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成功敗積於江南 甘煇死節於崇明
順治十四年丁西(附永曆十一年)正月,成功督舟師北上,住三都。
二月,令總制張英、後提督萬禮統諸鎮攻溫州金鄉衛。守將翟永壽降,收其糧食而回。
三月,撥萬禮、韓英、洪善、揚朝棟等輪守閩安羅星塔寨柵。成功舟師至鎮下澳,遇雨,回廈門,定國公鄭鴻逵卒於金門。成功乘喪,恐其有變,戒嚴防備。
四月,成功因地方頻得頻失,終無了局,何時得望中興,詢諸參軍。吏官潘庚鍾曰:「邊地雖得,亦不足以號召天下豪傑。昔太祖起義濠州,若不得俞通海、廖永忠等水軍,安能奪彩石而得金陵,以成一統之基?以鍾管見:漳、泉沿邊,數載爭戰,民亦苦極。不如將數百號戰艦,直從瓜鎮而入,遇取江南。南宗一得,彼閩、粵、浙、楚以及黔、蜀之豪傑志士,悉響應矣。」甘煇曰:「江、浙地廣,非數十萬之師不可。倘大隊前進,而貝勒偵知,會合水師出攻兩島(金門、廈門),豈不危乎?不如就退,窺其釁隙攻取,進可戰、退可守。」庚鍾曰:「公所言,眼前常見,非長久計也。今若不取,是自老其師。倘一旦會天下之兵以窺我,兩島豈能獨全乎?所以未暇全師及此者,尚有滇,黔、粵西孫可望、李定國等牽制。刻下藩主統貔貅之眾,入據長江,截其糧道,則江南半壁悉為我有。彼自顧不暇,奚暇攻找兩島哉?」工官馮澄世曰:「潘參軍之論,正是舍末而就本。若今日坐老其師,不取江南,清朝之志未必便忘兩島,亦理勢使然也。」甘煇堅執以為不可,恐邯鄲學步,反失其舊。參軍陳永華曰:「倘徒在閩爭野爭城而望中興,此亦甚難。今日潘、馮二參軍持論師從江南,號召天下,其見甚高。蓋取江南而兩島自安。若偷安歲月,一旦合攻,雖使諸葛復生,亦難措手矣。」成功曰:「吾亦有心久矣。正武俟所言『勢不兩立』,清朝其肯每飯忘我耶?當先遣人從間道抵粵西請旨,令孫可望、李定國集滇、黔、粵、楚之師出洞庭而會江南,以分其勢。俾天下英雄跂足相從。」庚鍾曰:「藩主所見最明。但恐粵西孫、李不睦,稽延而未得進。可差能員請旨,並說孫、李忠君愛國之心,忘私憤而伸大義,分道出師,立功者王。纔可搖動,庶得萬全。」成功曰:「比論最是。但苦無人可為使耳!」永華曰:「楊廷世極有口才,差往決能成事。」功允華請,即修表並書,遣楊廷世同劉九皐泛海,從龍門問道往粵西。
四月,令水師後鎮施舉同李順往浙江,招撫松門一帶漁船為鄉導,以便進取長江。
五月,察言司常壽寧啟鄭泰私盜洋船銀一萬兩。成功著六官會議,查常壽寧失實,以其離間左右親信之人,罪當死覆。成功念其起義,一家四十餘口被殺,姑以老耄誤事,休致之,施舉至定海關遭風,收入港口,遇水師力戰而死。
時有臺灣通事何斌者,因侵用揆一王銀二十餘萬,恐王清算,謀之小通事郭平。平曰:「不過多開條目而已耳。」斌曰:「銀至二十萬,亦非多開可以了當。」平曰:「不然,將奈何?」斌曰:「語云:『三年水朝東,三年水流西』,所以有桑田變滄海之語。我想鹿耳門一帶沈壞夾板,屈曲之處,乃係深港,其赤嵌郡邊雖沙泥汙淺,寧無沖崩灘激,流水更變?汝可密駕小船,作釣魚狀,順鹿耳門至赤嵌城邊,打探水道。尚如前淺汙,或亦有變更移易,回來再作商量。」平即尋小船,簑衣鬥竺,魚餌釣竿,順流蕩漾,至潮漲,又順流而入,暗將竹篙打探,果於汙泥中沖流一條港路,自赤嵌城直入鹿耳門,水深有四尺餘。歸來,密報何斌。斌大喜曰:「果有是事,此乃天助我也。爾淇秘之」(東旭評曰:非關滄海變,多是地將靈。若不假諸輩,何由入典型!)
