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小暑
  評估、合作、神靈、陰霾

  由於天安門事件,中國元氣大傷。全世界喜是生非的知識份子無不搖旗吶喊,希望一舉把中國打入永劫不能超生的地獄。
  治理一個沉痾已久的國家,就憑不負責任地吶喊幾聲就成了嗎?美國的民主自由可愛,那只是有能力、有條件的人的特權,其餘幾十億貧苦的大眾呢?自命不凡的知識份子,除了自己之外,可曾想過別人沒有?
  知識是什麼?只是一種供自己耀武揚威的工具嗎?如果擁有知識的人不知道、不能夠認識事物的因果,妄想一步登天,那又算什麼知識份子?
  美國真是天堂嗎?又是哪些人的天堂呢?以二十分之一的人口,佔用了人類四分之一的資源。他們除了以人權、民主作為手段,對第三世界予取予求外,今天世界的各種動亂,又有哪一件不是由美國始作其俑?
  談這些有什麼用?人類已經病入膏肓,社會的資源已被利益既得者霸佔,媒體、廣告成為人心的燈塔。不管你贊成也好,反對也好,人人有權表示意見,人人也都心裏有數,強者已經統治了這個世界,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們的工作才剛開始,至少要幾年以後才能拿出成績來。我不忍見到十億個破碎的心在呻吟,卻又恨自己蹉跎多年,否則,我必以人工智能為中國人爭一口公道!
  這時,小王把英文字形做好了,沈紅蓮又叫她做一些特殊符號,她也能順利完工。
  我突然靈機一動,為什麼不先公開發表字庫呢?在當前各界士氣低迷之際,一點點令人振奮的火花,也是值得安慰的喜訊。我一向不喜歡錦上添花,可是要想雪裏送炭,也得送得恰到好處,這個字庫正是一個大禮!
  我算了一下,這套字庫以二十萬字元的空間單位,能以平均每秒鐘一千個字的速度,產生六億億個各種大小、各種字體的中文字形!如果以點陣方式來做,所佔的空間大約要六百億億字元的空間單位!
  如果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可以教王姝把中文字形的曲線也改成她的,字形的美觀性必然大為增加,字庫就完美無疵了!
  可是,等王姝去改中文字形,可能還要半年時光。一方面我希望她做人工智能,沒有必要浪費在字庫上。一方面我認為字庫的成就是技術的突破,美觀性目前並不重要,產品才要美觀。既要雪裏送炭,就要趁冬天還沒有過去,否則,誰希罕?
  我告訴園區,我們可以公開發表「全漢字大字庫」,以表示我這個「知識份子」對國家一點支持的心意。當然,這是個好消息,對科技園也是破天荒的創舉!對科技界也是個值得驕傲的大好消息!
  張董立刻興奮地到處張羅,深圳市市科委、計委都全力支持,打算轟轟烈烈地向全國宣示,証明三年來成立特區在高科技方面的實質成果。
  科學院也知道了,抱著難以置信的態度,先派了軟件所的所長以及幾位專家,特別先來評估。不評估還好,一經評估,人人大開眼界。大家異口同聲,認為這是超越世界水準的新技術,應該由科學院出面,代表國家來發表!
  一下子,一掃幾個月的陰霾,園區沸騰了。以張董事長為主,領導著王總以及幾位副總經理,成立了專案小組,密集地開會籌劃。這時,天天有各地的來人參觀,人人忙著張羅打點。果然,炭還沒有燃起,溫暖已經讓人心醉了。
  由於科學院及深圳市政府都在爭取主導權,園區左右為難。經過一再折衝的結果,我保証明年還有新技術出爐,也保証明年由深圳市政府主持。於是,我們決定在八月一日,在科學院的主持下,假北京向全世界公開發表。
  還有一件事也爭論了很久,張董主張把會場設在人民大會堂,並邀請各界政要參加。有人則認為不應該與政治扯在一起。事實上,不論哪種選擇,都是利害參半。在人民大會堂,聲勢當然浩大,但正值這個敏感的時刻,不懂技術的人,會認為這只是一種宣傳。而不利用人民大會堂,再好的技術,其影響力都不可能太大。
  最後,會場決定在費用高昂的友誼賓館。科學院的看法是,以這件事而言,完全是技術的突破,只要能對國內軟體界產生了鼓舞的作用,目的就達到了。
  八月一日,在科學院院長周光召的主持下,我們成功地展示了字庫的相關技術。而且在當時最具盛名的十多位學者專家認真的評審下,給予了「超越世界水平」的最高評價。評審委員中,有北大的王選教授,他的華光中文排版系統,在一塊特用硬體晶片的輔助下,造字速度比我的還慢了四倍。
  還有另一位電腦文字專家石云程,是四炮(相當於台灣的飛彈營)的工程師,他們對我的程式極有興趣,一直有意技術合作。只惜我對發展產品興趣缺缺,既不願見到有人獨佔市場,又困於資金不足,想把技術傳授給大眾也行不通。
  石云程曾邀我參觀他的工作,由於他採用點陣,字形雖好,目前用處不大。倒是他的工程師在閒談中,抱怨經費不足時,我聽到了一件奇聞。
  四炮是高科技的軍種,有不少研究經費,由於「特異功能」大行其道,部隊領導接受「專家」建議,組織了一個特異功能的隊伍,約有一百多人。他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朝夕練功,認為「氣功」可以防禦敵人飛彈。
