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病癰疽太祖駕崩 承統緒晉王依詔

  詩曰:
  開基匪易守基難,十八年勞馬足間。
  有子何須傳太弟,誤依母命送江山。
  卻說宋太祖自領諾太后傳位與二弟光義,不覺征服南唐後又二年。太后年已八旬之三,一病不起,終於內寢。太祖弟兄三人而執喪,文武百宮掛孝素服,安葬皇陵不多細述。其時祇有北漢主劉均未下,然太祖自勝南唐後,仍不以北漢河東為意。為人不勞即逸,太祖自即位後,前十年不離盔甲馬上,自十年後不征伐者數載,年紀近五旬了,今逸暇中不記黃石公之勸勉遺言。文有軍師趙普等,武有高、曹、潘、王諸人,正是深宮閑暇,不念及前勞,方味為天子之貴。粉黛三千,金釵十二,椒房盡倚,娉婷宮院,群妝國色,即平民唱隨如願,不勝意味膠投,尚覺鴛鴦墜裏。況貴為天子,六宮承恩,群爭望幸,其中巫峽自薦,雅意迎送,自然將一個英明猛勇君王晚年迷得如癡似醉,搗藥守宮未吐。當日天下十之平服七八,所有方方貢獻的山珍海味雜然排陳。今日在東宮把盞聯歡,明日又在西宮圍爐開瓮,於是捧兕承槽,御杯漱醪,奮髯踑踞,枕麭藉糟,恍然而醒,又兀然而醉。後有史官刻畫數語,以志其沉湎。其詞曰:
    芳菰精婢,霜蓄露葵。玄態素膚,肥豢膿肌。蟬翼之割,剞纖析微,累如疊谷,離若散雪。輕隨風飛,刃不轉切。山雞斥鵪,珠翠之珍。寒芳蓮之巢龜,膾四海之飛鱗,臛江東之潛鼉、臇漢南之鳴鶉。揉以芳酸,甘和既醇。玄冥適咸,蓐收調辛。紫蘭丹椒,施和必節。滋味既殊,遺芳射越。乃有春清縹酒,康狄所營。應化則變,感氣而成。彈徵則苦發,叩宮則甘生。於是盛以翠樽,酌以雕觴,浮蟻鼎沸,酷烈馨香。可以和神,可以娛腸。
  乃是言酒食之美。又有數語道其色荒,其詞曰:
    爾乃御椒房,臨內苑,琴瑟交輝,左篪右笙,鐘鼓俱振,蕭管齊鳴。然後姣人乃被文縠之華袿,振輕綺之飄搖,戴金搖之熠耀,揚翠羽之雙翅。揮流芳,耀飛文,歷盤鼓,煥繽紛。長據隨風,悲歌入雲。矯捷若飛,蹈虛遠蹠,凌躍超驤,婉蟬揮霍。翔爾鴻翥,戢然鳧沒,縱輕體以迅赴,景追形而不逮。飛聲激塵,依違厲響,才捷若神,形難為象。於是,為歡未渫,白日西頹,散樂變飾,微步中閨,玄眉馳兮鉛華落,收亂髮兮拂蘭澤,形服兮揚幽若,紅顏宜笑,睇盼流光。時與吾子攜手同行,踐飛除,即閑房,華燭爛,幄幕張,動朱脣,發清商,揚羅袂,振華裳,九秋之夕,為歡未央。
  此編乃是言宮中聲色之廣。太祖自此以酒色相繼,晝夜不輟,龍顏從此漸覺銷減。有軍師看來,近日聖上與前馬上時大變,遂不上疏本,即面奏曰:「洞房情宮,命曰寒熱之媒,皓齒娥眉,命曰伐性之斧,甘脆肥膿,命回腐腸之藥。今陛下越女在前,齊姬在後,縱欲於曲房隱閑之中。此甘飧毒藥,恐傷聖體,大失天下所望。況青官尚稚,未能強立,求陛下自愛。」奈太祖原素性不羈,未御極以來,本是一個新豐市上英雄。今聞軍師所諫,理之明知者,雖口嘉納之,然不能捨此二事強行。