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堯命羿治風日 濬井老狐救大舜
元載,堯即位為君,其仁如天,其智如神。民就之如日,望之如雲。存心於天下,加志於窮民。不賞民勸不罰民,治七載,民不作忒。那鴟鴞惡鳥逃去絕域,麒麟瑞獸游於藪澤,奈氣數有常有變,上天忽有十日並出,百姓栽種那些五穀,卻被那十個日曬得焦乾。百姓也被蒸得不奈煩,走在土穴裡躲。又有大風起,吹壞民間屋舍。有個大獸,名喚猰俞;有個大豬,名喚封豨;有個大蛇,名喚修蛇,皆會吃人。帝堯思他臣下,惟羿最有神力,乃命羿治風日各怪。
羿領命,往看風頭,卻不從東西南北來,風勢單從青丘澤上,衝激四方。羿看得明白,心生一計,帶了刀箭,直至青丘地方,但見那風:
嵬嵬蕩蕩颯飄飄,渺渺茫茫出漢霄。
過嶺只聞千樹吼,入林但見萬竿搖。
岩邊擺柳連根動,園內吹花帶葉颺。
收網漁舟皆緊攬,落縫客舟盡拋錨。
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擔難挑。
仙果林間猴子散,奇花叢內鹿兒逃。
播土揭塵沙迸迸,翻江攪海浪濤濤。
羿見了這風,把個身子,向風頭來得緊急處坐定,被那風一滾搏上清霄,隨風飄泊,過了好一會,風收時,落在個所在,卻好一個平坦地方,饒有遠山遠水。羿走起,行了幾十步,遠近望見一洞天,丹崖峭壁,饒有仙風。羿直走到洞門邊,仔細觀望,有一蒼頭,喝聲:「誰人敢妄到此!」羿見他來得不善。道:「請你主人來相見。」蒼頭入報,只聽得裡面道聲:「拿刀來。」羿躲在一邊看,只見走出一人,身勢飄逸,舉止輕揚,手提大刀,喝聲:「誰人闖入我風洞?唐突我風伯?」羿向前道:「在下便是。尊神既名風伯,執掌風事,便是尊官,何得妄施惡風,害彼百姓?」風伯大怒,掄刀向羿來戰。羿排劍抵敵。戰到酣處,羿取箭在手,向風伯擊兜鍪索子上射去,道:「我不傷汝,還我風調便罷。」忽然風伯兜鍪當的滾下地來。風伯吃了一驚,道:「好神箭!他若要傷我,只消他這寸鐵兒拼殺了!好人。」收了刀,向羿施禮道:「謹如君命。」羿釋弓答札。風伯如是送羿出風洞口,曰:「前面便是青丘地界,那一孔竅處,若設繳遮之,我那施風的,見繳即回。」羿聽風伯之言,設繳遮住青丘界口,從此風不為害。
羿思:「風已收服,但那十日如何處置?待我以神箭射之,諒不怕他。」次日,十日一齊並見。羿取箭在手,向日射去,便見那被箭的日,隨箭沒於空中。於是連發九箭,九日俱隨箭沒。只那一輪耀靈,初,羿不識,也發了箭,哪裡射得他上?他澄然碧空中,普照萬方。只見日光天子,聲如洪鐘,遠向羿道:「勞君射盡妖光,萬物從此泰寧矣。」羿望空答禮遙拜。這九日卻亦被羿收了。因思:「風、日也有本事奈得他何,還懼他其麼猰俞、封豨、修蛇這三個小妖?明日待我施些小技,管教他生則難憑,死則有准,方稱我懷。」
卻說這三個怪物,乃三皇之世留至於今的,已成了精,但未得靈氣,所以性子兇暴悍惡。次日,羿帶弓箭直入深林,見一茂林上,鳥雀驚飛。羿停步觀看,見遠遠似一巨獸,虎頭人身,裸體坐在樹下一高坑邊,拿一山羊腿在那裡吃。羿道:「想這就是猰俞了。」撥箭在手,一箭射去,正中猰俞那咽喉。那猰俞翻下坑去,如倒山聲響,猰俞已被射殺了。於是往洞庭之野,尋那修蛇。遍處尋覓了一會,只見草蔥芊處,有一條路不生草,約一二里長,羿道:「想足修蛇的路了。」坐在河泮等候。黃昏時節,只見煙霧朦朧,一道黑氣衝來。他把身閃在樹後,那修蛇目光如電,口似血盆,遠遠奔至。羿認定近前,一箭向修蛇七寸裡射去。