  「真有效嗎?」我懂氣功,一聽就知道是個騙局。
  「敵人飛彈沒打過來,你說算不算是有效?至少,已經練死了一個人。」
  「那為什麼還要繼續下去呢?」
  「專家說,練得久功夫才深,對付飛彈當然要很長的時間!」
  「你們這裏科學家很多呀!難道不能出面阻止?」
  「阻止?有個知名的科學家提了一個建議,說先不要考慮防止飛彈,只要能証明氣功可以阻擋足球。就可以組隊坐在自己球門後面,讓中國的足球先衝出亞洲!」
  「對呀!這才是科學態度。」
  「科學態度?上面說這是失敗主義,氣功專家說皮球太簡單,他們不屑於做!」
  發表會大大成功,一夕之間,我在大陸上有了些虛名。所有的親戚都出現了,我自再世為人,全心奉獻於工作,早就六親不認,所以一概拒之於千里之外。
  由於電腦是當紅的科技,是經濟利益的核心,所以在這個圈子裏找「義人」,實在是緣木而求魚。可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的欒貴明先生,卻算得上是個標準的義人。
  這次我在北京遇到了欒貴明先生,他和我年紀相若,但卻身材魁梧,是個道地的燕趙男兒。他們中心對中文作了大量的整理,所以對中文資訊的認識非常清楚。
  只可惜我們都只是文化的維護者,無法阻擋以生產及促銷為主力的廠商,而目前文化界對電腦避之唯恐不及,是以兩個人談來備感寂寞。
  一九九三年,我回台灣之後,欒貴明擬舉辦一個中文資訊應用的研討會,我也準備發展一套人文系統,共襄盛舉。但因他受到某方面的阻撓,會議功敗垂成。我的人文統原是為這個會議而開發,既然受到打壓,我也就只好延後了。

  一回到深圳,我們就全力投入聚珍的工作。張達權把系統平台準備好了,只要有可以共用的程式,他隨時可以納入系統中。小胡的繪圖進度不錯,每天見他運指如飛,人也像蝴蝶一般,穿梭在各個辦公室之間。小段做視窗,他是科學院軟件所的高手,由所長特別推介而來。小蔡負責幕前排版,做得焦頭爛額。黃剛做資料庫,他很認真,也很緊張。據小何說,黃剛在宿舍中,每天晚上一定要緊緊地關上門,然後對天長嘯:
  「受不了囉!受不了囉!」
  麻煩的是表格處理,先是由小何與另一位有經驗的工程師同做,結果連續換了幾個人。最後只有小何一個人堅持下來,其他的人,不是走了,就是被我開除了。
  在我們去北京之前,我們經常上報,有了名氣,就常有人來園區求職。我正苦於人手不足,能寫程式的不多,便挑選了幾位學歷、背景兼優的電算系科班出身的工程師。那時正忙於籌備展覽,一切課程停止,沒有辦法對他們作心理輔導。
  我去北京時,把幾位核心的工程師都帶走了,只剩下幾個行政人員和新來的工程師,交給沈紅蓮負責管理。我一走,那幾個新來的,就開始偷雞摸狗。沈紅蓮一聲不響,把他們每日的工作時間和進度一一記錄下來,我回來一看,氣得不得了。
  我認為此風不可長,他們則爭取人權,堅不認錯,最後都自願走路。
  另外還有一位北大的高材生,姓芮,他第一次來公司參觀時,就嘲笑我們的技術是土法煉鋼。待我們北京評估成功了,他就千方百計托人說項,非來我們公司不可。
  我不願因為成見或是誤會,害得一位有志青年失去了機會,便找他來面談:
  「你為什麼一定要來我們這裏呢?」
  「我承認以往錯了,你們真有技術,我願意虛心學習。」
  「你怎麼知道我們真有技術呢?」
  「我的輔導老師是王選教授,他很推崇你!」
  「那是客氣話,你也相信?」
  「能讓王教授客氣的人不多,所以我非來不可!」
  「我們的要求極高,很多人受不了都離開了!」我不能否認,馬屁很管用。
  「我早就知道了,我願意接受挑戰!」
  他一來,意見特別多,每天都與不同的人,以不同的主題爭辯不休。我由他的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當然也就不便插手。
  等到開始教他程式,他又反對我們採用組合語言,他說他是北大培基語言( BASIC)的高手。不論哪一方面來說,他都認為培基語言絕對要比組合語言好。
  正好,當時我把上課的講義編成了《組合語言的藝術》一書,書中需要例証。有什麼好爭的?實驗檢驗真理,出個題目比較一下就是!
  於是,我出了題目,小芮用培基語言,張達權用組合語言,小段用C語言,李朝輝用PASCAL及FORTRAN 。(全部結果載於松崗出版之《組合語言的藝術》207 頁)。
  結果程式寫作的時間,由七分鐘到十五分鐘不等。組合語言最慢,但慢得有限,小芮的培基也用了十分鐘。程式的效果應該看應用,因為寫只有一次,使用則次數無窮。
  一到測試程式的執行,組合語言最快,瞬間即有答案。其他三種高階語言速度差不多,耗時約較組合語言慢五至七倍。妙的是小芮的培基程式,在大家的都執行完了後,他的還沒有動靜。等了又等,人人都圍了過來,聚精會神地看著錶。
  就像年輕時等女朋友一般,時間過得奇慢無比。漸漸地人群散了,大家斷言,說他的程式「死機」,勸他重新檢查。
  小芮很有信心,說他寫的程式從來沒有錯過。他一個人等了兩個多鐘頭,果然他的程式沒有錯,只是執行速度太慢!他不服氣,花了兩天的功夫,改了又改。最後,終於進步到二十幾分鐘,相當於組合語言的七百倍!
