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十七則)
庫路真《新唐書.地理志》:「襄州,土貢漆器庫路真二品十乘花文五乘。」
庫路真者,漆器名也,然其義不可曉。《元豐九域志》云「貢漆器二十事」是已。《於頔傳》,頔為襄陽節度,襄有髹器,天下以為法。至頔驕蹇,故方帥不法者,稱為「襄樣節度」。《舊唐書.職官志》,武德七年,改秦土、齊王卞領三衛及庫真、驅咥真,並為統軍。疑是周隋間西邊方言也。記白樂天集曾有一說,而未之見。
得意失意詩舊傳有詩四句誇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鄉見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好事者續以失意四句曰:「寡婦攜兒泣,將軍被敵擒。失恩宮女面,下第舉人心。」此二詩,可喜可悲之狀極矣。
狄監盧尹文潞公留守西京,年七十七,為耆英會,凡十有二人。時富韓公年七十九,最長,至於太中大夫張問,年七十,唯司馬公方六十四歲,用狄監、盧尹故事,亦預於會。或問狄、盧之說,乃見唐白樂天集,今所謂九老圖者。懷州司馬胡杲年八十九,衛尉卿吉皎年八十六,龍武長史鄭據八十四,慈州刺史劉嘉、侍御史盧貞皆八十二,其年皆在元豐諸公之上。永州刺史張渾、刑部尚書白居易皆七十四。時會昌五年。白公序云:「六賢皆多年壽,予亦次焉。秘書監狄兼暮,河南尹盧貞,以年未七十,雖與會而不及列。」故溫公紀韓公至張昌言,而自不書。今士大夫皆熟知此事,姑志狄、盧二賢,以示兒輩。但唐兩盧貞,而又同會,疑文字或誤雲。
項韓兵書漢成帝時,任宏論次兵書為四種,其《權謀》中有《韓信》三篇,《形勢》中有《項王》一篇,前後《藝文志》載之,且云:「漢興,張良、韓信序次兵法,凡百八十二家,刪取要用,定著三十五家。諸呂用事而盜取之。」項、韓雖不得其死,而遺書可傳於後者,漢世不廢,今不復可見矣。
承天塔記黃魯直初謫戎、涪,既得歸,而湖北轉運判官陳舉,以時相趙清憲與之有小怨,訐其所作《荊南承天塔記》,以為幸災,遂除名羈管宜州,竟卒於彼。今《豫章集》不載其文,蓋謂因之兆禍,故不忍著錄。其曾孫▉續編別集,始得見之。大略云:「餘得罪竄黔中,道出江陵,寓承天禪院,住持僧智珠方徹舊浮圖於地,而屬曰:『餘成功之後,願乞文記之。』後六年,蒙恩東歸,則七級巋然已立,於是作記。」其後云:「儒者嘗論一佛寺之費,蓋中民萬家之產,實生民穀帛之蠹,雖餘亦謂之然。然自省事以來,觀天下財力屈竭之端,國家無大軍旅勤民丁賦之政,則蝗旱水溢或疾疫連數十州,此蓋生人之共業,盈虛有數,非人力所能勝者邪!」其語不過如是,初無幸災風刺之意,乃至於遠斥以死,冤哉!
