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古蹟 玉石 井河 卜居 亭堂 人物

  古蹟
  鐵墓厄臺
  餘舊過陳州,留七十餘日,近城可遊觀者無不至。柳湖旁有邱,俗謂之「鐵墓」,雲陳胡公墓也,城濠水注嚙其址,見有鐵錮之。又有寺曰「厄臺」,雲孔子厄於陳、蔡所居者,其說荒唐,在不可信。或曰東漢陳愍王寵「散弩臺」,以控黃巾者,此說為近之。
  
  黃州隋永安郡
  昨日讀《隋書.地理志》,黃州乃永安郡。今黃州東十五里許有永安城,而俗謂之「女王城」,其說甚鄙野。而《圖經》以為春申君故城,亦非是。春申君所都,乃故吳國,今無錫惠山上有春申廟,庶幾是乎?
  
  漢講堂
  漢時講堂今猶在,畫固儼然。丹青之古,無復前比。
  
  記樊山
  自餘所居臨皐亭下,亂流而西,泊於樊山,為樊口,或曰「燔山」,歲旱燔之,起龍致雨;或曰樊氏居之,不知孰是。其上為盧洲,孫仲謀汎江遇大風,柂師請所之,仲謀欲往盧洲,其僕谷利以刀擬柂師,使泊樊口。遂自樊口鑿山通路歸武昌,今猶謂之「吳王峴」。有洞穴,土紫色,可以磨鏡。循山而南至寒谿寺,上有曲山,山頂即位壇、九曲亭,皆孫氏遺蹟。西山寺泉水白而甘,名菩薩泉,泉所出石,如人垂手也。山下有陶母廟,陶公治武昌,既病登舟,而死於樊口。尋繹故跡,使人悽然。仲謀獵於樊口,得一豹,見老母曰:「何不逮其尾?」忽然不見。今山中有聖母廟,予十五年前過之,見彼板彷彿有「得一豹」三字,今亡矣。
  
  赤壁洞穴
  黃州守居之數百步為赤壁,或言即周瑜破曹公處,不知果是否?斷崖壁立,江水深碧,二鶻巢其上,有二蛇,或見之。遇風浪靜,輒乘小舟至其下,捨舟登岸,入徐公洞。非有洞穴也,但山崦深邃耳。《圖經》云是徐邈,不知何時人,非魏之徐邈也。岸多細石,往往有溫瑩如玉者,深淺紅黃之色,或細紋如人手指螺紋也。既數游,得二百七十枚,大者如棗栗,小者如芡實,又得一古銅盆盛之,注水粲然。有一枚如虎豹首,在口鼻眼處,以為群石之長。
  
  玉石
  辨真玉
  今世真玉甚少,雖金鐵不可近,須沙碾而後成者,世以為真玉矣,然猶未也,特珉之精者。真玉須定州磁芒所不能傷者,乃是雲。問後苑老玉工,亦莫知其信否。
  
  紅絲石
  唐彥猷以青州紅絲石為甲。或云:「惟堪作骰盆,蓋亦不見佳者。」今觀雪菴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許爾。
  
  井河
  筒井用水鞴法
  蜀去海遠,取鹽於井。陵州井最古,淯井、富順鹽亦久矣,惟邛州蒲江縣井,乃祥符中民王鸞所開,利入至厚。自慶曆、皇祐以來,蜀始創「筒井」,用圜刃鑿如碗大,深者數十丈,以巨竹去節,牝牡相銜為井,以隔橫入淡水,則醎泉自上。又以竹之差小者出入井中為桶,無底而竅其上,懸熟皮數寸,出入水中,氣自呼吸而啟閉之,一筒致水數鬥。凡筒井皆用機械,利之所在,人無不知。《後漢書》有「水鞴」,此法惟蜀中鐵冶用之,大略似鹽井取水筒。太子賢不識,妄以意解,非也。
  
