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立夏
  內功、大周、三大、溪頭

  在北屋一晃就是三年,為了堅守對葉條輝的諾言,我守株待兔。中文的研究工作雖未停頓,卻進展得十分緩慢。可是樹大也必須根深,條輝送我二十萬股金,我用十七萬買了棟公司興建的公寓。離開北屋時,有房子可以安身,又有點存款。省吃儉用的話,一年半載生活不成問題,我正好全心全力在家裡重新開始排字。
  我買了十多本國語小字典,把每一個字都剪下來。再根據早先已經研究妥當的構想,在紙上畫出橫、直座標。橫軸以字首為索引,縱軸則取字身,各預留廿六區。我先找出字首和字身比較多的,當作索引符號,每種符號各佔一格。然後再把剪下來的字,照字首、字身的索引位置,一一貼在索引所指向的空位上。
  所有的字都貼完後,我再檢查整張紙上空位與文字的分佈情形。我知道唯有文字平均的分佈在索引表中,編碼成功的機率最高。如果空位太多,就表示索引分配不合理,如果有些位置上文字太多,則該字必須再行分解。
  前前後後一共剪貼了十多張,每剪貼一次,起碼要用上兩本字典。時間上則長短不等,有時做到一半,我就知道不可行,毀掉重來。如果順利,全部貼完則要半個月。
  又剪又貼,還要思考,我一個人工作,經常顧前不顧後,事倍功半。我求助於內人,她這半生尚不知道世上居然有這樣單調無味的工作。她一坐下來,便呵欠不停。剪不到幾個字,總會想起有件非做不可的事,說是馬上回來,結果總是不見人影。
  不得已,只好一個人孤軍奮鬥。半年下來,我以八千字為例,每字取三碼,以五十二個字母(即英文的大小寫),完成了中文編碼。
  當時,我還未忘情中國功夫。我對形意拳很有興趣,同時也因為編碼的原理是根據中文的形聲法則,故而定名為「形意檢字法」。為了保障自己研究工作的進行,我到內政部找到表姐陳玉潔,請她協助登記了著作權。
  我對這次的結果並不滿意,五十二鍵實在太多了,我想減至廿六鍵。但是難度太高,一個人做,限於思考的過程一面要用原有的字典順序查字。這一點我已經不夠熟練,又要立刻轉變為新的索引位置,腦筋不停地轉來轉去,很容易疲勞。
  我想找人幫忙,如果兩個人一起做,每個人負責一種索引系統,效率就高得多。效率提高了,我們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到理想為止。但是找人談何容易,內人不願幫忙,而我又沒有足夠的資金。
  這時有一位電影界的朋友雷俊,找我寫一本武俠片的劇本。緣因有一門功夫叫做「霆斬」,在媒體推介下,頗受人注目。正好他也有些淵源,想利用霆斬的知名度拍部電影。據他說拍電影並不難,只要有關係,有引人的劇本,定好擔綱演出的明星,先賣南洋各地的版權,就能拿到數以百萬的訂金。
  雷俊本人並沒有錢,但是關係很好,目前所缺的只是劇本。為了興趣,也希望能賺點錢,我答應幫忙。這一來,我又捲進了那陣子的功夫狂熱中。
  霆斬的掌門人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他本人弱不禁風,可是他的弟弟「彭二」練就了一手鐵臂功,可以任人用木棒子搥打。他們姓彭,自稱是彭祖之後,兄弟倆都自台大畢業。
  他家有一冊祖傳「霆斬秘笈」,幾十年來一直沒有人願意下功夫苦練。由於一時的好奇,他們按照書中的方法練了一陣。其兄本來有心臟病,結果身體竟然練好了,但淺嚐輒止。弟弟卻在哥哥的指導下,練成一身「金鐘罩鐵布衫」的本事。
  我自幼看武俠小說,總認為所謂的武功只不過是文人的幻想而已。尤其是那些過於誇大的「踏雪無痕」、「隔山打牛」等完全沒有科學根據。這次目睹彭二用鋒利的水果刀,對著右臂猛砍,臂上除了一些青白色的痕跡外,果真沒有受傷!
  「霆斬門」本來在南昌街開館,每人每月收費六十元,名氣不大,知者也不多。後來有位由美國回台的跆拳教練看到他們的功夫後,嘆為觀止。雙方談妥合作,學費增加到三千元,並請了記者大肆宣傳。立刻各地學生慕名而來,車水馬龍,門為之塞。
  彭氏兄弟賺了大錢,卻不肯對館中同甘共苦的教練略施小惠。不久便有兩位教練另起爐灶,取名「天斬」,還搬了位毫不知情的老和尚出來,說是出於少林真傳!有誰管什麼真假呢?吹者得利,信者有福。混了一段時間,我們的電影雖然沒有拍成,可是卻因為認識他們,我對中國功夫才有了初步的瞭解。
  我仔細研究分析之後,寫了本《功夫生理學》,因找不到人出版,原稿已不知何在。一九八一年又逢武當派在台開山門,掌門人廉廣全是支持我做中文電腦的幾位江湖朋友之一。在他的介紹下,我也拜了師父,成為武當弟子,對中國功夫認識更深。
  中國功夫是一種有效的方法,能達到強身、健身的目的,其原理不外乎物理及生理學。但是明理的人少,自誇自擂的人多,以訛傳訛的結果,便有了很多愚己愚人的神話。
  生命體精妙的結構與功能,今多已為科學家所悉。中國古代知識雖然不發達,人們卻在實驗中掌握了生命力的基本因素,那就是「營養」與「空氣」。
  碳氫化合物的醣類,可因結構變化達到貯存及分解熱能的功效。醣類被身體吸收後,貯存在肝臟內者叫肝醣,輸送到血液中則為血醣。血醣在肌肉中與氧氣結合,並放出熱能、二氧化碳,如果氧化作用不全,則產生乳酸。熱能是刺激肌肉運動的動力,乳酸則導致神經疼痛,以提醒人們身體內因為氧氣不足,急需補充。
  醣類來自食物,可以貯存於體內。氧氣則來自呼吸,經過肺中的肺泡滲入血液,隨時消耗。血液則靠心臟加壓,泵入血管。由於醣類已經貯存在身體中,所以呼吸空氣以及泵入血管兩者,才是運動最重要的生理作用。
  要汽車的馬力大,先決條件是要有充分的油與氣相混合,並且有效地送入引擎中,使之完全燃燒,產生爆發的功率。同理,我們要使人體發揮最大的潛力,也必須有足夠的空氣以及血液量,使之能快速將空氣及營養傳送到肌肉細胞中,增加肌肉的能量。
