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汴梁城樂和演戲 曹南山吳用失機
話說宋江自從樂和到了京,設法搭進班子,便知道有些指望。本來京城裡貴游子弟沒有事做,便人人把捧角當生活。(【眉】貴游子弟把捧角當生活,滿清末年,亦有此景象,畢竟是亡國之徵耳。)樂和在戲場上化名百合花,憑著嗓子圓朗,臺步輕靈,漸漸出了風頭。蔡京幾位公子,也會串得幾出拿手好戲。百合花借這因緣,一一巴結上。恰好蔡京生日,百合花調進相府,前後三天,很顯些身手。蔡京看得出神,十分賞識,便叫到跟前,說明要保舉他到道君皇帝御前,做五品供奉。百合花照依吳用秘授的計策,忽然跪下(【眉】忽然跪下,自覺神秘得很。)道:「蒙太師恩典,無奈小人是國法不赦的罪人,不敢累太師欺君,要求詳察!」蔡京不覺奇怪起來,道:「你不過是個優伶,伶官是古來有的,難道唱戲是罪犯不成?」(【眉】唱戲當然不是犯罪,不是犯罪何必如此?)百合花又連連在地上碰幾個響頭道:「太師恩典,罪民原來不是叫百合花。」蔡京道:「我曉得,百合花是戲名,自然不是你真名。大凡唱戲的都另有戲名,這也不為欺君。」(【眉】百合花不是真名,也不得謂欺君。何必如此的奇怪。)百合花又連連碰頭道:「罪人原叫樂和,原是梁山宋江的部下。」蔡京聽說起宋江,吃了一驚,定定神問道:「既如此,你不在梁山上大秤分金銀,大碗吃酒肉,卻鑽到這裡來做衣冠傀儡的生涯,又是甚心路呢?」
樂和叩頭流淚,(【眉】利用以叩頭哀求奸相,下氣如此,劫生辰綱時所萬想不到者也。)道:「罪民只緣受宋江的恩重了,罪民流落江湖,幾回凍餓得要死,承宋江收留下來,(【夾】一味遣誑。)解衣推食,親兄弟一般看待,罪人的良心上,不能不感激效死,因此逗留下來。每每見宋江閒時,(【夾】不閒之時做什麼,無意中出了漏洞。)便頓足歎息道:『我們不幸,陷於叛逆,不知何年何日,才有改邪歸正的機會。』(【眉】宋江原來想改邪歸正,並自認叛逆,可醜。)就是山寨同人,多半草野愚頑,不知法紀,但提起朝廷恩意,人人無不想望。上回不得已抗拒官兵,宋江悔恨得拔劍自刎,幸虧眾人奪住,到今頸上還留著疤痕。(【夾】不羞。)宋江幾次商量,預備親身到刑部自首,(【眉】宋江也想自首,回憶癸丑義師失敗後,無賴黨人爭以特赦為榮,真是可羞。作者殆欲藉此為妖孽寫照。)又恐山泊上大眾沒人約束,倒弄出別的事來。罪民想著平時志氣,原不是甘心落草的。既是宋江進退兩難,不如自己拼著一身,替大家洗刷。因此投到京城,從戲班裡拜師父,才得轉得太師跟前。平時山上眾人,每每傳說太師是當朝柱石,天子腹心。倘得叩見太師一面,伏侍太師一日,就是小人無限光榮,死而無怨。罪人今日,不敢求太師別的恩典,只求本師察看梁山上眾人的赤心,能夠在皇帝面前,方便一句,許其免罪。將來山上數萬健兒,都感太師大德,赴湯蹈火,定所不辭。(【夾】竟欲以曹操、司馬懿待蔡京。)至於罪人自己,本無寸長,惟有蒙混太師之罪。太師如覺情無可原,就此送交法司定罪,或殺或剮,以懲效尤,罪人決不敢有什麼抵賴。」說著,懷中又探出一紙梁山泊宋江、盧俊義、吳用等悔罪的呈子來,伏在地上,(【眉】宋江悔罪的呈子,較諸某君永不革命的甘結何如?)又是一頓叩頭流涕,把地上方磚也沾濕了好幾塊。(【夾】此不過抄當日朱武對付史進方法,然事體的大小,內容的繁簡,卻相去不知幾倍,所以事終不成。)蔡京一面接過呈子,一面叫樂和起來,吩咐兩個幹僕,好好陪伴住他,聽候發落。
