人家不要你,就該早些出來才是,隨我走罷。」蘭英小姐在牆內聽的明白,說:「月姐,你把賣婆喚回來,有話向他說。」夢月聞言,向牆外說道:「老錢休走,俺姑娘有話向你說。」錢婆聞叫,連忙來至牆下,問道:「有何話說?」夢月回頭問:「姑娘有麼話說?」小姐低言說道:「因愛姐身上帶著銀子,賣婆與他同行,我恐被他看破,有些不便。這有二百大錢給他,慢慢遞給他,暗向愛姐丟一眼色,令他先去。」夢月聞言,趴在牆頭,把錢串搖了兩搖:「俺姑娘說把那小閨女看了半天,耽誤你的工夫,這有二百大錢給你。」錢婆說:「又破費姑娘的錢,替我謝謝罷。」夢月說:「你把布衫撐起來,我一五一十數給你。」錢婆說:「勿須數,扔下來罷。」夢月說:「若不數清,俺姑娘說我打拐。」一行說著,向愛姐使了個眼色。愛姐參透其意,轉身竟撲舊路跑去。出了東關廂,到了自己大門,走入院中,龍氏看見愛姐回家,就知無人買,愁上心來。才要問話,只見錢婆喘吁吁滿臉是汗,走進院來,向龍氏說道:「你這孩子教我趕了一身汗。我與人家一句話沒說完,他就跑了。萬一失迷了他,我怎麼見大嬸呀。阿彌陀佛,幸虧他回了家。今日領他將大街小巷游遍,也沒有人買。」言罷出門而去。
  龍氏見錢婆走了,眼望愛姐說道:「兒呀,無錢買材,如何是好?」愛姐說:「娘呀,不要愁悶,現有銀子。」龍氏問道:「銀子在哪裡?」愛姐說:「現在我的裡衣內。」龍氏聞言,掀起愛姐的裡衣,見有一條藍汗巾,解下來一抖,見包著一封白銀。問道:「此銀從何而來?」愛姐遂將遇見嬸母贈銀的話說了一遍。龍氏說:「兒是胡言。你二嬸就是趙戶部之女。你二叔被他父害到死地,咱與他血海冤仇,焉有贈銀之理?」愛姐說:「俺嬸母乃是明理之人,與他父大不相同。他不但贈銀買材,使咱母女相聚,還給俺二叔寫了一封書字,還說教你老替他靈前行孝。於本月十五夜晚假說逛燈,暗來弔孝。兒同嬸定記門掛雙紅蓮燈呢。」龍氏說:「這就是了。愛姐,你再去把錢婆喚來,令他去買材。」愛姐說:「錢婆替咱買材去,他必打拐,不如我自己去買。」龍氏說:「你既能買,免煩人了。」遂把銀子取出幾兩包好,遞給愛姐。
  愛姐接在手中,離了草堂,來到大街。走不多時,看見向南一座木作鋪,從裡面走出一人。是鋪中掌櫃的,姓李名永興,問道:「你這小閨女,哪裡玩耍不了?單在俺這鋪面門口站立。」愛姐說:「你們開鋪奉官,就該斷了路行人。我們家死了人,要買一口棺材,莫不成你鋪中棺材留著自己使用?」李永興心中不悅,說:「你這個小閨女,好不會說話呀,俺這棺材原是賣的。」愛姐說:「既是賣的,也許我看看,不許嗎?」李永興說:「俺今日還未發利市呢,小閨女你快去罷。」愛姐說:「喲,你把主顧向外推,你還想賣錢?竟剩不開張了。」李永興說:「莫非你是買材的嗎?或是錢或是銀子,拿來我看。」愛姐把銀子遞過去,李永興接來一看,果然是高足白銀,問道:「你在何處住家?」愛姐說:「我在這東邊住,孫繼成是俺爹爹。」李永興說:你就是孫相公的閨女,名喚愛姐嗎?怪不的人說你會說話。你家誰死了?」愛姐回答:「俺奶奶。」李永興說:「你看哪一口好?」愛姐說:「那西北角上第二一口好。」李永興說:「那是六寸檉木的,別人給過五兩二錢銀子未賣。你這銀子成色高一點,讓你二錢銀子罷。」言罷把銀子在天平上一秤,原是五兩三錢。李永興說:「這銀子多三錢,我找給你罷。」愛姐說:「別找給我銀子錢咧,奉煩你鋪中伙友把棺材與俺抬了去,將殮預上,就將剩下的銀子給眾位喝盅酒罷。」眾人聞言,上前抬蓋的抬蓋,抬材的抬材,霎時抬至孫家。把材放下,一齊動手,將老夫人屍身捧入棺內,用斧把棺蓋釘好。龍氏母女一齊叩謝,眾人徉徜而去。母女二人在靈柩前焚化紙錢,雙膝跪倒,放聲大哭一場。堪堪紅輪西墜,玉兔東升,一夜晚景不提。
  次日清晨起來梳洗已畢,愛姐說:「娘呀,俺二叔在南牢受罪,這些日並無一人探監看他去。你老把飯多做些,我一來給俺二叔送飯,二來還有俺二嬸那一封書字,送與俺二叔看。龍氏說:「兒呀,你本是七歲閨女,知道監在那裡?」愛姐說:「鼻子下有嘴,問問人家就知道了。」龍氏說:「你既然決意要去看你二叔,為娘也不阻攔,我去做飯。」不大工夫將飯做熟,掏在罐內。愛姐說:「娘把銀子給我拿上一錠,再拿二百大錢給俺二叔捎去,好教他零碎使用。」龍氏遂將銀子錢如數拿出,遞與愛姐。愛姐把銀子裝在小荷包內,手提飯罐,出大門順著街道進了東關,逢人就問縣獄在於何處。不知找的著縣獄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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