七月,成功以洪旭、陳煇督水師諸鎮防守金、廈。自領大隊舟師北上。初十日,至興化黃石,令甘煇駐劄涵江、徵催糧米。十三日,出屯狼崎,坐快哨巡視,閩安令黃霆把守。霆曰:「閩安道近內地,恐一旦有虞,援之不及,諸軍危矣。」成功曰:「爾且暫守,當看人代汝。」功回狼崎,撥護衛前鎮陳斌、神器鎮盧謙、右提督右鎮余程等守閩安羅星塔,代黃霆從徵。
八月十二日,成功至海門登岸逼政黃巖縣。守將王戎率兵與戰,戰敗議降。知縣劉登龍(遼東人,監生)勸戎堅守,戎執獻成功。功嘉其節,令人說之,不從。乘守者睡,投江而死。功憐之,葬其屍於江濱。十八日,進圍台州。馬信單騎招降。總兵李泌同知府齊維蕃、臨海知縣黎嶽詹獻域降。
九月,天台、太平諸邑降,海門衛堅拒不納。功遣萬禮攻之,不得下。功親到察閱地勢,見城堅險,遂按兵,令監督宗繼寧入城勸諭。守將張捷從繼寧出見成功,功優待之。乞禁騷擾。前所劉崇聞捷獻城,亦遣人投降。
永春縣林永偽稱起義勤王,聚眾數萬餘,陷永春縣。總督李率泰徵各標兵將平之,乘勝議攻閩安。密遣標下投誠總兵張蘊玉、隨徵副將劉陞耀帶兵三千,駕船潛渡長樂港,過羅星塔,截其歸路,方進兵合攻。賊將余程戰死,閩安復失(蘊玉,字雲路,湖廣武岡州人。業儒,有澄清志。時流寇猖橫,率眾衛鄉,奮勇截殺,寇戒莫犯。後隸安國公劉承胤麾下,屢有戰功,授總兵官。投誠,隨徵福建。性極聰明,凡經水程,便記憶礁線淺深。後平金門、銅山之功,官至粵東澳門副總兵)。
陳斌等死守羅星塔待援,總兵施琅遣人招賦。斌率盧謙等薙髮投誠全師至福州。泰令大廳按冊內花名領賞,五人一隊,從東轅門入,由西轅門出,即收其器械,梟首千有餘人。斬訖,方收賦與謙等,併殺之。但時呼傳甚急,有出玩賭博、患病者,倩人代之,尚活有數十餘顆。成功接陳斌請援文,恐閩安有失,兩島雖保,遂棄台州南下。至狼崎,報斌已投誠,隨撥陳堯策守狼崎,禦閩安水師。功回廈門。
楊廷世、劉九皐齎表至粵西。時值起冷孟銋為兵部左侍郎(孟銋後為貴州巡撫。永曆十二年四月,備禦安隆,馬進忠引兵入貴陽,馮收禮棄平越,大兵雲至,孟銋為叛兵所執獻功,諭薙髮,罵不絕口而死),王應龍為司空。永曆忽接成功本稱:「欲躬督舟師從瓜州,鎮江而入,直取金陵。請命李定國、孫可望等領兵,由楚泛洞庭,會合恢復,以迎聖駕。」永曆隨宣楊廷世、劉九皐入見。問成功兵船錢糧。二人對以「舳艫千艘,戰將數百員,雄兵二十餘萬。糧餉雖就地設取,尚有呂宋、日本、暹羅、咬
吧、東京、咬趾等國洋船可以充繼。」永曆大喜,下廷臣會議。冷孟銋奏曰:「成功執大義,不肯從父授誠;遠隔海濱,歲歲貢問不絕。今有大志,欲親統舟師入鎮江。直取金陵,與陛下恢復中興,實有桓文尊周之義。宜加封晉秩,以鼓豪傑響應之心。」永曆又問:「成功部下,所隸何爵?」皐奏曰:「悉係先朝侯伯。」永曆又問:「尚有宗親否?」皐曰:「有監國魯王、寧靖王、瀘溪王、巴東王、益王世子、周世孫……宗戚甚多。」永曆又問:「待諸宗親、侯、伯之禮如何?」皐曰:「凡諸主宗親,成功以先帝所封宗人府府王之禮相見,月送棒祿。諸難臣逃歸者,悉以先輩敬之。或授以參軍,預謀軍政。其侯伯來歸者,有兵者,聽其提調。執法無私。待人不貳,不讓唐之汾陽也。」永曆顧冷孟銋曰:「所屬部伍,尚有侯伯,卿當酌議加封何銜?」銋曰:「太祖祖訓,外臣無封王例,故徐達以死後追贈王爵。今在擾攘之際,理應從權,不可徒守以經。如李定國不過以戰勝定南王孔有德之功,遂封西寧王爵。成功係先帝賜姓,其與祖制無違,亦應封王,以便統表而收人心。」永曆曰:「卿所奏甚合時宜,當議王號。」孟銋曰:「當以廷平一府封之。