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巢燧人氏為政 倉頡製字融作樂

  話說太古時節,那些人民不過居在土穴,處在郊野,與物類相為友。人也無心去害那鳥獸魚蟲等物,鳥獸魚蟲等物也無有害人的意思。到得豨韋氏,百姓漸有機智了,或聚上百多人,或三五十人,或一二十人,見那良善畜類,趕去幾拳幾腳,大家把來打死。物畜怕人害他,也不覺的展出爪牙,與眾人格鬥。人也多少被物爪害的,咬傷的。人見物畜利害,也怕物畜,又去折木梢,拋石頭,而與他敵。撞著虎豹犀象等強粱猛獸,眾人勝他不得,反躲避無門,縮頸吐舌,怎見得:
  豹隱南山霧,虎嘯北山隅。獸王時吐燄,狼狽滿長途。見人便欲齧,當道誰敢軀?
  麝麂並兔鹿,麌麖與猿狐。若個稍良善,時常被人屠。山禽共水鳥,設計充庖廚。
  只有一事民太過,緣木探巢拾去雛。
  有巢氏作,棲於石樓之顏,見民與那獸相搏,人多則獸避人,幾少則人避獸,人逃不及的,多少血淋淋,被那猛獸所傷。有巢氏呼集眾民,教民折下樹梢,從矮枝架高枝,層層搭成如梯一般,可扳緣至大樹末,架成一個巢窠,上蔽得風雨,下又棲得身,教民居在其中,曰:「若遇猛獸,便爬上樹,他就無奈我何。」自是撞著猛虎豺狼之類,大眾與之格鬥,鬥得過便罷,鬥不過,便一層的走上樹末,果然猛獸無奈人何。百姓大悅,又教民曰:「那鳥獸的皮毛血肉,皆有用處。他的皮,男女俱可剝將來,縛在下身,以蔽前後,強如木皮易破碎,又免得裸體不好看相。他的皮可茹,他的肉可吃,也似橡栗堪食。」百姓聽他的令,大眾個個歡喜去拿禽獸,這一回,要拿來剝皮梢肉,不比前與獸相撞,沒奈何與他相鬥一般。怎見得:
  個個掄起大木,紛紛跳上高峰。鹿兔一拳一棒,虎犀誰肯放鬆?認著頭上擲石,看定腰間一樅。
  得勝人人歡喜,拖來朝飧夕饔。若然略有滋味,常常好把應供。
  百姓大家得了禽獸,歡天喜地的,都抬來見有巢氏。有巢氏教他設法分開禽獸的皮,皮開見內,流出許多鮮血。有巢氏教民曰:「快把血來盛住,這血可飲,這肉可吃。」眾民聽他言語,遂各茹鳥獸之毛,飲鳥獸之血,啖鳥獸之肉,果然是肥甘適口。自此貪著滋味,朝夕相邀,去捉拿鳥獸來充飢。便如今的獵夫一般,或躲在山凹埋伏,或搬在樹上投石。小的幾石喪命,大者亂棍身亡,一發拿得多了,吃得廣了。血食稔吃得多,人都有雄心暴性,自然有了爭心。或爭虎豹的皮,或奪牛馬的肉,剝下林木相毆而戰。那戰得勝的,他便自大,要那弱者服他。也有服的,有不服的,個個走往那公道無虧的老人處,聽他分折。也有折得服的,有折不服的。止是:
  太古混沌繇此鑿,黎民那得復歌傞?
  有巢非不遵皇化,時勢應變奈若何!