  汴河鬥門
  數年前朝廷作汴河鬥門以淤田,識者皆以為不可,竟為之,然卒亦無功。方樊山水盛時放鬥門,則河田墳墓廬舍皆被害,及秋深水退而放,則淤不能厚,謂之「蒸餅淤」,朝廷亦厭之而罷。偶讀白居易《甲乙判》,有云:「得轉運使以汴河水淺不通運,請築塞兩河鬥門,節度使以當管營田悉在河次,在鬥門築塞,無以供軍。」乃知唐時汴河兩岸皆有營田鬥門,若運水不乏,即可沃灌。古有之而今不能,何也?當更問知者。
  
  卜居
  太行卜居
  柳仲舉自共城來,摶大官米作飯食我,且言百泉之奇勝,勸我卜鄰。此心飄然已在太行之麓矣!元祐三年九月七日,東坡居士書。
  
  范蜀公呼我卜鄰
  范蜀公呼我卜鄰許下,許下多公卿,而我蓑衣篛笠,放蕩於東坡之上,豈復能事公卿哉?居人久放浪,不覺有病,或然持養,百病皆作。如州縣久不治,因循苟簡,亦曰無事,忽遇能吏,百弊紛然,非數月不能清淨也。要且堅忍不退,所謂一勞永逸也。
  
  合江樓下戲
  合江樓下,秋碧浮空,光搖幾席之上,而有茅店廬屋七八間,橫斜砌下。今歲大水再至,居人散避不暇。豈無寸土可遷,而乃眷眷不去,常為人眼中沙乎?
  
  名西閣
  元豐七年冬至,過山陽,登西閣,時景繁出巡未歸。軾方乞歸常州,得請,春中方當復過此。故有閣欲名,思之未有佳者。蔡謨、廓,名父子也,晉、宋間第一流,輒以仰公家,不知可否?
  
  亭堂
  臨皐閑題
  臨皐亭下八十數步,便是大江,其半是峨嵋雪水,吾飲食沐浴皆取焉,何必歸鄉哉!江山風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聞范子豐新第園池,與此孰勝?所以不如君子,上無兩稅及助役錢爾。
  
  名容安亭
  陶靖節云:「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故常欲作小軒,以容安名之。
  
  陳氏草堂
  慈湖陳氏草堂,瀑流出兩山間,落於堂後,如懸布崩雪,如風中絮,如群鶴舞。參寥子問主人乞此地養老,主人許之。東坡居士投名作供養主,龍邱子欲作庫頭。參寥不納,云:「待汝一口吸盡此水,令汝作。」
  