  小芮灰心不已,提出了辭呈,我告訴他人生要經得住失敗,這點挫折算不了什麼。他堅持求去,他說:「倒不是面子問題,我是喪失了信心,我對電腦沒有興趣了!」
  他走了,基於他的志節,我倒覺得他是個人材,但願他能找到自己的方向。
  有些人就相反,表面上看來誠實正直,但是每當面臨利害之際,就流露出本性。
  大陸上的評估制度,是一種相當嚴謹的科學方法,而技術一經評估,就確定了其應有的價值。評估原則上分為幾級,最高為國家級,其次為省,再次為縣、區等。評估對個人也是一種記錄,所以事先要提出申請,詳細說明每一個參與的人,工作的內容等。
  我從來不重視這個,在填表時,沈紅蓮與我是當然的創作人。此外,王姝完成了英文及符號的模組,當在名單之中。丘副理看了,嫌人太少了,應該多填些,這種事怎能做假呢?但為了獎勵士氣,我加填了楊育冰,她曾幫沈紅蓮做過一些資料。
  直到她辭職離開以後,我才由同事口中得知,原來丘副理當時把楊育冰的名字偷偷換成了自己的。這一來,國家級評估的成績,便成為丘副理的升官之道!
  我知道後,大發雷霆,立刻找王總理論。可是木已成舟,一個年輕工程師的前途已經毀了,難道我要把丘副理的也毀掉?
  這種事太多了,人沒有能力已經太可憐,再若不給一點取巧的機會,豈不太殘忍?只是今後呢?我不喜歡演戲,將來如何與他共事?事情發生之時,我們已經成立了兩儀公司,於是由他帶了一批人,繼續主持園區的電腦部,此事才告一段落。
  大陸的體制正在改變,在改革開放的政策下,「政經分離」成為必要的政策。政經分離的落實化,第一步便是政府所有機構都需要設法自力更生。其法便是把部門一分為二,一組人管政策,一組人做生意,做生意的賺錢來支持另一半(詳情我並不十分瞭解)。
  我的字庫在技術上有極大的優勢,但美觀度稍嫌不足。評審委員之一,即四炮的石云程先生,特別帶了一組人到深圳來找我。由於我對大陸的情況並不清楚,平常埋頭工作,也不大關心。石云程跟我談了很久,我才明白其中究裏。
  原來國家技術監督局(即標準局)也要實行政經分離,由其中一部分技術人員組織了一個「中國標準技術開發公司」。這個公司專門發展「標準技術」,其總經理即為與他同行來此的徐明先生,石云程則為中文信息部總工程師。
  我不懂什麼叫「標準技術」?又怎麼來開發?經他解說後,我懂了,卻嚇得我一身冷汗。他們的看法是舉凡這個公司所開發出來的技術,一概視為「國家標準」。待有了國家技術監督局的支持,這種標準自是絕對合法,不容置疑。
  國家的政策規定,任何一種中文電腦一定要使用國家標準,否則禁止買賣!也就是說,自己的隊員兼做裁判,凡是不利我方的,統統判犯規出場!這種生意會不賺錢嗎?最起碼的估計,大陸上未來將要使用上億台電腦。再加上其他設備,如果以我們的字庫作為標準,一套只賣十塊美金,那就是天文數字了!
  我能不心動嗎?我又能夠心動嗎?不談賺錢吧,中文系統不就統一了嗎?從此我可以手持尚方寶劍,挾天子以令諸侯!看誰敢違抗國家政策?這種不世的良機,是為國家、為文化、為中文報效的大好機會!我有理想、技術、操守,而且也有了最有利的機會!
  那麼,我為什麼會嚇出一身冷汗呢?
  人長時間養成的習慣,經常會形成一種固定的思維反應模式,往往能不經思索,就立刻表現出來。我對公、私的分辨已經成為本能,這種行為分明是私,但又是在公利的大前提下提出。如果說是假公濟私倒也不盡然,他們也是不得已而出此下策。一個貧窮的國家,人口眾多,矛盾嚴重,要想要脫貧致富,當然要用些非常的手段。
  這種「政經分離」的策略,能調動工作者的積極性,顯然是不得已的可行之道。很多心存偏見,抱著仇者為快的心理,就不可能看出中共領導者處心積慮地在尋求一種治國途徑。在我看來,雖然他們做得不很成功,但是比起那些尸位素餐的敗家子,連現成的繁榮美景都可以弄得污七八糟的總好多了。
  問題在於公私之間,僅有主、客觀之別。一人之私為私,這比較容易定義,因為人是基本單位,不能再分。至於一家之私,對其家庭成員而言,則是公;一國之私,對其國人則為公;公私之分本在於主、客觀的立場,不談立場,永無定論。
  我老強調「無私」,這時我才領略到「無私」實為一種理想。我過去自以為是的各種行逕中,究竟有沒有違背這種無私的原則?