俟江南有功日,再進封『一字親王』,方見次第。」永曆依議,著禮部鑄『延平王印』,並冊一道。另著楊廷世、劉九皐舉成功部下將官有功者奏聞,以使加爵。廷世即舉左提督王秀奇、右提督馬信、中提督甘煇、前提督黃廷、後提督萬禮、五軍都督陳煇、兵官洪旭、戶官鄭泰等;永曆遂寺王秀奇為『祥符伯』,馬信為『建威伯』、甘煇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陳煇為『忠靖伯』、洪旭為『忠振伯』、鄭泰加少傅;其餘侯伯印數十顆,以錫有功。另以六部郎中各一員,隨師紀錄。賜上方劍,便宜行事。又自書手詔,令其速進師江南,伸大義於天下;號召英雄,勤王迎駕。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齎印冊,同楊廷世、劉九皐從廣西間道,由粵東龍門航海來廈。
十月二十八日,成功統舟師南下。十一月朔日,到南澳。忠勇侯陳霸曰:「欲攻惠、潮,須防蘇利、許龍。不如先取鷗汀,此寨糧足,當先取之。」左戎旗林勝願為先鋒,功允之。令黃廷為帥,又分撥諸鎮入揭陽、潮陽、澄海,以分其勢;功遂回廈門。時值冬旱,壕寨悉乾。廷令造木牌遮身,以鐵鍫掘寨腳,堆積火藥地雷。火發,寨崩十有餘丈。林勝督眾乘勢沖入;因恨其屢次率船截劫,屠戮殆盡,活者僅存百有餘人而已。
『二月,周金湯、劉國柱、楊廷世、劉九皐等到廈門。成功率甘煇等諸文武,恭迎海埏,拜受延平王冊封。請安畢,厚待周金湯、劉國柱,詳詢粵東進取情形。金湯曰:「恢復在於人心。苟人人如貴藩之心,則中興指日可俟。奈諸將各心其心耳!」功是之。遂拜謝表,並『會師江南疏』,差參軍徐孚遠、太監劉之清、劉九皐同周金湯、劉國柱航海龍門覆命。功設長史、審理、典寶、典杖、典儀、典膳等官,悉照王府行事。
順治十五年戊戌(附永曆十二年)正月,成功調南北征各提鎮舟師回廈。
二月,挑選各提督壯勇者為「親軍」,廈門港築「演武亭」操演。各以五百觔石力能舉起遍遊教場者五千人,畫樣與工官馮澄世,監造堅厚鐵盔、鐵鎧及兩臂、裙圍、鐵鞋等項,箭穿不入者,又製鐵面,只露眼耳口鼻,粧畫五彩如鬼形,手執斬馬大刀。每人以二兵各執器械副之,專砍馬腳,臨陣有進無退,名曰「鐵人」,每人月給餉銀三兩。有功者,擢為營將。令左虎衛陳魁統之。
三月,遺右虎衛陳鵬統兵船南下攻許龍。龍率舟師出禦,失利。鵬掠其邊民而回。
四月,擢楊來嘉為親丁鎮,屬前提督永安伯黃廷統轄,同忠振伯洪旭共商機務,守金、廈。擢思明州知州鄧會為監督糧餉。又以薛聯桂為思明州知州。修表遣楊廷世往粵西,報出師日期。獨甘煇心中猶豫:以其恰封崇明伯,今欲往江南,必由崇明縣地方經過,則前日活閻羅所示「官至崇明,壽至崇明」之句,不亦有驗乎?因復請於成功曰:「煇聞瓜鎮限以鐵鍊,此則船之艱於前進;兩挺炮臺密佈,此則陸之難於登岸。況江阿地方遼闊,以煇愚意,未可深入。不如俟李定國、孫可望二人會師信到,然後進兵,庶首尾相應,戰守有方,可以一鼓見效。」功曰:「會師之舉,不過欲牽制其勢耳。豈不會師,而即不進兵者乎?況兵馬雲集,日費萬金,豈可稽延,自老其師哉?」遂大整兵船;以中提督崇明伯甘煇為前都先鋒,統左虎衛陳魁鐵人五千、護衛兵一萬,並宣毅前鎮陳津、宣毅後鎮英豪、前衝鎮劉巧、右虎鎮陳鵬、後勁鎮楊正、左衝鎮郭義、後衝鎮劉進忠、水武鎮林世用等兵一萬,配坐大熕船二十隻、鳥船二十隻、快哨十隻,為首程;又遣右提督建威伯馬信,統右先鋒鎮楊祖、援剿左鎮林朋、殿後鎮黃昌、親兵鎮黃應、智武鎮藍衍、木武鎮黃昭、正兵鎮楊世德、火武鎮魏標等兵二萬,配坐大戰船二十隻、趕繪船二十隻、快哨十隻,為二程接應;又令後提督建安伯萬禮,統援剿右鎮賀世明、右衝鎮蔡祿、宣毅中鎮李化龍、神器鎮楊祥、援剿中鎮蔡文、宣毅左鎮黃安、宣毅右鎮巴臣興、奇兵鎮張魁等領兵二萬,配坐大熕船三十隻、崌船二十隻、快哨十隻,為第三程接應。