  雪堂問潘邠老
  蘇子得廢園於東坡之脅,築而垣之,作堂焉,號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為,因繪雪於四壁之間,無容隙也。起居偃仰,環顧睥睨,無非雪者,蘇子居之,真得其所居者也。蘇子隱几而晝瞑,栩栩然若有所適,而方興也,未覺,為物觸而寤。其適未厭也,若有失焉,以掌抵目,以足就履,曳於堂下。客有至而問者,曰:「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散人也而未能,拘人也而嗜慾深。今似繫馬止也,有得乎?而有失乎?」蘇子心若省而口未嘗言,徐思其應,揖而進之堂上。客曰:「嘻,是矣!子之欲為散人而未得者也。予今告子以散人之道:夫禹之行水,庖丁之提刀,避眾礙而散其智者也。是故以至柔馳至剛,故石有時以泐;以至剛遇至柔,故未嘗見全牛也。予能散也,物固不能縛;不能散也,物固不能釋。子有惠矣,用之於內可也,今也如蝟之在囊,而時動其脊脅,見於外者不特一毛二毛而已。風不可搏,影不可捕,童子知之。名之於人,猶風之與影也,子獨留之。故愚者視而驚,智者起而軋。吾固怪子為今日之晚也,子之遇我,幸矣!吾今邀子為籓外之游,可乎?」蘇子曰:「予之於此,自以為籓外久矣,子又將安之乎?」客曰:「甚矣,子之難曉也!夫勢利不足以為籓也,名譽不足以為籓也,陰陽不足以為籓也,人道不足以為籓也,所以籓子者,特智也爾。智存諸內,發而為言,則言有謂也,形而為行,則行有謂也。使子欲嘿不欲嘿,欲息不欲息,如醉者之恚言,如狂者之妄行,雖掩其口,執其臂,猶且喑嗚跼䠞之不已。則籓之於人,抑又固矣。人之為患以有身,身之為患以有心。是圃之構堂,將以佚子之身也,是堂之繪雪,將以佚子之心也。身待堂而安,則形固不能釋,心以雪而警,則神固不能凝。子之知既焚而燼矣,燼又復然,則是堂之作也,非徒無益,而又重子蔽蒙也。子見雪之白乎?則恍然而目眩。子見雪之寒乎?則竦然而毛起。五官之為害,惟目為甚,故聖人不為。雪乎雪乎,吾見子知為目也,子其殆矣!」客又舉杖而指諸壁,曰:「此凹也,此凸也。方雪之雜下也,均矣,厲風過焉,則凹者留而凸者散。天豈私於凹凸哉?勢使然也。勢之所在,天且不能違,而況於人乎!子之居此,雖遠人也,而圃有是堂,堂有是名,實礙人耳,不猶雪之在凹者乎?」蘇子曰:「予之所為,適然而已,豈有心哉?殆也,奈何?」客曰:「子之適然也?適有雨,則將繪以雨乎?適有風,則將繪以風乎?雨不可繪也,觀雲氣之洶湧,則使子有怒心;風不可繪也,見草木之披靡,則使子有懼意。睹是雪也,子之內亦不能無動矣。苟有動焉,丹青之有靡麗,水雪之有水石,一也。德有心,心有眼,物之所襲,豈有異哉!」蘇子曰:「子之所言是也,敢不聞命?然未盡也,予不能默,此正如與人訟者,其理雖已屈,猶未能絕辭者也。子以為登春臺與入雪堂,有以異乎?以雪觀春,則雪為靜,以臺觀堂,則堂為靜。靜則得,動則失。黃帝,古之神也,游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邱,南望而還,遺其玄珠焉。游以適意也,望以寓情也,意適於游,情寓於望,則意暢情出而忘其本矣,雖有良貴,豈得而寶哉?是以不免有遺珠之失也。雖然,意不久留,情不再至,必復其初而已矣,是又驚其遺而索之也。餘之此堂,追其遠者近之,收其近者內之,求之眉睫之間,是有八荒之趣。人而有知也,升是堂者,將見其不遡而僾,不寒而慄,淒凜其肌膚,洗滌其煩鬱,既無炙手之譏,又免飲冰之疾。彼其趦趄利害之途,猖狂憂患之域者,何異探湯執熱之俟濯乎?子之所言者,上也;餘之所言者,下也。我將能為子之所為,而子不能為我之為矣。譬之厭膏粱者與之糟糠,則必有忿詞;衣文繡者被之以皮弁,則必有愧色。子之於道,膏粱文繡之謂也,得其上者耳。我以子為師,子以我為資,猶人之於衣食,缺一不可。將其與子游,今日之事姑置之以待後論,予且為子作歌以道之。」歌曰:
  
  雪堂之前後兮春草齊,雪堂之左右兮斜徑微。雪堂之上兮有碩人之頎頎,考槃於此兮芒鞋而葛衣。挹清泉兮,抱甕而忘其機;負頃筐兮,行歌而采薇。吾不知五十九年之非而今日之是,又不知五十九年之是而今日之非,吾不知天地之大也寒暑之變,悟昔日之臞而今日之肥。感子之言兮,始也抑吾之縱而鞭吾之口,終也釋吾之縛而脫吾之鞿。是堂之作也,吾非取雪之勢,而取雪之意;吾非逃世之事,而逃世之機。吾不知雪之為可觀賞,吾不知世之為可依違。性之便,意之適,不在於他,在於群息已動,大明既升,吾方輾轉一觀曉隙之塵飛。子不棄兮,我其子歸!
  
