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回 杉樹坡大賊遭小賊 梁山泊降盜散降書
話說戴宗、時遷看這情形,再將農人和火工道人的話合將上去,十成已有七八成明白斷定,只是總要檢查一下子。便把短劍在草中亂撥,不期撥出一件背心來,黑溜溜的顏色,兩人認得是水靠,(【眉】發現水靠背心,此中定有蹊蹺。)是會水性人著的,原料是廣東蕉布,在桐油裡浸得二三年,入水不透,十分堅固,所以在泥裡也不曾爛壞。
時遷掩定鼻孔,忍著氣味,將劍尖一捎,挑在劍上一抖,在口袋裡面抖出薄薄一包金葉,(【眉】發現金葉是惹禍之根也,是歸順之根,此處切莫輕輕看過去。)一把小刀。索性尋時,又尋得一件,裡面還裹定些兒殘骨,更是腥臭不堪。劍尖劃去,口袋劃破,露出一塊布來,朱紅色印泥還未褪盡,正是「替天行道」四字,梁山的軍中暗記。兩人明白死者必是童威、童猛兩個。在路上特地穿在貼肉,以備危急時從水裡逃命,不料卻斷送在山上。(【眉】預備從水中逃命。偏死在陸地上,人事變化無常,防不勝防。)再尋時,更尋不出什麼。兩人低著頭,蛙行鴨步,倒退出荊棘叢中。
太陽已經帶紫,橫擱在半林上面。山上鴉鵲聲,漸漸啁噪起來。戴宗在坡上立定腳,望一望,想起這幾人生前都是好友,如今在荒煙蔓草之中,不禁長歎一聲道:「人生如此收場,真是可惜!」眼淚籟籟地直瀉。時遷也灑淚道:「看來梁山氣運如此,我們隨波逐流,將來也不知這幾根骨頭丟在哪裡?」(【眉】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戴宗等當有此感。)說著,忽然旋風一陣拂面過去,遠遠幾聲鐘響,送到耳邊。時遷道:「這是玉露禪院的晚鐘,時光不早,我們去罷。」(【夾】須知此八字是說梁山情勢,不是泛泛從光陰講也。)當時腳下起勁,仗神行之力,頃刻到了村邊。
戴宗因恐被人看破行藏,離村不遠,便緩緩而行。碰見一個農夫,牽著牛在屋前打著稻場,便去借歇。農夫問道:「從哪裡來?」兩人答稱:「到此看風水的。本預備在玉露禪院過宿,不料禪院住滿了兵,禁止閒人,和尚沒奈何,指引到此。」(【眉】向農夫借宿,又是一番口脗,和上回細細比較,可悟行文方法。)農夫雖有些奇怪,因見戴宗禮貌周到,便帶去離村百步遠近,有座紅土地廟內安頓。廟中甚是荒落,連廟祝道人也沒有。戴宗、時遷幸喜備有乾糧不曾用著,就村裡討壺熱水,和著吃了。尋些樹枝,把大殿掃開一間,放下鋪蓋。走路辛苦的人,放倒頭,便呼呼睡著。
豈知此時稻熟,有個偷稻的賊逕來割取。他知道田裡有人巡守,便彎下腰,一步一步,順田埂子邊上俄延過去。(【眉】曲寫賊的心理刻畫入微。)才到廟邊,貼住牆,直起腰來,忽聽見裡面有人說話,心裡暗暗吃驚,莫不是神道顯聖。再仔細聽時,是個人說夢話,索性躡手躡腳走進去,格子眼裡張看,黑魆魆地不見什麼。聽了一會,無意中身子一側,那殿門本來稀鬆,稍微倚靠下子,便分開來。門樞裡面,因久積灰塵,全然不響。(【夾】此種情形,從何處試驗來?)星光和將殘的月映到殿上,約略見香案前睡定兩人。他估量下子,將門輕輕帶攏,走出來面向廟牆,探出懷中火石,敲火將筒點上,一手籠定。(【夾】怕人見其火星也。此類賊心,從何處體會來?)走進廟,放開殿門,只見兩人身邊,除一把茶壺以外,並無他物,道袍一件,卸在一旁。輕輕拖時,袖子壓在睡人身下,便不敢動。只伸手往袍裡摸摸看,摸到衣囊,有一包沉甸甸的,似是金銀之類。(【夾】賊偷賊。)忽然睡的人肩膀一動,他身不由己,往外就跨。跨出來,見沒有動靜,又輕輕帶上殿門。再把火筒照時,象是整包金葉,心下狐疑。仔細照時,忽聽得田裡叫道:「誰呀?」他情知道火筒拿得高,被遠處望見。賊心人虛,丟下火筒,翻身急走。