穆護歌郭茂倩編次《樂府》詩《穆護歌》一篇,引《歷代歌辭》曰:「曲犯角。」其語曰:「玉管朝朝弄,清歌日日新。折花當驛路,寄與隴頭人。」黃魯直題《牧護歌》後云:「予嘗問人此歌,皆莫能說牧護之義。昔在巴、僰間六年,問諸道人,亦莫能說。他日,船宿雲安野次,會其人祭神罷而飲福,坐客更起舞,而歌《木瓠》。其詞有云:『聽說商人木瓠,四海五湖曾去。』中有數十句,皆敘賈人之樂,末云:『一言為報諸人,倒盡百瓶歸去。』繼有數人起舞,皆陳述己事,而始末略同。問其所以為木瓠,蓋刳曲木狀如瓠,擊之以為歌舞之節耳。乃悟穆護蓋木瓠也。」據此說,則茂倩所序,為不知本原雲。且四句律詩,如何便差排為犯角曲,殊無意義。
省試取人額累舉省試,鎖院至開院,限以一月。如未訖事,則申展亦不過十日,所奏名以十四人取一為定數,不知此制起於何年。黃魯直以元祐三年為貢院參詳官,有書帖一紙云:「正月乙丑鎖大學,試禮部進士四千七百三十二人。三月戊申具奏進士五百人。」乃是在院四十四日,而九人半取一人,視今日為不侔也。此帖載於別集。
通印子魚魚通印之語,本出於王荊公《送張兵部知福州》詩「長魚俎上通三印」
之句。蓋以福州瀕海多魚,其大如此,初不指言為子魚也。東坡始以「通印子魚」對「披綿黃雀」,乃借「子」字與「黃」字為假對耳。山谷所云「子魚通印蠔破山」,蓋承而用之。陳正敏《遁齋閒覽》云:「其地有通應廟,廟前港中子魚最佳。王初寮詩『通應子魚鹽透白』,正彩其說。」郡人黃處權云:「興化子魚,去城五十里地名迎仙者為上,所產之處,土人謂之子魚潭而已,初無通應港之名。」有大神祠,賜額曰「顯應」,乃《遁齋》所指之廟者,亦非「通應」也。潭傍又有小祠一間,庳陋之甚,農家以祀田神,好事欲實《遁齋》之說,遂粉刷一扁,妄標曰「通應廟」,側題五小字曰「元祐某年立」,此尤可笑。且用神廟封額以名土物,它處未嘗有也。
壽亭侯印荊門玉泉關將軍廟中,有壽亭侯印一鈕,其上大環,徑四寸,下連四環,皆係於印上。相傳云:「紹興中,洞庭漁者得之,入於潭府,以為關雲長封漢壽亭侯,此其故物也,故以歸之廟中。南雄守黃兑見臨川興聖院僧惠通印圖形,為作記。而復州寶相院又以建炎二年,因伐木,於三門大樹下土中深四尺餘,得此印,其環並背俱有文云:「漢建安二十年壽亭侯印。」今留於左藏庫。邵州守黃沃叔啟慶元二年復買一鈕於郡人張氏、其文正同,只欠五係環耳。予以謂皆非真漢物,且漢壽乃亭名,既以封雲長,不應去漢字,又其大比它漢印幾倍之。聞嘉興王仲言亦有其一。侯印一而已,安得有四?雲長以四年受封,當即刻印,不應在二十年,尤非也。是特後人為之以奉廟祭,其數必多。今流落人間者,尚如此也。予為黃叔啟作辨跋一篇,見《贅稿》。茸附治疽漏時康祖病心痔二十年,用《聖惠方》治腰痛者鹿茸、附子服之,月餘而愈,《夷堅己志》書其事。予每與醫言,輒云:「癰疽之發,蘊熱之極也,烏有翻使熱藥之理?」福州醫郭晉卿云:「脈陷則害漏,陷者冷也,若氣血溫暖,則漏自止,正用得茸、附。」按《內經.素問生氣通天論》曰:「陷脈為痿,留連肉腠。」注云:「陷脈謂寒氣陷缺其脈也,積寒留舍,經血稽凝,久瘀內攻,結於肉理,故發為瘍瘺,肉腠相連。」此說可謂明白,故復記於此,庶幾或有助於瘍醫雲。
莆田荔枝莆田荔枝,名品皆出天成,雖以其核種之,終與其本不相類。宋香之後無宋香,所存者孫枝爾。陳紫之後無陳紫,過牆則為小陳紫矣。《筆談》謂焦核荔子,土人能為之,取本木,去其大根,火燔令焦,復植於土,以石壓之,令勿生旁根,其核自小。裡人謂不然,此果形狀,變態百出,不可以理求,或似龍牙,或類鳳爪,釵頭紅之可簪,綠珠子之旁綴,是豈人力所能加哉?初,方氏有樹,結實數千顆,欲重其名,以二百顆送蔡忠惠公,給以常歲所產止此。公為目之曰「方家紅」,著之於譜,印證其妄。自後華實雖極繁茂,逮至成熟,所存者未嘗越二百,遂成語讖。此段已載《遁齋閒覽》中,郡土黃處權復志其詳如此。