苗軍師祇得歎惜而已,亦無奈之何。未幾,酒興倍濃,美色愈加有等。奸臣邀寵,又假旨萬選,湊以豫比竹葉,荊南烏程,由是遠方來貢者不絕於路,一時浮議犀沸。豈知酒毒非常,太祖大醉入房,醒來忽覺身體發燒如炙一般。早起,君太醫診疾,皆以關脈浮數,恐主發癰疽病。思是用藥以曹花、能程及荊妨敗毒等方,有苗軍師急入宮求見問候,並力諫主上,以所病皆因酒毒所發,必須戒卻,服藥方能奏效,自此須當切戒以倍龍體。
  當日太祖亦自知病深,故勉強戒過酒數天。奈五盞不交,終覺三漿難饋,欲登大飯之山,必先入酒泉之郡。故世俗所云凡人嗜酒日久,肚裏實有酒癮頑症之患,此後縱欲戒之不能,實乃真的。當日太祖強忍戒不上七八天,便爾粒食不沾口。細想酒雖有害,但撤去不用,又見饔飧難下箸。以此終日不食,豈不要忍飢?死是不難了,倒不如少些酒節為高。詎知初時少飲,原來好酒之漢,見了佳釀那能忍口。不免由少而多,至於八九分醉意方能住手,此是舉世之人皆然,迥非太祖一人偏好也。然天子之貴,豈乏藥餌以退其病?惟功不能補過,非於服藥罔效的。又半月之後,龍背上突起發個毒疽,不問而知為背癰了。至病勢日增,飲食不進,太祖漸至日夜昏迷。舉朝文武大臣,已知主上冥期日近,獨有那位御弟二王爺光義,心中暗喜:登基有近之期,況因壽州不思救駕,為太祖欲執罪,時刻驚俱在心。今知太祖染此惡疽,祇是放下憂心。當初杜太后有旨,命太祖兄將大位傳己,故心安了。
  此日太祖自知將危,傳與晉王二弟:「汝其勉之,以承朕志。」光義含淚揖奏,曰:「我主病勢更深,祇宜安靜調養,勿安勞心。至於國家重器,即萬歲之後,即有德昭侄兒,弟焉敢妄為,恐於後人議論。陛下王兄,須當酌之。」太祖曰:「不然,以德昭年尚十一,稚幼無知。況初時太后有囑朕以大位付汝,當此朕一諾唯承之。朕遵母命,汝遵朕旨託,還有何人後議?朕觀汝龍行虎步,他日必為太平天子,但德昭兒年輕,當善遇之。再有四件大事,朕未能全得,爾當成全之,亦朕為爾為佐弼之謀也。第一者河東之地未平服,不可不取。第二者山後楊業父子英雄,智略萃於一門,須當厚聘之以大用。第三者朕征服南唐時,半中途遇一張齊賢。此人有大才,可當宰相之任。當時吾不收用之,特留來爾作相,此人得任宰相之權,大有益於國者。太行山一將,名呼延贊,英雄忠勇,可收用之,是文武得人也。須當記此四事,朕死何恨!」當時光義揖拜受命。有宋后曰:「今二王叔接繼江山,將吾母子致於何所?」太祖曰:「非此無安置汝母子。今二王叔接繼,何異於朕?必能共保富貴,不須憂也。」太祖再喚其子,德昭當時下跪,流淚一面。言:「為君不易,今依太后命傳位與二王叔登基,仍是一家骨肉親,長保富貴,不須憂慮也。」德昭含淚依旨叩謝起來。母子仍坐一側。