  當時,民有死的,只將來拋在深溝巖壑裡,後因有孝子,從巖壑處過,見他親的屍首,被狐狸咬吃,與那蠅蚋蛄嘬,不覺的額門上嚇出汗來。不忍正目視,回來不拘柴石竹籜,負去把親掩埋了。自此有死的,各將柴薪厚厚埋住。尚不諳封之以泥土,植之以樹術,也不曉得栽種,也不曉得火化。後有巢氏沒。燧人氏作,又是一樣乾坤矣。
  話分兩頭。且說不週山之巔,有個地方叫作宜城,這宜城上,日月所照不到處,也沒有春夏秋冬,也沒有晝夜分明。當時燧人氏從不週山游於日月所都的去處,行至南垂地方,見南垂有一大樹,樹上有個鳥兒,今時叫啄木鳥,把尖尖的嘴,向那樹身上當當而啄。只見那口啄處,舞然有火出。燧人氏見了,思南方屬火。於是仰察辰心,知空中有火,鹿木則光明。又別得五方有五樣木,而燧者火之所在,教民鑽木燧以取火,果然學那鳥啄木樣,向燧上一鑽,火光並出。這五木是:榆、柳、棗、杏、桑、柘、柞、楢、槐、檀之樣木。榆柳木之青者,故春取之;棗、杏赤,故夏取之;桑、柘黃,故季夏取之;柞、楢白,故秋取之;槐、檀黑,故冬取之。順四時也。
  燧人既教民取出火來,當時未有烹炮,教民將那木薪來燒,灼炳那鳥獸之肉。及燔黍與押豚,皆用火造,火灼肉香,百姓吃了這些熟肉,比前鮮吃,果更味美。當時人吃生肉,多腥冒死人,至是無腥冒之疾,死者遂少,人民益繁。人雖有吃,到隆冬之時,耐寒冷不過,乃教民夏時多多積起柴薪,到冬日而煬之。又教民範金合土,範金造出斧斤,合土造成甌瓿。民大歡喜。時天下滿處盡是水圳與滲池沛深,燧人氏見那水裡,盡足魚鱉黿鼍等物,識得都是甘美的物,教民百般設法,將那魚鱉等時常捉來烹煮而吃。民吃得日爽,便常常去漁獵。上古聖人,未有文字。百姓有了禽獸魚蟲等物,有等鄰居,同村未捉得的,也與鄰居;同村捉得多的,借些去吃。也有因那借成相爭的,全沒個憑據,爭競沒開交。燧人氏教民道:「你們有大事,則將那索兒結一大繩;小事,則將那索兒結一小繩。還了方解,卻便有憑據,不會忘記,免得爭鬥。」又揀民間有曉得大道理的人,設立一傳教之台,如今之設館模樣,使他教那不識事的人。凡百姓有事物不諳,便去請教於那師長。於是百姓多曉得事體,也覺得他伶俐了些,奠不稱心滿意,稱呼他作燧皇。
  時有戶子雒者,擇四個人,來輔佐燧皇,代天理物,居大臣職。一個叫作明繇,叫他改乎陛級;一個叫作畢旒,叫他辨乎方色;一個叫作成博,叫他受乎古諸;一個叫作狷芻,叫他錄乎延嬉。有了這四佐,於是天道平,人事理,澗中便有龍圖呈瑞,龜字效靈。建占時令,以正方值;計大度數,以齊七政;注物蟲鳥獸名色,這叫作某價,民識某物係某名了。乃日中設立個市,使民聚在市裡,某物兑某物,某物值某價,而通國之輕重,以轉民之資,人各富足,漸反醇了。
  當時民血食,欲心淺淡,今得火食,慾火更熾。男子見女人有貌的,便摟抱去交歡,全不顧人看,如畜類不甚相遠,且不計其數的取樂,多至精血虧損,瘵病起來。燧人氏見民情慾蠢動,不知保養元神,乃道:「我今制法,不許你們胡亂浮蕩。男子三十,娶一女人為妻;女人二十,嫁一丈夫為夫。日間同食,夜間同睡。這是因參天兩地之數,以定了這個制度。」自此,民間始有婚姻之禮,生下子女,方曉得有父,父便愛起子來,子也孝起父束。燧人氏又教民曰:「父子一換為一世,可各隨喚一名頭作姓,分個你我。姓不要相同,才有分辨。」於是,有君臣,有父子,有兄弟,有夫婦。燧人氏祖成個乾坤矣。