雙陸不髒《新唐書.狄仁杰傳》,武後召問夢雙陸不勝,何也?仁杰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於是召還廬陵王。《舊史》不載,《資治通鑑》但書鸚鵡折翼一事。而《考異》云:「雙陸之說,世傳《狄梁公傳》有之,以為李邕所作,而其詞多鄙誕,疑非本書,故黜不取。」《藝文志》有李繁《大唐說纂》四卷,今罕得其書,予家有之,凡所紀事,率不過數十字,極為簡要,《新史》大抵採用之。其《忠節》一門曰:「武後問石泉公王方慶曰:『朕夜夢雙陸不勝,何也?』曰:『蓋謂宮中無子,意者恐有神靈儆夫陛下。』因陳人心在唐之意,後大悟,召廬陵王,復其儲位,俾石泉公為宮相以輔翊之。」然則《新史》兼彩二李之說,而為狄為王莫能辨也。《通鑑》去之,似為可惜。
華元入楚師《左傳》,楚莊王圍宋,宋華元夜入楚師,登子反之牀,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子反懼,與之盟,而退三十里。杜注曰:「兵法,因其鄉人而用之,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之姓名,因而利道之。華元蓋用此術,得以自通。」予按前三年晉、楚邲之戰,隨武子稱楚之善曰:「軍行,右轅,左追蓐,前茅慮無,中權後勁,軍政不戒而備。」大抵言其備豫之固。今使敵人能入上將之幕而登其牀,則刺客奸人,何施不得?雖至於王所可也,豈所謂軍制乎?疑不然也。《公羊傳》云:「楚使子反乘堙而窺宋城,宋華元亦乘堙而出見之。」其說比《左氏》為有理。
公羊用疊語《公羊傳》書楚子圍宋,宋人及楚人平事,幾四百字。其稱「司馬子反」者八,又再曰「將去而歸爾」,「然後而歸爾」,「然後歸爾」,「臣請歸爾」,「吾亦從子而歸爾」。又三書「軍有七日之糧爾」,凡九用「爾」字,然不覺其煩。
文書誤一字文書一字之誤,有絕係利害者,予親經其三焉,至今思之,猶為汗下。
乾道二年冬,蒙恩召還,過三衢,郡守何德輔問奏對用幾劄,因出草稿示之,其一乞蠲減鄱陽歲貢誕節金千兩事,言此貢不知起於何時,或云藝祖初下江南,郡庫適有金,守臣取以獻長春節,遂為故事。誤書「長春」為「萬春」,乃金主褒節名也。德輔讀之,指以相告,予悚然面發赤,亟改之。三年,以侍講講《毛詩》,作發題,引孔子於《論語》中說《詩》處云:「不學《詩》,無以言。」誤書「言」為「立」,已寫進讀正本,經筵吏袁顯忠曰:「恐是言字。」予愧謝之。淳熙十三年在翰苑,作《賜安南國曆日詔》云:「茲履夏正,載頒漢朔。」書「夏正」為「周正」,院吏以呈宰執,周益公見而摘其誤,吏還以告,蓋語順意同,一時不自覺也。
歷代史本末古者世有史官,其著見於今,則自《堯》、《舜》二典。始,周之諸侯各有國史,孔子因魯史記而作《春秋》,左氏為之傳,《鄭志》、《宋志》、晉齊太史、南史氏之事皆見焉。更纂異同以為《國語》。漢司馬談自以其先周室之太史,有述作之意,傳其子遷,綢金匱石室之書,罔羅天下放失舊聞,述黃帝以來至於元狩,馳騁古今,上下數千載間,變編年之體為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凡百三十篇。