蔡京把呈子從頭看過一遍,心想樂和所說,也還不錯。但是倘若真個依規矩辦起來,必須將呈子移交刑部。無奈具呈人宋江等又隔在山東,一時傳不到案。算來不如從中向道君皇帝奏明,竟下招安的諭旨。又自己想想事體重大,須得皇帝面前最親信的說才妥。隨即叫左右去請大公子來。(【眉】左思右想,不得不借重得君寵遇的大兒子,奸臣心事歷歷如繪。)原來蔡京長子蔡攸,現官宣和殿大學士,最得道君皇帝的寵遇,別有賜第,和蔡京分居。相府管家去時,蔡攸剛從便殿回家,卸了冠帶,正和妹夫梁世傑分曹打球。聞得父親呼喚,二人一齊來見。問安已畢,蔡京把宋江呈子拿出給二人觀看。梁世傑道:「奇怪,宋江也會說出礪誠自首、懇求免罪的話頭來!岳父意見如何?」(【眉】生辰綱遇劫,梁世傑當然不能忘情於此,自覺可異。)蔡京未及開言,此時小兒子蔡縧也在跟前,搶著說道:「父親恐不便允許。他既悔罪,為何自己不來?這呈子雖然說得懇切,往時攻城掠地的大案子,都沒有著實認罪的字樣,這案子有一兩件是通天的。倘若皇上一時記起,問到如何回答?」
蔡京便將樂和的話,備細告訴。蔡攸道:「原來百合花就是梁山上樂和,孩兒一向只覺得色藝都不錯,哪知還是草頭王呢?」梁世傑乘機說道:「梁山強盜,專一和我們作對,小婿在大名,不虧李成、聞達,幾乎沒有性命。就是生辰綱那事,也不曾處治得。到於今他們還在江湖上誇耀呢!」蔡縧道:「可是呢!這種人嘴裡哪有真話,來人安知不是刺客或偵探?留在肘腋之下,還怕有別的危險,父親不可不防!不見九弟在潯陽,把官職弄掉;新近在兗州,又險得一命。」蔡攸卻大不為然(【眉】梁世傑與蔡縧的心理和蔡攸不同,不知蔡京何所依從矣。)道:「你們兩人一味計較私情。論國家大事,古人射鉤斬祛,只要人才可用,都不責備。現今皇帝恢豁大度,(【眉】現今皇帝昏糊顢頇則有之,恢豁大度則未必也。)駕馭天下豪傑,這點案子豫先陳明,也不算什麼。至於那十萬金珠,更細之又細。孩兒適才在便殿,朝廷新得奏報,我師克復涿、易二州,契丹將郭藥師已舉常勝軍十萬來降。皇帝面諭孩兒即日往燕山府收地。孩兒正在計算,要招募勇士充帳下親軍。現在梁山這支人馬,孩兒順便招來,恰是好處。」蔡縧道:「哥哥如此相信他,能保住狼子不野心嗎?」蔡攸道:「你不聽見父親說麼?他特地自己投到,正是俠義之士,(【眉】一則曰狼子野心,一則曰義俠之士可靠,可見彼此爭持已各走極端矣。)如何難保?」蔡縧道:「就算保得樂和,能保得宋江嗎?」蔡攸平時本來和蔡縧不睦,閒常嗔著父親偏護。此刻見兄弟層層駁詰,格外生氣,不顧父親在上,厲聲道:「我保得!我以全家百口保他。」蔡縧回顧蔡京道:「大哥休以百口保宋江,父親和孩兒都在百口之內,孩兒好怕啊!」梁世傑怕丈人下不去,解勸道:「事要做穩些,倒也不錯,內兄不須平空爭論,還是叫樂和來問一問罷?」蔡京吩咐傳樂和來。
