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祺
增祺,密雲駐防人,幼孤,家貧,落魄為博徒。稍長,以有膂力,習弓馬,兼攻舉子業。得倖進,旋為副都統,後又任奉天將軍職。當光緒二十四年間,因旅、大劃界事,遂以定增祺賣國之鐵證。
當中俄之訂約也,僅許俄租旅、大沿海一帶。自增祺受俄多金,遂遣私人福樹滋,會同金州廳與俄劃界。俄人欲將普蘭店以南之金州半島,悉划入租界內。是時金州廳尚能據約力爭,福樹滋以得賄故,不置一言。金州廳乃電稟增祺,請示辦法,以圖據理以爭,保我疆土。不意增祺為賕賄所迷,遂電飭劃界諸人,謬雲普蘭店即大連也,准許由普蘭店起划歸俄人租界,由是金州半島之版圖不為我有矣。越二年,拳匪肇亂,聯軍陷京師,清帝西狩。增祺於奉天省垣,尚未得確耗,蓋為聯軍所阻也。及閏八月初旬,俄軍由旅順北發,是時壽昌之距俄軍尚三百里,聞之,急趨省垣告增祺。增祺與五部侍郎及府尹府丞等,密籌棄城而逃之計。不數日,俄軍逼近遼陽,增祺預遣其母山城,而後與壽長及溥頲、鍾靈等,竊取內庫金寶,先後棄城走。 方增祺之將逃也,商民見其將附郭之車悉拘引,早知其意旨所在,即聚眾攀留之。增祺詭曰:「我決不去,惟府尹欲逃,汝輩可往留之。」眾為所紿,增祺遂乘隙攜從者從人,策馬出小北門去矣。是晚渡遼河。翌晨抵新立屯。時有瑞祿者,本亡賴,素為增祺所親信,沿途肆掠婦女至九人之多,財物尤不可勝計。 然是時,俄軍距奉天省坦尚遠,增祺惟恐其不至,尤恐其至而不入,則所竊庫款無以彌縫。乃遣其黨覺羅廣惠回省垣。
廣惠本煤窯土棍,遂縱兵焚掠。故是月初六日,宮外之火,即廣惠為之也。實則俄軍於初九日始抵城下,見無守者乃入城焉。
增祺聞俄軍已入城,乃急奔入內蒙古境。蒙人以其未奉朝旨,不予招待。迭費唇舌,始許暫棲。某夜增祺妻忽被蒙人掠去。
其部兵海龍者,本馬賊餘孽,越三日始為之奪歸。增祺於是不敢留,擬回密雲駐防。抵熱河界,其隊兵涎民屯富庶,又將肆掠。熱河都統色楞額以兵阻之。增祺方進退維谷,適遇道員周冕自黑省循蒙境而來,告以大局無妨,須早自為計。增祺始求其赴旅順,說俄人,求容納。周去,增祺則回入奉境之義州以俟之。時留於省垣之姚鋆等,為之關白俄官,許其回省。增祺遂不俟周覆,而於十月初七日復入省垣。
增祺之入省垣也,俄軍械之於民房,窘辱萬狀。次年,正月初旬,始令居原署,代辦事。此後日聽命於俄人。嘗赴旅順謁俄軍官阿其克塞夫。或阿其克塞夫過瀋陽,增祺必出郭迎之,出則溥頲必從。有李席珍者,嘗為增祺效奔走。蓋每接清廷之旨,應遵奉與否,必由李赴阿其克寒夫處探問意旨故也。未幾,增祺妻死,有謔者為擬輓聯云:「軍亂新立屯,蒙境久經傳眾口;夫降陽世界,夜台肯否作孤魂?」一時相與傳播。蓋上聯即指被蒙人掠去事,下聯則因庚子俄軍逼奉天時,增祺欲逃,而其妻有「皇上命汝守茲士,死可矣,走何為耶?」之語者。
迨光緒壬寅春,有開復原職,寬免一切處分,留辦善後事宜之旨。識者知其皆由俄人為之要求耳。
不二年,日俄戰爭起,炮聲隆隆然,逼近省垣。增祺急令家人掘地丈餘深,為避炮計。聞者粲然。及日軍擊走俄軍,乘勢入城,增祺懼禍及,亟將素與俄官往來文牘,付之焚如。及接見日員,則捧出中國稿件,以明其不與俄人私通。蓋又變媚俄之面目以媚日本也。日人知其故,投稿於地而唾之。無何其母死,增祺托名終制,得脫身歸,尚恐人之攻擊其往事也。亟謁邸中之有勢力者,竟獲優待如平昔。於是清廷之賞罰,自茲墜地盡矣。嗚呼!可不慨哉!