  如果我真想做點事,必須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機會,否則就不要想成功。當前這個機會千載難逢,我能錯過嗎?只要我不為自己著想,對中國人來說,我是無私了。可是還有其他的人,包括了外國人,生意人,後代子孫,還有無數從事技術研究的人員!他們的利益何在?
  外國人到中國來做生意,有中文可用,當然有利。只要我的技術好,後代子孫不必再擔心中文的問題,其他人也不必再浪費時間精力研究開發。可是我怎麼能保証自己的技術一定能符合未來的需求?過去我身受各種打壓,難道今天我就該打壓別人?
  我不敢領受這種恩典,也不知道怎樣做才好,便利用了一個「拖」字訣,一切聽其自然。後來我在九○年回台灣時,曾代表該公司與台灣業界聯繫過一次。我不知道是否有人跟他們接洽,也不知道有無進展,但我再也沒有介入。
  政經分離也臨到我們頭上,張董事長與我商量,因為我們部門已經頗具規模,希望我組織公司,財務獨立。這時政府為鼓勵外資在深圳投資,有三免五減等優惠措施。三免是指三年內免繳稅捐,五減則指在免稅期滿後五年之內,可以減稅百分之五十。
  再說,來深圳的人數受到當局嚴格的管制,園區管理處的配額有限,目前都被我用光了。我們應該能賺錢了,賺了錢,愛怎麼做就怎麼做。若是還掛在園區的名下,將來會有很多麻煩。換句話說,孩子長大了,該獨立門戶了!
  這有違我的本意,可是張董說得有理,真要有所作為,不能老寄居別人籬下。
  王總也已與丘副理談妥,由丘副理繼續主持電腦實驗室,我們則讓出兩間辦公室和幾位工程師,以協助他們的工作。
  新公司的董事長由張董出任,我任總經理。在股份上,我佔百分之二十的技術股,另外要拿出百分之十五的資金,其餘百分之六十五則由園區承擔。
  我沒有錢,陳金耀說他可以投資,於是,公司成立了。我取名為「兩儀」文化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這是借用《易經》的「太極生兩儀」,比當年的「零壹」更進了一步。
  我與張董有約在先,兩儀負責技術開發,銷售則全權委托園區總管理處。可是他們也沒有人,張董腦筋一動,從某一個公司裏挖來一個人物,叫張繼克。那時園區還積壓著幾台電腦,是有人以回國名義帶進來的。老張來了,正好從這幾部電腦賣起。
  如果在古時,老張定是個江湖游俠。他身高六尺許,虎背熊腰,面色古銅。他一口東北官話,聲音宏亮。第一次見面,我就感到了他那豪爽的英雄本色:「叫我老張好了,媽的!咱真得向您好好學學,這一輩子什麼都玩過,就沒碰什麼高科技!」他的手也大,握力奇重,幸而我練過內功。
  「其實,高科技是唬人的,在我們這一學就會!」
  「別安慰咱!反正跟張董講好了,媽的!學不會咱吞下去!」
  「吞什麼?都是些電子零件,有毒的!」
  「媽的!毒死了也得學!這年頭不管搞什麼,要搞就搞最高的!別看咱是個粗人,想當年也是學機械的!只是不知道哪兒少了根筋!媽的,就是機械不通!」
  「天生我才必有用!每個人都有他的特性和價值,人人都和我一樣待在實驗室裏,這個世界不早就停頓了?」
  「朱先生,他媽的,咱們一定合得來!別的甭說,您有什麼,咱就能賣什麼!媽的,賣東西嘛,不就憑兩片嘴皮子?」
  過不多久,他就發覺賣電腦不是他想像中那麼回事,每天皺著眉頭,煩惱不堪。我發覺他不僅性子直,而且極守信用,是個少有的人才。我找個機會慢慢跟他談,一步一步地解釋電腦的商機在哪裏。因為電腦是新事物,人們在沒有瞭解它之前,不要說買來用,就算送給他,他都嫌沒有地方放。
  「媽的!您真說對了,人家問咱電腦有什麼用,老實說,咱也真不知道!」
  「所以,你還是先花點功夫,學著用,自己會用了,就知道電腦有什麼用了。」
  他果真用心地學,那時我們的聚珍已經初具規模,他由中文輸入學起,到自己印出些樣品,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又跳又叫。只是他每跳一次,整棟大樓就碰碰咚咚,連電腦的螢幕都隨著閃爍!