樂和見眾人,總是叩頭認罪。說到兗州的事情,道:「原先不知是九公子治下,後來甫經曉得,宋江隨即退出,不敢逗留。」梁世傑問起劫生辰綱的事,樂和一發碰頭道:「這是當日晁蓋為首做的。現在梁山泊首領乃是宋江,晁蓋死去已久。(【眉】生辰綱遇劫,梁世傑當然傷心,歸罪晁蓋,都是死人倒霉,未見不顧心之所安矣。)至於劫去的物件,只要奉到太師恩命,他們敢不加倍認罰!」蔡京見蔡攸一力擔承,曉得在皇帝面前說話非他不可,不好拗違。當下吩咐樂和通信到梁山,問清宋江意思再說。(【夾】仍是捨不得金珠耳,宰相如此,可笑可憐。)樂和得了蔡京的命令,自然趕著寫信到梁山。宋江自是歡喜,不免因段景住的事,有點戒心,和吳用商量,設法疏通大家一下子。吳用道:「這是名正言順的事,要疏通做甚,(【眉】你都自命不凡,要疏通做甚。)只消在忠義堂將來信朗朗宣佈便是。至於蔡京那方面的需索,好在樂和照我的計策,另紙寫來。這一張暫不宣佈,省得他們又說我私行賄賂。」當下商量妥當,便將盧俊義請來,把信看過,就請他在忠義堂上宣佈。盧俊義一口答應,卻問吳用道:「軍師,樂和不是說到外家去看病麼?怎地倒是在京裡串起戲來?雖然蔡京是被義氣感動,但這件事和段景住北邊的話頭,前後不過幾天,真成騎兩頭馬似的。軍師也要預備一番話才好!」(【夾】似乎幫助,實是挑眼,員外也漸漸露出點鋒芒來。)吳用沉吟道:「這都是公明哥哥的苦心,(【夾】招出來了。)總該被大家原諒的。」(【眉】帶病串戲,可謂滑稽之至矣。附金而又歸宋,是騎雙頭馬也,咄咄怪事。)
盧俊義無語,隨鳴鐘擊鼓,在忠義堂上會集眾多豪傑,(【夾】彼自以為堂皇正大也。)盧俊義當場念完了信,吳用起身道:「蔡太師當朝首相,他既有此好意,定然朝廷恩旨,不日就要下來。大家弟兄們看如何?小弟料想都承認的。」堂上許多頭領,果然不約而同的齊聲承認。只劉唐一個高叫:「公明哥哥,且慢!」宋江問道:「慢什麼?」劉唐道:「我們當初起事,為劫生辰綱,便是對蔡京那廝的。你哥哥不在內,彼此不妨,如何叫我們好投降蔡京?(【眉】吳用、劉唐都是參加劫生辰綱者,劉唐便說不可投降蔡京,人品自在吳用之上。)宋江道:「劉兄弟不要著急,我們不是投降蔡京,是替朝廷效力。蔡京不過是在皇帝面前,替我們傳達的人,決不得叫我們受委屈,儘管放心。」劉唐還要想說話,眾頭領拖他坐下。吳用又道:「這是我們自己刷新的機會,且不管朝廷是什麼人,我們但過了這一關,便不被人家看成綠林豪傑,可以放手做事。但是小可心想有兩點,請大家預先留意:(【眉】第一點、第二點大有漢高約法三章之意,其自命不凡之概可知。)第一點,朝廷既是招安,便不見得許我們仍舊住在水泊裡邊,必定要調出去,用國家軍制來改編。那時我們弟兄,固然個個是朝廷的人;可是官職的大小,和部隊的分劃,都要聽從朝廷作主。