  功夫就是一種將空氣及血液有效地輸送到身體各部位的鍛練方法,因此又名之為「氣功」。嚴格說來,中國功夫分成「外家」與「內家」兩種,外家講究「技擊」,以訓練人體四肢之靈活性、感官反應之正確性以及動作勁道之快速性為主。這種技擊適用於防身、制敵,也可以當作一種運動或舞蹈,娛人娛己。
  據考証,內功是以達摩祖師由天竺攜來之瑜珈術為源,再加上中國道教的吐納、練氣之術,逐步發展而成的。因為佛、道兩家的修行人士終日靜坐,身體機能缺乏運動,易生疾病。遂在靜坐之餘,研究出一種簡易的方法。練時,四肢不需運動,僅以呼吸作用即可促進容氧率增加,使血液循環量加大而得到與運動相等的效果,故稱之為內功。
  現代社會上很多人終日坐在辦公室裏,其身體與心理狀況和古代修行人相去無幾,只是仰仗營養與藥物維持健康,暫得免於疾病。如果內功真有強身的效驗,則對現代人將是一大福音。只是要徵信於人,必須要有科學的佐証。
  我的骨架很壯,身體有一百八十磅重,但身高只有五呎七吋。自中學以後,我就很少參加激烈的運動。大學時雖然是籃球校隊,上場時往往力不從心,不過充當龍套而已。記得在台視時,有一次公司內部舉行籃球賽,我上場打了一分多鐘,結果身上貼了十幾片沙隆巴斯,而被戲稱為沙隆巴斯先生。
  等我作了內功練習以後,氣力明顯地增加。打一個鐘頭的球,一點都不覺得累,精神也好得多。尤其是二十多年來我從事中文電腦及寫作的工作,每天連續不斷,從未休假或是休息。除了我的宿疾皮膚病及氣管炎外,身體其他部位從未生病。(後來我才發現跟隨我的弟子們,人人都因久坐而飽受肌肉疼痛之苦。)
  內功有很多專有名詞,在此略而不提,僅以粗淺的、與生理有關的用語來說明。內功最重呼吸的方法,原則上男性多用腹式呼吸法,女性則用胸腔呼吸。這是基於生理的限制,女性腰細,腹腔較小。這也是男女天生不平等的一種結構,因為女性的腹腔以子宮為主體,只有在骨盆擴張時,腹腔才能向外增漲。
  腹腔呼吸的原理是以胸腹之間的橫隔膜為泵浦,向下壓時,一方面空氣進入胸腔的肺葉中,一方面迫使腹腔中之血液流回心臟。腹腔中約有百分之四十的血液停滯其間,其中有一部分在肝、脾中,以調節血液的化學成分,完成新陳代謝作用。腹腔靜脈管則容納了大量由身體下半部循環回來的靜脈血液,在此等待著被泵回心臟。
  人體血管的構造歷經了千萬年的演進,運動是動物生存的本能,因此下半身血液要泵回心臟,全靠肌肉的收縮。血管中有一種三尖瓣結構,可以防止血液的倒流。如果運動量不足,則血液到了腹腔靜脈,基於重力作用,便淤積在那裏。其多餘的醣類,常被腹腔組織所吸收,變成皮下脂肪,從外表看上去就是大腹便便。
  野生動物在奔跑時,前後肢交互移動,正好壓迫了具有伸縮性、貯藏著大量血液的腹腔,故得以增加運動所需的能量。人類在直立以後就喪失了這種機能,但卻發展出足部強而有力的肌肉,以協助血液的循環。一旦不常走動,足部肌肉的壓力降低,人體的各種機能即因血液循環之不良,而導致疾病或體能衰弱。
  至於胸腔呼吸則要靠肋間肌的伸縮,肋間肌很薄而且空間變化小,因此呼吸量甚淺。內功所強調的第一點就是要加強腹式呼吸,以便加大肺腔的擴張容量。並且要儘力壓縮腹部空間,一方面可以按摩腹腔內各個器官,增進其新陳代謝作用;一方面壓迫淤積的血液,使之回到心臟,再進入肺中,以排除二氧化碳,吸收氧氣。
  腹腔有兩個向外的通道,一是十二指腸,食物由此進入。經過消化後,再從骨盆下端之肛門或尿道排出,另一則是靜脈,血液由此返回心臟。做內功時必須使食物通道封閉,再對腹腔加壓,這樣才會得到增加血液回流的真正效果。
  內功鍛練的方法很多,原則上不外用腹式呼吸法,在吸氣時儘量使橫隔膜向腹部下壓。同時提起肛門的括約肌並收縮腰肌、腹肌,使腹腔向內壓縮,容量減小。這時血液立刻通達全身,人感到身體發熱、皮膚發脹,這就相當於身體運動的效果。
  在做這種動作時,應該充分注意以下幾點:空氣一定要新鮮,污濁的空氣對人體反而有害;身上的穿著要鬆軟,以免壓迫了血管,使血液循環不良;避免在飽食或是長時間飢餓後進行,前者會因胃部缺血而有礙消化,後者徒令身體更形虛弱。還有一點更應注意,就是頭、頸部肌肉要完全放鬆,否則將導致頭痛,嚴重時更可能有腦充血之虞(俗稱走火入魔)。
  一般說來,練習不可燥進。初練一日呼吸三次,每日漸漸增加,不要超過體能的極限。練到一個月後,一次能做三十次呼吸。腹中受壓時會感到中心處堅實發熱,在練功的人說來,那裏就叫做「丹田」。其位置大約在肚臍下有一個「田」字形肌肉的中央,其感覺如同練「丹」發熱,且位置集中似丹,故稱丹田。
  這種練氣的方式叫做「氣沉丹田」,又稱為逆式呼吸。練到相當程度後,有些派別還要練「正呼吸」,那是在壓下橫隔膜作深呼吸時,要把腹部肌肉放鬆,在吐出空氣時,再壓迫腹部。這是為了減輕「氧債」以及破除執著於強練壓縮式呼吸的習慣,到最後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維持呼吸的功能。
  如果只為了健身,每天只要幾分鐘的練習就夠了,所以非常適合現代社會上時間及精力都有限的人士。不過在做逆式呼吸之初,最好先做些柔軟體操,放鬆身體各部之肌肉,不僅效果更佳,且可避免身體受到不必要的傷害。
  比較正式的練功法應該採用坐姿,因為人在專心練習時,要微閉雙目(全閉易致昏睡),這時因為感覺全集中在身體內部,會影響到站立時的平衡。而坐姿也有一定的方法,原則上是兩腿的大腿肌著地,肛門懸空。這樣一方面身體較平穩,不致使踝骨受到壓力。另一方面大腿肌承載了全身的重量,也同時提供了靜脈壓力,有增加血液循環的功能。