  過不久,他又開始皺眉頭了,偌大的個子,口中叼著香煙,一個勁在辦公室裏踱來踱去。他那間辦公室不算小了,但幾台電腦一堆,辦公桌一擺,走路的空間實在有限。
  老張走來走去,弄得滿室煙霧,人人頭昏腦脹。大家不便說他,紛紛逃到走廊上呼吸新鮮空氣。我又找個機會陪他閒聊,並暗示辦公室中同事的心態。
  「是呀!媽的,搞高科技的人真嬌嫩,咱以後一定少抽煙!」
  「你真有這個決心?」
  「媽的!這年頭,就是沒人告訴咱有什麼毛病,您好心告訴咱,咱還能不改?」
  「行!我再告訴你一個,不嫌多吧?」
  「媽的!咱真有那麼多毛病嗎?」
  「不多,還有一個!」
  「您說,媽的!咱全改得了!」
  「他媽的!」我說完故意望著他,賣賣關子。他聚精會神地聽著,半響沒有動靜。
  「說呀!朱先生,您怕咱不高興嗎?沒那事,說呀!」
  「我說過了呀!」
  「您別開玩笑,媽的!咱什麼都沒聽到!」他早成了習慣,當然沒聽到。
  「你為什麼沒有聽到呢?」我故意加強印象。
  「媽的,聽到什麼呀?別折騰咱好不好?」
  「我說過一句『他媽的』,你記得吧?」
  老張的確是個信人,他真懂了。雖然一時還不能完全改過來,但是他的氣質以及做事的方法一天一天的在進步。
  到了一九九○年三月,聚珍已經有模有樣。在我的想法中,寫軟體程式就和建築高樓一般,應由基礎開始。第一年是鋪設地基,僅能發展最基礎的系統功能。待這部分完成了,經過大量的測試、修改,基礎工程才算告一段落。第二個階段是高層的應用功能,用戶介面,複合指令等等,這絕不可能在基礎鞏固無礙之前就能完成。
  有一些公司為了生存,往往每一種功能都從使用者的立場下手,程式完成了,產品也可以銷售了。這種做法其實是對使用者的變相剝削,用的人要買十次,百次,最後到手的是一個龐大無比、笨重麻煩的怪物。
  可是這是電腦界的主流,人人習慣於如此。即使我一再大聲疾呼,軟體程式可以用極精簡有效的方法,提供所有人類所需要的功能,但有誰會相信呢?
  這次我要以聚珍向世人証明我的看法,所以必須堅持理念。
  有人會說,那只是我個人的理念,其實不然。今天重新來檢討這件事,我們只要看看事實就可以知道,由零開始到聚珍整合系統第一階段的完成,時間不過十個月,參加的工程師不到十人。這些人由完全不懂,到寫出讓所有專家一致叫絕的程式,只花了十個月的時間。再花上十個月,我有絕對的把握,能發展出稱霸全世界的軟體!
  我要証明,以中國人的智力,不需要抄襲模倣,我們一樣能創造。大家只要團結一心,在最艱困的環境下,也能做出超凡絕俗的事業。
  我記得有次特別邀請了長城公司的工程師來我們這裏參觀,人人看得目瞪口呆,紛紛探詢是怎麼做到的。他們的軟體負責人本來不相信我的理論,現在親眼目睹,他問得最多,瞭解得也最深。臨走時,他說:「雖然我親眼見到了,還是不相信有此可能!」
  北京的科學印刷研究所有一套印刷軟體,據說是全國最好的,我也邀請他們來看,看得他們心服口服。還有當時規模最大的四通公司,段副總專程來看,曾打算與我合作,都因為我無意於事業而沒有談下去。
  那麼,我為什麼不繼續下去,等到完成了全部的計劃後,再離開兩儀呢?
  這話又要從頭說起,我的人生目標是我行事的基本方向。為了瞭解人生的真理,我是不惜犧牲一切的。而人生苦短,寶貴的光陰與一瞬即逝的良機,在在都需要自己正確的判斷。僅僅以指指月,月亮還是高高掛天上。
  想要瞭解人生真理,一定不能離開人類社會。尤其是人越多,爭鬥得越厲害,人性的表露越是赤裸裸的。高科技行業是個理想的實驗場所,也是文化未來的根本,有得是得,無得也是得。說穿了,我不過借著手指,以指引方向而已。
  這話應該不難理解,電腦是當今社會的寵兒,但是它的生命期實在太短了。一種經常變,變得快速無比的技術,到明天還有什麼價值呢?要瞭解人生的真理,連一瞬即逝的幻相都不能丟捨,這種人能看到永恒嗎?

  一九九○年元月下旬,我接到一個台灣來的長途電話,對方姓吳,說是代表大帝公找我的。他詳細地問了我的住址以及旅途的細節,並說大帝公與他要到深圳來看我。
  我如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大帝公要來看我?是不是我聽錯了?是基隆天顯宮那位大帝公嗎?祂是尊神祇,怎麼來看我呢?
  元月十九日,我又接到吳先生的電話。他們在旅行社安排之下,決定後天從香港飛廣州,要我到廣州機場接他們,再同回深圳。
  廿一日正午,我和沈紅蓮到了機場。一別數年,還有點擔心認不出人來。我一向不顧細節,連這位吳先生的名字都不知道。總不能舉一面牌子「台灣來的大帝公」吧!
  沒想到張先生還是那副神情,一眼就認出來了。他旁邊有一個衣冠楚楚的中年紳士,臉色微黑,身材頗有福態。
  寒喧已畢,張先生指著那位紳士說:「這位是吳龍雄先生,我們廟裏的總管。」
  他們第二天還要趕回香港,轉道越南,所以也不休息,上了車就直奔深圳。
  由深圳到廣州之間只有一條二線道的廣深公路,人車往來頻繁,經常塞車。兩個小時的路程,正常狀況也要四五個小時才能到達。
  張先生累了,上車就睡。吳先生與我是初識,也無話可談。看他們的樣子,找我不像有什麼重要的大事,那憑什麼不遠千里而來呢?再說,以往我在廟裏看大帝公附體時,總有不少煩瑣的儀式,如今他們只是兩個人同來,算不算是大帝公也來了呢?