那蛇把尾向地一擺,也卻似崩山一般響,氣尚未絕,羿進前幾刀,切為兩段,修蛇卻又除了。思:「於今只桑林裡封豨未除。」他道:「這最是個蠢物,何勞我費力?」吩咐手下人,把些於拇大的繩索,從那封豨常來往的路上,開了一網,綁在四邊大樹上。令數十人守那網道:「待縛住,方可向前,他便挺凶不得。」守者聽令,候至二更,但聽得喂喂之聲,大樹被他那網牽扯得翻來覆去。那守網的,正在困倦,個個驚起,見封豨已被縛了。見人去,撩牙要向人來鬥。於是數十個人,四面倍加大繩,將封豨四腳,緊緊紮做一團。封豨展動不得,作人言道:「放我,放我!」守者道:「卻放不得,莫聽他。」抬來見羿,羿叫幾個屠人,把來宰割,道:「他的肉最堪食。」將來一稱,好有千多來斤。羿每人分了十數斤,道:「為汝等百姓慶太平也。」萬民大悅,自是桑林無封豨之患了。羿既成功,帝堯大加封賞,不題。
堯治天下五十載,自己不知天下治與不治,問左右外朝曰:「天下治否?」俱說:「不知。」乃自游於康衢。有個童謠曰:
立我蒸民,莫匪爾極。
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又有一老人,擊土壤而歌曰: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何有於我哉?
帝又巡狩於華,華封人曰:「嘻,請祝聖人,多富多壽多男子。」帝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封人曰:「天生萬民,必收之職。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何事之有?天下有道,典物皆昌;天下無道,修德就閒。千歲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何辱之有?」自是天上之瑞,則有其露醴;草中之瑞,則有朱草生、嘉禾孳;地中之瑞,則有醴泉湧。又有莢草,十五以前,日生一葉。十五以後,日落一葉。月小則一葉厭而不落,以此草占日之數。甲辰六十一載,是歲天下大水,汜濫逆流,民被淹沒者,不可勝數。堯帝問群臣道:「有誰能治得洪水者?」四岳舉鯀,九載洪水如故,鯀徒勞民無功。帝子丹朱又不肖,乃求賢自代。欲讓位於許由。許由字武仲,性好隱,聞堯欲讓位,乃逃往穎水之陽、箕山之下躲避。帝又召由為九州長,由不欲聞,洗耳於穎水之濱。時又有一隱士名巢父,牽犢來飲水,見許由在那裡洗耳,問由曰:「你洗耳為何?」由曰:「堯召我為九州長,我惡聞其聲,是故洗耳。」巢父曰:「你若居高岸深谷,人道不通處隱,那個知道你?這都是你自己求名譽,欲聞於人。我牽犢來飲水,遇著你在這洗耳,水是污的,無污我犢口。」牽往上流飲之。堯又欲讓位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召我為天子,豈不是美事?適我有個幽憂的病,方將自治,沒有工夫來治天下也。」於是群臣乃薦舜。
話說姚舜其先國於虞,係出虞幕黃帝第八代孫。父名瞽瞍,母名握登。見天上大虹,有感而生舜於姚墟之地,故又姓姚。握登死,繼母生象。父母與象皆下愚不移。那繼母愛己子,惡舜,嘗在瞽瞍面前唆害舜。瞽瞍遂也惡舜起來。嘗欲殺舜,只是舜盡孝悌之道,毫無怨母弟之意,勤勤耕田,時耕於歷山。歷山同耕的,見舜恁般孝悌,勤勤耕作,見象恁般放肆,不友不弟。把歷山農夫都感格得好,再沒有相爭田畔的。時嘗漁於雷澤,以供父母。那雷洋的漁人,見他恁般孝友,亦皆識居。一日,舜於雷洋得玉牌,浮水文曰:「受而禪惟汝彥。」又燒瓦器於河濱,河濱人皆燒瓦器,見舜恁般作事,便不把缺壞之器貨賣與人。既又牧羊於潢河之上,一日,拾得玉歷於河之岩中。
