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真才子揚州投書坦腹東牀 假佳人花園覓偶私效鸞鳳
淒涼天氣,淒涼院宇,淒涼時。孤鴻叫殘斜月寒。燈伴殘花,落盡梧桐秋影瘦。鑒古畫淮就,重陽又近也,對黃花依舊。
話表謝白春次日清晨命家人跟隨,竟至公館門首。守門之人遂入內稟報,天師吩咐:「請進相見。」門丁傳說:「請相公相會。」謝廷聞言,隨著門丁來至客堂,天師同宗道台站起相迎,含笑說道:「昨日在府上攪擾,深為感謝。」謝廷深打一躬說:「多蒙二位大人秦鏡高懸,照雪冤枉,活了生員之命,恩同再造。又蒙虎駕降臨敝舍,使蓬蓽生輝,三生有幸。」遂施禮落坐。茶畢,宗道台說:「昨晚燈下我寫了一封書信,必須你親身將書投在揚州東門家姊丈陳奉臣處,諒家姊丈見書定然依允婚姻,決不推辭,定然乘龍跨鳳矣。」遂在袖中取出書信,遞與謝廷。謝廷站起身來,雙手接過。天師說:「我亦有書信一封與你。你到揚州入贅之後,即赴京投考,先投書夏太師府中。太師名喚夏連芳,乃是本爵之契友,若見此封書,必然有一前程與你。」謝廷接過書字,謝了天師,起身告辭退出。宗道台亦辭別天師,回淮而去。張天師又向各處巡察妖邪去了,按下不表。
再言謝廷赴縣衙致謝花知縣畢,告辭退出,遂至崔子英家中,拜謝吳氏嫂嫂。吳氏說:「拜托叔叔,至揚州時訪問你二哥的消息,令他回家。」謝廷領命,退出吳宅回到家中,囑咐奶公謝純並乳母諸事,俱要小心照應家務。遂告別,帶了四名家人,兩名書童,僱了船隻上了船。遇順風,兩日已到揚州。船抵碼頭,打發船錢登岸,在一飯店安寓。店家送上茶來,即向店主人詢問:「陳翰林家居何處?」店主人回答:「進城一直走,不到半里之路,就是陳翰林府第」。謝廷聞言,即同家人前去下書。到得陳府門首,家人上前說明,門公進內稟報。正值陳老爺與夫人、小姐在後堂閒話,門公近前稟明,陳老爺吩咐請至客廳相見。陳老爺遂即整衣到客廳。太太聽是兄弟那裡來人下書,不知是有何事,遂同小姐走至客廳屏門後,暗中窺聽。
且言門公至大門外,口呼:「相公,客廳相見。」門公前導,謝廷同家人一直進了客廳,見了陳老爺,口呼:「前輩老先生請上,容晚生拜見。」陳公忙攔阻,連稱:「不敢當。」謙遜了一回,行賓主之禮。禮畢落坐。茶罷,謝廷起身,將宗道台之書呈上。陳公接書,拆看一遍,心中歡喜,遂吩咐家人並管家一同到飯店,將謝相公的行囊搬來家中花園內書房安榻。不言去搬行李,陳公試問謝廷之文,見謝廷有問一答十之才,心中甚悅,遂陪謝廷走進花園書房內安歇。又敘談了一回,陳公方暫告別。回後宅見了夫人,便將書中之事一一說明。太太聽了歡喜非常。日沉西時,陳公吩咐家人備酒席款待謝廷,勿庸煩絮。
自此,謝廷在花園書房安置。陳公次日來書房內講論詩文,一連談講了五七日,並不提起婚姻之事。謝廷見如此光景,打發四名家人、一名書童先回家去,留一書童身旁侍奉。陳公聞知,遂撥來一名書童,書房伺候。陳公係要細細的看謝廷的舉止行藏,故此許久未曾說明。
不覺一住半月有餘。一日晚間月上花梢,用過夜宵酒食,書童無事,已經收拾睡了。謝廷在房讀書,已交二更時分,忽聞窗外有扣戶之聲。謝廷側耳細聽,聲音卻是婦女。毫不睬他,仍然燈下讀書。遲了一刻工夫,又聞扣門之聲,心中暗忖:「婦女夤夜至此,豈不知男女有授受不親之理?有心開門,令人觀之不雅;若不開門,攪的不能讀書。不如開門,以正言打發他回去為妙。」沒奈何只得起身開門看視,果然是一女子,年少青春,見了他笑嘻嘻忙啟櫻桃小口,口尊:「謝相公,小奴這邊有禮了。」遂道了個萬福。謝廷驚問:「小娘子,你是本宅何人?夤夜至此有何事?請道其詳!」那女子見謝廷相問,並不言語,只是低著頭,掩著櫻桃口微微頻笑。謝廷甚是驚訝。