  在理論上說,如果坐得安穩,不依靠身體之骨骼及肌肉機構支撐,其休息的效率遠比睡倒為高。因為在平躺時,全身肌肉放鬆,呼吸淺慢,血壓降低。而恢復體力的主要功能,全靠血液所輸送的氧氣將肌肉中所積存的廢物乳酸再加以氧化,或攜回至肝臟中,再合為肝醣。乳酸刺激神經末梢,是人感到疼痛和疲倦的原因。乳酸消除的速度就是體力復原的效率所在,而睡倒後血液循環緩慢,故效率低。
  相反地,坐姿不耗體力,加上深呼吸氧氣足,腿部又提供靜脈壓,血液大量地帶著新鮮血液清洗乳酸、修護器官的損耗,其功效自比臥睡超出甚多。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是野外求生訓練所必知的。那就是在寒冷的野外,如果在疲勞過度時睡倒,會使散熱的面積加大,容易導致身體「失熱」而休克死亡。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採用坐姿,既可恢復體力,兼以散熱面積小,比較安全有效。
  人類所有的發明都是為了方便,方便的結果,卻往往抵消了大自然原來設計的人體功能,椅子就是其中之一。當人坐在地上時,雙腿盤起,肌肉自然受到壓力,故能保持血液正常運行。可是坐在椅子上,雙腿下垂,肌肉鬆弛,血液得不到靜脈壓,便經常停滯在腳部。一旦坐久了,血液循環功能削弱,反而更覺疲倦。常坐飛機的人便知道,時間長了腳部會發脹,有時連鞋都穿不上(易罹靜脈炎),以後不妨試試打坐。
  理想的坐姿應該是將雙腿互盤,在瑜珈術中稱為「雙趺坐」。這種坐姿必須從小練習,成人骨骼業已硬化,兩腿怎樣也盤不起來。其次是「單趺坐」,也就是把一隻腿放在另一隻上,其效果較差。還有一種不得已的坐法,是將兩腿交叉,這種坐姿全靠兩個腿背和屁股支撐,與地面接觸不勻,最好在坐處墊以柔軟之物,以分散身體的壓力。
  人們在過了多年文明的生活後,上述的坐姿不是在短時間就可以習慣的。在練習時,千萬要注意下列事項:坐姿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脊椎骨的正直,坐處太軟時,身體常會傾斜。脊椎骨會在不知不覺中,隨著重心的調整而歪曲。其次胸膛要挺起,以保持呼吸正常。這時可以利用橫隔膜的下壓,使腰間充氣,再將尾椎骨向後挺,身體就自然正直了。總之,坐姿的練習不宜躁進,持之有恒,時間一久就會習慣。
  為了更進一步增加運動能量或者是訓練神經之反應,便要練習「導引」。導引使血液在意識的指導下,引向身體各部,使生理充分發揮其應有之機能。人體中有隨意肌及不隨意肌兩種肌肉,把血液導向隨意肌中尚不難,只要經常練習、運用,就可以達到效果。然而導引真正的價值,在於將血液導入不隨意肌中(練習日久也可隨意控制),甚至於導入身體的任何部位,這樣不僅能強身健體,進而可以達到「生理治療」的效果。
  不論醫藥如何進步,人體的復健都是靠生理機能的自療能力。血管是交通網路,血液是交通工具,滿載著偵查隊、救火隊、軍警、保健人員,還有各種補給、器材等。一個國家的強盛,首要的條件便是交通。一個強健的身體,則必定有健全的血液循環系統。
  當神經感受到某種刺激,且其脈衝強度超過某一臨界點後,腎上腺素立刻大量分泌。心臟迅即加速將血液泵送到血管中,並傳送到身體各部,以便補充能量。
  如果血管細小,在這種瞬間加速的情況下,血管會因受到壓力而膨脹。就像原本已擁擠不堪的高速公路上,突然間又加入了大批的軍警車輛,其後果可以想像。人在年輕時血管尚有彈性,足資應付一般情況。然而年歲一長,在高速血液經常的沖刷下,管壁就容易硬化,循環機能也就相對的降低。
  尤其在高度發展的工業國家,人們運動量本來就少,加上煙酒等刺激物質的沉澱,血管很容易硬化。又生活在高度的緊張中,不時受到興奮、沮喪等情緒影響,各種刺激都可能導致心臟病,使之成為嚴重的殺手。
  導引的理論是僅增加血液的流通量而不提高心臟的壓力,使血管經常在大量血液的流通下,加強其伸縮的彈性。這樣即使年歲漸長,循環的機能仍然保持著相當的活力,足以應付任何特殊的情況。
  血液流通量的增加,是因為腹腔靜脈中百分之四十的血液,在丹田的壓力下,大約有一半會被泵入心臟。如此血液流量約增加三分之一,血管也會膨脹三分之一。血量多了,加上空氣充足,身體的氧氣供應量也增多。血管在脹縮下增加了彈性,故心臟能保持正常運作。
  在中國,練功夫的人常要測試是否能在各種激烈的運動下,面不紅氣不喘。因為在急劇運動時,大量腎上腺素的分泌,刺激了心臟以及肺部加速運作,這樣就會面紅氣喘。氣功若練到相當程度時,就能充分利用呼吸,提供足夠的氧氣而不致於氣喘。同時血管能擴大,血液循環暢通,不會淤積在皮下組織中,所以不會臉紅。
  其實任何人只要經常運動,達到了起碼的運動量,多多少少就能有這種面不紅氣不喘的能耐。因為在運動中自然而然地需要深呼吸,也就自動繃緊了腹部肌肉,只是「功夫」特別強調這種功能而已。至於內功則是可以不必經過激烈的運動,只透過「運氣」與「導引」兩種精簡的方法,以達到上述的目的。
  練習導引前,先要用自己的意志力。「想像」有一股「力」由丹田起,慢慢地通過身體的血管,運到身體各部。根據各家記載,其運行的途徑都不相同,當然效果也各異。但是對強身健體而言,有一種叫做「小週天」的方法,練來既簡單又特具效力。
  所謂小週天是指人體機構的基本區域,不包括四肢在內。相對的,「大週天」則率指全身,有所謂的「七經八脈」各種複雜的運行方式。這些理論原為道教修仙、煉丹等研究之副產品。後來有道術之士用之行醫,就產生了「針灸」。
  小週天包含了身體的五臟六腑,以及頭臉、背脊等部位,同時又經過「經脈」中之任、督兩脈。如果能給予適當的按摩,使氣血貫注其間,必然可以增進其功能。然而這些區域並沒有隨意肌供我們運動,而且也不是外表的按摩即可奏功。因此必須先利用想像力,不斷地練習。時日一久,意到氣隨,神經原在經常的刺激下,就會產生一些反應。