腳下有了聲響,立刻趕來幾人,他向前飛跑。後面人向前飛趕,正趕得起勁,一個大漢,恰迎面撞來,劈胸一把,登時掀定。待要掙扎時,後邊人一擁而上。(【眉】賊打算逃去,偏又被人捉住,一個大漢做前驅,餘人蜂擁而上,熱鬧極矣。)此時村中聽說捉賊,立刻有人拿火把來,半路上迎著,將賊人一照,一俱認得的道:「呸!原來又是張大麻子。」
這張大麻子是遠村一個無賴,(【眉】一偷再偷的是無賴。)上年為偷稻,已經被他們拿住,打過一頓,故此認得。再看時,廟牆角邊,還擱著一把鐵篦子,一個笆斗,人人都大怒起來,拖到村上。剛要打時,保正出來止住眾人,先去賊身搜一搜,搜出金葉來,這保正倒吃一驚。再看外包是塊印布,保正顛倒看過幾遍,總不認得印上篆字。問賊人:「從何處偷來?」賊人指著廟門道:「是這裡兩個睡覺的人口袋裡的。」保正回頭問眾人:「廟裡睡的是誰?」眾人說明如此這般。保正沉吟道:「這兩人也大有可疑,怕的也不是好人,怎麼身上那般衣服,配有這般東西?」眾人中有幾個暴桀的,就要去捉。(【眉】有人就要去捉,活繪出鄉愚不勝憤憤之概。)保正搖手道:「談何容易!你們通共不過二十多個壯丁,都不會得武藝。我們外邊這樣的吵鬧,哪能保他不醒?倘是大盜,只怕反要被他傷幾個。你們可知道當年祝家莊,何等英雄,只為捉賊上惹起禍,幾乎被梁山踏成平地。」(【夾】倒勾一筆,在時遷真是眼前報應。)眾人道:「如此說來,只好將東西還他。」保正道:「還他也不必,倘若他疑是有意窺探,又要生出枝節。(【夾】保正到底狡猾,心裡已曉得是梁山上人,盡有幾分疑懼,口中卻吞吐著。)我看官兵現住玉露禪院,離此不遠。著個會跑的去報官兵,請來檢查一下子,隨呈印布作證。倘若官兵看得無甚要緊,我們也可將賊捆給他看,還他東西,教他知我們是好人。」當下村中大眾,覺得這話有理,登時有人擎火把抄嶺路去了。
到玉露禪院,天尚未明。官兵中有位書記,識出印文,道:「這是『替天行道』四字,梁山上賊頭的暗記。前回我們在禪院捉強盜時,也曾搜得好幾方,和這個是一樣。」千總聽了,不敢怠慢,(【眉】哪敢怠慢。)忙點起三十名兵丁,兵器之外,都帶有軟繩套索、鉤連槍、留客住,直奔村裡來。到得村時,天光恰恰轉亮。
可憐戴宗、時遷兩人,才只披起衣來。戴宗探口袋,裡面東西沒有了,不免有些疑慮,告知時遷:「物件失得奇怪,我們快些打包裹走罷。」兩人手忙腳亂,紮起包裹。才背了走出廟門,官軍已到,戴、時二人仗著神行符法,飛步跑去。官軍緊緊後追,不下五六里,戴宗回頭一看,官兵已漸漸趕近,心下暗暗叫苦,(【眉】心中暗暗叫苦,這時魂不附體矣。)只見那軟繩套索、鉤連槍、留客住麻林般上來。兩人急拔防身短劍,且戰且逃。無奈兵器太短,挑撥不開,三十多人伺候他兩位,還有甚不周到處,消得幾分鐘後,都橫拖倒拽過來,麻繩捆得結結實實,就村中喚輛小土牛車子,連人和先前的包裹都裝上去。保正也呈出金葉,官兵在保正家中,吃茶歇息。帶兵的千總人頗明白,獎勵保正幾句,簇擁著解到禪院。添撥人馬,押兩人到曹州去了。
此時梁山上宋江病得昏昏沉沉,吳用一個人苦心維持著,幸喜糧草充足,官軍未來,暫時不至於發生問題。戴、時二人一去杳無消息,索性置之不理。(【眉】索性置之不理,有無可奈何之意。)這日,忽得皇甫端密信,(【眉】皇甫端未死於關勝刀下,誠屬幸事。)說大金黏沒喝王子,因朝廷受平州張谷投降,勃然大怒,準備進兵南來。勸宋江、吳用索性棄了山泊,去投那邊,定得重用。吳用覆信:「等宋江病好再說。」從此皇甫端也不再通消息。原來自從欒廷玉任曹、鄆沿河巡檢使後,梁山上紛紛傳說:「種經略兵來時,便委他做嚮導,好剿滅梁山。」山上就有許多人怒髮衝冠,要決一死戰。為首的是李應,(【眉】撇清皇甫端,專提李應等的活動,文章的局勢為之一變,並為之一振。)以下石秀、楊雄等四十多好漢,暗中也結成團體,反對招安。吳用恰探得軍官團和種經略處已經通了聲氣,樂得借此抵制,便暗暗替他們主持籌劃。因為有此靠背,所以不肯輕棄基業,去投北方。從此梁山上暗中兩系,都極力進行,相持得十分急迫。