成功自領侍衛陳堯策、五軍都督張英、左武衛林勝、右武衛周全賦、吏官潘庚鍾、戶官林俞卿、禮官黃開泰、行營刑官程應璠、兵官張煌言、工官馮澄世、閩安侯周瑞、輔明侯林察、定西侯張名振、平北侯周鶴芝、忠定伯林習山、親兵鎮楊好、中權鎮李泌、祥符伯五軍戎政王秀奇、援剿前鎮戴捷、援剿後鎮劉猷、護衛右鎮楊衍、參軍林奇昌、紀許國、蔡鳴雷、監紀柯平等,配坐水師前鎮阮美、一鎮洪善、二鎮蔡福、三鎮林德、四鎮毛玉、五鎮陳瑞等船共一百二十隻、兵四萬,為合後。號稱舟師一十萬眾,航船北上。
六月初七日,率眾登岸犯平陽,守將單任暹降。十三日,瑞安縣守將艾誠祥亦獻城降。宣毅右鎮兼管鐵騎巴臣興病故,功以黑祥霎統共眾。十六日,成功至溫州,鎮將堅守。功細度某城險固,惟徵木料。糧餉出往舟山。
七月初二日,成功問引港官李順:「此去羊山多少水路?」順曰:「西南風一日便到。其山皆羊,故名之。山上有『大王廟』,極靈顯。海中有獨眼龍,係孫真人醫治,屬其養性、勿得勸氣。故凡過往船隻,暗獻紙錢,暗著更鼓,不敢放炮鳴鑼。若驚起發性,興波鼓浪。船隻難當。」成功曰:「此乃里巷之言。本藩尚欲馳驅天下,百神賓服,奚畏此一孽龍乎?」不聽,遂傳令開船。初九日午時,到羊山,而各提鎮咸至。隨放炮鳴金,金鼓響天。不移時,風聲徐起,浪疊千層,暫爾淜泙。忽而波湧翻江之勢,攪海欲狂,船難收䑸,互相觸壞,棄椗破桅,遭浪遇礁,呼救遍海。不可勝計。護衛都督陳德、太監張忠跪請成功拜祝。功笑曰:「此不過風時偶然耳,豈真有龍之發性耶?」不聽。奈風愈狂。電愈爍。忠等再求;「跪懇藩主禱求!再無不息。」成功方允冠帶禮祝曰:「成功統率三軍,恢復中原。果天命有在,登時將諸船沈滅。如中興有日,祈即浪恬風靜。」甫福畢,隨即天色晴朗,江山如舊。功夫四子睿、七子裕、八子溫暨兵士數千人。其所存之船,亦各損壞,乃收回舟山修葺。諸提督咸勸功暫回廈門,功以業已出師,理無再還。
九月,修葺諸船報竣。成功督舟師至象山。初十日,知縣徐福率父老出降,功安民畢。時各鎮兵士逃其眾,悉係北上新附。且訛言『北將盡欲投誠,故援剿右鎮賀世明船桅粧以粉色紅色為號。」功亦疑世明船桅之異,遂令姚國泰替世明統其眾。又遣張英瑜林世、魏標、李泌、張魁,悉解兵權,為監督。世用大憤,不屆死。擢總理監營翁天祐署左提督事。
十月初二日,後衝鎮劉進忠率其眾入黃巖海門所投誠。功聞報,馳令周全斌追之。全斌督快哨二十隻,星夜飛趕。至海門,將城圍困攻打,進忠禦之。忠恐成功大隊齊至,於半夜乘斌無備,開西門突圍而去。斌亦不追,拔其城,報成功。功擢廣昭為後衝鎮。
十一月初七日,成功破磐石衛,分諸提鎮就汛養兵。
十二月,成功率眾劄沙關取糧。
順治十六年己亥(附永曆十三年)二月,成功仍回盤石衛,調各提鎮至磐石聽令。
四月,成功眾至定海關心,二十九日,入寧波港焚船。
五月初一日,退出。初四月,抵舟山烈港。