  當時,又有庸成氏者出。他在群玉山屯紮。這群玉山,平阿無隘,四徹通繩,便為先王開府之地。傳八世,有史皇氏出,名倉頡,姓侯罔。生得龍顏侈哆,四目靈光,有聰明睿智之德,生而能書,都於陽武地方。一日著巡,登陽虛山,臨於玄邑之水。忽然間有洛汭靈龜,負書一冊而來。這龜生得丹甲青文,以授倉頡,遂識天地之理,窮天地之變幻。他仰觀天文,見奎星員曲之勢;下察地理,見龜文鳥羽、山川掌指之形,道:「天地間有如許物理,並無名象,憑世人懵懵懂懂,東指西畫,糊糊塗塗,名象不傳。我不如就天文地理、山川鳥跡之象,標個名頭,又就名協個聲貝,以相生為字。」於是某事依某雲,某物稱某名,在上的名君;其次的名臣;紛紛不可勝計的,名作百姓。生我的叫作父;我生的叫作子;君父稱尊,臣子分卑,百姓一發卑了。分了這些尊卑,有不識尊卑的,便有這些政教法度;訓誨他學習,便有這些禮樂;不遵政教法度的,便有這些刑罰約束他。自是政教法度已立,然後教民領某事,是某官掌管。
  當時,鬼祟出沒不常,又教民說:「那沒形沒影,時或撩牙露齒的,叫作鬼,那在雲中,興雲作雨,頭有角像鬼頭的,叫作龍。」又教民:「那鬼有靈的,叫作神,升封他為介丘,可祈禱他福國庇民。」事事物物,都因形著出一個字,以字傳後世。文字留傳,鬼神逃不得形,蛟龍掩不得跡,於是天為雨粟;夜來鬼哭神號;蛟龍潛藏,怕人識破呼他名頭。倉頡制了文字,成了教化,天地蘊盡。文辭日昌。在世百有一十載,葬於衙之利鄉亭南,書人禪祀之。
  有柏皇氏者,以柏為姓,名芝。他有神通,出則駕六龍,搏於日之陽。以木紀德而命曆日。置都皇人山,立於正陽之南。又有中皇氏,居皇人山之西,名敖鄗山,始封神於山川。大庭氏,居於魯地曲阜。大庭氏治曲阜,有樣瑞,日月星各各增輝,時有五鳳凰,五彩異色。以火為紀,號炎帝。後來黃帝擠於大庭之館。魯有大庭氏之庫,至今尚為古蹟地。
  時有栗陸氏者,與中皇、大庭ˍ二人不同,他敖物氣高,把百姓勞苦,臣下諫他不聽,只任他剛愎的性。百姓不堪他差役之勞,都要反他。賢臣東裡子見栗陸不仁,苦口諫他,不要暴虐百姓,自用自專,與前人主不同。栗陸氏大怒,遂將東裡子殺之。殺臣下之禍,自此起矣。後人馮猶龍詩曰:
  古來君臣若肢體,同心同德有恩施。
  怨嗟不生民安泰,殺戮無聞上下毗。
  漸次世風漸次薄,愈趨機變愈趨衰。
  淳龐自此奚能得?萬載臣民始痛悲。
  栗陸氏殺了東裡子,天下百姓皆道:「栗陸不仁,殺戮賢臣。」大家叛亂起來,如蜂擁的來攻栗陸。栗陸大怒,率兵來敵。誰知栗陸的兵,都怨他殺東裡子,哪個還肯來為他?救兵不至,遂為百姓所殺,而慄陸亡。
  後軒轅氏作於空桑地方之北。一日出遊,見大風吹蓬葉,旋轉而舞,滑喇的滾向東,又滑喇的滾向西。軒轅氏想:「這旋葉,恁地囫圇而轉,並不見依著四方。」思想起來,乃制兩個圓轉的木,以為車輪,上設坐位,造就推之,果然囫圇而運行,不異旋葉一般。軒轅氏於是又設一橫木為軒,直木為轅,以與在上的人坐,曰:「這不許百姓等同乘。」於是民號為軒轅氏。
  軒轅氏又觀四方哪幾處畸,幾處羨,哪幾處通,幾處塞,權審停當,四方皆成康衢。觀山有處出銅鐵的,鑿取銅鐵,教民以火鎔鑄,以為錢刀,以兑換金玉幣帛之貨,以利民間使用,人民大悅,天下大治。傳至赫蘇氏,是名赫胥,赫胥治世,最把百姓為愛,民事為重。當時人民豐足,鎮日在家坐臥,也沒一些事幹。出門游息,也沒一個所在去處,行行便休。但見他:
  含哺而嬉晝而動,鼓腹而游夕而恞。飲以止渴,食以療飢。也不知作善與作慝,也不管歡樂及傷悲。
  上無隆名之喜悅,下無營求之心思。九洛自然而泰定,百姓不勞而常祺。
  此是赫胥之治世,依稀太初古昔時。
  赫胥沒,葬於朝陽,而葛天氏出。擬天之周旋作權象,故號葛天。葛者,權也。言能權天象也。始作樂,有八士捉一介獸,投介足,操介尾,叩介角。而歌八終。又塊拊瓦缶,武操從之,名為廣樂。於是封泰山,令民間交易,興錢帛金玉等之貨幣,各方因貨幣,處處相通作生意,閭閻沉滯處,有人往來開通了。天下太平,葛天氏之治,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到得尊廬氏之立政,人沒有個親的,亦沒有個疏的,天下也自太平。治九十餘載,置都強台之陽,死葬浮肺山之陰。而祝融氏出。