各人地位,不見得都照山泊上舊職分,所有小小不如意之處,大家須忍耐著,不要任意放言,引出嫌疑。(【夾】此言為國家為大眾,都是不錯,豈知是封住大家,不要出頭,好由他擺佈。)第二點,我們既受招安,就不得不遵國家法度。過去的恩怨,固然休提;就是眼前有點難過,大家要想著自己前程,不要計較。現在正當用兵之際,燕山未下,金人舉動,也很難測。倘諾調我們去打前敵,不管那氣候的荒寒,胡騎的勁悍,都要努力向前,不可推諉,不受調度。這是小可替大家奉獻點意思,還望大家採納。」眾人稱是。(【夾】這是吳用占宋江面子第一次。)
忠義堂散後,宋江同吳用回到機要室裡,叫蔣敬來商議,盤算倉裡的糧草,還有多少;庫裡的銀錢,還有多少;預備整治二十萬金珠,十萬作為賠償生辰綱,五萬作為進奉;再有五萬,供各方面的敷衍。蔣敬道:「山寨上所有,足夠供給全部人馬九個月糧餉。金珠高俅有一筆款,盡可抵用。」蔣敬退出,吳用教請戴宗來到,商量將金珠先行送到京城。戴宗道:「我這神行法,只能夠同一兩人,不能多人。二十萬金珠太重了,怕帶不去。」吳用想一想道:「既如此,煩院長先帶一封信,和忠義堂上眾人履歷冊,另外節略一份,(【夾】此中說些什麼?)送交樂和。再叫他設法,請一張護照來,免得金珠在路上,被關隘盤查。」(【眉】護照要緊,我恐怕沒有多大的效力。)戴宗領命即日下山,吳用又叮囑切莫洩漏。
戴宗單身上路,儘量使起神行法來,午時渡泊。申初已到曹州,進了城,一直到府東大街鼎生客店歇腳。鼎生客店老闆,複姓鍾離,當年便是居住祝家莊,替石秀指路的。祝家莊打破以後,得宋江許多金帛的賞物。老兒尋思,日久官家追究起來,不大穩便,因此帶了兒子,搬到曹州,改姓為張,開設客店。不料開不多時,剛遇著梁山一個細作來店投宿,回山說起,宋江又送了些金帛。從此梁山上有人來到曹州,總認定鼎生主顧。老兒一者貪得金錢,二者懼怕聲勢,都是慇懃招待。(【眉】鄉愚神情可憐。)這日戴宗住店,自是照例,不必細表。清早出城,向西大路而去。
事有湊巧,欒廷玉進城,戴宗出城。欒廷玉心下奇怪,馬頭勒轉,從後追來,高叫:「戴院長請住!小可有話面告!」(【夾】抄楊林舊卷。)只見前面那人,略為回顧,跑得格外快。欒廷玉馬趕一程,也趕不上。仍進城來,緩住馬韁,左顧右盼,從鼎生客店門前過去。忽見這老兒立在門首,好生面善。頓時省悟,便走進店裡,坐下來,叫老者問姓名。老者見是軍官,嚇得抖抖地道:「小人姓張,名叫張中,同兒子張祿,(【夾】有意借用。)在此開設客店。」欒廷玉一笑(【眉】老英雄念念不忘祝家莊前事,一笑大有用意。)道:「張中、張祿,裡面有乾淨房間沒有?」老兒父子連忙引到後面一進三間兩廂裡坐下,道:「這是頂好房間,一位從北京帶家眷來的包住三天,今天才走。」欒廷玉點頭,向跟隨的兵丁使個眼色,兵士齊退出來,屯在店門口。
