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設奸計劉氏投井 請赴席自身殞命

  詞曰:
  試問水歸何處,無徹東流,滔滔不管古今愁。浪花如噴雪,星月似銀鉤。暗想當年富貴,掛錦帆直至揚州。風流人去幾千秋,兩行金線柳,依舊係扁舟。
  話表謝白春主僕到了家中,謝純夫婦問:「相公往哪裡去?令人不放心。」謝廷回答:「朋友約我會文去了。」遂端過淨面水淨了面,擺上晚飯。用了晚飯,在書房安歇。心中想起招親之事,不是遇鬼魅,必然是遇神仙。心神恍恍惚惚,過了一宿。次日至崔家,問:「崔兄回來否?」吳氏言:「探親去未回家。」又至陸家問:「陸兄出外回來否?」劉氏答:「拙夫尚未回來。」謝廷回到家中,排下香案,望空大拜四拜,隨將金奶奶所贈錦囊拆開一看,上面寫著四個字,是「好物莫吃」。自己一想:「吾之所好,惟有腳魚一物而已。不令我食,就此戒了,永不食此物。」這且不題。
  且表陸賓自謝廷借給他本錢,同崔文上揚州。崔文探親未回,陸賓販貨利息十分豐厚,遂收拾打點回家。行程非止一日,回到家中,卻是六月十四日。心中暗想:「袁柳莊相我一面,說是六月十五日我必死。這是相士口無量鬥,哪有此事?」將生意獲利說與妻知。劉氏歡喜,連忙收拾酒飯。夫妻用畢,陸賓便問:「謝賢弟可曾來問我否?」劉氏便道:「出去會文,約有五十天方回家。前日上門問過你,這些日總未來。」陸賓聞言暗想:「此人若知我回來,必要與我算帳,除本分利。怎生是好?我不如定一計策,誘他到此,這般如此,索性訛他千百兩銀子,就與他開交。」主意已定,口呼劉氏:「娘子!卑人有事奉求,未卜允否?」劉氏口呼:「官人有事說明,何必言求?」陸賓含笑口呼:「娘子,我想謝家賢弟有數十萬家私。他好食腳魚,明日我置備腳魚中膳,請他到此。有件事與你說明,他來時我推有事而去,你可陪著他,與他相戲。輸口不輸口,我回來假意惱怒送官,他必關體面,必然認罰。扌肯他千兩銀子與他開交,生意利息也不分給他。咱有了這宗銀子到手,咱搬在別處居住,你想好不好?」這劉氏年方二十餘歲,雖無十分容顏,卻有七八分人才,為人正直,老誠不苟。一聞丈夫之言,立刻滿臉紅漲,說:「此事難得你說的出口來,老著臉不知羞恥,要戴綠頭巾!奴本是良家之女,非是倚門賣笑之流。從今你買些史君子吃吃罷,將妄想心打斷了罷!而且謝叔叔與咱有恩之人,你起這不良之心,天必誅你!」陸賓聞言大怒,說:「夫乃妻綱,夫言你怎敢不從?」便舉手夾臉一掌,把劉氏打倒在地,自己竟往前廳去了。
  劉氏兩淚交流,放聲哭道:「奴家雖不能三貞九烈,也曉三從四德,失節之事奴如何做得?罷!罷!罷!拚此身軀,要此性命何用?」忙出屋奔到房後井邊,說:「此井是奴葬身之地。」將身往下一跳,丫鬟趕來忙拉,已跳入井中。正是:
  可憐三貞九烈女,做了投井赴泉人。
  丫鬟忙報陸賓知,陸賓聞報大驚,忙到井邊朝下一望,遂即走出街門大呼小叫,驚動鄰舍出來,問:「是甚麼事?大驚小怪。」陸賓說:「我家娘子投入井中。」眾人聞言忙到井邊說:「快拿繩來。」陸賓忙拿了一條長繩係下一人,其人一看說:「還未淹死。」遂把劉氏先係了上來,復將其人係上來。眾鄰人相勸,陸賓致謝,眾人各自散去。
  陸賓說:「無非想扌肯他千兩銀子,如何你就尋死?」劉氏自從井裡撈出,就改變了心腸,口呼:「官人,奴家依你行事便了。奴若不能誘住謝廷,不算是你妻。」看官,這劉氏自井中救出改變心腸,忘了三從四德、九烈三貞,這節書以後有交代,自然明白。陸賓聞妻一允此事,心中暗喜。一夜晚景休題。次日清晨預備腳魚,陸賓來請謝廷。這劉氏在家中打扮得姣滴滴齊整,等候謝白春到來赴席。正是:
  安排鐵網擒龍虎,準備窩弩射大蟲。
  計就月中係玉免,謀成算策捉金烏。
  這陸賓行走不多時,到了謝府門首,家人通報。謝白春聞報,即便出來迎接。讓進書齋,二人相揖,禮畢落坐,茶罷落盞。問及出外貿易之事,陸賓即細細說了一遍。二人又敘了些家常閒話,陸賓開言說道:「愚兄今日此來,一則前來奉候,二則備辦了小酌,奉屈賢弟到舍敘談片時。」謝廷說:「這個盛情小弟不敢領,小弟尚未曾與大兄接風洗塵,何蒙反請小弟?難以克當。今日小弟偶有些小事,明日屈仁兄駕至弟舍,小弟備一薄酒與大哥接風何如?」陸賓說:「愚兄借花獻佛,無非一肴一酌。並無外人,惟賢弟同我二人而已。若是賢弟棄嫌,就不必去。」謝廷說:「既是如此,小弟領情便了。」遂起身同陸賓往陸家而來。正是:
  烏鴉喜雀同來報,吉凶全然不得知。
  不多時到了陸賓門首,陸賓讓謝廷至內宅重新見禮,謝白春又與劉氏嫂嫂見了禮,一同落坐吃茶。謝廷見劉氏今日打扮得與往日大不相同,但見:
  烏雲梳就繩緊紮,銀簪橫別,朵朵鮮花插。與左右臉搽脂粉,香氣噴人。身穿布服布裙,下露出那三寸金蓮。打扮得齊齊整整。
  這劉氏在謝廷面前妖妖嬈嬈、裊嫋娜娜,使盡風流體態,就坐在謝廷對面。陸賓旁坐,敘談了些在外貿易之話,遂一同飲酒。陸賓說:「我知賢弟好食腳魚,今日特意精精緻致烹庖一品,請賢弟敘談敘談。」謝廷說:「多謝兄嫂美意盛情,小弟久已戒之,不食此物。如此小弟心領了。」陸賓口呼:「賢弟平日最喜此物,怎麼一時就戒了,卻是何故?」謝廷說:「小弟因人相勸,已戒之一月了。大哥休怪,這滿桌之菜足充小弟之腹。」陸賓說:「既然如此,不好有屈。」遂問:「娘子可用些麼?」劉氏回答:「我也不食此物。」陸賓說:「這是愚兄心不虔誠,為賢弟預備的,反是愚兄自己受用了。」隨將別的菜奉與謝廷,把一盤腳魚擺在自己面前,細嚼爛咽吃了個落花流水,不亦樂乎。
  陸賓盡意用完,點滴俱無,復又斟酒相勸謝廷,又說了些常話,自己又飲許多酒,不由的渾身發其癢來。用手抓還是癢的實難忍耐,便起身走到後房,忙命安童快些燒水。安童立刻燒了熱水,陸賓連稱:「好熱水,這才能燙渾身之癢。」
  不表陸賓在後房洗澡,再言劉氏陪著謝廷吃酒,見房中無人,遂挨近謝廷身畔,以言語挑之。口呼:「叔叔未曾娶嬸嬸,在家中自然寂莫難過,必然常到那秦樓楚館、妓女之家走走麼?」謝廷聞言,不由的滿面飛紅,口呼:「嫂嫂將話說哪裡去了?小叔在家終日讀書,從不曾在外閒遊。至於秦樓楚館、樂戶人家絕跡不到。」劉氏笑說:「叔叔雖這般說,恐其未必!」遂起身含笑滿斟了一杯酒,自飲了半杯,餘著半杯酒,口呼:「叔叔,你用了此半杯酒,我自有好處到你那裡。」謝廷便正言厲色,口呼:「嫂嫂好生無理,廉恥二字全然不顧,竟來調戲於我。況我讀書之人光明正大,君子非禮無言,非禮勿動。我前程遠大,豈可作此喪心之事?古云:『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戲。』我與大哥結盟,你是至親嫂嫂。按理說叔嫂不同坐,又豈可做此淫污狗賤、敗名失節之事?」這一番言詞,說的劉氏滿面通紅,啞口無言,甚是沒趣,恨不得一頭鑽入地裡去。正是:
  縱教掬盡湘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
  不言前面劉氏與謝廷二人之事,且言陸賓在後面洗澡,只見安童從後面惶惶張張跑來,只喊:「不好了!」劉氏忙問:「有甚麼事這等大驚小怪的喊嚷。」安童說:「大爺在後面洗澡,誰料大爺的身體化了一盆血水,只剩了發毛白骨在血水盆內。」這謝廷與劉氏不信,同言:「豈有此理。」隨同至後面,舉目一看,果然竟剩發毛白骨一盆血水。謝廷心中大驚,不由的納悶。這劉氏近前扯住謝廷喊嚷:「你強姦不從,就下毒藥,藥殺我丈夫。咱今同到公堂辨理,替我丈夫報仇!」這陸家的四鄰聞其喊嚷,眾鄰人走進陸宅。謝廷向眾人將劉氏怎樣調戲於我,陸賓身癢在後房洗澡,不知怎麼就化了一盆血水,竟剩白骨發毛細訴了一遍。眾人聞言,皆道:「這件事甚實詫異,駭人聽聞。奇怪!奇怪!」又聞劉氏這樣說,謝相公又是那般講,眾人不能分剖,只得同鄉長、地保去報鹽城縣。
  這縣主姓花,乃是兩榜出身,為官清正。今見報呈,隨即傳齊仵作、刑房、三班衙役,竟赴陸家相驗。這街鄰紛紛傳說:「謝相公見陸賓之妻有幾分姿色,因奸不從,暗用毒藥謀害陸賓,化成血水,今已報官,即刻就來相驗。」此事傳在乳公謝純耳內,只唬得面如土色,膽顫心驚。暗想:「我少主人往陸家吃酒,如何有此大變?我先往家內送信,再到縣前探聽明白,再作道理。」
  不知知縣怎樣相驗,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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