  祝融師於廣壽,無所造作,全不施刑罰,而民自勸化,物自咸若。一日,祝融氏出遊弇州走,在山林鬱蔥處,見山林樹上有一鳩,那鳥在樹上閒閒關關的,鳴於樹上。祝融氏側耳聽了一會兒,見鳥鳴得有些節奏,心中灑然想道:「若是有個樂,如此天然的音韻,卻也好聽。」頃刻鳥又鳴,祝融又聽,果然得趣。他便依那鳥音之高下清濁,按節而為樂歌,自覺有昧,再三歌之,時便有禽鳥飛集來諧鳴的。祝融氏遂依鳥聲制就的樂,屬續樂歌。自是樂歌有可以通倫類的;有可以諧神明的;有可以和人聲的。倫類神明,果然因樂,殊覺有祥風協氣。人民聽了,耳目聰明起來,血氣和平起來。粗心浮氣,一發化了。世俗一發變了。百姓一發壽命長了。天下大治。時以火施化,號赤帝,後世火官號祝融者,此也。都於會,即今鄭地,有祝融之墟。治世一百年,葬衡山之陽,今名祝融峰。
  到昊英氏世,當時人民尚少,草木鳥獸更多。教民殺獸供食,特麝者不要殺,卵者不許取。百官各人掌理一事,不許一人兼兩事。民之死者,厚用柴薪埋葬。後又有有巢氏作,駕六龍,從日月,是曰古皇。這有巢氏不是前的有巢氏。先有巢氏教民巢居,木處顛風生燥,木顛處常跌傷人。燥生時,常夭折人。這有巢氏乃教民曰:「權木可編而為廬舍,糧草可緝以為門扉,便不消巢居,又避得風雨,豈不為美?」民去編廬緝扉,不須爬樹上棲息,民益便利,故亦號有巢氏。
  有巢氏沒,越數世而朱襄氏立,都於朱。是時天下多大風,但見陰霾四布,霖雲不散。陽氣久陰,陰氣不化,不能成物。百物被大風吹壞,果瓜草木,不能遂生,當遲春時候,卻便黃落了。民當盛夏時節,不見日月之光,只在慘淡世界裡,風吹霧侵,百姓血脈不調,個個身上寒熱往來,病起虐疾。當時沒有這個症,今陡有了這病,都呼天叫地而號。朱襄氏見民間疾苦,好生放心不下,道:「久陰不陽,是陰氣不能化,所以民有寒熱不調之病。昔祝融氏作樂,樂者,宜陰陽之氣使和順也。他卻能通倫類,諧神人。我今協陰陽之聲,製器以宣其和。」乃令士曰:「琴音,統陽者也;瑟統陰者也。今天下久陰多風,是陰氣凝滯,所以陽氣也被他閉塞。只要來陰氣,陰陽自然和洽,群生自定矣。」士聽令,於是制五弦之瑟,鼓作起來,只見:
  叆叇之雲漸散,湛對之陰漸開。霧不覆旦而成瑞,瞪不獰飈而輕回。
  果然紅日隱躍現,陰氣逐雲來。樂作了幾度,群陰泰來。命樂名曰「來陰」。
  及陰康氏之世。康氏都於華原,當時天下,溝渠不通,水隕壅寒。江河橫流,不就水道。溝處聚積這些污濁溝渠,陰凝而悶,人氣鬱於內,多至腠理滯著,大腳的,瘋手的,都因他骨節上血氣不調,有了這症。街衢有多少擺腳擺手、黃胖衰瘦的八。康陰氏道:「人腠理滯著,皆因水陸不疏。」教民曰:「你們這病,是在家中久坐久臥,被那鬱氣停滯,未曾宣動。我教你們掄起拳頭,踢起飛腳,如此轉身,如此蹲跳。」又教民各執木杖曰:「如此格架,如此遮攔舞得輕捷者為好,不輕捷者為拙。」百姓依他的隨話,都去掄手舞腳,持杖執棍。舞來舞去,哪個不舞出了滿身大汗?幾人坐在東邊歇息,唏了幾唏;幾八坐在西邊暫停,噓了幾噓。舞得疾溜的,也得意起來;那不疾滯的,也羞索起來。日日如此,那壅腫之病都好了。名喚作大舞。
  康氏沒,葬於浮肺山之陰,而無懷氏出,治天下以道,人人安居甘食。凡見人有可惡的,也不見於色;見事有可否的,也不關於心。但見他形上有動作,他心裡卻無好惡。閭里甚足湊集,人民甚是稠密。雞犬之聲相聞,人至老死不相往來,故號曰無懷氏。時有鳳凰降,龜龍問,風雨有節,寒暑以時。無懷氏見天下如此大治,乃升中泰山以宗上天,封禪以復地。又勒石昭示宗天復地之事,天下始趨於文辭矣。餘季岳有詩云:
  製作從來天作成,舞調筋骨樂調情。
  人天可格病隨起,睿智千古祝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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