細觀此女子年約二八,尚未破瓜之時,生得卻有幾分姿色:杏眼桃腮,唇紅齒白,舉止甚是妖嬈,體態正是貌比西施,容勝昭君。謝廷復問:「你倒是本宅甚麼人?夜靜更深到此何干?說明了快快回去,若令人知曉,觀之不雅。」那女子見問,方啟朱唇,露玉齒,鶯聲燕語慢慢說道:「妾非別人,乃是陳府內鳳英小姐的書紀侍女,名喚蘭花。」謝廷驚問:「姐姐為何至此?」那女郎含笑口尊:「姑爺有所不知,小奴今晚奉我家小姐之命,令妾身特意來請姑爺到小姐後樓相會,有要事面商計較。伏乞姑爺不可猶疑推辭,急速隨妾身前去。」謝廷聞言說:「豈有此理!況你家小姐乃是翰林之女,千金之體,為何今夜前來請我?小生乃是讀書之人,何敢越禮胡行?有關閨閫之風,敗壞我遠大前程。此事不敢越理胡行。男女有授受不親之戒,請姐姐速速回去!若在此纏繞,我必令書童去稟你家老爺知曉,那時你的性命難保!」正是:
風清月白夜宵虛,有女來窺笑讀書。
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見薄相如。
那蘭花姐聞謝廷一夕話,隨走近前將謝廷臉上一抹,說:「快同奴去罷。」謝廷迷迷惚惚、身不由己跟了前去。不多時已至小姐臥樓上,蘭花口呼:「小姐請出來會謝相公。」簾板一響,謝廷舉目以看,見一位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女子,只得近前施禮。只見小姐含羞口呼:「郎君請上坐,受奴一拜。」謝廷只得也還了一拜,口呼:「小姐約小生前來有何教誨?」正問話,蘭花捧過一盞香茶來,謝廷接在手中,那茶香美異常,一飲而盡。茶畢,小姐說:「奴家陳鳳英聞前者郎君投書來此,是家母舅作伐為媒,將奴終身已許郎君。因家父有事,耽誤郎君半月有餘。奴見郎君讀書寂寞,故此特著蘭花請郎君一會,以解憂悶,以舒心懷。」遂吩咐蘭花備酒。不一刻酒餚擺列齊全,三人一桌共飲。謝廷見鳳英小姐酒後又添了許多姣媚,無限的標緻。定眼細看,但見小姐容顏是:
娥眉淡淡未輕妝,敝文姣媚臉盈盈。欲聽襄王之夢備風,楊柳應教不敷小蠻腰。綻露櫻桃,何必浪開樊素口。秋水為神芙蓉為骨,比桃花淡些,比梨花豔些。
帳內,與小姐雲雨。又與蘭花交頸,同衾一度。至五更時,小姐口呼:「郎君速起,遲則外人知曉,羞愧難當。」著蘭花送郎君回書房。
自此一連半月有餘,夜夜佳期。這謝廷精神倦怠,面黃骨瘦,飲食減少。陳公至書房見此光景,心下十分憂愁,請醫診脈,醫言無恙。一日門公進內稟道:「門外有道士手捧一副判子畫,欲賣與老爺。小人回他不買,道士說府上有位書生被妖邪纏住,堪堪待斃。此軸判子善能降妖捉怪,此畫欲賣十兩。」陳公聞言說:「請進相見。」家人至門前說:「有請。」道士進門,陳公迎接,見道士飄飄然大有神仙之氣。隨即恭敬序禮,分賓主落坐。獻茶已畢,那道士將一幅判子畫捧過說:「將此判賒與明公,俟應驗了,貧道再來領銀。」陳公遂問:「仙翁在何處名山修真?是何法號?」道士回答:「貧道養性在江西龍虎山,道號一了。」於是丟下此畫,告別而去。此乃金老聖母遣來救謝廷的。
閒言敘過,且言陳公將此判懸掛在書房內,吩咐書童夜晚多加仔細。書童遵命,至晚伏在山上石後偷看,一觀動靜。一更時只見前走的乃是小姐,後隨著蘭花,至書房門首正待進門,忽聞聲響如雷,那紙上硃砂神判手執寶劍從紙上跳下,見小姐主僕逃走,神判追逐。書童驚慌,走進書房,見相公昏臥在牀,不見紙上神判。隨將相公喚醒,將朱判捉妖細述一遍。謝廷聞言心中驚怕,再看牆上朱判已伏於紙上。次晨,書童將夜來之事稟明老爺、夫人,老夫婦一怔。忽見丫環喘噓噓跑來報事。
不知所報何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