欒廷玉看左右無人,向老兒道:「你當真認不得我麼?」父子兩個不曾回答,欒廷玉冷笑道:「你是不是要等我自己說出來麼?」老頭連忙拖著兒子一齊跪下,道:「小人委實糊塗,只緣那時節無意中幫助梁山強盜,誤了大事。事後也知犯罪,只好逃這裡來。看見欒爺,不禁心虛膽怯,說不出來。沒奈何,想混過去,小人知道錯了。」欒廷玉道:「我念你是個鄉愚,爛好人,不省得什麼,不用和你計較往事。但問你,如今你客店裡,梁山上時常有人來往嗎?」老人吱吱吱地回答不清。欒廷玉道:「不用說,我早曉得。只問你,今早從你店裡出去的是梁山上什麼人?」老人低低答道:「是神行太保戴宗,化名宗訪,昨天傍晚來的,住了一夜,清早便去。」欒廷玉道:「他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呢?」老兒道:「想是梁山上來。往哪裡去,小人不曾敢問。」(【眉】是一齣絕妙的文明戲。)欒廷玉道:「只一夜麼?」老兒道:「實只一夜。將爺不信時,可查往來客簿。」欒遷玉道:「既如此,也罷,我不責備你。日後梁山人來,你依舊好好招呼,只不許說破,暗中給我消息便是。你兒子年輕力壯,我中意他,補他一份錢糧,給我做伴當,就此跟我去。你起來罷!」老兒諾諾連聲,哪敢喘氣。張祿跟欒廷玉到營裡,老兒心下盡是不安。過不多時,又一連兩回,梁山小頭目在客店經過,只得照依言語,暗暗地報上去,卻都不見動靜。又好幾天,欒廷玉因鄆州出件盜案,到鄆州查辦,連張祿也帶去了。老兒雖不放心,無可如何。
戴宗從京裡回來,又是住這客店。戴宗前回被人在背後呼喚,心下甚是猜疑,不知是走快了誤聽,還是真有來追的人。本待不進城去,卻在城外遇見山泊來人,說欒廷玉不在曹州,戴宗因此進城住一夜。(【眉】緊防中計。)次日趕到梁山,見宋江,呈上樂和回書,兵部頒的護照一紙。宋江不敢遲延,和吳用連夜配好車輛,叫朱武帶同朱富、李雲、童威、童猛、王定六、郁保四共七個頭領(【夾】都揀和欒廷玉不曾會面的。)保護著,路上一切由朱武調度。一行三十多人,都是經商打扮。吳用又叮囑道:「欒廷玉那廝是起心和我們作對的。趁他在鄆州時,趕快過了曹州,不是他的地界,他便不能奈何我們。(【夾】你也著了道兒。)路上遇有盤詰,大大方方展開護照來給他看,切不可動武。客店中倘遇賽會迎神演戲等事,都要小心,切不可貪熱鬧,以致釀出意外。」七位頭領領了意思,輕裝便服,暗藏兵器,下山去了。
話說欒廷玉果真在鄆州麼?鄆州去了一日,把手下親兵留屯在那裡,自己早在一處埋伏得好好的。本來戴宗未到之先,扈成已得宋江要受招安的密信,此時扈成在欒廷玉部下當統領官,偶然去沿河巡哨,拿獲細作一名。那人自稱奉命來送信給統領的,並不是來盤屣子。扈成拆開信,正是妹子的手筆,由頭至尾,一共十來張,從被虜上山,直到近來招安的事為止,頗為詳盡。(【眉】這封信大有關係。)問來人名叫龍得標,乃是王英帳下的心腹。方知扈三娘已嫁王英。扈成將信呈欒廷玉看得一遍,兩人商量宋江受了招安,仇便難報,從此格外留心往來的人。
朱武等將近曹州,大家商量,先著李雲、朱富到城裡打探。大眾押車輛從城外東城繞到西城,揀客店歇下。護照取在手裡,預備兵士盤詰。豈知自從欒廷玉到鄆州去後,兵士無人監督,也就鬆懈下來。朱、李兩個從城裡聽得清楚,大家會合。過一夜,清早啟行,又三十多里,到曹南山下。山下原設汛兵十名,一個哨長,不免照例查問。見了護照,也就不提。(【眉】暗算難防。)