二十以孝聞,三十,堯因四岳薦,乃召舜,舜至,堯問曰:「我欲致天下,為之奈何?」對曰:「執一無失,行微無息,忠信無倦,而天下自來。」堯又問:「以奚為事?」舜曰:「事天。」問:「以奚為任?」曰:「任地。」又問:「以奚為務?」曰:「務人。」堯曰:「人之情奈何?」曰:「人到得有妻子,孝便衰於事父母;人到得多嗜慾,信便衰於待朋友。這便是人之情。若夫從道理作事,則得吉;反道理作事,則致凶者,猶影響一般,不會差失也。」堯大悅,館之於側室,以二女妻舜。大名娥皇,次名女英。又命九個兒子與百官事舜。又把牛羊倉廩等以供給舜。
時舜尚問在畎畝之間事親,只是舜的繼母,見舜於堯帝如此相待,一發妒嫉起來,道:「我有這個好兒子,並不見有人薦著他。卻把握登那鳥的兒,薦在朝廷?使他恁的富貴起來?如何得把這些東西與媳婦謀得來,與我的兒子,可不是妙!」自是時時刻刻,只唆那瞽瞍殺舜。於是象進了一個計,教瞽瞍叫舜去完廩。舜聽父命,把個階子上到廩上,正在那裡修補,瞽瞍叫象走向前,把個階梯子拿開去,疾忙下面堆起柴薪,縱火把廩焚將起來。象道:「若不是焚死,也是跌死的。」誰知天生聖人,會遭這難?舜見火起,他便手拿兩片箬笠,當作兩個飛翅,從廩上跳將下來,毫無傷損。象見計不就,遠遠躲開去了。過了幾時,象又進一計,叫使舜濬古井。上面把石拋下堆滿,他也飛得上?瞽瞍聽了,使舜濬古井。原來這古井,是九尾狐精一個後門。狐精早識破象要害大舜,把後邊透井的洞門,吩咐小狐狸眾,將來爬開,收拾乾淨,等救大舜。次日,瞽瞍對舜道:「我家這口古井,不知因著何事,沒人討水吃。世人盡說你是聖人,必曉得下面是甚蹺蹊。你可去濬濬乾淨,時常地等我們好吃水。」舜領命,瞢瞍將索弔舜下井,末至井半,使把索子拋卻,舜從半井墜下,舜也自分必死。誰知那狐精在井下看得明,雙於把大舜輕輕捧著。舜問道:「你是甚人?」狐精道:「我是千年狐精,特來救你。這井穴是我洞後門,快從此門出去。」頃刻,便有石頭拋下。正進洞門時,大舜猛聽得燁燁撲撲,無數石塊拋將下來,把古井填塞。九尾狐把大舜背從井後門,向前門大路出去,放下道:「前而便是大聖住處。」舜緩步到家,那繼母與象眾人,正圍住那古井邊填井,累得手軟汗流,頭紅面赤。大舜回到家,步在自己房裡,取下七弦琴,操操解悶,不欲傷父母的心。象將井填完,對父母道:「這都是我的妙計,如今沒了舜,甚麼都君,且把他家私依我分派。帝堯與他的牛羊倉廩,把與父母作養膳;干戈與七弦琴弓,只把與我;二位嫂嫂,使他代我敷牀。」父母也不拗他,道:「這便隨你。」象好不快活,想著嫂子,笑吟吟的,暮來舜房中,忽聽得琴聲悠然,想道:「必是娥皇、女英二嫂,不曉得他的丈夫,已作九泉下鬼,還在這裡並並蓬篷的彈弦弄琴。」及進房裡,哪裡是ˍ二嫂?便是那謀殺不死的冤家。象見了,頂門上掉了三魂,身子裡去了七魄,又轉步不得,好生沒趣,乃裝假言道:「我諫父母不聽,定要下此毒手。我思君情切,鬱鬱在心。」舜不好說得,只道:「我那百官,不識我無事,汝且去代我安頓他一安頓。」象巴小得脫身,出房門去了。瞽瞍見這兩遍不能害他,覺得他兒子,或是神聖也未見得,殺舜念頭漸漸減去。帝堯由是一發降重舜的孝行,欲遜位與舜。
時有黃龍從洛水出,直詣舜前,鱗甲成字。舜與三公觀於河,黃龍五彩,又負圖而出,皆言當受禪之事。越常國獻一千歲神龜,方三尺餘。背上有文,蝌蚪書,書上記開闢以來之事,堯命錄之,名曰「龜歷。」一日有十瑞:宮中芻草化為木;鳳凰止於庭;黃龍見於整治;歷草生於階前;宮中有五色鳥化白;神木上生蓮;蓮蒲生於廚;葉星耀於天;甘露降於地。是為十瑞。正月上日,舜乃受終於文祖,攝行天子事。
