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二十一則)

  進士試題唐穆宗長慶元年,禮部侍郎錢徽知舉,放進士鄭朗等三十二人,後以段文昌言其不公,詔中書舍人王起、知制誥白居易重試,駁放盧公亮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白公集有奏狀論此事,大略云:「伏料自欲重試迸士以來論奏者甚眾。蓋以禮部試進士,例許用書策,兼得通宵,得通宵則思慮必周,用書冊則文字不錯。昨重試之日,書策不容一字,木燭只許兩條,迫促驚忙,幸皆成就,若比禮部所試事校不同。」及駁放公亮等敕文,以為《孤竹管賦》出於《周禮》正經,閱其程試之文,多是不知本末。乃知唐試進士許挾書及見燭如此。國朝淳化三年,太宗試進士,出《危言日出賦》題,孫何等不知所出,相率扣殿檻乞上指示之,上為陳大義。景德二年,御試《天道猶張弓賦》。後禮部貢院言,近年進士惟鈔略古今文賦,懷挾入試,昨者御試以正經命題,多懵所出,則知題目不示以出處也。大中祥符元年,試禮部進士,內出《清明象天賦》等題。仍錄題解,摹印以示之。至景祐元年,始詔御藥院,御試日進士題目,具經史所出,摹印給之,更不許上請。
  儒人論佛書韓文公《送文暢序》,言儒人不當舉浮屠之說以告僧。其語云:「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來請也?」元微之作《永福寺石壁記》云:「佛書之妙奧,僧當為予言,予不當為僧言。」二公之語,可謂至當。
  和歸去來今人好和《歸去來詞》,予最敬晁以道所言。其《答李持國書》云:「足下愛淵明所賦《歸去來辭》,遂同東坡先生和之,僕所未喻也。建中靖國間,東坡《和歸去來》,初至京師,其門下賓客從而和者數人,皆自謂得意也,陶淵明紛然一日滿人目前矣。參寥忽以所和篇示予,率同賦,予謝之曰:『童子無居位,先生無並行,與吾師共推東坡一人於淵明間可也。』參寥即索其文,袖之出,吳音曰:『罪過公,悔不先與公話。』今輒以厚於參寥者為子言。」昔大宋相公謂陶公《歸去來》是南北文章之絕唱,《五經》之鼓吹。近時繪畫《歸去來》者,皆作大聖變,和其辭者,如即事遣興小詩,皆不得正中者也。
  四海一也海一而已,地之勢西北高而東南下,所謂東、北、南三海,其實一也。
  北至於青、滄,則云北海,南至於交、廣,則云南海,東漸吳、越,則云東海,無由有所謂西海者。《詩》、《書》、《禮》經所載四海,蓋引類而言之。《漢.西域傳》所云蒲昌海,疑亦停居一澤爾。班超遣甘英往條支,臨大海,蓋即南海之西云。
  李太白世俗多言李大白在當塗彩石,因醉泛舟於江,見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台。予按李陽冰作太白《草堂集序》云:「陽冰試弦歌於當涂,公疾亟,草槁萬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簡,俾為序。」又李華作《大白墓志》,亦云:「賦們臨終歌》而卒。」乃知俗傳良不足信,蓋與謂杜子美因食白酒牛炙而死者同也。
  太白雪讒李大白以布衣入翰林,既而不得官。《唐史》言高力士以脫靴為恥,摘其詩以激楊貴妃,為妃所沮止。今集中有《雪讒詩》一章,大率載婦人淫亂敗國,其略云:「彼婦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強強。彼婦人之淫昏,不如鴉之奔奔。坦蕩君子,無悅簧言。」又云:「姐己滅紂,褒女惑周。漢祖呂氏,食其在傍。秦皇太后,毐亦淫荒。螮 作昏,遂掩太陽。萬乘尚爾,匹夫何傷。詞彈意窮,心切理直。如或妄談,吳天是碩。」予味此詩,豈非貴妃與祿山淫亂,而白曾發其奸乎?不然,則「飛燕在昭陽」之句,何足深怨也?冉有問衛君冉有曰:「夫子為衛君乎?」於貢曰:「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說者皆評較蒯聵、輒之是非,多至數百言,惟王逢原以十字蔽之,曰:「賢兄弟讓,知惡父子爭矣。」最為簡妙。蓋夷、齊以兄弟讓國,而夫子賢之,則不與衛君以父子爭國可知矣。晁以道亦有是語,而結意不同。尹彥明之說,與逢原同。唯楊中立云:「世之說者,以謂善兄弟之讓,則惡父子之爭可知,失其旨矣。」其意為不可曉。