  此夕太祖昏沉睡去,夢見陳希夷前立御床側,揖拜畢,與他握手曰:「山人特來與陛下一別,從此回天,以了俗世了。」太祖淒然下淚:「可有延緩朕之壽命否?」陳摶曰:「此數已定,陛下原五紀外之壽數,理合就此回位,不須傷情也。當初在困南唐時,皆中毒水,雖蒙神水救回,餘患尚留腸胃。故黃石公臨別時,早知陛下有此毒患,故以危言懇旨,當戒酒色。不料陛下於此二者全耽,所以引餘毒發疽,難以救拔。今山人別去,且等候陛下龍駕,三天後再會。」語畢大袖一拂,向天而去。原來陳摶老祖前曾受太祖封以華山為睡仙恩典,復於三天之前來報知。當日太祖醒來病加沉重,自知不起。急召光義弟及德昭王子入宮,戚然吩咐一番,言聲不響,氣息不繼,噓噓呼吸。
  按史上有批點光義入侍問候太祖之時,並無太祖妻兒在旁,宮監遠隔。但聞太祖言呼「光義汝早當為之」云云,燭照一室,紅光搖影已報駕崩。是千古疑案,事之不明也。
  但太祖一崩,宋后、皇子、御弟一眾等大哭哀聲。傳召眾大臣、文武,人人悲泣,召頒天下,開喪掛孝,禁絕鼓樂。葬畢,光義登基。詔頒示中外,議於明年正月改宋國號,大赦天下。贈宋后為開寶皇后,遷之西宮。即進封皇御侄德昭為八大王,寵遇特隆。王妃顧氏進封皇后,苗從善、高王爺、曹彬、王全斌、潘美一班前輩功臣皆已極品,不能再陞,祇加俸祿而已。其餘五少陽將,由侯爵進封為公爵。五少陰將,加封五郡主。祇有高平王妹丈高懷德功勞浩大,進加九錫。鄭印,念他新立功,又父有功被誤殺了,復加九錫。餘者皆加三級或一命之榮不等,不概煩表。
  當日宋太宗自即位後,注意用兵,以承太祖威武之志。一日謂群臣曰:「河東遼下,皆吾敵國,先帝臨崩之時,以河東之地必取,山後楊業父子聘他來朝助役,不然反為北漢劉鈞所用,非我利也。且太行山有勇將呼延贊,可聘收用之。再命人往金陵訪張齊賢回朝,大用。」旨下,即著君保速赴太行山,招取呼延贊。又差馮茂復往金陵,訪取張齊賢。命高君佩往山後,聘請楊家父子。先著旨工部尚書符彥卿督修造無佞府,以待楊家一門來投居止。再命高王爺訓練三軍,以待下河東征伐北漢。再敕鄭印各路催糧。各政令一一皆依太祖遺制。但下河東征服劉鈞,再敵北遼之事,已有南北兩宋之書,不必復贅矣。
  但以太祖英明神武,開基不過享國十七年,即不得後嗣接繼,亦依婦人之見耳。至迨後太宗光義雖聽趙普讒言立子竊位,但其一心已欲之,不待趙普唆惑,心以不已了。及至第九傳高宗,於金兵起難之後,方是太祖嫡嗣,復承回大統。今三下南唐,李煜稱臣,年年納貢,歲歲來朝,不敢再復稍萌異志。東南一帶自此平寧,不復見兵戈攘擾。四民樂業,海不揚波,皆藉太祖請將用命之力,以莫安黎庶也。
  當日宋太祖駕崩,太宗帝登基。少不得天子居喪掛孝,四海禁絕音樂,安葬皇陵,諸事已畢。按史,宋太祖自三十六歲登基,在位一十七年,壽五十三而崩,史之實據也。復有七律詩詠之曰:
  耿耿陳橋見帝星,宏開宋運際光明。
  干戈指處狼煙滅,士馬驅來宇宙清。
  雪夜訪求謀國計,酒杯消釋建封寧。
  專征一念安天下,四海蒼生仰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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