是時高陽氏有才子八人,天下稱他作八愷。高辛氏有才子八人,天下稱他為八元。這八愷、八元,後代承前代,不隕其名。世濟其美的子孫,堯未及舉。舜於是舉八愷,使作主后土的官。舉八元,使作市五教於四方的官。又帝鴻有不才子名歡兜,為人不開通,世人號他作渾沌。少昊有不才子名共工,行事好奇。世人號他作窮奇。顓頊氏有不才子,徒知貪財貪食,酷似三苗,世人號他作號饔。時目之為四凶,堯末能去。舜皆投之四裔。當時歡兜號被放於崇山,便化作一人面鳥,背生雙翌,手足扶翌而行。常走往海中,取海中魚而食。只是他這翌,卻飛不得的。性最狠惡,不畏風雨禽獸,直犯死乃休。好笑歡兜渾沌,便到死還也是渾沌的。帝舜又以鯀治水無功,勞民傷財,於是殛之於羽山,今之淮安府贛榆縣。鯀遂投於羽水,化為黃熊。黃熊,三足鱉也。因為羽淵之神。遂舉鯀子禹代之治水。
當時海外南方,崑崙墟在其東。有個奇人,名喚鑿齒,說他口齒似鑿子一般,長五六尺,因以為名。恃他威力,四處害人。舜命羿往收之。羿訪得鑿齒住在華壽之洞,持弓矢直到其處。那鑿齒見羿至,持戈來鬥,道:「你是誰?妄來我洞庭!」羿道:「我奉天討汝罪。」鑿齒道:「我居海外,與你有何相干?」把五六尺長的牙,向羿打來。羿將長弓一架,戛的一聲,如山崩似響,又舞戈來戰。羿將鐵弓格架遮攔,戰了一個時辰,羿覷定他破綻處,取箭射去,正中鑿齒命門,瞥然而倒。羿命眾敲下兩齒回報,不題。
話說舜攝位之後二十八年,堯崩,舜僻化於河南。天下之民,朝覲謳歌訟獄者不歸堯之子而歸舜,遂即天子之位,號有虞氏。初舜微時,有友七人:雄陶、方回、續牙、伯陽、東不訿、秦不宇、靈甫等,常相周旋於歷濩之間。聞舜已受堯禪,七人遂逃去,不復來與舜游矣。元年,舜既即位,以上德王都於蒲阪,今之河中府是。命禹為司空,宅百揆;棄為后稷,教稼穡;契為司徒,敷五教;臯陶為士師,明五刑;垂為共工,理百工;益為虞,治山澤;伯夷為秩宗,以典禮;夔典樂;龍作納言,是為九官。設了這九官,舜特恭己無為,彈五弦之琴,歌南風之詩,把金藏於歌岩之山,捐珠於五湖之淵,曰:「我賤金珠,便下服度。且杜臣民淫邪之意,絕他覬媚之心。」天下悅服,四海咸戴。時有景星出,卿雲興。百工相和而歌,帝乃歌之曰:
卿雲爛兮,糾縵縵兮。
日月光華,旦復旦兮。
八伯咸進,稽首曰:
明明上帝,爛然星陳。
日月光華,私於一人。
時惟有苗不服王化,帝命禹往誅之。有苗民守住城池,不與禹爭戰。禹兵扎住有苗地方三旬,恐勞民傷財,班師而回。舜問禹因何班師,曰:「是不可武威也。」於是大布文德,只把乾羽舞於兩階。有苗民見了,相謂曰:「此至德之主也。」感格來降。當時,舜子商均亦不肖,舜於是薦禹於天,代己攝位,比巡南狩。崩於蒼梧山,今之道州寧遠縣。在位六十一年,壽一百一十歲。娥皇、女英聞舜崩於蒼梧,曰:「大聖棄世,我爾安歸?」於是同往哭舜於蒼梧之野,揮淚而泣,你看他將手拭淚,輕輕彈在那修竹上去,那淚痕點點滴滴,黏在竹上,乾了,一點一點,成了斑痕。圓轉而有紋。至今湘妃竹,是其古蹟也。正是:
感傷神靈倏賓天,彈淚何能到彼邊?
但看猗猗江上竹,跡留千古在長川。
二女於是沒於湘水,遂為湘水之靈。世稱湘夫人,葬於湘江之上。後人有詩贊之曰:
湘江之水永千秋,誰個不吟湘水頭?
費盡心思難為怨,靄雲如結鎖靈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