  商頌宋自微子至戴公,禮樂廢壞。正考甫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大師,後又亡其七,至孔於時,所存才五篇爾。宋,商王之後也,於先代之詩如是,則其他可知,夫子所謂「商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蓋有歎於此。杞以夏後之裔,至於用夷禮,尚何有於文獻哉?郯國小於妃、宋,少吳氏遠於夏、商,而鳳烏名官,鄭子枚數不忘,曰:「吾祖也,我知之。」其亦賢矣。俗語有所本俗語謂錢一貫有畸曰千一、乾二,米一石有畸曰石一、石二,長一丈有畸曰丈一、丈二之類。按《考工記》:「殳長尋有四尺。」注云,「八尺曰尋,殳長丈二。」《史記.張儀傳》,尺一之檄,漢淮南王安書云,丈一之組,《匈奴傳》,尺一犢,《後漢》,尺一詔書,唐,城南去天尺五之類,然則亦有所本云。
  鄱陽學鄱陽學在城外東湖之北,相傳以為范文正公作郡守時所創。予考國史,范公以景佑三年乙亥歲四月知饒州,四年十二月,詔自今須藩鎮乃得立學,他州勿聽,是月,范公移潤州。《餘襄公集》有《饒州新建州學記》,實起於慶曆五年乙酉歲,其郡守曰都官員外郎張君,其略云:「先是郡先聖伺宮棟字隳剝,前守亦嘗相土,而未逞締治,於是即其基於東湖之北偏而經營之。」浮梁人金君卿郎中作《郡學莊田記》云:「慶曆四年春,詔郡國立學,時守都官副郎張侯譚始營之,明年學成。」與餘公記合。范公在饒時,延君卿置館舍,使公有意建學,記中豈無一言及之?蓋是時公既為執政,去郡十年矣。所謂前守相土者不知為何人?
  國忌休務《刑統》載唐大和七年敕:「准令,國忌日唯禁飲酒舉樂,至於科罰人吏,都無明文,但緣其日不合釐務,官曹即不得決斷刑獄,其小小笞責,在禮律固無所妨,起今以後,縱有此類,台府更不要舉奏。」《舊唐書》載此事,因御史臺奏均王傅王堪男國忌日於私第科決作人,故降此沼。蓋唐世國忌休務,正與私忌義等,故雖刑獄亦不決斷,謂之不合釐務者此也。今在京百官,唯雙忌作假,以其拜跪多,又晝漏已數刻,若單忌獨三省歸休耳,百司坐曹決獄與常日亡異,視古疽為不同。元微之詩云:「縛遣推囚名御史,狼藉囚徒滿田地,明日不推緣國忌。」又可證也。
  漢昭順二帝漢昭帝年十四,能察霍光之忠,知燕王上書之詐,誅桑弘羊、上官桀,後世稱其明。然和帝時,竇憲兄弟專權,太后臨朝,共圖殺害,帝陰知其謀,而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獨知中常恃鄭眾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時亦年十四,其剛決不下昭帝,但《范史》發明不出,故後世無稱焉,順帝時,梁商為大將軍輔政,商以小黃門曹節用事於中,遣子冀與交友,而宦官忌其寵,反欲害之。中常侍張逵、蓬政、楊定等,與左右連謀,共諧商及中常侍曹騰、孟賁,云欲議廢立,請收商等按罪。帝曰:「大將軍父子我所親,騰、責我所愛,必無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遂出矯詔收縛騰、責。帝震怒,收逮等殺之,此事尤與昭帝相類。霍光忠於國,而力子禹覆其宗,梁商忠於國,而為子冀覆其宗,又相似。但順帝復以政付冀,其明非昭帝比,故不為人所稱。
  三女後之賢王莽女為漢平帝後,自劉氏之廢,常稱疾不朝會。莽敬憚傷哀,欲嫁之,後不肯,及莽敗,後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楊堅女為周宣帝後,知其父有異圖,意頗不平,形於言色,及禪位,憤惋愈甚。堅內甚愧之,欲奪其志,後誓不許,乃止。李昪女為吳太子畦妃,異既篡吳,封為永興公主,妃聞人呼公主,則流涕而辭。三女之事略同,可畏而仰,彼為其父者;安所置愧乎?
