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劉小姐癡心聯配 高公子硬性辭婚
詩曰:
一時未掛杖頭錢,任是臨節也枉前。
祇合忍飢隨袖手,盤盂幾見衛姬賢。
卻說高君保進入酒肆下坐,有少婦曰:「客官要喫酒盡便,惟一說此地一帶荒山野地,並無人敢膽子在此開個店戶,祇有我家是獨一買賣,利息加十倍,方肯沽出,每盅飯取銀子五錢,每壺酒銀子二兩,每盤佳餚銀子十兩。」當時公子祇曰:「爾們祇管上好酒饌送來,銀子不拘多少,且有勞代喂馬匹,一總送爾酒銀、工銀。」少婦等領命。須臾,酒餚陳列,公子大飲大嚼。祇因天早出莊未曾用膳即跑路,又遇小姐大戰數陣,好不飢忙,不一刻間,食得佳餚美酒,般般也遍,用饜飫了。少婦收去餘殘碗膳。公子一刻上馬,正要奔,一婦止之,曰:「算結了酒膳賬,方許走路。」當時公子被他止留,算明共計食用八十二兩銀子。然公子自思,囊底皆空,祇得強言曰:「待小生往前途辦了公幹,自當賠還,且記登數月之賬。」一婦曰:「一面不相識認,食了許多東西,方說日後記帳之理,看汝不出一昂昂少年,斯文一脈,來作騙食光棍。且不看我壁上貼的麼:‘囊中有鈔方沽酒,袖裏無錢不借飧。’汝祇顧大杯飲嚼,難道我們酒食不要本錢得來的?」高公子沒奈何,祇得曰:「小生非比別人,乃係當今御外甥、高王爺之子君保也。祇因救駕心忙,失去銀子費用,改日自當賠還爾們,並非謬言欺哄的。」一婦曰:「世間有此騙食棍徒,還要假冒王親國戚來嚇恐誰人?今不管汝甚麼等人,欠賬須還錢,若果沒有,且留馬匹作按折。」
當時公子見他聲聲不肯饒恕,且要馬匹作償,但無此馬匹,如何起跑程途?一刻激得怒從心頭起,正要一不做二不休,即拔出腰刀,要殺卻三個婦人。那婦人大呼不好了,請婆婆出來,齊聲喊叫,果見一老醜陋婦人,從裏廂跑出,十分兇惡。大喝曰:「老身祇道那方浪子來騙食,誰知係敵國之人,獨不知我們受了南唐王李煜所託,今在此單鎖山假開酒肆,待有宋朝將士到來,即要下手,豈知爾自投於此,來得甚好。媳婦等,可急關門,活捉此騙食賊,往唐主請功領賞!」
君保聞言大驚,正欲捨馬不顧急奔,不料店門閂了,回觀祇見老惡婦人,黑似炭煤、滿面麻子、顴骨橫生、二目寸深、二牙露出口外,手持一柄大腰刀,惡狠狠追出中堂。公子祇得挺身回鬥,長槍架開大刀,有三個少婦來助敵,亦飛拋碗碟,打個不住,公子祇得左閃右避,心慌意亂,不及戰鬥,甚見費力。須臾,店內杯盆,打拋得粉碎,琤琤響亮,滿屋瓦礫。三婦大喊助威,公子膽戰心驚的戰拒,祇顧得閃躲瓦礫,手一慢,險被兇婦大刀所傷,一閃失足,仆跌於地中。被三個少婦擁上,擎住不放,老醜婦持索子捆綁了,紮在石柱邊。三個少婦曰:「這光棍騙了酒食,還要行兇殺我們,今且不將他押解唐王,不若現成將此人殺烹了,作肉豬買,姑可準折食酒本錢,還得百十斤肉沽出,倍利也。」老醜婦曰:「賢媳所言不差,將來開腹烹之,又免累及我們解送,跋涉路途數千里,那裏有閑暇工夫。」正議論。
公子暗自言曰:「前被劉金錠困弄以法力,他原愛我,可以情面求之,今遇此兇惡不良,料得性命難保,但思命往不辰,到處即係敵國,這是定數無可恨,祇不該為此貪杯,口腹甘肥,以至宗桃失祀。父母單生吾一人,別無所靠,空藏滿身武藝,馬上奇能,又於朝廷半功未展,便邇刀下而亡,君王父母之恩,付諸流水。如今一死,有何惜哉!祇可恨埋沒了英雄,而罪負於不孝耳。」想罷,不覺哭泣起來。祇見那老醜婦一展長脣,笑容堆滿面,露出一腔淫態,言曰:「教爾後生家,單身出門,切不可貪杯為口腹,一貪杯,即能招禍了。今見爾如此悲泣,定然畏死求生,但老身有一法,若允就俯從,便可地獄立化天堂。」君保聽言,忙問曰:「比如依爾們何如?」