  這種反應會令意念所經路線上之不隨意肌產生一些緊張的感覺,而這種感覺足夠使血管伸縮,達到預期的效果。功夫深厚了,神經原因刺激頻繁而加強,肌肉也因之健壯,即可對該處的組織或器官發揮保護作用。
  原則上,當氣沉丹田後,便將意念下移到下腹。再移向肛門、尾閭,循著脊骨向上昇,直衝到頸項(這段最難,起碼要堅持一個月以上才有效應)。再送到頭頂,翻過前額,循鼻準、唇舌直返丹田。這其中還有些神話,據說一定要把舌尖頂住口腔上端,是為長生之源。而根據我的實驗,在靜坐或導引時由於精神貫注,口中津液常會不自覺地滑向咽喉而容易嗆到,舌尖上頂可以堵住咽喉以避免這種意外。此外口中會集聚一些津液,在久坐喉間乾燥之際,嚥津也會感到舒服些。
  這樣導引的結果,尤其是對中年以上的人,能加強背部的抗寒能力。同時背脊是全身神經的主要幹道,運動其附近的肌肉,也有保護反射神經機能的作用。
  人體中的肌肉纖維細胞數量恒定,一生之中只會減少而不可能增加。肌肉纖維兩端以肌腱附著在骨骼上,肌腱是結締組織,韌性很強,在不斷的刺激之下,只要有足夠的營養補充,便會繼續地加強及增大。
  此外肌肉纖維如果受到外力的破壞,也是由結締組織加以修補,運動員健壯的肌肉實際上就是結締組織補充的結果。肌肉的健壯並不代表機能的正常,真正對健康有益處的,是增強肌腱的張力而不破壞肌肉。內功的基本作用就在此,只是需要相當的耐性以及持續的練習。在時間及環境都受限制的條件下,不失為理想的運動方式。
  我年輕時深深為各種疾病所苦,尤其是感冒、氣管炎,幾乎從年初到年尾接連不斷。自從修習內功後,十多年來已不常發。只是在鼻腔及氣管管壁處,我感覺到有一個極為敏感的「疤」,常常在身體還沒有察覺外界溫度變化之前,那塊疤就開始發癢,噴嚏、咳嗽相繼而至。一經發作,傷疤發炎潰瘍,細菌再一侵入,就藥石無功了。
  我瞭解了這個原因後,每次只要一感到癢,我就用含有薄荷的涼氣去「薰」,並運氣「按摩」。那個疤一接觸到涼氣,毛孔就自動收縮,細菌不能繼續侵入。加上運氣按摩,刺激血液流通,等到血液中的巨噬細胞、白血球將入侵之細菌消除後,病就不會發作。此外我原有便秘的毛病,後來應用導引的方法慢慢地壓迫大腸,依著排洩的方向運氣,立時暢通。這也算是我修習內功後的一點心得,提供讀者做參考。
  至於功夫中有關於競技方面的訣竅,我認為沒有多談的必要。只有一點我想說明,就是為什麼有人能將身體練到刀砍不下的地步。我們在歷史書上以及許多現代人的事後之明中,常說那種「刀槍不入」的功夫是愚民的神話。在許多娛樂場合中,也有不少藝人表演過類似的節目,可是中國人在民族自信心完全喪失後,如非經過「外國人」的驗証、承認,中國的學者專家們往往對這些現象嗤之以鼻,以表示他們是有科學精神的明智之士。
  真理不是人云亦云,要有理論,且必須經得起實際驗証。刀槍不入在一定的條件下是可以成立的,但只限於以人使刀使槍,而不是高速的子彈。理論上說來,皮膚在相當的鍛練後抗力會增加,若再浸泡一種藥酒,則表皮緊縮堅實,有如處理過後的皮革。在刀鋒接觸表皮的剎那,如果表皮的抗力大於刀鋒單位面積的壓力(但不能割,用割的壓力會增加),反作用力就可以把刀彈開,就像砍在充滿空氣的皮球上一樣(皮球也不耐割)。
  我認為西方文明之值得借鏡,並不在於他們目前所得到的結果,而是他們勇於探索真相的精神。過去中國的知識份子口中喊著「格物致知」,卻不屑於追究流傳於民間的這類事件。現代的學者專家則連抄襲模倣西方科技尚自不及,更遑論其他!然而這些埋沒了很久的寶藏,才是中國人真正值得努力探索的。若將之整理成為有系統的學問,必能強身強國,利己利人。
  話說回來,從技術的角度來看,功夫的鍛練確能提高一到兩倍的人體潛能。但這並不表示功夫可以練到草上飛,隔山打牛等神奇地步。(台灣武當門的幾位弟子,曾在廉師兄的督導下苦練了一年多,証明完全不可行。)
  一九八五年,我住在美國洛杉磯,有天看到當地的世界日報上登載著幾個大字:「中國功夫挑戰西洋拳」
  我很有興趣,一看,竟是霆斬的彭氏兄弟,在一位華人醫生的推薦下,來美參加職業拳擊競賽。由於美國職業拳擊協會有一定的制度,彭二要參加職業比賽之前,必須先勝過若干有排名的業餘拳手,第一場比賽的對手是一名墨西哥選手。
  這位記者以幾乎整版的篇幅,詳細介紹了霆斬功夫的神奇性。而且預言中國功夫在彭氏兄弟的推廣下,必將拳打西洋,令外國人刮目相看!
  第二天,我等著看消息,但找來找去,報上卻只有短短幾行的報導。原來彭二雖然不怕刀砍,卻沒有練成腦袋不怕打的功夫。在我印象中,報導的內容實在不堪。
  「〔本報訊〕昨日在一場挑戰賽中,彭xx往場中一站,墨國選手一記左鉤拳,彭氏立即倒地不起。全部比賽時間不過三秒,如此功夫,真是丟人丟到美國!」
  中國人就是如此極端,相信時不問究裡捧之上天,不相信時則不顧現實貶得一文不值。

  我們拍電影的計劃也胎死腹中,因為雷俊無法排定「卡斯脫」。電影版權賣不出,電影不能拍了,錢也賺不到了。我不能再事擔擱下去,只好回頭另找資金。
  在北屋時,我只有一個清白的朋友林俊甫,他知道我的計劃後,介紹我認識了「大周建設公司」的倪邦寧建築師。在倪的推薦下,大周決定支持我,談好以半年為期。他們給了我一間辦公室,幾個工作人員的名額,每人每月四千塊,我則不計薪酬。
  一九七八年六月,我登了一則分類廣告,徵求中文系畢業者,到大周公司來面試。當時共有十多人報名,但面試時只來了五位。一聽月薪四千塊(當時一位國中老師的月薪約為一萬二仟),有兩位立刻打了退堂鼓。
  只有三個人接受了面試,試題中有一項是與分類與記憶有關的。另一項則是性向測驗:「如果一個玻璃瓶子裡面有一個雞蛋,試問怎樣才能拿出來?」