  賢父兄子弟宋謝晦為右衛將軍,權遇己重,自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湊。兄瞻驚駭曰:「汝名位未多,而人歸趣乃爾,此豈門戶之福邪?」乃以籬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又言於宋公裕,特乞降黜,以保衰門,及晦立佐命功,瞻意憂懼,遇病,不療而卒。晦果覆其宗。顏竣於孝武有功貴重,其父延之,常語之曰:「吾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嘗早詣竣,見賓客盈門,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糞土之中,升雲霞之上,遽驕做如此,其能久乎?」竣竟為孝武所誅。延之、瞻可謂賢父兄矣。
  隋高穎拜為僕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一斲頭爾!」熲由是常恐禍變,及罷免為民,歡然無恨色,後亦不免為場帝所誅。唐潘孟陽為侍郎,年未四十,母曰:「以爾之材,而位丞郎,使吾憂之。」嚴武卒,母哭曰:「而今而後,吾知免為官婢。」三者可謂賢母矣。
  褚淵助蕭道成篡宋為齊,淵從弟州謂淵子賁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謂?」及淵為司徒,炤歎曰,「門戶不幸,乃復有今日之拜。」淵卒,世子賁恥其父失節,服除遂不壯,以爵與其弟,屏居終身。齊王晏助明帝奪國,從弟思遠曰:「兄將來何以自立?若及此引決,猶可保全門戶。」及拜膘騎將軍,集會子弟,謂思遠兄思微曰:「隆昌之末,阿戎勸吾自裁,若從其語,豈有今日?」思遠曰:「如阿戎所見,今猶未晚也。」晏歎曰:「世乃有勸人死者!」晏果為明帝所誅。炤、賁、思遠,可謂賢子弟矣。
  蔡君謨帖蔡君謨一帖云:「襄昔之為諫臣,與今之為詞臣,一也,為諫臣有言責,世人自見疏,今無是焉,世人見親,襄之於人,未始異之,而人之觀故有以異也。」觀此帖,乃知昔時居台諫者,為人所疏如此。今則反是,方為此官時,其門揮汗成雨,一徙他局,可張爵羅,風俗偷薄甚矣。又有送荔枝與昭文相公一帖云:「襄再拜,宿來伏惟台候起居萬福。閩中荔枝,唯陳家紫號為第一,輒獻左右,以伸野芹之誠,幸賜收納,謹奉手狀上聞不宣。襄上昭文相公閣下。」是時,侍從與宰相往還,其禮蓋如是,今之不情苛禮,吁可厭哉!