  客忻然而笑,唯然而出,蘇子隨之。客顧而頷之曰:「有若人哉!」
  
  人物
  堯舜之事
  夫學者載籍極博,猶考信於六藝。《詩》、《書》雖闕,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堯將遜位,讓於虞舜,舜、禹之間,岳牧咸薦,乃試之於位,典職數十年,功用既興,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統,傳天下若斯之難也。而說者曰堯讓天下於許由,由不受,恥之,逃隱。及夏之時,有卞隨、務光者。此何以稱焉?東坡先生曰:士有以簞食豆羹見於色者。自吾觀之,亦不信也。
  
  論漢高祖羹頡侯事
  高祖微時,嘗避事,時時與賓客過其丘嫂食。嫂厭叔與客來,陽為羹盡轑釜,客以故去。已而視其釜中有羹,由是怨嫂。及立齊、代王,而伯子獨不侯。太上皇以為言,高祖曰:「非敢忘之也,為其母不長者。」封其子信為羹頡侯。高祖號為大度不記人過者,然不置轑釜之怨,噭不畏太上皇緣此記分杯之語乎?
  
  武帝踞廁見衛青
  漢武帝無道,無足觀者,惟踞廁見衛青,不冠不見汲長孺,為可佳耳。若青奴才,雅宜舐痔,踞廁見之,正其宜也。
  
  元帝詔與論語孝經小異
  楚孝王囂疾,成帝詔云:「夫子所痛,『蔑之,命矣夫』。」東平王不得於太后,元帝詔曰:「諸侯在位不驕,然後富貴離其身,而社稷可保。」皆與今《論語》、《孝經》小異。離,附離也,今作「不離於身」,疑為俗儒所增也。
  
  跋李主詞
  「三十餘年家國,數千里地山河,幾曾慣干戈?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惶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後主既為樊若水所賣,舉國與人,故當慟哭於九廟之外,謝其民而後行,顧乃揮淚宮娥,聽教坊離曲!
  
  真宗仁宗之信任
  真宗時,或薦梅詢可用者,上曰:「李沆嘗言其非君子。」時沆之沒,蓋二十餘年矣。歐陽文忠公嘗問蘇子容曰:「宰相沒二十年,能使人主追信其言,以何道?」子容言:「噭以無心,故爾。」軾因贊其語,且言:「陳執中俗吏耳,特以至公猶能取信主上,況如李公之才識,而濟之無心耶!」時元祐三年興龍節,賜宴尚書省,論此。是日,又見王鞏雲其父仲儀言:「陳執中罷相,仁宗問:『誰可代卿者?』執中舉吳育,上即召赴闕。會乾元節侍宴,偶醉坐睡,忽驚顧拊牀呼其從者。上愕然,即除西京留臺。」以此觀之,執中雖俗吏,亦可賢也。育之不相,命矣夫!然晚節有心疾,亦難大用,仁宗非棄材之主也。
  
  孔子誅少正卯
  孔子為魯司寇七日而誅少正卯,或以為太速。此叟蓋自知其頭方命薄,必不久在相位,故汲汲及其未去發之。使更遲疑兩三日,已為少正卯所圖矣。
  
  戲書顏回事
  顏回簞食瓢飲,其為造物者費亦省矣,然且不免於夭折。使回更喫得兩簞食半瓢飲,當更不活得二十九歲。然造物者輒支盜跖兩日祿料,足為回七十年糧矣,但恐回不要耳。
  
  辨荀卿言青出於藍
  荀卿云:「青出於藍而青於藍,冰生於水而寒於水。」世之言弟子勝師者,輒以此為口實,此無異夢中語!青即藍也,冰即水也。釀米為酒,殺羊豕以為膳羞,曰「酒甘於米,膳羞美於羊」,雖兒童必笑之,而荀卿以是為辨,信其醉夢顛倒之言!以至論人之性,皆此類也。
  
  顏蠋巧於安貧
  顏蠋與齊王遊,食必太牢,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蠋辭去,曰:「玉生於山,制則破焉,非不寶貴也,然而太璞不完。士生於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蠋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娛。」嗟乎,戰國之士未有如魯連、顏蠋之賢者也,然而未聞道也。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是猶有意於肉於車也。晚食自美,安步自適,取其美與適足矣,何以當肉與車為哉!雖然,蠋可謂巧於居貧者也。未飢而食,雖八珍猶草木也;使草木如八珍,惟晚食為然。蠋固巧矣,然非我之久於貧,不能知蠋之巧也。
  