不料戴、時兩位下山兩個多月之後,忽然時大哥獨自一個,清晨來到忠義堂上。堂上眾人正會議未散,時遷手持一大卷紙片,吳用不及問訊,他早將紙片攤開來,從盧俊義起,每人一張,人人面前,都散遍了。(【眉】正慮時大哥不知去向,忽到忠義堂上散傳單,奇突之至。)大眾一時茫然,接過看時,原來是種經略《諭降檄文》,大略說:「果能悔罪,一律不咎既往;願歸田者,准予歸田,願投效者,准予委用。勿得徘徊觀望,以致攻討之下,玉石俱焚」等語。眾人看著,盡有許多交頭接耳。吳用審察情形,估量時遷已經投效官軍,劈口便問:「你在種經略部下當甚軍職?」時遷道:「現在領迪功郎,還是白衣。」吳用便不再問。(【眉】便不再問者,以位卑不足道。)時遷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原來(【眉】原來二字一轉,有正是山窮水盡處,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概。)戴、時兩人當日拿到曹州,恰恰老種經略已到,欒廷玉出城迎接,不曾回來,兩人囚在軍牢。過一日欒廷玉方到,提二人訊問。時遷是早經認識的,審實那一個是戴宗,便不多問,逕押二人到經略轅門稟見。經略聞知被擒的有戴宗在內,便先提戴宗審問。戴宗此時也只道去死不遠,豈知經略顏色十分和藹。偷眼看時,旁邊侍立諸將,林沖、魯達等好幾個人都在其內,心下略寬。便把經略所問的事,從實供出。
問答了許多話,忽然經略問道:「你這神行的法子,是真會,是假會?」戴宗道:「會是真會,不敢假稱。」(【眉】問的細密,答的有理。)經略道:「如此,何以前日偏被他們追捉。」戴宗道:「這是小人該死,本來神行法,是忌渾的,小人一時忘卻,所帶乾糧,是牛肉粉和米粉,所以符法不靈。」經略問:「明早到教場試驗,你敢試否?」戴宗道:「小人今夜吃素,明早可試得。」經略點頭。又問時遷山泊上事,時遷因山泊上許多秘密,有眾人不曉得的,經略都理會得,便不敢隱瞞,從實說明。經略道:「到也罷。久聞你是走報機密的頭領,便想到你所知道的,必多似別人,果然不差。」吩咐鬆綁,(【眉】吩咐鬆綁,有意想不到之樂。)便有手下人將二人帶到旁邊一間耳房內,特地給戴宗一頓素齋,又洗了澡換了衣服,安穩地睡到次日天明。
頭一個推門進來的是林沖,接上史進、魯達、武松連焦挺等好幾個人都來廝會,各人已是按品級穿上軍服。談話之間,戴宗方知經略久經注意到他,此時只要稍有勞績,便當重重提拔。眾人又將經略如何公平嚴正,從頭告知。戴宗聽了,不好說什麼。時遷道:「你們幾位哥哥都是好武藝的人,戴院長又會神行法,自然都不怕沒有效勞之處。似我這等低微的本事,在經略麾下,不見得有用處?」(【眉】倒底賊人膽小心虛。)林沖道:「經略的用人,因材而使,你只要到他面前,他多少總看出你的用處來,你且莫慌!」說著,已聽見鼓角之聲,大家道:「經略到校場了。」引領著二人,走到校場。