十八日,到崇明縣。守崇明總兵梁化鳳(係俠西西安府長安縣人)斂兵堅守,功欲順風入瓜州。馮澄世曰:「欲進兵瓜州,必當先取崇明,庶可流通蓄積以為外援。」功曰「崇明城小而堅,取之必遲延日月,反使瓜州有備、不如先取瓜州鎮。若得瓜鎮,則江南門戶已破,先截其種道,是腹心有疾;然後乘勢取江南,則崇明不攻而自破。」外則修書遣監紀劉澄,密通江南提督馬進寶。又差羅蘊章同張煌言為長江鄉道使,命顧忠前往探烏喇、寧古諸港路(顧忠,渾名瞎子,去八箇月方回。時成功已入長江,敗績回廈。忠是以不果行)。隨問:「誰敢領先鋒印,以取瓜州?」建威伯右提督馬信向前曰:「信蒙潘主眷頤,爵居人上,並無寸功。今瓜州之地方臉要、兵馬之多寡虛實,頗知其詳,願為先鋒破敵。」成功壯其勇,喜曰:「公肯效力,此城必破。」即撥黃安、蔡文、黃昭、藍衍四將與統轄。又分四隊:周全斌居中,甘煇居左,翁天祐居右,萬禮居後;陳瑞龍諸鎮為接應,或取木營、或斷攔江壩,或取談家州(在瓜州鎮之中,與瓜州柳堤礮臺相對)、或抄瓜州之後,而攻其城。
六月十四日,成功至焦山。時有鎮江操江軍門朱衣佐,雖然防範,不意功突至,又恃江中有『滾江龍』之攔,故馬信等一時舟師揚帆吶喊,旌旗蔽港;金鼓震天,惟有標下巡江營都司羅明昇督兵五百守談家州瓜鎮之中列炮與瓜州柳堤炮臺相對以待之。信督眾環攻,明昇分頭死拒力戰。至炮盡矢絕,全軍覆沒(明昇,山西人。丙戌歲,勳建祠於談家洲。今上南幸,念其忠勇,御書『奮勇致身』四字。令有司春秋祭祀)。信撥蔡文守之。乘勝,合周全斌師飄颺大進,悉為攔江壩所阻,不得前。全斌、張亮、陳大勝等令善州泗人者十餘人,漾去斬斷,遂無阻礙。揚帆直進,登岸列隊。朱衣佐聞報海賊至,即率遊擊左雲龍出禦。全斌奮勇沖陣,連斬十餘人。而馬信從其後攻城,韓英、楊祖以藤牌護身,首先上梯,江防同知徐騰鯨棄城遁。衣佐知城已破,無心戀戰,同左雲龍欲走揚州。陳澤尾追至大表橋下,斬雲龍,活擒衣佐。
十七日,陳端龍督諸鎮焚奪木浮營三座。長江與共(木浮營者,用大杉木結排,另用木為柵,內架大炮十餘門,從上流壓下,船遇之,一擊立碎)。
十八日,成功移屯瓜州,紀馬信、周全斌第一功。押朱衣佐見成功,功曰:「此腐儒也,殺之徒汙吾劍,釋之足見我們宏度。」去縛,與衣服,放之歸。周全斌曰:「今瓜州已得,可乘勢速取鎮江,反掌之易。倘若遲緩,彼得深溝固守,徒費士卒。」成功然之,以援剿後鎮劉猷守瓜州,柯平督理江防事。
十九日,成功親督諸軍,進泊鎮江南岸七里港。二十二夜二更,直抵銀山下。寅時,傳令列陣,分為五隊而進。陳魁統鐵人逼柵,守銀山將見之,駭然不敢出戰;推齊射之,箭不能入。鐵人冒死而進,柵遂破。全斌呼曰:「時不可失,乘此破竹之勢攻奪其城,必可得也!」即轉身首先向前,連砍數人,眾軍隨之。守鎮江總兵高謙聞賊攻銀山,領兵出援。遇全斌趕殺勢雄,不敢戰,斂兵入城。斌見謙怯,乘勢尾追,搶門而入,高謙與知府戴可進亦即投降。成功入城安民畢,加高謙為破虜將軍。以工官馮澄世為常鎮道,兵部主事李徵為鎮江知府,監紀林若霖為理刑。荊州衛糧船十四隻來降,功大悅。擢其首李文正為衛指揮,其餘各授以千百戶之職。太平府守將劉世賢遣人獻城,功加為鎮南將軍,令羅蘊章帶所部去太平協守。揚州文武香遁,城空;百姓綵旗羊酒,前到鎮江請師。功受其款獻,厚待父老,給示嚴禁與之歸。
六月二十七日、成功議興師取江南。參軍潘庚鍾曰:「今既一鼓而克瓜鎮,是則江南門戶已破,雖軍聲大振,天下搖動,未可驟然進兵。當暫住瓜鎮,遣將分據淮陽諸郡,扼其咽喉,收拾人心,窺其釁隙,然後大隊齊進。況北都滿、漢兵民人等不下百萬。一旦糧道斷絕,待哺不足,兩月之間,其兵必潰、其民必亂。如此可不勞而定,此正曹公之所以取勝於官渡也。」馮澄世曰:「江南城池廣闊,進攻不易。不如且聽庚鍾之謀,駐劄瓜鎮,據其險要,斷其糧道。一面收拾人心,一面遣人從間道報捷請旨,命李定國等合師,乃為上策。」成功曰:「不然,時有不同耳。昔漢祚政移,群雄分據,袁、曹爭勝,故曹操常以算勝。我明朝歷年三百,德澤已久,不幸而有甲申之變,以致百姓遭殃,庸臣剝削、鄉紳欺凌,四海鼎沸。彼得假其時,排闥入關,鼠竊烏合,狐假虎威。今大兵一至,自然瓦解,若不進兵,恢復舊業,呼召天下豪傑,是自老其師。倘徵各省兵馬齊至,首尾合擊,我勢豈不目孤?太祖昔日一得廖永忠、愈通海等水師,乘勢奪彩石而併金陵。破竹摧枯,正貴神速耳!」遂不聽二人之言。周全斌同鎮江降將高謙守鎮江,遭人招撫江南、江北。二十九日,義師陳文達等統船二百餘號歸成功,功授以指揮嚮導使,句容、儀真、六合、浦口、寧國、池州、滁州悉遣人納款。