  親王與侍從官往還神宗有御筆一紙,乃為穎王時封還李受門狀者,狀云:「右諫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兼侍講李受起居皇子大王。」而其外封,題曰:「台銜回納。」下云:「皇子忠武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潁王名謹封。」名乃親書。其後受之子覆以黃,繳進,故藏於顯謨閣。先公得之於燕,始知國朝故事,親王與從官往還公禮如此。
  三傳記事秦穆公襲鄭,晉納邾捷菑,《三傳》所書略相似。《左氏》書秦事曰:「妃子自鄭告於秦曰:『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賽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出師。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御師必於淆,淆有二陵焉,必死是間,餘收爾骨焉。』秦師遂東。」《公羊》曰:「秦伯將襲鄭,百里子蹇蹇叔子諫曰:『千里而襲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怒曰:『若爾之年者,宰上之木拱矣,爾易知!』師出,百里子與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爾即死,必於淆嶔巖,吾將屍爾焉。』子揖師而行,百里子與蹇叔子從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爾曷為哭吾師?』對曰:『臣非敢哭君師,哭臣之子也。』」《穀梁》曰:「秦伯將襲鄭,百里子與蹇叔子諫曰:『千里而襲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曰:『子之家木已拱矣,何知?』師行,百里子與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女死必於淆之岩吟之下,我將屍女於是。』師行,百里子與蹇叔子隨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何為哭吾師也!』二子曰:『非敢哭師也,哭吾子也,我老矣,彼不死,則我死矣。』」
  其書邾事,《左氏》曰:「邾文公元妃齊姜,生定公,二妃晉姬,生捷菑。文公卒,邾人立定公。捷菑奔晉,晉趙盾以諸侯之師八百乘,納之。邾人辭曰:『齊出貜且長。』宣子曰:『辭順而弗從,不祥。』乃還。」《公羊》曰:「晉卻缺帥師,革車八百乘,以納接菑於邾婁,力沛然若有餘而納之,邾婁人辭曰:『接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子以其指則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齊、晉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貜且也長。』卻缺曰:『非吾力不能納也,義實不爾克也。』引師而去之。」《穀梁》曰:「長轂五百乘,綿地千里,過宋、鄭、滕、薛,敻入千乘之國,欲變人之主,至城下,然後知,何知之晚也!捷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貜且,正也,捷菑,不正也。」
  予謂秦之事,《穀梁》纖餘有味,邾之事,《左氏》語簡而切,欲為文記事者,當以是觀之。
  張嘉貞唐張嘉貞為並州長史、天兵軍使,明皇欲相之,而忘其名,詔中書侍郎韋抗曰:「朕嘗記其風操,今為北方大將,張姓而複名,卿為我思之。」抗曰:「非張齊丘乎?今為朔方節度使。」帝即使作詔以為相,夜閱大臣表疏,得嘉貞所獻,遂相之。議者謂明皇欲大用人,而鹵莽若是,非得嘉貞表疏,則誤相齊丘矣。予考其事大為不然。按開元八年,嘉貞為相,而齊丘以天寶八載始為朔方節度,相去三十年,安得如上所云者?又是時明皇臨御未久,方厲精為治,不應置相而不審其名位,蓋鄭處海所著《明皇雜錄》妄載其事,史家誤彩之也,《資治通鑑》棄不取云。
  張九齡作牛公碑張九齡為相,明皇欲以涼州都督牛仙客為尚書,執不可,曰:「仙客河湟一使典耳。擢自胥史,目不知書,陛下必用仙客,臣實恥之。」帝不悅,因是遂罷相。觀九齡集中,有《贈涇州刺史牛公碑》,蓋仙客之父,譽之甚至,云:「福善莫大於有後,仙客為國之良,用商君耕戰之國,修充國羌胡之具,出言可復,所計而然,邊捍長城,主恩前席。」正稱其在涼州時,與所諫止尚書事,亦才一年,然則與仙客非有夙嫌,特為公家忠計耳。
  唐人告命唐人重告命,故顏魯公自書告身,今猶有存者。韋述《集賢注記》,記一事尤著,漫載於此:「開元二十三年七月,制加皇子榮王已下官爵,令宰相及朝官工書者,就集賢院寫告身以進,於是宰相張九齡、裴耀卿、李林甫,朝士蕭太師嵩,李尚書嵩,崔少保琳、陳黃門希烈,嚴中書挺之,張兵部均,韋太常陟,諸諫議庭海等十三人,各寫一通,裝縹進內,上大悅,賜三相絹各三百匹,餘官各二百匹。」以《唐書》考之,是時,十三王並授開府儀同三司,詔詣東宮、尚書省,上日百官集送,有司供帳設樂,悉拜王府官屬,而不書此事。
  典章輕廢典章故事,有一時廢革遂不可復者。牧守銅魚之制,新除刺史給左魚,到州取州庫右魚合契。周顯德六年,詔以特降制書,何假符契?遂廢之。唐兩省官上事宰臣,送上,四相共坐一榻,各據一隅,謂之押角。晉天福五年,敕廢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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