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孫繼高因貧賣水 定毒計屈打成招

  青雲杳杳紫雲現,正德皇爺登金殿。
  十二治官造監書,選出一部《烈女傳》。
  四句題綱敘過,引出一部《雙燈記》故事,乃是大明正德年間,有兩部大臣,一位是家住常州府無錫縣南門內,姓趙名明,表字飛熊,官拜戶部尚書;夫人王氏所生一女,名喚蘭英小姐。一位是住無錫縣東門外,姓孫名宏,表字廣德,官拜兵部侍郎;夫人徐氏所生二子:長名繼成,次名繼高。長子娶妻龍氏素真,是山東龍進士之女,次子未曾婚配。趙、孫兩家老爺一郡人氏,又同殿為臣,愛好結親,就將蘭英小姐許配繼高為妻,尚未迎娶。只因劉瑾專權,二家老爺無心在朝奉君,遂各上辭王表章,帶職還家。
  孫老爺為官清廉,家道只可餬口。未及三年,孫老爺病故,家內又遭回祿之災,度日無資,陸續賣盡地土田園。大公子孫繼成就其餘資,上京赴考,拋下高堂老母、妻子龍氏素真、女兒愛姐,日久天長,家中度用堪堪已乏。二公子孫繼高見家內度日如年,艱難已甚,無奈不顧體面,在大街賣水為生,餬口度日。
  這一日趙明從王宅赴席而回,在大街正遇孫繼高擔水筲從旁邊過去。回到府中修書一封,差家人送至孫府,並衣服一身、白銀十兩。二公子不知是何事,稟明母親,拆書同觀。書中所言:請姑爺過府讀書,白銀五兩安家。母子心中大悅,立刻更換衣服,同趙府家人來至趙府。趙明聞報,迎出大廳。二公子行了大禮,翁婿談了些閒話,命人將二公子送在後花園內讀書。這且不表。
  且言趙明歡歡喜喜來至內宅。原來王氏夫人早已故去,當時是繼配馬氏當家。見趙明入內,馬氏同帶來之子趙能將趙明接進內室,馬氏問道:「老爺滿面歡喜,有何得意事?」趙明見問,就將請姑爺在家攻書言了一遍。馬氏聞言心中不悅,腹內度乎:「若留孫窮鬼在此,日後必將家業分去一半。」想到其間,開言說道:「老爺做事太不明白!」趙明問道:「何以見得?」馬氏說:「這窮鬼終日即在大街賣水,哪有大志?窮的連立錐之地也無,真乃玷辱門庭!若依我之見,將此婚退了。多給他銀兩,令他別娶。如其不然,用酒將他灌醉,令吾兒趙能殺死丫鬟,賴他酒後行兇,送到當官問成死罪,有何不可?」趙明聞言,左思右想,心無主意,只可依計而行。定於七月七夕行事。
  到了初七晚,設下酒筵,請孫繼高飲酒過七夕。話不可煩絮,將孫繼高哄醉,扶入花園書齋,趙能在書齋門外把丫鬟殺死,將刀扔在屍旁,自去安眠。次日園丁報稟:「園中書齋外丫鬟被殺。」趙明聞報,假意吃驚,遂率領眾家丁,來至花園書房外驗看,遂說道:「園中並無別人,必是不長進孫繼高小奴才!因奸不允,殺死丫鬟滅口。此係人命,老夫不敢隱瞞。」命家人拿名帖,將孫繼高送縣,暗中送與知縣百兩黃金。贓官蔡英得了賄賂,立刻升公堂,將孫繼高屈打成招,問成酒後行兇,殺死丫鬟,問成死罪,定鐐收監。趙明命趙能進監,立逼孫繼高親筆寫退婚文約一紙。趙能將退婚之字拿回府來,交與趙明。
  在客舍父子講說此事,不料被小姐使女李夢月聽了個真真切切。急急忙忙回到繡樓,將此事向蘭英小姐學說一遍。小姐聽畢,如站高樓失足,洋子江心崩舟一般,激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不由的撲簌簌滾下淚珠。心中暗說道:「爹爹作事太差!做此傷天害理之事!頭上有青天,離地三尺有神靈監察。你因女兒恐日後迎娶過門受苦,定計謀害我那未過門的夫君,代奴另尋豪富之家。豈知你這女兒知三從曉四德,心如鐵石。常言:『嫁乞隨乞,嫁叟隨叟』,烈女焉能嫁二夫?」想到其間,啼哭不止。李夢月說:「姑娘少要悲慟。難道你哭一會子,孫公子就出了監牢獄不成?還是設法救公子出監才是。」蘭英說:「奴家此時心如刀攪,哪有主意?月姐,自從你兄妹離鄉在外,落在此處,你兄染病,姐在街巷求乞,為妹周濟你兄妹。後來你兄病癒,將你寄在我府,我以姐妹相待,姐姐就是我貼心之人。你與奴想一主意才是!」夢月說:「我有一個拙見:咱到前廳去見老爺,不可愁眉淚眼。壓下濁氣,現出笑容。隨著老爺心意行事,將退婚文約誆到手內,給他撕碎,再想救孫公子的主意。你看何如?」蘭英小姐聞言大悅,說:「事不宜遲,就此前去。」二人下了繡樓,竟奔前廳。
  霎時來至前廳門外,只聽裡邊父子講話。小姐停步,夢月一聲說道:「俺姑娘來了!」趙能聽說小姐到來,出離客廳徉徜去了。