  張儀欺楚商於地
  張儀欺楚王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既而曰:「臣有奉邑六里。」此與兒戲無異,天下無不疾張子之詐而笑楚王之愚也,夫六百里豈足道哉!而張又非楚之臣,為秦謀耳,何足深過?若後世之臣欺其君者,曰:「行吾言,天下舉安,四夷畢服,禮樂興而刑罰措。」其君之所欲得者,非特六百里也,而卒無絲毫之獲,豈特無獲,所喪已不勝言矣。則其所以事君者,乃不如張儀之事楚。因讀《晁錯論》,書此。
  
  趙堯設計代周昌
  方與公謂周昌之吏趙堯年雖少,奇士,「君必異之,且代君」。昌笑曰:「堯,刀筆吏爾,何至是!」居頃之,堯說高祖為趙王置貴強相,噭周昌為可。高祖用其策,堯竟代昌為御史大夫。呂後殺趙王,昌亦無能為,特謝病不朝爾。由此觀之,堯特為此計代昌爾,安能為高祖謀哉!呂後怨堯為此計,亦抵堯罪。堯非特不能為高祖謀,其自為謀亦不善矣,昌謂之刀筆吏,豈誣也哉!
  
  黃霸以鶡為神爵
  吾先君友人史經臣彥輔,豪偉人也,嘗言:「黃霸本尚教化,庶幾於富,而教之者乃復用烏攫小數,陋哉!潁川鳳皇,蓋可疑也,霸以鶡為神爵,不知潁川之鳳以何物為之?」雖近於戲,亦有理也。
  
  王嘉輕減法律事見梁統傳
  漢仍秦法,至重。高、惠固非虐主,然習所見以為常,不知其重也,至孝文始罷肉刑與參夷之誅。景帝復孥戮晁錯,武帝罪戾有增無損,宣帝治尚嚴,因武之舊。至王嘉為相,始輕減法律,遂至東京,因而不改。班固不記其事,事見《梁統傳》,固可謂疏略矣。嘉,賢相也,輕刑,又其盛德之事,可不記乎?統乃言高、惠、文、景以重法興,哀、平以輕法衰,因上書乞增重法律,賴當時不從其議。此如人年少時不節酒色而安,老後雖節而病,見此便謂酒可以延年,可乎?統亦東京名臣,一出此言,遂獲罪於天,其子鬆、竦皆以非命而死,冀卒滅族。嗚呼,悲夫,戒哉!「疏而不漏」,可不懼乎?
  
  李邦直言周瑜
  李邦直言:周瑜二十四經略中原,今吾四十,但多睡善飯,賢愚相遠。如叔安上言吾子以快活,未知孰賢與否?
  
  勃遜之
  與朱勃遜之會議於潁,或言洛人善接花,歲出新枝,而菊品尤多。遜之曰:「菊當以黃為正,餘可鄙也。」昔叔向聞鬷蔑一言,得其為人,予於遜之亦云然。
  
  劉聰吳中高士二事
  劉聰聞當為須遮國王,則不復懼死,人之愛富貴,有甚於生者。月犯少微,吳中高士求死不得,人之好名,有甚於生者。
  
  郄超出與桓溫密謀書以解父
  郄超雖為桓溫腹心,以其父愔忠於王室,不知之。將死,出一箱付門生,曰:「本欲焚之,恐公年尊,必以相傷為斃。我死後,公若大損眠食,可呈此箱,不爾便燒之。」愔後果哀悼成疾,門生以指呈之,則悉與溫往反密計。愔大怒,曰:「小子死晚矣!」更不復哭矣。若方回者,可謂忠臣矣,當與石碏比。然超謂之不孝,可乎?使超知君子之孝,則不從溫矣。東坡先生曰:超,小人之孝也。
  
  論桓範陳宮
  司馬懿討曹爽,桓範往奔之。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駑馬戀棧豆,必不能用也。」範說爽移車駕幸許昌,招外兵,爽不從。範曰:「所憂在兵食,而大司農印在吾許。」爽不能用。陳宮、呂布既擒,曹操謂宮曰:「公臺平生自謂智有餘,今日何如?」宮曰:「此子不用宮言,不然,未可知也!」僕嘗論此二人:呂布、曹爽,何人也?而為之用,尚何言知!臧武仲曰:「抑君似鼠,此之謂智。」元祐三年九月十八日書。
  