  這時車外又排起了長龍,止止行行,我不再猜想,就在車上打起盹來。
  一路上塞得很嚴重,直到晚上六點半才到園區。趙阿姨已經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大家默默地吃完晚飯。食堂中每一個人都帶著好奇的神色,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乾脆一句話也不說。當天大家都很累,吃完飯,張先生和吳先生便到園區招待所休息。並講好次日早晨,由王總招待,去深圳一家粵菜館吃早茶。
  這時中國時報的羅鴻進兄也在,他早聽我說過大帝公的神跡,頗想見識一下。但是這種事是可遇而不可求,各有機緣,反正第二天早上大家還有機會見面。
  第二天一早,我先請張先生與吳先生到我們的宿舍坐一坐。剛剛坐定,但見張先生一陣顫抖,吳先生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站在張先生的身後。張先生閉著眼(顯然大帝公已經附身在張先生身上,下文就以大帝公稱之),開口道:「朱家(這是大帝公對我一貫的稱呼),我這次帶吳龍雄來看你,讓你們見個面,你們要好好配合。」
  「是的。」我不知應該怎樣回答才好。
  「你太好高騖遠!走都不會走就想跑!這些人水準太差,你逼他們也沒有用!」
  「我沒有逼他們!」我覺有點冤枉,我不認為我在「逼」任何人,除了自己。
  「你自己知道!你該做些小東西,像洋娃娃這類的東西,這些好賺錢!」怎麼?大帝公要我賺錢?要我做洋娃娃?
  「是的!」我只好順口敷衍一番。
  「你不要以為你做得很好,目前你就有問題!」大帝公截金截鐵地說。
  「我沒有問題!」我越來越不服氣了。
  「你有問題,這次我帶吳龍雄來,就是要為你解決問題的!」
  「真的沒有問題,一切都很順利。」我著實想不到有什麼問題,是不是神搞錯了?
  「你好好地想一想,你跟吳龍雄慢慢談吧!」說著,大帝公對吳先生說:「你們談談,不管有什麼問題,你都要幫他解決!」說完,大帝公退位,張先生張開了眼睛,吳先生和我這才敢坐下來。
  「朱先生,不要客氣,大帝公說有問題,就一定有問題!」
  我問沈紅蓮,她也想不出任何問題。吳先生很有耐心,問起我們的工作、起居,委實找不到問題所在。
  丘副理奉王總之命,進來催我們出發,大夥都在車上等著去吃早茶。羅鴻進也跟在後面,手中舉著一個相機,隨時準備拍照。
  吳先生不再問我,他直接問丘副理:「朱先生在這裏有沒有需要我們幫忙的?」
  「您放心,朱先生在這裏就像我們家人一樣,沒有任何問題。」吳先生這才放心,我們正要出門時,丘副理對我說:「朱先生,你快催陳金耀一下,報批的時間過了就麻煩了!」
  我還沒答腔,吳先生耳朵尖,立刻問道:「什麼麻煩?」
  「啊!是組織公司的事,朱先生有個朋友要投資,他的資金還沒有到!」
  「多少錢?」吳先生緊逼不放。
  「器材設備等抵帳約三萬多美金,大概還差五萬。」丘副理算了一算。
  「朱先生,這樣好了,我們來一趟不容易。不管這是不是大帝公說的問題,我先留五萬美金在這裏。有必要你就先用,如果不用,下次再還給我就是。」吳先生不管我同不同意,立刻掏出支票簿,問羅鴻進道:「你知道台幣是多少嗎?」
  「台幣我們沒有用,你能不能開美金支票?」丘副理問。
  羅鴻進正在照相,慨然說:「我有美金支票,這樣好了,你把台幣開給我,我換一張美金支票!」
  信與不信,各人自有主權。但是遇事求証,卻有助於事實真相的認知。我從來不過問資金的事,這次我特地把陳金耀找來,問他到底有錢沒有。他老實說,沒有。當然這情況最壞的結果是公司組不成,算不上嚴重。但這的確是一個問題,而且我無法解決。
  事後,我一再分析這件事。就算是大帝公是個普通人,能知道我的問題所在,也能及時解決,他就可以稱得上是智者了,我還不心服嗎?
  不!我還要加以求証。不過,目前我也有必要自我檢討一下,我是否真的太好高騖遠呢?從事人工智能算不算呢?我是否逼他們太狠?天天上課,沒有休息,難道不是嗎?為什麼我一定要拿他們與我和沈紅蓮來比?要他們和我們一樣地做牛做馬呢?
  我錯在近來有了一點小小的成績,就開始自高自傲了。大帝公即使不是神,即令是張先生所假扮的,這一下當頭棒喝,就足夠令我五體投地了。
  我開始揣摩大帝公說的「做洋娃娃」的事,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點子。我立刻想出了十幾種不同的方法,可以把微處理器應用到一般玩具上。
  比如說,只要把光電器排成九宮陣形,當作洋娃娃的眼睛。根據九宮陣光影強度變化的方向,將訊號放大,以控制一組至數組步進馬達,就可以令娃娃的頸部隨著光影移動。眼睛能夠跟人移動的娃娃,一定會受大眾歡迎的。
  待娃娃能動了,把光電的點陣加大,再加聚焦,一個簡單的人頭投影,用頭髮的光度作為辨識參數。在娃娃肚子裏裝一個錄音帶,當影像迫近時,娃娃會發出「爸爸」或「媽媽」的叫聲。這類點子,可以無限發揮,大帝公說得對極了!