經略已在將臺高高坐下,兩旁數十位明盔亮甲的將官,早經左右排開。頃刻,臺上點戴宗的名,戴宗應聲走過臺前。經略道:「戴宗,你今日可以試神行法了。」戴宗稱:「聽憑吩咐。」登時隊裡轉出四個人來,原是選好最會跑路的。掌旗官手執小旗,連戴宗五人,都引到校場西角站定。指點他們看時,地上早有石灰畫好的界線,繞校場成三道圓圈,約莫二百多步光景。(【眉】儼然一所運動場。)號令一下,十條腿齊齊努力。從梁山來的幾位將官,平時也只聽說戴宗會得神行法,並不曾看見過他和人賽跑。有時出門,因同行的緣故,總是步步跟著,也不顯得十分快疾。此刻都留神細看,十步以內,也不曾分明前後。到十步外,再看之時,十條腿剩得八條,方知他已去得老遠。更抬頭看時,標旗下面端端正正站定一個戴院長。登時臺上臺下叫好的聲音,倒牆一般。臺上早傳戴宗上來,給了衣甲,就派在眾將之中。經略道:「戴宗,於今保你走馬承受之職,此係五品職銜。(【眉】神行太保當曰俺之始願不及此。)從白衣起,須積資四轉,方遞升到此。因你在奇材異能之列,不拘常格,特地拔擢。此後須謹從公!將向日野心,一切收拾!」戴宗諾諾拜謝。又傳時遷,且以白衣試職迪功郎。(【夾】從九品,竊賊得此,亦豪矣。)兩人從此在經略麾下。
過了好幾天,種經略從河東路調到馬軍提轄李成,鄜延路調到金明砦鈴轄聞達,都向轅門稟見。種師道知道兵馬已經到齊,召集將佐在經略行轅開軍事會議。經略先開口道:「我們這裡調來人馬,都是邊關勁卒。往時在河北、河西一帶,累立戰功,都用長槍大戟驃騎勁弩衝鋒陷陣。現今奉命南來,征討賊人。我看梁山雖是小小土寇,附近地形,卻多是蘆葦泥濘,夾著葑田積潦,我軍不得施展所長,上次呼延灼失利,正因這個緣故。諸位將軍和梁山賊徒累次苦戰,識得他們戰法。還望出平時經驗,共商良策。再者,梁山泊上也有幾位上等人材,平時尋訪不易。而且歷來官軍中,許多精兵勇將,懷慚抱恨,不好安身,都暫時羈棲在彼。對於國家,未必忘情。但官家未有招撫明文,未免各存觀望。倘若任意剿除,亦甚可惜。(【眉】孟子謂「地利不如人和」,馬謖謂攻心為上,種經略可與言矣。)今番用兵,這層還望諸位將軍注意!」(【夾】此王進所以能引進林沖諸人也。)經略說過,諸將默默沉思一番,欒廷玉上前獻議道:「宋江此賊,志不在小,所以累次破城,不肯佔領者,正是想官家不注意到他,卻好暗蓄勢力。等勢力蓄足之時,便一舉發作,驚天動地。卻也虧他抱定這種主意,將各山零股匪徒,收在一處,不致出為流寇,散開荼炭地方。於今趁他們內裡不和,彼此兩相監視,官軍到時,不能出大隊抗拒,可以就勢蕩平。但只怕他們到萬分緊急時,仍只有捨命衝出,化為流寇的一途。果真如此,大河南北,平原四達之地,只不免糜爛。(【眉】誠如尊慮。)小將愚見,目今官軍數目十萬有奇,應該劃分地段,布成長圍之勢,徐徐進逼。賊如衝突,便當截定;如其退去,也不急追,只慢慢地一步緊似一步,箍將上去。他們山泊上所恃的是港汊分歧,出沒無定。港汊所以看不清的緣故,因蘆葦枝葉,掩蓋住了。等再過兩月,水退草枯,霜寒風烈,官軍可以逼近水泊,因風縱火。小將聞得泊內只有幾處是瓦屋,其餘盡是草房。(【眉】逕乎不知發乎不意,此兵家要旨也。)蘆葦燒著,必定延到草房上去。賊人雖有水軍船隻,泊內水道不寬,火勢一逼,自然退避。那時官軍跟著火勢,直渡過去。梁山賊眾,自當瓦解。」經略回顧眾將道:「此策如何?」眾將同聲道:「此策確有見地,可以實行。」經略見眾人同意,即傳令王進、王定引兵二萬,從鄆城縣,進當水泊東西;李成、聞達引兵二萬,從曹州進當水泊西面;欒廷玉、扈成領兵二萬,繞出濮州南境,遮斷水泊北面;親統中軍三萬人,直指水泊南方金沙灘正面。又發游兵二萬,分為五隊,往來循環接應。(【眉】佈置有方。)別檄運河水師,分向大汶河,以及曹濟水道,列隊遊巡。各路軍馬,不問晝夜,多設踏白隊伍,步步哨探,聯絡而進。遇有賊兵,只以封鎖堵截為主,不得透漏一人一騎。又傳令林沖、史進、施恩、曹正、武松、魯達、焦挺、戴宗等,隨從中軍,辦理招撫事宜。(【夾】不要他們廝殺。以全其友誼。)一面喚過時遷吩咐道:「今日號令已下,不過三日,官軍便要合圍。你先將檄文一千份,到山寨裡去散佈。寨中頭領有話詢問,可從實回答,不必隱瞞。事畢下山,迎大軍報告,算汝一功。」時遷奉命來到梁山,將檄文對各頭領當面散佈。
