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寒冬(一九三七--一九六三)
  楔子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心頭掛,便是人間好時節。」
  人生在世不過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成敗得失,全憑各人之自由心証。從表面上看,有人一生轟轟烈烈,也有人到死默默無聞。在人生舞台上,到底真有其事,抑或只是生旦淨末丑、照本宣科?到頭來,卸下了彩妝戲服,南柯不過一夢,嗟嘆只緣嗟嘆。
  薄冰步步,風波連連,待人生近半,戲看得多了,是非曲直脈絡分明。時驀地回首,果真春夏秋冬,四季分明。再細究世事的因果,直到掃去心頭塵埃,果然人間好時節。
  宋朝的蘇軾不愧為文豪詞仙,他在<念奴嬌>裏說得透徹。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拜出版業蓬勃之助,傳記文學大行其道,雖不過雪泥鴻爪,然他山之石亦可以攻錯。作者無德無能,不敢效法河蚌之吐珠,以競輝於日月。今自我作踐,據實以道,暴百醜於陽光之下,只求還酹一尊江月。
  蓋作者於三十六歲時,曾經歷了一次心靈的洗禮,自後,「我心」頓泯,得証正果。返觀當今社會眾生,人心迷失,擾攘不止,為渡有緣,特此以身說法焉。本書之主題在於點破人人都有的私心,私心一破,雲去月來花弄影,智慧始生。
  人生有五道關隘,無一不是私心的防護堡壘,人生的意義就在於這些關隘的感受。說是生活的經歷也罷,當作晉階的考驗亦然,真假虛實悉在其中。不論聖智俗愚,也不分六道輪迴,任誰都必須親身歷險,世間清濁遂分。視諸業障也罷,循此善緣也可,渡盡五關,得斬六將,方見得康莊大道。
  第一關是由出生起到少年時期,此時身心尚未定型,幼稚嫩弱,完全在環境操控之下,是為人之「災關」。災關若未應驗,或者因社會、親人的百般呵護,將各種災難以人為意志化除。則此人之成長已與現實脫節,等到身心成熟之後,再也不可能體認驚心動魄的慄悚。失去了相對的比較感受,人生將如囫圇吞棗,難以領略真正的幸福、美妙。
  第二關則是青年時期的「情關」,此時正當性徵甫現,兩性間的自然誘因,步步導向必然的落點。美滿的婚姻固是人生理想的終站,但人人只顧一己,交往激情、私密繫心,古今中外又曾有幾對無怨的佳偶?情之一關,宛如附骨之蛆,得之愈多,依之愈深。
  第三關是獨立自主後的中年,謀生養家,追求地位,惟錢是問,是為「財關」。錢財本為無主之物,朝三暮四,得失不過轉瞬之間。更有甚者,錢少不足保証安全,錢多卻又危險倍增,職是之故難識其止。待走到鋼索中央,進退不得,求財者往往是人為財縛,喪失自主。
  隨著經驗的增進,財關之後,緊接著便是「權關」。這時人已至壯年,雄心勃勃,只知天上有天,卻不顧人下有人。但得大權到手,便自以為萬事由心,為所欲為。不幸權勢人人覬覦,易攻而難守,人生頓成修羅戰場,永無止境。
  最後一關為「貪關」,人所得愈多,愈是難捨。尤其到了黃昏夕陽之際,餘日無幾,抓之唯恐不緊。一方面要防人之圖己,一方面又駭大限之到臨,七情六慾,各味俱陳。人生至此,未悉所為何來?
  想要安然渡過五關,又期望一己超群脫俗,其難難盡、難於上青天。未過之人業識積重,輪轉於生死之間,掙扎浮沉,但見走馬燈般的花花世事。待有覺有悟,修持精純,得以過關斬將,方見敵首之真面目。蓋五關所守者,人生虛幻之所聚也,聚之成形,以假為真,人遂自迷。
  這員守將就是「我」心,有人把「自我」視為宇宙中心,一切為「我」,「我」為一切。在外表上,人可戴上萬千種面具,然而每當白日的光輝消逝後,午夜夢迴,其內心的得失也就非他人所能得知的了。
 人有兩重生命,一是以物質為本的生命體,於四度空時的架構中,藉著能量的組合變化,維持其生存的現象。一是生命體與環境的互動,其因、果凌越時空,在刺激、經驗認知下,又形成了動態的精神生命。
  物質體的生命在感官的導引下,易知易覺。動態的精神生命,則唯有「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待人透悉了世事的表象,才得浴火重生。
  人體宛若一個廬舍,精神是其主宰,物質不過是來往之過客。有人刻意裝飾得精美豪華,好似五星級的旅館,人客財物進進出出,生張熟魏送往迎來,卻不知自己是誰。也有人舉目「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身邊「談笑皆鴻儒,往來無白丁」,最終落得「何陋之有」!
  執著於追求刺激的人,在感官的麻痺下,陷溺日深,精神生命僅在虛無飄渺之間。一朝紅樓夢醒,不願為感官的奴隸,則可跳出物表,直探真如。人生果真是一夢乎?拂去心中積垢,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再若能利用理性認知,何妨破繭而出,略窺宇宙之玄妙?
  物質載體不過是四大和合,隨生隨滅。精神載具則是源遠流長,當「我相」化盡,「同異」無殊,即得與宇宙同在。不過,物質、精神本屬一體之兩面,無所謂是非好壞。人生各有機緣,各具業力,究竟走上哪一條路,除了不斷地努力探索,終局卻不是個人可以主宰的。
  作者只是在機緣湊合下,於一剎那間,連闖五關,得入將營,斬獲「自我」。「我」既不存,則餘生僅為一蠶蛻後之絲囊,織綢製衣,甘為眾生之奴隸。今將屆耳順之年,特此闡述平生所見,僅供讀者參考,使知人生得固可喜,然失者始為至上也。