  這種題目沒有標準答案,但卻能看出一個人的個性及態度。其中有一人與我爭將起來,他說這種題目沒有意義,不應該拿來考他。當然這種人我不敢用,遲早總會發生一些事情,讓他振振有詞,對我大肆攻擊。
  有個面試的女孩,她老老實實地把瓶子反來覆去,想把蛋倒出去、夾出來。這種個性對我的工作極有幫助。因為她不會作怪,不論事情大小,必能認真執行。
  她名叫沈紅蓮,是台大中文系的應屆畢業生。我錄取了她,果然我的判斷很正確,她一做就做了幾十年。而且隨我東奔西走、流浪天涯,最後成為我得力的助手和人生追求的道侶。
  她對中文自是駕輕就熟,工作進度比以往快了數倍以上。後來她又找來兩位同班同學,不到三個月我們就成功地用廿六個字母,把一萬多字作了全面的編碼。
  我最關心的是重碼字,用鍵少,重碼就多。為了避免重碼,我們一再把字母及輔助符號放在不同的鍵位上,一次一次地重編。重編只不過是苦功,難的是判斷標準,在當時沒有任何成例可資參考。
  字母與輔助字形的統一性、重碼字的比率、取碼數的上限,規則的例外因素等,在在都是問題。而且相互矛盾,又相互糾結影響。
  我的解決方法是以「形聲法則」為依據,以中文的「全方位功能」為目標。因此,字母應有文字的代表性及基礎性,輔助符號則要有視訊的聯想性,但不宜過多,否則難以辨識。在字母確定後,取碼數也就沒有變通的餘地。
  我把形部視作字首,聲部作為字身。字首約有數百,以二十六鍵而言,取一至兩碼是理之必然。同理,字身有數千個之多,則要取一到三碼。取碼規則是最後才考慮的,在避免重碼字的前提下,所有有效的方法都是規則。
  有了指導原則,大家在同一個理念下工作,一切都能迎刃而解。一九七八年九月,我們的編碼告一段落,訂名為「中文輸入研究」。為了節省排版的時間,我一筆一筆地親自抄寫,然後送去照相製版。在十月六日,由大周出版,印了一千本。
  據我的猜想,大周支持這個計劃的原意,不過是看在林與倪二位的面子上。待這本書印出來後,他們看不出其中的意義,以致不願繼續支持。
  後來証明,連資訊界都找不到任何人能瞭解這本書的價值,我至少送出去好幾百本,結果都是石沉大海,連浪花都沒有激起一朵。
  人在走頭無路的情況下,總會設法經由各種管道,以求多增進一點認知。我的岳母極力推薦台北大橋下一所命館--國安堂,叫我去試試看。沈紅蓮與她的同學們聽了,非常好奇,大感興趣。反正沒有事,前途未卜,我們就結伴而去,且裝作互不相識,看那先生如何說法。
  國安堂在橋下一個小巷中,要先掛號,繳費十元。算命先生是成大機械系畢業的,年紀與我相若,卻已是白髮皓首。他是原堂主之義子,原堂主退休後,他才繼承家業。據他說這種工作比從事機械難多了,但是為了不負養父之命,義無反顧。
  他看了我的命,說是在四十二足歲之前飄流四海,雖有齊天的本領,依然一事無成。這倒是一點不假,是不是我的外表或者什麼地方洩漏了機密呢?再一算,當時我應該算四十一了,今年有沒有希望呢?他說,我在今年生日以前只能算是四十歲,這兩年還要熬,必須過四十二歲才會一帆風順。
  沈的兩位同學,據那位先生說,都與目前的工作無緣。一位即將赴美,一位亦將離職,且都會相夫教子,以家為業。
  輪到沈紅蓮,那位先生說:「妳這個工作很適合,會做下去。」
  沈紅蓮已經訂了婚,原本打算在未婚夫出國後,繼續深造。她便問道:「我想繼續讀書,可以嗎?」
  「不可能。」
  果然,那兩位不久就離開了。沈紅蓮則為了獻身中文電腦及中華文化,到現在還是日以繼夜的埋頭苦幹,不要說出國深造,連結婚生子都擔擱了。

  大周對我們後續的計劃愛莫能助,當時我們的辦公室位於南京東路,是向「名將室內設計」借用的。名將的負責人被我們的工作熱忱所感動,很有意支持。但是我知道他們力量也有限,下面所要努力的工作還很多,只得婉拒了。
  薪水已經沒有了,前途一片荊棘。沈紅蓮的個性很堅強,不願被挫折所擊倒。她寧願去做家教維持生計,決心要繼續下去。
  受到她的鼓勵,我當然更不會退讓。我們根據電話簿,把當時位於台北市的多家電腦公司地址抄下來,決定每天一家一家地去拜訪。這分明是「科學」,白紙黑字,每一個中文都已經編碼完成,我們認為電腦公司的從業人員一定有識貨的。
  不幸,當時台北市有二十多家電腦公司,家家口氣都完全一樣。沒有一家認為「中文電腦」可行,甚至有人說有台「中文終端機」也就夠了。當時我並不瞭解這兩者的分別,但是由他們的神情以及談話中中英夾雜的事實,我看得出來,中文電腦早已被他們否定了。
  我們改弦易轍,到各大學的電機系(當時尚無資訊系)去,看看有沒有學校願意合作。想不到學校比商人更現實,商人只是否定中文電腦的商業價值,教授們則更武斷地說:中文早就該淘汰了!這種老古董,害得中國淪落到今天地步,還不快趁電腦來臨的機會將它丟掉!
  甚至於某校有位頗享盛名的博士教授,不齒地說:「你知道嗎?英語即將成為國際語,是世界上最理想的文字。我們要生活在世界上,就要全面放棄中文,大家來學英語!」
  這種干雲的豪氣,只差一點令我作嘔。我不僅不能「受教」,而且激起了我的鬥志,我一定要讓這些「洋化白痴」看看老古董的價值。
  莊靈知道了我的遭遇,他說他曾經採訪過一位青年才俊,是台大電機系的教授,創辦了一家電子公司。莊靈慎重地介紹我去,他認為一定會有結果。
  我們製作了一個計劃,去見那位教授。果然,他沒有否定中文,叫我們把計劃留下,他要仔細地評估。
  過了一個星期,他找我們去,問我的計劃要多少錢。
  「只要能實現中文電腦我就滿足了,多少錢不重要。」我說。
  「那麼,朱先生,我很不客氣地告訴你。如果你自己都看不出它的價值,我的看法是,它根本沒有價值!」
  我們痛定思痛,原來這個世界已經瘋了。好吧,我把計劃中加了一條,索價一千萬台幣。沒想到沈紅蓮送去打字時,因為氣不過,偷偷地把一改為六,變成了六千萬!