  小姐進客廳向趙明面前深深拜了一拜,說:「爹爹萬福了。」趙明說:「女兒,家禮不可常敘。坐下講話。」小姐遵命,在一旁坐下。趙明問道:「女兒不在繡樓習學針黹,來至前廳有何事論?」小姐口尊:「天倫,孩兒夜半偶得一夢,夢見一輪紅日墜落懷中。不知主何吉凶?爹爹照夢書上給孩兒圓上一圓。」趙明聞夢滿心歡喜,說:「兒呀,紅日墜懷乃係吉慶喜兆,我兒必有大喜臨身。」小姐問道:「孩兒乃係閨門幼女,喜從何來?」趙明仰面大笑說:「這前廳也沒外人聽,我對你言講,亦無妨礙。」遂將「起初與東門外孫侍郎次子愛好結親,孫宏亡故,家遭天火,窮無立錐之地,無食充飢,無衣遮寒,只落的次子長街賣水為生。為父恐日後女兒受他所累,假意請他來府攻書為由,用酒將孫繼高灌醉,命趙能殺死丫鬟春香,誣賴他酒後行兇,將他送在公堂。暗中賄買蔡知縣,定成死罪。為父於你另尋富貴之家子弟婚配,你得風光,為父臉面亦得光彩。」蘭英小姐聽罷此言,猶如滾油燒心,只得勉強笑道:「天倫為孩兒終身大事費盡心力,只怕還有〔考〕慮不到之處。聞聽人言他的長兄上京應試,三年未回。倘若得官還家,搭救他兄弟出監,再來爭親,爹爹指何為憑?」趙明說:「女兒放心,為父已逼勒他寫了退婚文約,還怕他怎的?」小姐說:「既有文約,孩兒看一看。若果然寫的結實,任憑天倫與孩兒擇婚。」趙明不解其意,遂將退婚文約取出,遞與小姐,說道:「這就是退婚的憑據。」小姐接在手中,展開一看,上寫著:
  立退婚文約人孫繼高:因故父與同鄉趙明愛好結親,不料父故,家業凋零,以賣水為生。趙明請我過府讀書,酒醉殺死丫鬟,公堂定罪,秋後處決,不能男婚女配,耽誤青春少女。自此日為始,任憑趙明將女另配豪門,孫姓並不過問,永斷葛藤。此係兩造情願,各無返悔。恐後無憑,立此退婚文約為憑,後有腳摹手摹為據。大明國某年某月某日立。退婚文約人孫繼高親筆
  蘭英小姐看畢,不由的腮邊落淚,刀割柔腸,劍刺心肝,忿火中燒,把退婚文契撕的紛紛而碎。趙明見小姐撕碎退婚離書,怒道:「老夫費了許多心機,才得這張離書,竟被你一旦撕碎。老夫以後指何為憑?真乃下賤之才,令人可惱!」小姐說:「爹爹不必煩惱。古云:『貧而能守即如聖矣,富而不仁近於禽獸。』你枉為國家大臣,信聽枕畔之言,害了女兒結髮之夫,天理喪盡,豈不怕人辱罵!況且你熟讀五經四書,那試官有眼無珠,就中了你這不通文理的進士。做事太狠,上天斬你宗嗣。你倚趙能為子,哪知是異姓亂宗?你替兒嫌婿,兒只認命。誰家未有窮親戚?」幾句話只氣的趙明渾身亂抖,舉手欲打小姐。李夢月眼精手快,用身遮攔,把蘭英小姐推出客廳,一同回繡樓去了。按下不表。
  且言禁卒把孫繼高背進南牢放下,孫公子拜了獄神,舉目觀看:牆高滿插荊棘,受罪之人披枷帶索,腳鐐手木丑,垢面蓬頭。自己暗想:「這些罪囚皆是自作自受,誰似我被屈含冤?」想到其間,不由心中一慘,嚎啕痛哭起來。眾囚犯走至孫繼高面前,齊聲問道:「朋友,為何啼哭?這裡邊俱是殺人放火,綠林豪傑,那有你這膿包,睜眼惹下閉眼受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你姓甚名誰?因何犯罪?說個明白,大家聽一聽。」孫公子聞言,從頭至尾說了一遍。眾囚犯說:「這趙明狗娘養的,真令人可惱!你不必傷悲,盼望皇上開恩赦罪,我等出了牢獄,定要殺他滿門家眷,雞犬亦不留,替你報此仇恨!」只見禁卒進牢房問道:「孫相公,這牢內的規矩你可知曉?」公子說:「一概不知,望求大哥指教。」禁卒說:「凡人犯進監,都有俺一分規矩禮,你可從帶來?」公子說:「我家中貧苦,才被老賊制我於死地,哪有錢奉送大哥?望乞大哥方便方便,日後若有出頭之日,必有重謝。」眾囚犯也替孫繼高講情:「他是含冤負屈,被人陷害,望乞寬量他罷。」禁卒只得罷了,向前邊去了。不多時,只見牢頭跑進來說道:「眾囚犯快快入牢,四老爺前來查監。若是闖見,大家不便。」一行說著,將眾犯上了串鎖刑具。捕廳進的監來,將人犯點清數目,方才出監而去。
  且說孫繼高家的街鄰劉保,以賣豆腐為生,從縣衙所過,見禁卒背負繼高入監,大吃一驚。
  不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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