附錄甲辰二月戲祭奉天將軍增祺殉難文:
清光緒三十一年二月,日本兵克奉天,俄總督苦魯巴金遁,清將軍增祺殉焉。無心子淚灑為文而哭之曰:「嗚呼!公死矣,公死矣。公不死,吾民死。公果死,吾民不死。幸哉公死!或人多口,以為公死,又以為公未死。以為死者,謂俄實生公,應死俄;以為未死者,謂清實生公,不死清,必不死俄。果爾。
則公未死者身,已死者心。心死哀獨大,餘哀公不覺涕淚橫流也。公心亦人心耳,死之狀何苦?狀無人狀。然而心死者中國有萬狀,狀皆如公,公亦無奇,餘知公為獨詳也。請狀之,以告吾國民心未死者,亦令國民之心死公,勿厚望。公密雲一旗廝耳。密雲山水接龍脈,風水鍾於公。公赤貧,幼喪,迫於飢餓。善聚積,小富乃得副都統,大富乃得將軍。奉天將軍兼巡撫事,聚積之術益擴張。一差之優,索數千金。一缺之優,索數千金。生前不嫌少,死後不恨多。公真善為身謀也!然公冬不重裘,夏不疊扇,大布之衣,大帛之冠。疑之者,謂公厚自謀者,胡自薄之?而不知公實不惜一身,而惜此一金也。則公之心死於金錢者一。公起家博徒,少習弓馬,兼攻八股業,故未聞上等教育。公夫人,則講求忠孝者也。庚子,俄逼奉天,公擁資欲遁,公夫人面叱之,曰:皇上命汝守茲土也,死可矣,走胡為耶?孰知公利祿心生,名心乃死也。居老母為奇貨,浪蕩西走,以奉天拱手而授之俄。西陵宮闕,遷其寶器。夫人大罵,拚不與生。公猶擁其愛姬以自慰。於以知公之識,足以有鬚眉,不足以有巾幗也。則公之心死於忠孝者二。公遁不遠,俄遮之還,逼成草約,三省歸俄掌中。俄德公,公亦倚俄,免失守罪。而日俄戰禍,實釀乎此。奉天遂糜爛而不可問。夫奉天者,清之奉天,俄之奉天,實公之奉天也。清有此奉天,授之公。公有此奉天,授之俄。俄又以此奉天,還之公。清又聽俄,而不敢奪公。公代俄善守此奉天,富貴公自享之,好官公自為之也。然清不有奉天,授之俄,公有功焉。公可以於俄取之。俄不有奉天,奪於日,公無功焉。公不能於日取之。嗚呼!如公之才,足以為二臣,而不足以事兩姑也。則公之心死於奴隸者三。公既擅此三長,適與今政府相和合,而引為同調也。
故得以屍位久。公最親信如黃馮、施忠諸輩,亦傳公衣缽,能為青出,均之皆心死而已矣。綜公平生,非無小善。然事母孝,而不以禮;與人愛,而不以德;喜讀書,而襲其皮毛;愛人材,而收其蠅狗;柔緩而不足以決大疑;陰險而不足以共大計。朝廷倚公,蒼赤望公。公心死不可用,用必亡吾國。敢為公誦勿渡河詩,而一哭也。公之穢德,彰彰尚夥,而以奉天為最多。
公位置僚佐,顛倒錯亂,無才能資望之可言。朝一人,輦金多,則置此人。暮一人,輦金多,則易此人。吏治用以大壞,知公乃操刀之劊子也;公因左袒俄人,與府尹廷杰齟齬,至懷手槍以尋仇,哭號怒罵,失大臣體,知公乃衣冠之沐猴也;日俄戰劇,逼近奉天,公聞炮聲隆隆然,令家人掘地丈餘深,為避炮計。街市喧傳以為笑柄,知公之膽小於鼠兔也;南滿地帶,辟為戰場,難民以數萬計,公無良法以振之,而日以錢米行小惠。
乘輿濟人,向隅者多,知公乃婦人之仁也。日拘華官數十人,加以通俄罪名,公不為昭雪。更以私憾,劾無過僚屬,或假敗壞軍事而殺之。公直全無心肝,殆非復黃種人之孫子也。嗚呼!公死矣,輿人有口,太史有書,餘何敢以私議,擬公千秋。
然凡餘所言,皆公實錄。公倘九原有知,亦必掀髯而笑曰:「小子知言也。」哀哉,尚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