平時這位時大哥雖然在忠義堂上也有坐位,卻輪不到他說話。幾位有勢力的頭領,從不曾正眼瞧得一瞧。此時滔滔流水般一頓報告,忠義堂上眾人都呆了。(【眉】與上文遙相呼應。)吳用到此,方知朱武等中計而死,心下十分懊喪。時遷說完,向大家拱手道:「小弟是奉命而來,如今檄文散過,小弟公事已畢,和諸位兄弟,相見有日,(【眉】一則曰奉命而來,再則曰公事已畢,三則曰相見有日,時哉時遷也。)小弟去也。」(【夾】時遷也有在忠義堂出風頭之日,亦所以暗辱宋江、吳用耳。)一時眾目睽睽,頭領中有幾個禁不住露出摩拳擦掌的神情,看吳用鎮靜如常,都不好發作,不過議降議戰,盡有些紛紛擾擾激昂慷慨。(【夾】八字相連,是崩壞中神情。)盧俊義高高坐著,終不開口。李應問道:「盧大哥,山寨到這地步,你老也該發表意見了!」(【夾】身為一系首領,到此要想出頭。)盧俊義笑道:「正是今日輪到我發話,但是我不消說得。(【眉】彼此心照,無言可說。)諸位兄弟耳聰目明,大勢所趨,難道還看不見,要等小弟說嗎?」
大家正談論未決,忽然嘍囉來報,花榮頭領病重身死。眾人相顧,又是一番歎息。弟兄情面上,先後都去祭奠。內中哭得悽慘的,是大頭領宋江。(【眉】嘍囉來報不是別事,正是小李廣病故,大有家敗人亡之概,宜乎宋江痛哭。)宋江近日大病新愈,吳用怕他勞動傷神,叮囑宋太公、宋清留宋江在家裡再養幾天,莫問外事。聞得花榮危篤的信,趕來永訣,已是不及。思前想後,(【夾】四字不關花榮的事。)放聲大哭。哀到極處,病又犯了。吳用也不暇顧及宋江,只是忙忙佈置。(【夾】非戰也。)此時山下四路酒店,知道官軍大隊將到,俱從速收拾,退進泊來。官軍四路人馬兵不血刃,直抵水泊,紮下大寨。早晚鼓角聲音,忠義堂上,依稀聽得。登高一望,十來萬人馬,煙火連綿,旌旗接屬,端的水洩不通。(【眉】敘梁山結局。有往事不堪回首之概。)
山泊上石秀、孫立等,好幾回催吳用設法破敵。吳用只勸靜等時機。(【眉】吳用深心大用,非汝輩所能及料。)他們真正耐不得,石秀、楊雄、孫立三個人逕來和李應商量,背著吳用,私自出兵。石秀道:「於今吳軍師眼看著如此,偏左推右托,一籌不展。天氣漸寒,快到深秋,我們水泊雖說周圍八百,其實港汊居多,陸地直徑,才只三四十里。幾萬人馬,帶上家眷,編茅蓋屋,密密地排著。只要官軍趁蘆葦枯黃時候,一把火,我們不都成赤壁冤魂嗎?」李應道:「說起軍師,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軍師連日秘密造冊造得忙。(【夾】又造冊,蔡京一次,此是第二次了,畢竟還有秀才習氣。)蔣敬兄弟昨天來我這裡道,錢糧出入,點清楚了。聽說還差別人將各路人馬器械,都檢查一番,登上冊子。」楊雄問道:「這是為何?」石秀嗤的一聲道:「你不明白麼?這是投降的預備,不過撇我們在圈子外罷了!」(【眉】一語破的。)話未了,楊雄、孫立齊齊大怒起來,道:「我們就死也拚一拚。」畢竟如何拚法,且看下回分解。
戴宗、時遷投種經略,花榮死,皇甫端不歸,梁山只七十九人。
欒廷玉的建議,石秀也同時慮及,可見梁山地盤,實非可守者也。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