七月初二月,功用太牢祀天地,並告太祖、列聖曰:「成功痛恨中原陸沉、不敢偷安,請命恢復,重興故土。伏祈在天之靈,默加祐相。」初三日,祭江。初四日,揚帆直犯江南。初七日,至觀音門,以黃安為水師總督,督洪善等船泊三叉河口,禦蕪潮、彩石諸隘。
十一日,功由鳳儀門登岸,領甘煇、馬信等數十騎、侍衛親隨數百人,繞觀鍾山,採踏地勢,潘庚鍾曰:「如此皿川形勢,龍幡虎踞,真帝王之邦,太祖所以一得而興。今天資藩主瓜鎮,神速進兵,倘一鼓而下,迎駕西來,中興指日。」功點首曰:「然。我於昔日苟狥諸將臆見,日事爭戰於邊海,何月得望中興乎?爾等諸將,各協力齊心,千載一時!得此,居中調度,便可號召天下英傑,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祭太祖,哭奠列宗畢,令甘煇、余新劄獅子山;萬禮、楊祖劄第二大橋山上;以翁天祐為救應,禦鳳儀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劄漢西門中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奸屯劄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劄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劄嶽廟山,連諸宿鎮護衛成功大營。各設鹿角瞭望,深溝木柵防禦。江南一時震動。
總督管效忠初聞瓜州失守,繼報鎮江又陷,正在調集各處兵馬,忽聞海寇臨境。登城觀望,見旌旗閃爍,金鼓鬧轟,未敢出敵,閉門避鋒。陡報操江軍門朱衣佐單騎至城下,隨開門延入細詢始末。衣佐曰:「海賊雖是猖獗,其眾不過數萬、其船不過數百。瓜鎮之失皆由一時無備,故遭所破。今可速遣人卑辭寬限,以驕其志。然後設守禦之策,徵援兵破之。」管效忠然其言,即遣能言者前往成功營中,限期納款。成功督諸鎮據險開壕,參軍潘庚鍾曰:「細觀城內,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雲梯,此城必然可得。」成功深以為然。正發令各提鎮預備雲梯、木牌、布袋,以便攻城,忽報王秀寄送城內納款人到營請見。功令之入,其人叩稟曰:「大師到此,即當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功允其請,而厚賞之;復諭之曰:「本藩攻比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准其寬限者。蓋欲取信於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差者叩首而去。潘庚鍾曰:「此乃緩兵之計,不可憑信。