老婦曰:「如允聽從,何愁無生路,自從老身,一自淫殺情郎以來,吾寡居二十載,屢欲尋個好對頭,以樂晚歲,奈何命入孤鸞,所逢每每不偶。今見郎君一貌鮮妍,具此本領,若肯俯就在此,與我結為夫婦,當爐炊以度活,便將汝綁縛脫放下,以便成鸞鳳之交,又免以一死。」高公子聞言,真乃令人可惱,又甚可恥,不料世間有此太不自諒老怪物,原來此老醜婦是一淫精蠢物,心下徬徨,又被逼不過。祇得言曰:「小生已死在目前,別的事易從,以老媽媽二十年來琴音未續,亦屬可憐,但以尊容目睹,小生實不敢領教,自願一刀兩段,由爾等婆媳施行也。」有老醜婦怒曰:「執拗兒真不畏死乎?前哭後剛,乃虎鼠兩端之人,今復唐突老身,要來沒用,各媳婦,與我開刀罷。」有兩少婦怒聲如雷,手持刀斧,君保斯時,亦自料即死。忽一刻,一少婦飛奔而入,氣喘噓噓,對老醜婦曰:「婆婆,不好了,這宋朝少將,豈知乃係雙鎖山劉金錠初定郎君,今被我家拿住,金錠風聞,已率領了數百家婢,前來搭救,現已喊殺連天,將店門打塌,打進來了。」那老婦聞知大驚失色,忙呼媳婦:「我等且逾牆逃避,免遭劉丫頭毒手。」果見四婦人各取梯子,不顧君保,皆走散去。
祇見劉小姐領了許多女兵闖進。一見君保,冷笑曰:「救解來遲,有驚郎體。但逼婚之人,已深恨奴家,比如公子,何不允從此美事,正乃男才女貌,佳偶相當。奴是意外人,是至公子三番兩次哄奴,即逃脫去。但汝貪杯,為此口腹甘肥,險些對著好姻緣,想必公子一心注意此美人、奴今從此收拾私心回歸,免得奪卻別人美事。」言罷,半笑轉身,徐徐步馬而去。當時君保羞慚,忙呼喚小姐,「小生今番知悔錯了。汝解脫我綁縛,真心依從此姻約也。」小姐聞此言,又帶轉馬曰:「公子,汝是善說謊的人,令奴難以準信。」公子曰:「小姐倘若不準信,待吾對天發個誓詞如之何?」金錠允諾,君保曰:「昭昭皇天在上,我君保今與金錠小姐面訂婚姻,須當心誠真約,倘有反悔哄誆者,日後死在枯井之下。」發誓罷,小姐即與他鬆下捆索,談說了數言,君保復言:「要往南唐救駕,日後再達知雙親,自必來迎接小姐。」語罷,即上馬持槍而去,回手一拱,跑出店門。
一刻之間,其處並非廟宇,乃一山邊大地,四個婦人實乃小姐四婢,又有春桃曰:「小姐,這高公子言語不多,如此情形,又不十分感謝,不說些真心實言,此不過因捆綁了,求解救急,故發此虛誓之詞耳。今得脫身,匆匆而去,他豈真有心於小姐婚姻之約乎?」小姐聽言不覺冷笑曰:「吾非不知他是虛誓之言,枯眢之井那能有水,無水又焉死得人之理。但這公子,乃年少英銳之概,志硬性剛,急降服不得他,必要擒縱一番,方能使彼終心歸服。今既發此謊誓之詞,又使他有所見應。」即喚過四婢,又各授過符法,往行此事,言此番可成功了。四婢領命去訖,在前途備下枯井等候。
再說高君保,一路馬上想起,可發一笑。酒肆中醜陋婦人,年紀高邁,尚不知恥,如此貪淫,豈有此理來逼婚,斯時料是必死,不意又得劉小姐來得湊巧,解救於我,一命方蘇,此原算彼有恩於我也。但此佳人,不獨美貌超群,且法力精通,武技可羨,又一片為我癡心,三番兩次哄他,不慍惱,反好言勸勉,是多情柔順之女。我想人非草木,在吾君保,生於王侯之家,年交二九,尚未覓得登對之人,皆因高門世宦,且父王母親選擇過於高遠,但捨卻金錠小姐,那人有與其匹。但不幸他父與吾父曾為敵國,況未經稟命,今值救駕解圍心急,那有此心。原今日算我負他一片心意,要我咒言一誓,想來枯井,那有淹溺死人之理,是吾哄狂過這佳人也。思思量量,一路行程,以為得計。是時紅日歸西,烏影沉墜,正乃一望荒涼,剔心觸目。行人心急,不知高公子此去,結得姻緣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