  我在零壹時,曾想在遙控的裝甲車上,用閃光燈做為炮彈,感光器作彈著點。當人在玩裝甲兵團時,互相以閃光炮攻擊,擊中彈著點,則會爆炸發光,然後拋錨在場中。這時其他支援如救護車等,都可以用遙控操作。
  那時因為資金不足,做了一半就停止了。現在再加上各種編碼的技術,我們可以做出非常複雜而且精密的高級控制玩具,絕非僅僅是前進、後退而已。
  三月二十日,蔣祥嘉先生來深圳看我,他帶來一疊資料,是公安部委托他向英國一家公司購買的指紋辨識系統。一共是二十套,每套售價美金兩百多萬!但是因為六四事件,這筆生意無法成交。蔣先生問我能不能做,要多少經費?
  我一分析,發覺硬體很簡單,其全部價值在軟體的辨識功能上。這也原本就是我們視覺辨識的課題之一,在我的理念中,視覺辨識共分三大類別:
  一是文字辨識,沈紅蓮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只因她工作太多,一面要監督聚珍的工作進度,一面要編寫使用手冊,一直沒法子完工。第二部分是幾何圖形辨識,資料分析(所有的圖形所蘊含的概念定義)與程式模組都做好了,只待動手。第三部分才是重頭大戲影像辨識,先將光影解析成為線條與輝度,再配合認知概念,就可以達到辨識的目的。
  指紋只是圖形辨識的應用之一,只要先將指紋的特徵分類,再加上辨識的技巧,即可完成。我們的特色是程式速度快,掃瞄的資料到手後,大概一百個步驟(每個步驟均三個指令)就可以做資料比對。以指紋為例,初步是消除雜訊,第二步是指紋成形,第三步則將成形的指紋轉成資料結構。預估三千個指令可以完成,而目前微電腦每秒可執行一千萬個以上的指令。所以我有把握用微電腦來做,成本不過幾千美金而已!
  基於蔣先生的情誼,我決定先幫他做指紋辨識。蔣先生立刻請了公安部的相關人員到深圳來與我們商討細節。沒想到公安部看中的卻是我們的字庫,他們正要建立全國統一的資訊系統,而苦於人名用字無法解決。至於指紋辨識,他們顯然懷疑我們有此能力,既然如此,我也沒有多說的必要。
  談了幾個月,越談範圍越大,牽扯的問題也越多。由於我所做的研究都是當今的尖端科技,也都與國防機密與安全有關。又是老問題了,我怎能因為自以為懂了一點技術就不顧後果,妄作非為?
  接著,又有一件事扯上身來,園區把我最初回國的人工智能計劃呈了上去,上面批文指定我在「八六三計劃」下,做中文自然語言與影像辨識。
  大陸的各種計劃中,最為人知的是「火炬計劃」,是針對高科技產業所制定的,以發展產品為主。還有一個「八五」計劃,是八○年代制定的國家五年計劃。「八六三計劃」全名為「八六三高科技跟蹤計劃」,選擇了全世界最先進的科研約百餘項,交由有能力的單位研究,經費全部由國家負擔。
  這是一項榮譽,對我卻是一個警訊。為了國家民族,我義不容辭,個人的安危並不是考慮的因素。但我太瞭解技術的可怕了,在回國之初,在六四之後,我心中所想的就是要為國家出一口氣,但出了氣以後呢?
  由我對大陸的瞭解,我完全不懷疑上層領導人士為國為民的情操,可是政府是人所組成的,而人性就是自私的表現。只有在接受了極度痛苦的洗禮後,人性才會昇華,在適當的導引下,有一部分人會大徹大悟,化私為公。
  如果人工智能成功了,假定能減低人類的痛苦,難道就是人類的福祉嗎?絕對的權力是絕對的腐敗,同理,絕對的幸福亦將帶來絕對的災害!
  我明知這些道理,為什麼還一直處心積慮地鑽研呢?現在果真有了機會,我為什麼又猶豫了呢?我仔細檢討,發覺這一切還是一個私心在作祟!因為我想証明自己有這種能力,別人越是不相信,我越是想找機會証明!
  幸而這時聚珍快完成了,我忙著檢查、調整、規劃,把其他的事都先擱置一下。陳金耀到台灣找了京國電腦公司的邱副總來,京國是威京小沈的關係企業,一部「八千里路雲和月」的大陸風光記錄片,讓我很佩服他獨到的眼光。
  京國決定獨家代理台灣市場,我則和他約法三章。我告訴他聚珍的用戶介面還沒有做,程式錯誤還很多,在真正進入市場之前,必須先做大量的測試。而做測試的方法,最好是由學生下手,先免費贈送測試版本給各級學校,再收集回饋的意見,統一處理。這個過程我預計需要半年,甚至於一年以上,京國必須要有這種認識。
  邱副總很瞭解,他完全同意我的看法,於是我們先作了君子協定。
  三月,大帝公又來到深圳,公司同仁莫不希望見識一下大帝公附體。我以為可能性不高,沒想到大帝公一口答應。同時對我說:「我好多次托夢給你,你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我老實說。
  「以後好好想一想。」
  「是。」
  「我這次來,是要你心理上有個準備,明年你要到越南去發展。」
  「越南?」大帝公怎麼會要我去越南呢?