而十篇有錄無書,元、成之間,褚先生補缺,作《武帝紀》、《三王世家》、《龜策》、《日者列傳》,張晏以為言辭鄙陋,今雜於書中。而《藝文志》有馮商續太史公七篇,則混沒不見。司馬之書既出,後世雖有作者,不能少紊其規制。班彪、固父子,以為漢紹堯運建帝業,而六世史臣,追述功德,私作本紀,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故彩纂前紀,綴輯舊聞,以述《漢書》,起於高祖,終於王莽之誅,大抵仍司馬氏,第更八書為十志,而無世家,凡百卷。固死,其書未能全,女弟昭續成之,是為《前漢書》。荀悅《漢紀》則續所論著者也。後漢之事,初命儒臣著述於東觀,謂之《漢紀》。其後有袁宏紀,張璠、薛瑩、謝承、華嶠、袁山鬆、劉義慶、謝沈皆有書。宋范曄刪彩為十紀、八十列傳,是為《後漢書》,而張璠以下諸家盡廢,其志則劉昭所補也。三國雜史至多,有王沈《魏書》、元行衝《魏典》、魚豢《典略》、張勃《吳錄》、韋昭《吳書》、孫盛《魏春秋》、司馬彪《九州春秋》、丘悅《三國典略》、員半千《三國春秋》、虞溥《江表傳》,今唯以陳壽書為定,是為《三國志》。《晉書》則有王隱、虞預、謝靈運、臧榮緒、孫綽、干寶諸家,唐太宗詔房喬、褚遂良等修定為百三十卷,以四論太宗所作,故總名之曰「御撰」,是為《晉書》,至今用之。南北兩朝各四代,而僭偽之國十數,其書尤多,如徐愛、孫嚴、王智深、顧野王、魏澹、張大素、李德林之正史,皆不傳。今之存者,沈約《宋書》、蕭子顯《齊書》、姚思廉《梁陳書》、魏收《魏書》、李百藥《北齊書》、令狐德棻《周書》、魏鄭公《隋書》。其它國則有和包《漢趙紀》、田融《趙石記》、范亨《燕書》、王景暉《南燕錄》、高閭《燕志》、劉昞《涼書》、裴景仁《秦記》、崔鴻《十六國春秋》、蕭方.武敏之《三十國春秋》。李太師延壽父子悉取為《南史》八十卷,《北史》百卷。今沈約以下八史雖存,而李氏之書獨行,是為《南、北史》。唐自高祖至於武宗,有《實錄》,後唐修為書,劉昫所上者是已,而猥雜無統。國朝慶曆中,復詔刊修,歷十七年而成,歐陽文忠公主紀、表、志,宋景文公主傳,今行於世。梁、唐、晉、漢、周謂之《五代》,國初監修國史薛居正提舉上之。其後歐陽芟為《新書》,故唐、五代史各有舊新之目。凡十七代,本末如此,稚兒數以為問,故詳記之。
賢者一言解疑譖賢者以單詞片言,為人釋謗解患,卓卓可書者,予得兩事焉。秦氏當國時,先忠宣公、鄭亨仲資政、胡明仲侍郎、朱新仲舍人,皆在謫籍,分置廣東。方務德為經略帥,待之盡禮。秦對一客言曰:「方滋在廣部,凡得罪於朝廷者,必加意護結,得非欲為異日地乎?」客曰:「非公相有雲,不敢輒言。方滋之為人,天性長者,凡於人唯以周旋為志,非獨於遷客然也。」秦悟曰:「方務德卻是個周旋底人。」其疑遂釋。當時使一 巧者承其問,微肆一語,方必得罪,而諸公不得安跡矣。言之者可謂大君子,當求之古人中。嚴陵王大卞赴曲江守,過南安,謁張先生子韶,從容言:「大卞頃在檢院,以囉彥濟中丞章去國,其後彥濟自吏書出守嚴,遂遷避於蘭溪。彥濟到郡,遺書相邀曰:『與君有同年之契,何為爾?』不得已,復還。既見,密語云:『前此台評,乃朱新仲所作,托造物之意以相授,一時失於審思,至今為悔。』此事既往,今適守韶,而朱在彼,邂逅有弗愜,為之奈何?」張揣其必將修怨,即云:「國先為君子為小人,皆在此舉。」王悚然曰:「謹受教。」至則降意彌縫,終二年,不見分毫形跡,蓋本自相善也。予曩侍張公坐,聞其言,故追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