  我想到真正瞭解中文電腦重要性的,應該是政府。當時孫震在經濟建設委員會任副主任委員,我便去徵求他的意見。他看了我的計劃,覺得很有價值,由於主持資訊事宜的是工業研究院,他便代我轉交給院長方賢齊。
  過了一個多星期,工研院回了一封公文,文中勸我不要「閉門造車」,叫我去研究王安公司的產品。
  我不知道王安的產品是什麼,但卻知道一點,絕對不是中文電腦,否則為什麼人人都認為中文亡定了?我們不願死心,前後花了半年的時間,幾乎跑遍了各個政府機關、基金會、學校。
  結果所有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且口徑統一,認定世界村即將到來,沒有中文電腦的必要。
  計劃的挫敗、生活的壓力,無一不是嚴重的考驗。所幸沈紅蓮和我都有一股倔勁,我們不信自己是錯的,也不甘心就這樣承認失敗。此外,我不能否認,人在無助的情況下,命運是最後的依仗了。我記得國安堂說過,一定要過四十二歲才會一帆風順。那麼再堅持一年多,再苦也可以熬過去。
  一九七九年五月,岳父告訴我說有位同鄉曹育東,任職三軍大學電腦中心主任。他提及有位葉博士向三大建議開發中文電傳,三大上報後,國防部批准了。葉博士要求兩百萬美金供買器材之用,三大卻因為經費無著,將計劃束之高閣。最近國防部查詢計劃進度,三大的校長蔣緯國將軍便交待下來,一定要找人來研究中文電傳!
  曹育東四處訴苦,說打著手電筒也找不到一個懂中文電傳的人。剛好碰到另一位同鄉,談起有這樣一個人,神裡神經的,在搞什麼中文打字機。於是曹育東找到我岳父,問我願不願意幫他一個忙。他那裏沒有職位也沒有薪水,但有一台電腦,可以由我去玩。唯一的條件是,如果碰到有人來調查,必須承認是在研究中文電傳。
  能有台電腦研究一番,總比我目前走頭無路要好,尤其是我設計的是中文打字機,但卻聲稱是中文電腦。至於電腦是什麼樣子,老實說唯一的印象,是那「二○○一年」科幻片中的「紅眼睛」。我當然願意去,沈紅蓮也沒有反對。
  曹育東見到我們,說得非常清楚,我們只要能應付來調查的國防部官員就夠了,根本不需要做出什麼東西來。至於在三大,我們既沒有權利,也沒有義務,如此而已。
  然後曹主任便帶我們到一間「教室」似的空房間,中間有一列長條木桌,上面放著一台「電視」機,桌子旁放著一個方盒子,其餘什麼都沒有。
  電腦呢?曹育東指著那台電視,說:「這是最新型的王安 2000T電腦,一台售價一百六十萬元。現在交給你了,只要不弄壞,你儘量用吧!其他我不管了。」
  這叫電腦?太令我失望了,但是我又怎能在曹育東面前示弱?他要是知道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電腦,不把我趕出去才怪!
  沈紅蓮也楞住了,好在空空的教室中無人打擾,我們研究了半天,還是摸不著頭腦。中午休息時間,有人來玩「電玩」軟體。我乘機在一旁偷招,暗自記下各種操作應用的細節。等他們走後,我再一步一步地模仿,直到熟練為止。
  中心裡有一位程式師熊黎民,他有時會來修改程式,這又是我偷招的好機會。兩三天後,我差不多已偷到了電腦的作業以及軟體製作的方式。因為王安這部電腦中存有一萬多個中文字形,都「存」在旁邊那個叫「可攜式硬碟」的方盒子裏。要用時可以「叫出來」,但只能「放」在螢光幕最下面一行,且最多顯示十個中文字,用處不大。
  由於王安電腦用的是三角檢字法,我略一翻閱就想到一個方法,我可以將王安的三角號碼與我的輸入碼作一對照表,這樣立刻就可以把我的輸入法實現在電腦上了。其次,我的輸入法還有造字的功能,既然能把字叫出來,當然更可以將字「畫出來」。
  於是,我請熊黎民幫我寫程式,熊丟了本書給我,說:「你要寫程式?自己看書吧!」
  我一看,書名為“BASIC ”,又是一頭霧水,從何下手呢?我一向不是個好學生,英文更是鴉鴉烏,現在要我以四十高齡的老貢生,來學這些?
  我不是許過願的嗎?如果連這一點難關都過不了,我還夠資格談什麼願心?許願是很容易的,一時衝動人人都做得到,但要堅守諾言卻要真正的奉獻犧牲。我必須先把自己的「我」心去掉,否則就不要自欺欺人!
  心中凜然,立時清除雜念,專心一意翻開書本,一個字一個字地吞食、噬嗑。心中空靈,目標明確,不到幾天,我就完全看懂了。而且也試著寫了幾段程式,都正確無誤。我又在熊黎民追蹤程式的過程中,學會了滲透到機器內部的技巧。根據推想,我認為王安的中文字形一定是貯存在那方盒子的硬碟中。
  我又花了兩天時間,由沈紅蓮幫我記錄,我則一步一步地追蹤,果然被我找到中文字的點陣。這時我在巴西學的畫地毯技術立刻派上用場了,原來,這些點陣就是地毯圖形。我試著用地毯的座標方式,把所得的二進位資料,在紙上以平面展開,果然,字形出現了。
  最後一步,是我選了幾個王安的字,將之改成我們的碼,再用程式一調!奇蹟一般,鍵盤敲處,我們辛辛苦苦編的字碼,就變成了螢幕上的中文!
  當然,程式還有些問題,我找熊黎民來看,請他指導。
  他一看,大吃一驚:「朱先生,這個程式是你寫的?」
  「是呀,不過還有些問題,我…」
  「這些事應該由我來做的,你告訴我就好了,不必你動手。」
  我追憶之下,瞭解電腦大約花了六天,由學到寫出程式來,大約也是一個星期。其中唯一的訣竅,就是瞄準目標、心無旁騖。(後來我才知道,居然有人怎麼都學不通。)
  一個月後,沈紅蓮把王安與我們的字碼,全部列成一個總表。熊黎民則將表用在輸出入程式上,我們再向王安公司借來一台終端機,分別把兩台機器放在兩個教室中。我們能做到在任何一個教室中輸入,都可以將訊息顯示在另一端的螢幕上。於是,有線的中文通訊終於大功告成。
  實際上,中文無線通訊也同樣可行,技術問題解決了,所剩下的只是設計與生產的細節而已。我也將之寫成計劃,可以按步實施,只是不記得當時預估的成本如何。

  再一次見到了蔣緯國將軍,他仍舊是風采奕奕,精神抖擻。他問我這個輸入法叫什麼名字,我說叫「形意輸入法」。
  將軍一聽就說:「不好,俗話說名不正言不順,你這個輸入法,應該叫做倉頡輸入法。因為倉頡是創造中國文字的始祖,你則是繼承他的造字,將之發揚光大。」
  的確,「倉頡」這個名字恢宏響亮,但若非蔣將軍賜用,我是不敢僭越的。
  自後電腦中心成為展示中心,每天都有來自各軍種及各單位的參觀人潮,三大的學員更是不用說了。蔣將軍聽我講解了幾次以後,立刻掌握住了重點,其智慧之高,實在少見。到後來我只介紹開場,其他應用以及發展,都由蔣將軍做「助教」說明。
  在那陣子的展示中,我們所見到的「星星」,真比天上的還要多。有一次,在教室中坐了四十多人,星星多的在前,少的在後,沈紅蓮直數到最後一位,還是兩顆星。
  我把這套成果呈獻給蔣將軍,蔣將軍又呈給國防部。我以為今後必然否極泰來,國防部採用後,我們就不愁沒有支助了。再加上這麼多「星星」做証,就算國防部看不上,總有一兩顆星有興趣。再不濟,有蔣將軍做後台,還擔心什麼?