大家進山不曾幾里,忽然一陣鼓樂聲,從山凹轉出一頂彩輿,二十來個執事樂隊,七八個提刀護衛,後面又幾個抬奩具的。遇見大隊車輛,便攢上來一路同行,從山坡又十五六里走到山頂。頂上一片平陽,只一座玉露禪院。車輛推進山門,和彩輿都在甬道上排列。眾頭領齊到殿後歇息,吃茶、生火、弄飯。嘍囉兵和護送彩輿的人攀談起來,方知是東面戴村村董的女兒,嫁給山西面曹大戶,因為山上下幾十里沒有村鎮,怕有盜賊,特遣八個士兵護送。眾人又道:「我們戴村也有二百多戶人家,只這位新娘是村裡頂尖兒美人,臨上轎妝親,我們從格子眼裡張見一下子,真是連畫上也不曾有過。(【眉】滑稽。)這番嫁過去,新郎不知怎樣歡喜呢!」
一時飯熟,大家吃著談著,眾頭領在殿上也捧著碗筷,忽然前面吵鬧起來。王定六、郁保四兩人飯先吃過,走出看時,乃是嘍兵要看新娘,這些隨從的人極力阻擋,由嬉笑變成怒罵。見王、郁兩人來到,都道:「你們莫狠,你家主人來了!」王、郁兩人也聽說新娘美貌,要想看看,便喝手下人:「看新娘須好好商量,休得持蠻囉唣。」那邊人道:「不是這話,新娘是拜喜神封轎門,倘若不曾到親郎家裡,先開轎時,觸犯喜神,非大富貴人,才不妨事。」(【眉】滑稽之至。)兩人一齊哈哈大笑道:「原來真有喜神,我們倒要瞻仰瞻仰。」郁保四仗著力大,把眾人一分,一步搶到轎前,伸手將轎簾一掀。才掀開來,刷地一流星錘,從轎裡飛出,打個正著。(【眉】新娘子變成一個流星錘,死的人都不明白底蘊。)把斗大頭顱,爽脆得跌破西瓜一般,黑籽紅瓤,攤得兩地。
隨即欒廷玉一個箭步,跳到王定六面前,王定六急待轉身,錘到處早中肩背,倒在半邊。跟轎的人,都已亮出傢伙,嘍囉們爭先看新娘的,不及防備,被他們一刀一個,空手怎能招架,趕殺上來,人人沒命亂跑。殿上幾位頭領,剛得拔兵器走出庭心來迎鬥時,忽地弓弦響處,一箭正中朱富後心。霎時上面瓦片和弓箭,疾風暴雨般當頭蓋下來,李雲和童威、童猛也都受傷。三十多嘍囉,早被欒廷玉掃得乾淨。李雲等搶到前面韋馱像前,山門已閉。眾人簸箕般圍上來,只得輾轉死鬥。扈成和二十多壯士從瓦面下來,撓鉤套索齊上,饒他武藝通天,也自無能為力。當下死的死,捆的捆,收拾完畢,扈成回頭,忽見天王手內琵琶顫動,再搜一搜,竟在天王像背後搜出朱武。(【眉】天王手內琵琶顫動致朱武一並也被擒獲。朱武一定要恨天王太不幫忙。)朱武當時料知不好,眾人向前,他向後便逃,不料殿後牆門都經砌實,沒法想,貼在天王背後,還逃不過。計算這番殺死兩人:朱富、郁保四;捉五人:朱武、李雲、童威、童猛、王定六,端的一個不曾走脫。究竟這五人如何處治,再看下回分解。
此回又去七人,梁山上只八十八人矣。
欒廷玉坐新娘轎,是有意抄上回魯達醉入銷金帳賺周通的故事。
中計者朱武等,而標題曰:「吳用失機」,蓋此種責任,當歸之軍師也。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