  本書劃分為四個時期,代表了作者內心經歷的過程及階段。四部雖各自獨立卻又相互連續,讀者可以隨自己的喜好選擇閱讀。書中事跡無一不真,皆有人証物証,然亦經過濃縮剪輯,使之明顯易讀。若所言事件有損及個人形象者,書中概隱其名,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第一部定名為「寒冬」,代表了作者幼年時期的「災關」。行文力求輕鬆明快,突顯人性之愚昧,以致人間悲劇處處。無人能對人性是非負責,作者亦無意指責或怪罪他人。只緣日光之下各種故事不斷重演,世人若能以之為鏡,知「災」之所以為「災」,心中怦然有感,作者之目的達矣。
  第二部定名為「稚春」,是由作者勘破「情關」起,到直殲「我執」的苦澀過程。這一段經歷雖云拜機緣所賜,卻與幼年之災關息息相繫,唯有在大旱之餘,方知雲霓之難期。作者以過來人之心境,逐步述及由迷而覺,由覺生悟,由悟而得道之過程。有心人士宜多多體會此一事件之前後因果,必能有所印証。
  第三部為「炎夏」,是作者本著入世的願心,從事中文資訊的戰鬥過程。是非成敗本來是空,於我個人無所得失,但為承先啟後,唯望人類文明得以傳揚。我心既起,魔孽遂重,直到夕陽光黯,再度得識人世真實,返璞歸真,乃隱居都蘭山下。
  最後以「金秋」作收,是以作者晚年心境,對人生之總結。文中闡釋「智慧」之精義,並剖析人生、社會、宗教的關係,也討論了宇宙層次的結構、生命進化的時空流程、概念認知與自然語言、《易經》的生機結構等等。尤其有關文化與人性的分析,恰是對人工智能的淺註,也是作者期之於後世的結語。
  全書定名為《智慧之旅》,第一、二及第三部之一部分完成於一九八七年。當時中國大陸尚未開放,彼時作者正突破了人工智能之瓶頸--自然語言,擬選擇一適當的環境專心研發。由於心儀一種無私的社會制度,乃決定由美國返回祖國。
  然而當時文化大革命的陰霾猶在,人人皆謂作者此行必將陷於不拔之困境。個人成敗固可置之度外,自然語言卻係文化傳承之瑰寶。祇緣當今技術人員之觀念已受污染,不得不期諸後世,著書立說之心由此而生。
  世代交替,正是新生事物更新的良機,而戲劇小說又恰是社會大眾的精神糧食。故此特以自傳形式,詳述作者對智慧認知之本末。讀者若有機緣,得以從字裏行間領悟到人生真諦,以之作為技術可以謀生。若有大德,空明返照,青苔處處,更不難超凡入聖。

  由於用電腦寫作方便迅速,五十萬言之書僅耗時三個月,當時即定名為《智慧之旅》,用自行開發之排版系統列印成冊,並交由旅美之羅鴻進兄,以防不測。後來羅兄又複印了十餘冊,並在美註冊登記。
  孰料數年之中,中國大陸全面開放,人人急功近利,向錢看齊。為擺脫貧窮,提昇國力,此舉實無可厚非。唯對人工智能而言,卻是大利之下,必有大害。所幸在一九九一年,台灣解嚴,作者乃兼程返台,潛居台東都蘭。鄉長葉隆雄先生素昧生平,竟慨然將其別墅借住,遂得以安心研究與寫作。
  電腦技術不過雕蟲小技,以之圖溫飽則可,作為抱負則大謬矣。乃決定退出電腦界,專心著書立說。《智慧之旅》一書之構想,係將宇宙人生之大知,夾帶於小說文體之中。今之認知又較當年進步甚多,再觀原書,嫌其粗糙草率,遂全部改寫,增至百萬多言。
  本書內容原則上以時序為引,因顧及可讀性,常採用戲劇的手法,將印象中的情景化為對話。若該事件之因果攸關智慧,則對事理略作分析,以期讀者能有所認知。唯第四集「金秋」絕大部分皆屬理論,然欲瞭解人生,此類理論不可不知。
  本書共分四部,每部十二章,每章各有一主題。因四季與廿四個節氣有關,試將節氣名與各章內容比對,發現其中頗有暗合之處,遂間雜以為標題。
  正是:「夢中明明有六趣,覺後空空無大千。」

  原書於一九九五年九月十四日由台灣中國時報出版社印刷發行,一九九九年二月香港文化傳信有限公司邀我來港合作。難得的是大家有志一同,都以發揚中華文化為目的。
  於是不二老人塵思大動,翩翩然乘桴而至。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朱邦復誌於香港 一九九九年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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