  我找了個機會,又去國安堂,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哪知他看了看所占的卦,無動於衷,說:「你的運還沒有到,連皇帝都幫不上忙!」
  「可是,我現在已經成功了呀!」我覺得他太主觀了。
  「你看吧,不會有什麼實質結果的。」
  果然,在三大的一年內,我們接待過副總統、行政院長、政府各部會首長以及許多高級官員,人人贊好,但都無下文。最後國防部的回文也到了,上面寫著:「已通令三軍參考」。根據不成文的慣例,「參考」的意義就是參參考考,愛用不用。

  一九七九年夏天(月份已忘),三大派我去參加一個「中文電腦編碼會議」。我絲毫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和意義,但是為了學習和見識,我搭上了交通車。
  會場在台大的溪頭林場,是著名的觀光勝地。在台北房屋時,我曾經隨大夥來過一次,很喜歡這寧靜安祥的環境。
  領隊的是國科會副主委何宜慈博士,同車還有三十多位學者專家,都屬國內電腦界一時之選,只是我一個都不認識。印象中好像電信局的專家最多,其次是各校的教授。至於軍方的,卻僅有我這一位冒牌貨。
  時正值炎夏,一上山,清新沁涼的空氣與蔥翠疊嶂的山巒,就令人心曠神怡。待得到了溪頭,那一排一排參天的古樹,搭配著掩映在林間的木屋。天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在行走間,連地上的影子都似染上了濃濃的青色。
  甫到溪頭,我就發現這是一個青色的會議,充滿了幼稚、冷淡、敵對的氣氛。由分配宿舍這樣簡單的小事起,有兩派人馬就幾乎爭執了幾個小時,各不相讓。
  與我分配到同一房間的是一位電信研究所的工程師,經他感嘆地談起,我才知道烏鴉不僅僅只是鳥。這場會議是為了分贓,為了爭取研究經費,與會的有好幾個派系彼此之間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各做各的研究,有什麼好爭的呢?」我並不想探聽什麼,只是順口說說。
  「有什麼好爭的?」他不懂居然有我這種白痴:「涉及上億的經費呢!因為國科會主持發展研究經費,但他們會裡沒有人懂電腦,所以想藉這次會議選擇一種方案。你想想,要是誰的計劃被採納了,就將成為國家標準,其中利害有多大!」
  我更是糊塗了,據我所知這個會議是來討論電腦的內碼。各家用各家的內碼,就像各人在家中說不同的方言一樣,憑什麼來訂定國家標準?目前參加的都只是與電腦技術有關的專家學者,沒有一個文字學者在場,怎能越俎代庖?
  「什麼國家標準?是文字標準嗎?由我們來討論嗎?」我問。
  「當然,因為電腦涉及生產,必須有統一的標準。」
  「可是,為什麼沒有文字學者參加呢?」
  他理直氣壯地說:「文字學者不懂電腦呀!」
  「難道電腦專家就懂文字嗎?」雖然我們才第一次相談,我卻忍不住要反駁他。
  「我們又不是來研究文字,只是把我們要用的字編序而已,有什麼多大的學問?難的是怎麼擺平各人的利益!」
  這就是了,電腦專家都以為自己是高級科技人材,字誰不認識?殊不知文字認知的難度遠高於電腦技術。然而在這個「工匠當道」的時代,西風壓倒東風。讀書人所讀的不再是人生大道理,只是鑽研技術,人人成了工匠,各比刀斧神通。
  果然,第一天的會場上,在接近講台的兩側,左右分明地各坐了一個小集團。另外在較遠的外圍,又零零落落的坐了一些人,我亦忝屬其中之一。
  何宜慈一到,就呼籲大家向前坐,集中一點,以便討論。
  室內的寧靜與室外的山光水色交融成一片,那份安祥有如佛寺中的大雄寶殿,五百羅漢文風不動。
  何宜慈不得已,只好扯開了嗓門,先來個開場白:「兄弟這次奉命主持這個會議,實在是不得已…」
  我後面傳來憤憤不平的聲音:「騙人!以為別人都是傻瓜!」我回頭一看,有幾個人在低低和語,手中拿著筆記本,好像是幾個記者。
  「兄弟不懂電腦,年紀也到了,要學也學不會…」會場上零星地響起了認可的笑聲,何宜慈自己也笑著說:「所以,兄弟只負責主持,請各位專家學者表示意見。」
  會場立時又冷靜下來,似乎人人有主見,個個沒話說。
  過了半響,在我身後有人站起來說:「我是經濟日報的記者,這次會議集合了國內政、學、產各界的菁英,各界都抱著極高的期望,能不能請何副主委先說明本會議的首要目標?」
  「是的,是的,」何宜慈忙接著說:「我只希望大家先溝通一下,目標當然有的,就是要決定中文電腦的國家標準碼!」
  這句話立刻像是一顆炸彈,震撼了原本冷清的會場。尤其是講台下靠左側的那一群,紛紛交頭接耳,亂成一片。
  「決定中文電腦的國家標準碼?難道就這樣草率?」有人抗聲說。
  「當然不是今天!」何宜慈連忙解釋:「我們的會議一共是三天,大家手上都有程序表,請看看…」
  「笑話!中文電腦在哪裏?有誰看到了中文電腦?有誰夠資格來定標準!」不知是誰又丟了一顆炸彈,足証明理的人還是不少。
  何宜慈大不以為然:「在場各位哪一位不是專家,而且是國內第一流的,當然該由我們來決定,先有了標準,大家才有方向!」
  會場上更亂了,人人都有話要說了。只有台下右側的一群,彷彿胸有成竹,深以何宜慈的看法為然。
  有一位老先生拿了一大堆資料,要上台說話,卻與何宜慈在台上爭執起來。我由坐在後面的記者口中,漸漸瞭解了全場的概略情況。
  那位老先生是一種「首次尾」中文輸入法的發明人,他自費來此,目的就是為了介紹他的中文輸入方法。台下左側的一群被稱為「民派」,以交通大學的謝清俊教授為首,尚有發明「三角檢字法」的黃克東、胡立人等學者。而右側的則是以電信局為班底的「官派」,以王金土為代表。
  據說這次的會議就是要以電信局的方案為準,假借會議之名,強渡關山,將之訂為國家中文電腦的標準。
  這個會議的起因,則是年初ISO 國際標準機構,在馬尼拉舉辦了一次會議,因為以往的漢字編碼採用日本國家工業標準 (JIS)。有一位美國學者知會了謝清俊教授,認為中國人必須出面爭取,否則一旦訂定國際標準,對中文將有負面的影響。
  謝清俊為此提出計劃,建議國科會派員參加,但國科會婉拒了。於是謝清俊邀請了黃克東等人,自費出席馬尼拉的會議,並據理力爭。認為日本工業標準只有七千餘字,即使在日本也只被認定為「工業標準」,當然不能代表約有十萬餘字的中國漢字。
  中共同時也派了代表參加,且提出以6763個「國標碼」作為中文標準。當然,這更不值得一駁,中共的「國家標準」碼是日本「工業標準」的翻版,比日文漢字還要少。
  ISO 也同意這種看法,決定將討論延至次年。但卻指明如果中國人自己提不出可行的方案,則不論好歹,必將決定一種。
  謝清俊回國後,他所提的什麼標準不標準並沒有人重視,只因為中共參加了會議,才有重量級人士由夢中驚醒,發覺連文字也是一個戰場。於是一道命令,近水樓台先得月,電信局立刻將電信明碼加以擴充,由八千字加到一萬六千字。
  其實謝清俊一直在從事中文文字的編碼工作,他的編碼當時已有數萬字,當然不能接受電信擴充碼。
  在雙方爭執不下之際,才有這次溪頭會議的產生。各媒體無不將之視為「官派」、「民派」之間的角力與鬥法。
  再觀與會者,電腦公司約有七八位,記者四五位,其餘不是官派就屬民派。唯有我什麼都不是,原先是為了學習而來,這時才知道我是來削董狐筆的!