可速攻之」: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庚鍾曰:「孫子有云:『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講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顧?決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功曰:「古者攻城為下,政心為上,今既來降,又准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請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功實以江上兩次之捷,遂不聽庚鍾之言。發令諸提鎮,嚴防謹守,日則瞭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困以待其降。管效忠得差回報允限之言,喜曰:「此乃朝廷之福。」隨密檄附近救援。
十八日,有漕標副將梁化鳳率援剿騎兵五百經過,探知海寇犯境,遂入城請見。憤曰:「諒此狐鼠之輩,妄自猖橫;且彼孤軍深入,焉能久住?俟其銳氣稍懈,一鼓破之」,效忠撫其背曰:「此賊之破,專賴將軍。」化鳳躍然曰:「食君之祿,當死王事,豈敢臨難苟免?」忠留其協守(鳳,陝西西安府長安縣人),惟化鳳日夜上城觀望,見其營壘,步步相關,首尾相應,無計可施。偶巡到東北角,見一營人馬屯劄在白土山下,稍疲可破;奈不得節至。忽思此處原有城門,名曰『神策門』(今此門改為得勝門),因出入者少,故壘塞之。不如將此門乘夜挖開沖出,方為勝計。二十一夜三更時分,化鳳率兵挖開城門。天色微明,率騎兵五百突出。果然此營以非衝要之地,無甚關防,其伏路、瞭望俱各疏略。忽輕騎直至,疑為天降,被掛不及,遂大潰。化鳳率眾追殺,至余新營前。新督兵出戰,各營列陣以看。因前在鎮江,周全斌奪城,各鎮爭功,互相攻計,功怒,有「不得吾令,擅自進兵者,罪之」之語,不敢向前對敵。俄而新敗,投蕭拱宸。鳳乘勢沖入,蕭拱宸接戰,當不得箭如雨下,亦敗而遁。時萬妹在橋頭山,欲來救援,而化鳳已收兵矣。總督管效忠接「梁化鳳乘夜挖開城門通賊」報,效忠曰:「梁將軍素心忠貞:決無是事,其中別有隱情。」乃差人偵看。隨即親率將士登城,飛報東北角廝殺,隨開門接應,出劄城外。
二十二日,甘煇、林勝、潘庚鍾等勸成功暫抽兵將出觀音門,相機以圖再舉。功曰:「小挫銳氣,便欲思退;明日正欲觀諸君建功耳?」令萬禮諸軍勿動,調馬信。吳豪、韓英由水路抄其後,姚國泰、楊祖、藍衍、楊正抽屯山上,甘煇、張英伏在谷內,林勝,陳魁列於山下,陳鵬、蔡祿往觀音門接應救援。
二十三日仁化鳳率驍騎直逼左先鋒鎮楊祖,祖奮勇力戰。諸將見成功,張蓋在山觀敵,未有號令,不敢擅出。俄而祖敗,藍衍戰死,功方令蔡祿。陳鵬往援。奈山高行遲,而化鳳又從山上馳下,鵬與祿軍亦大潰。效忠另遺別將,繞山之背,合化鳳之師。時甘煇、張英伏谷內,未得號令,遂為所困,乃分頭禦敵。英傷箭而死,獨甘煇力戰不退,手刃數十人,左右咸亡,亂箭齊集,乃大叫曰:「我甘國公也,勿射,可擒去請功!」遂被擒。化鳳揮騎乘虛沖殺,諸鎮營壘咸皆搖動,萬禮力禦,被亂箭射死。未及戰者,見山上黃蓋尚在,不敢救援,亦不敢奔走。林勝見蔡祿敗下,遙觀黃蓋尚在山上,又不發號令,急喚中協金岸、領兵康龍曰:「敵人雖勝兩陣,實無多騎,藩主之不發號令而郊擊者,謬也!爾二人可統出敵,我自督後軍接應。」岸與龍二人飛奔出營,與化鳳大戰,未分勝負。忽東門騎兵突出合政,林勝(粵之澄海水。最雄偉多武藝)轉頭禦之。而魏雄戰死,眾潰,勝不能止,全軍皆沒。成功在山上觀戰,見蔡祿等敗,囑庚鍾曰:「爾立蓋下,代吾指麾、不可去蓋。吾下山,催本單從後抄殺。」隨帶健將十餘猛,下快哨,欲催水軍。時值潮退,無奈駕至江心,遙望諸軍披靡不堪,隨飛帆出鎮江矣。化鳳合城內諸軍,見山上黃蓋,指曰:「擒賊當擒王!」隨揮軍殺來。奈矢石如雨,不得上。陳魁因林勝受敵,抽兵繞道而退。見騎兵逼成功營壘,即趨援。魁中箭死,諸軍悉赴水死。化鳳又含師環攻,山中四面受敵,潘庚鍾揮劍督護衛死戰,亦皆覆沒。