  事後,吳先生告訴我,三年前大帝公就叫他去越南,買了近一萬公頃的土地,正在積極地開發。據大帝公說,祂是越南的守護神,我們則是祂的子弟兵。在經過越戰大劫後,「天廷」授意祂振興當地的經濟。
  大帝公還預言,五年後美國將會與越南恢復關係。十多年後,美軍也會再度回來。到了下個世紀,越南將成為東南亞最強盛的國家。
  最初誰都不相信有此可能,吳先生也是半信半疑,在一個人都不認識的情況下到了越南。而一到越南,就有人找上門來,各種商機源源不絕。我的任務是去創設一個科學園區,教育當地人民。
  我還是不能相信,我唯一的長處是中文,怎麼與當地人溝通呢?我雖然沒有狹隘的民族觀,卻有著對中國文化的熱愛。科技、電腦僅僅是工具,我相信其他人能比我做得更好。一旦我離開了文化的根源,豈不是隻失水的魚?
  大帝公與我們公司的同仁見面了,這些唯物主義下成長的無神論者,一個一個排著隊,見識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奇跡。
  因為時間的關係,大帝公只接見了七八個人。事後他們紛紛交換心得,認為「測中率」高達百分之八十。有人認為這是台灣的「特異功能」,有人口中不說,心中懷疑是我洩漏了一些情報。可是有些私事,連他們自己都不清楚,大帝公常一語道破!
  有個姓劉的女孩子問父親的病,大帝公卻回答說:「妳母親的腿摔壞了,為什麼不問?」
  「不嚴重嘛!」她嚇得面色發白。
  「不嚴重?妳根本不關心妳母親!」
  事後這位女孩逢人就說,她見到活菩薩了!
  如果大帝公真是神,神應該無所不知,為什麼還有兩成的誤差呢?如果祂不是神,人怎麼可能對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猜」到八成不可能為外人所知的事實?我過去完全在主觀的條件下見到大帝公,缺乏旁觀的認識,所以對大帝公也只是姑妄信之而已。
  我不能否認受到了科學的遺害,我堅信萬事萬物都有必然的規律。在未經求証事實、沒有理論根據以前,我無法接受一個簡單的有無或是非的答案。「神」是人生中極重要的一個課題,是追求的真理的關隘,一直縈繞在我心中。只是目前的工作尚未完成,既然大帝公要我為祂工作,總有機會讓我痛下功夫研究的。
  大帝公走後,我又換了一組智能小組的成員,專門討論玩具的設計。
  有一天在午睡時,我突然夢到兩個洋娃娃由前面跑過來,對著我微笑。那形像明晰如真,鮮明而強烈,我心中一動。接著我走進了一個巷子,繞過彎彎曲曲的走道,在一間木屋中,有人用低沉的聲音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該走就走。」說時喉頭振動,我醒了過來。
  晚飯後,我召集智能小組,記得到場的有沈紅蓮、王姝、小席、小毛、萬華德等。我認為這個夢是我日思夜想所得到的一種感應,然而這次夢中的特色,是那個洋娃娃。為什麼我認為是洋娃娃,而不是兩個外國小孩呢?我要大家當作研究的課題,分析一下。
  大家正在大發讜論,突然電話鈴響了,沈紅蓮一接,就交給我,說是吳先生。
  「朱先生吧?我是吳龍雄。大帝公叫我打電話給你,說是給你托了一個洋娃娃的夢,不要又忘了!」
  我一聽,全身一陣麻,半響作聲不得!

  四月,我們依照原定計劃,在深圳市舉行「聚珍整合系統」的國家級評估,仍由科學院主持。會場設在一個渡假村內,那裡一片仿古樓閣,頗具雅意。處處園林山水,曲廊靜池,讓我們這些成日工作的機器人大大的輕鬆了幾天。
  又是國內一流的專家,也得到了技術超越國際水平的佳評(我們已經事先聲明,聚珍目前還不是產品)。但是意義上與第一次大不相同,中文字庫沒有對手,還可以說是外國人不做中文字庫。但是整合軟體與文字無關,國內這些一流專家都是見多識廣,萬中選一的頂尖高手,要通過審核並不容易。
  一個人不能見微知著,就不能稱為有智慧。由工程師們志得意滿的、相互對談中,我聽出了隱藏在成功下的危機:「王總昨天又問我,有沒有把握?」
  「你怎麼說?」
  「當然有啊!這次連我的指導教授都來了,他不相信是我做的!」
  「我覺得還要多學一點才行!」
  「不用了!這些夠了,光是用戶介面就還要花不少功夫哩!」
  我又從趙阿姨口中聽到另外一半:「這些年輕孩子們真不懂事,他們真以為有天大的本事了!」
  「這倒不假,他們只要再苦學一年,人人都是國際水準的人才了!」
  「哼,我看未必,他們現在已經想過幹部癮了。」
  「過什麼幹部癮?」
  「我是聽老王說的,他們幾個寫了份計劃書,每個人都是幹部…」她發覺不對,忙顧左右而言他,立刻扯到別的事上。
  雖然我還沒有正式告訴他們去越南的事,但很可能急性子的我已露了口風,所以他們在尋求對策。從好處說,年輕人想做點事,有自己的看法不是壞事。換一面看,園區有園區的打算,絕對不可能任由這幾個甫出茅廬的小伙子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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