  下午的會議由王金土博士主持,他說他有種劃時代的發明,稱為「跳號編碼法」。這種編碼法與 BASIC語言的寫作相似,即是令程式的條目隔開,以便於增加修改。王博士的跳號編碼只編雙數,單數留空。也就是說,兩編碼之間,還可以再加一個字。可是目前只收萬餘字,中國字有近十萬,只能加一個字,夠嗎?
  王博士的理論是,當然夠!根據交通大學的統計,報紙上8,000 個常用字已代表了99% 的中文:「我們現在所收的字集,已有一萬多字,那百分之一有什麼用?更何況跳號編碼還可以增加一倍!」
  數學是非常奇妙的魔術,我經常看到有人玩這種所謂「百分之一」的遊戲,確實能唬爛人。報紙是日常生活的媒體,目的是方便快速,過目即忘。為了顧及普羅大眾的文化水平,常用的百分之九十九,最多只能代表百之一的文化。是百分之九十九重要、抑或百分之一重要?(以國人姓名為例,十五年後台灣的戶籍電腦系統問世時,人名用字已高達五萬九千,請問這些人怎麼辦?)
  再若顧及專業用字、科學名詞、動植物學名詞、新生造字以及古文用字等,更難以計數。圖書館是資訊的總庫,如若圖書館用字不能滿足文化的需求,則資訊中心不可能成立!若無資訊中心,全國資訊的交流與應用,則又是另一個幻想。
  資訊只是一台電腦嗎?只為了供人寫寫信,記記帳嗎?如果戶籍不能用電腦、財稅不能用電腦、海關不能用電腦、軍警不能用電腦、學界不能用電腦、圖書館不能用電腦,我真不知道電腦還有什麼用?
  電腦的最大功能在於全面聯結,在資訊上互通有無,每一個使用者都可以藉著電腦無遠弗屆的機能,大量且迅速地處理各種資料。如果只把電腦當作個人應用的文字工具,僅以常用字為國家明定的標準,是則不僅失去了資訊的整體價值,而且扼殺了中國文字繼往開來的生機。
  有人認為基於技術瓶頸,與其不能達到,望梅不能止渴,何不暫且因陋就簡,惡法亦法,勝於無法?說這種話的人,經常是那些高高在上,尸位素餐,任用親信,急功近利之徒。因為中文電腦的可行與否,是一加一等於二的技術問題,只要公正公開,不循私,不苟且,虛心求証,再來說這種話也不遲。
  當時我人微言輕,雖然對中文電腦已有了部分的答案,且一再詳細解說,而與會的專家學者們竟無一人願意就技術觀點深入討論。大家所關心的,只是兩派之中究竟何派成為主流。因此,這種形式性的會議,我可以斷言,不外乎一場科技「秀」。其草率的決定,必將為中文資訊長期的發展,帶來無可彌補的禍害。
  我仍然一本初衷,堅信文化大業不是一兩場戰役所能決定的。眼前這些人還沒有認識到文化與資訊的關係,一時有什麼好爭的,尤其是在這個唯利是圖的時代!
  幾天的討論下來,更是令我大開眼界!國內第一流的專家們,官派、民派所爭的「微言大義」,竟然只是究竟應以部首或筆畫為先的排列順序之爭!
  王金土攻擊謝清俊說因為謝的姓筆畫太多,排名太後,所以才主張先部首後筆畫。而謝清俊正好反擊,說王金土在爭排名的先後,所以堅持先筆畫後部首。
  說來似乎是笑話,令人匪夷所思,我確實聽不懂其妙何在。對電腦而言,先筆畫或先部首究竟有什麼分別呢?時到今日我個人從事中文電腦,少說也有二十來年了,始終沒有想通在技術及應用上,部首與筆畫之先後到底有何奧妙?
  在兩派水火不容的情況下,會而無議、議而未決。官當然偏官、民必然是衛民,至於新聞記者,早已司空見慣,人人等著看笑話。而幾十個國家的「菁華」中,只有我這個「冒牌軍」沒有立場,再加上無欲則剛,挺身而出沒有任何阻力。
  我花了不少唇舌,先與王金土溝通,希望他稍讓一步。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首肯,同意放棄其偉大的發明。然後再去找謝清俊,他倒是不想爭這些,只是不滿意官方的態度。我們終於決定了一個折中案,不妨說是官方的修訂版,揚棄了王金土的跳號編碼,但卻採用他的筆畫順序。
  這就成為何宜慈出掌資策會的尚方寶劍--溪頭碼,後來由何全力促成、並行改定為13,053字的「國家標準碼」。這套內碼雖然使不少人獲利,不幸對中文電腦卻毫無助益。反正納稅人是沉默的,大把大把的研究經費,不斷地喂專家、養蚊蟲,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其實,已有完整的中文系統上市,但是利之所趨,有些人就是閉著眼睛,死也不肯相認。這種現象能怪誰呢?在一個只重物質享受,只重名利地位的社會上,人人為己被視為天經地義。即令有人貪贓枉法,也有人夸夸其言:「有錢不是罪惡!」
  喜歡渾水摸魚的人,決不會到清澈的溪流去,也不可能喜好明淨的環境。社會是社會人共同組合而成的,社會風習則是社會中每一份子相互影響形成的,果若人人只顧近利,竭澤而漁,還有誰看得到明天?
  溪頭會議雖然開了,中文電腦依然是個不可企及的神話。我在三大的表現雖然得到蔣將軍的賞識,可是沒有資金及人員,仍然是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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