化鳳收軍奏凱,效忠出迎,問曰:「前夜將軍挖城出兵。何不通知,以慰眾懷?」化鳳頓首曰:「成功積寇,一時猖獗,瓜鎮已破,人心搖動。架點狡獪之徒,多有異念。安保城內無有為之偵探者?故不敢請命者,恐洩其機也。今日之勝,正所謂『出其不意,而攻其無備也』。其擅出師之罪L望乞赦宥!」效忠曰:「古者大夫出使,苟有利於國家社稷者,專之可也。況此大捷,自當奏聞。但乘摧枯拉朽之勢,恢復瓜鎮,非公不可,公勿卸甲!」化鳳卻領兵而行,並請順途欲歸崇明,以防餘熾;效忠然之。郎奏「江南之捷,破成功者,乃崇明總兵梁化鳳也。」世祖大悅,欲召化鳳陸見。因海疆未靖,命下令畫工圖形進覽,即擢為江南提督。
二十四日,功至鎮江。令全賦駕快哨載敗兵,撈救殘卒。再令柯平,亦著快哨沿江救載,忽報黃安全隊至,所有殘敗將士,悉賴載歸。繼而馬信、陳堯策、玉秀奇、林習山、張德、周鶴芝、張名振、周瑞、姚國泰、劉巧、林明、黃昭、郭義、蔡祿、楊祖、陳鵬、吳豪、楊正、馮澄世、蕭拱宸、黃應、程應璠、張行、李纘元、蔡鳴雷、蔡政等,陸續俱同。死事者:甘煇、潘庚鍾、萬禮、張英、林勝、藍衍、陳魁、李泌、楊標、魏其志、林世忠、張廷臣,洪復、吳賜等十四大將;其餘標下將,不可勝計。功大慟,謂三軍曰:「是我欺敵,非爾等之罪也!」
二十六日,報「騎兵雲至,沙船亦出。」功令劉猷與周全斌殿後。二十八日,功先行,出泊排沙嶼。諸將棄瓜鎮,或居三碧山、或往舟山。
八月初一日,成功師回狼山上沙。初四日,泊吳松港。初八日,至崇明港,議攻崇明城,遂架大炮攻擊。城崩數十丈,鎮將梁化鳳於隨崩處隨築傭禦;並造木馬釘,叉排置崩處。十一夜,齊倚雲梯,離死正兵鎮韓英、監督王起俸等數十人,方退。
十三日,議欲再攻崇明。周全斌曰:「城小而堅,難以驟破。雖得亦無用,徒損士卒耳。」適蔡政同馬進寶差劉秉忠回師。成功見謀不遂,乃回師。
十八日,至浙江,擢楊富為正兵鎮。分派各提鎮就溫、台、舟山各港地方屯劄徵餉。
九月初三日,成功開駕。初七日,到廈門,以江南出師,損兵折將,無尺寸功,修表遣李明世從龍門問道達行在,自貶王爵,仍用「招討大將軍印。」
甘煇力戰,見陳謙等盡亡,自稱『甘國公』被擒,見總督管效忠,忠令煇跪,煇不屈。效忠責之曰:「為將自當戰死,不能戰死而被擒,即當投順;何敢抗禮?豈以吾劍不利乎?」「煇曰:「吾豈不知大丈夫當死沙場?但大廈已傾,非一木可支。若默默與士卒同偃臥於荒坵,是所不願耳!吾今聲言而來者,正欲知我之死處也。」效忠見其抗壯勇烈,欲其降,乃令降將余新勸之。煇見新至,裂 大罵曰:「余新匹夫,枉生天地之間。兵敗投降,有何面目見我?爾今雖降,亦不能久活!我甘國公,頭可斷而志不可易也!」伸腳便踢,罵不絕口,遂見殺。徐而余新亦被害。
十月,報「援剿鎮劉猷在溫州徵餉,水退,船擱淺,被溫州總鎮督騎兵突至,力戰全軍覆沒。」功大嘆惜,令恤其家。
十二月,報「逮提督馬進寶入京勘間,又將軍達素督三省水師會剿兩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