  錄溫嶠問郭文語
  溫嶠問郭文曰:「人皆有六親相容,先生棄之,何樂?」文曰:「本行學道,不謂遭世亂,欲歸無路耳。」又曰:「飢思食,壯思室,自然之理,先生獨無情乎?」曰:「情由憶生,不憶故無情。」又問:「先生噭處窮山,死為烏鳶所食,奈何?」曰:「埋藏者食於螻蟻,復何異?」又問:「猛虎害人,先生噭不畏耶?」曰:「人無害獸心,則獸亦不害人。」又問:「世不寧則身不安,先生不出濟世乎?」曰:「非野人之所知也。」予嘗監錢塘郡,游餘杭九鎮山,訪大滌洞天,即郭生之舊隱。洞大,有巨壑,深不可測,蓋嘗有勑使投龍簡雲。戊寅九月七日書。
  
  劉伯倫
  劉伯倫常以鍤自隨,曰:「死即埋我。」蘇子曰,伯倫非達者也,棺槨衣衾,不害為達。苟為不然,死則已矣,何必更埋!
  
  房琯陳濤斜事
  房次律敗於陳濤斜,殺四萬人,悲哉!世之言兵者,或取《通典》,《通典》雖杜佑所集,然其源出於劉秩。陳濤之敗,秩有力焉。次律云:「熱洛河雖多,安能當我劉秩!」挾區區之辨以待熱洛河,疏矣。
  
  張華鷦鷯賦
  阮籍見張華《鷦鷯賦》,歎曰:「此王佐才也!」觀其意,獨欲自全於禍福之間耳,何足為王佐乎?華不從劉卞言,竟與賈氏之禍,畏八王之難,而不免倫、秀之虐。此正求全之過,失《鷦鷯》之本意。
  
  王濟王愷
  王濟以人乳蒸豚,王愷使妓吹笛,小失聲韻便殺之,使美人行酒,客飲不盡,亦殺之。時武帝在也,而貴戚敢如此,知晉室之亂也久矣。
  
  王夷甫
  王夷甫既降石勒,自解無罪,且勸僭號。其女惠風為愍懷太子妃,劉曜陷洛,以惠風賜其將喬屬。將妻之,惠風杖劍大罵而死。乃知王夷甫之死,非噭慙見晉公卿,乃當羞見其女也。
  
  衛瓘欲廢晉惠帝
  晉惠帝為太子,衛瓘欲陳啟廢立之策而未敢發。會燕凌雲臺,瓘託醉跪帝前,曰:「臣欲有所啟。」欲言之而止者三,因拊牀曰:「此坐可惜!」帝意乃悟,曰:「公真大醉。」賈後由是怨之。此何等語,乃於眾中言之,豈所謂「不密失身」者耶?以瓘之智,不宜暗此,殆鄧艾之冤,天奪其魄爾。
  
  裴頠對武帝
  晉武帝探策,豈亦如籤也耶?惠帝不肖,得一,蓋神以實告。裴頠諂對,士君子恥之,而史以為美談,鄙哉!惠、懷、愍皆不終,牛繫馬後,豈及亡乎!
  
  劉凝之沈麟士
  《南史》:劉凝之為人認所著履,即與之,此人後得所失履,送還,不肯復取。又沈麟士亦為鄰人認所著履,麟士笑曰:「是卿履耶?」即與之。鄰人得所失履,送還,麟士曰:「非卿履耶?」笑而受之。此雖小事,然處事當如麟士,不當如凝之也。
  
  柳宗元敢為誕妄
  柳宗元敢為誕妄,居之不疑。呂溫為道州、衡州,及死,二州之人哭之逾月,客舟之過於此者,必呱呱然。雖子產不至此,溫何以得之!其稱溫之弟恭亦賢豪絕人者,又云恭之妻裴延齡之女也。孰有士君子肯為裴延齡婿者乎?柳宗元與伾、叔文交,蓋亦不差於延齡姻也。恭為延齡婿不見於史,宜表而出之,見宗元文集恭墓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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