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通消息惹恨花容損 計葬埋轉眼燕巢空
卻說周翠兒家裡,又添了兩個粉頭,頓覺興旺起來。鳳官在外邊,做個龍陽君的後身,倒也不大和英兒做對。英兒漸漸,跟著翠兒做些風流的生意。這翠兒得了英兒,卻似珍寶的一般,替他抬些聲價,有好主顧兒,方才叫他出來接待。一日,那屈、龐二人,同了一個客來到周家。翠兒接著,那個客說起姓來,就是縣中的大商,叫做八路黃。因他走的地方多,沒有一路不是這黃家的貨,所以外邊有這個號兒。這客就是黃家的一位子弟,新近和屈、龐二人相交起來。聽他說,范家的英姐兒怎麼樣好,就和他尋覓到這裡來。當下六兒、麗兒和英兒都出來見了。屈、龐俱是熟識的,說起范家的話來道:「你們知道蘭姐,如今已是到了鄒老爺家裡了。」原來閻、莫兩個粉頭,出了范家的門。蘭姐接連喚婆子,走到鄒爺家裡,給了他的信,三日後就來接了過去。如今范家,竟是燕去巢空,門堪羅雀了。大家歎息了一回。
英兒聽了,也自己暗地裡感傷。想著:「我的身子,將來又不知是怎樣的結局哩。」眾人見他沒精打采的,只道他不樂見人。屈、龐二人道:「今兒黃大爺是特為你來的,你還該親熱些哩。」英兒忙笑了,站起身來,挨近黃爺身邊道:「大爺莫要聽他們的話,這屈爺和龐爺兩個慣會說巧話兒,奚落人的。你叫我怎麼樣,才是親熱哩?」說得大家笑了起來。翠兒知道是要辦酒的,望著婆子努了一個嘴,婆子們會意下去,吩咐了辦席。這裡又說些風趣話兒,看看安排了酒果上來,黃爺坐在右首,屈、龐二人坐左首,六兒、麗兒坐在上邊。黃爺道:「英姐是要和我坐的。」屈、龐二人在旁接著,叫英兒坐右首底下,英兒只得坐下。二人笑道:「你才說怎樣是親熱,就是這樣是親熱了。」英兒瞅了他一眼,捂著嘴兒笑了。翠兒下席相陪。
吃了一巡酒,上了菜來,大家舉了一舉箸。英兒敬了大家的酒。屈爺道:「我們這樣吃的不開爽,黃大爺發個號,我們大家送你上任。」說著,眾人乾了。杯子復到黃爺面前,黃爺道:「屈爺開的口,就從屈爺起,我卻不先出令的。」龐爺道:「大爺行過,屈爺少不的是要行的。如今舉一不舉二了。」說著望英兒努努嘴。英兒早已會意,站起來拿了酒道:「大爺爽些罷,我來敬你吃。吃了好叫我們聽令的。將杯兒送到黃爺口邊,黃爺只得吃了。想了半晌道:「要我行令麼,大家架起三籌。」眾人果然架了起來。
黃爺自己也架了,道:「第一籌,說個魚兒不見魚,錯了罰一杯。我說個螺絲青,消一籌。門面酒隨量的,我卻吃半杯。」屈爺道:「有令先交了。」拿著壺要斟自己的酒。黃爺道:「令是魚貫而入的,你就這樣才長,也要略候一候著。」說著回過臉來,向著英兒道:「你說你的,莫聽他的話。」屈爺道:「可是你們真是一對了,我們做了個厭物了。先是他叫你莫聽我們,這回不是你叫他莫聽我們了。」說得英兒紅了臉,忙將壺自己斟了酒,說道:「我說個比目罷,消一籌。」說著吃了酒。屈爺笑得勾著腰道:』 真正不怕丑的,坐在那一塊子,還要說比目哩。」六兒笑道:「屈爺真會說巧話,大爺還要出個告示,禁止喧嘩才好哩。」翠兒接著道:「這該輪到我了,說個什麼哩?罷了,跟了大爺的罷。就是月下白,可使得?」黃爺道:「很好哩。」翠兒就落了一籌,吃了些酒。送壺與龐爺,龐爺接著道:「我卻沒有的說,怎麼樣哩?」黃爺道:「不說吃兩杯過罷。」龐爺想了一回道:「我說坐山虎了。」黃爺道:「真會想的,眼面前的有許多,為甚不說。吃了門面,送壺罷。」龐爺也落一籌。吃了,送過壺來。屈爺道:「我的一個,竟沒有人說。你們聽著,我是矢混子。」大家聽了笑得眼淚兒都出來了。道:「他是矢混子。」黃爺道:「你這樣醃(名字。」屈爺笑道:「這原是說了大家笑一笑有趣些。」麗兒接著說了個草鞋底。六兒說道:「都被你們說了,我卻又是個笑話哩。」眾人道:「盡說的,只要是個魚便是了。」六兒捂著嘴笑道:「矢放屁。」說得大家又笑個不住。
黃爺道:「第二籌猜個瓜子兒,猜著吃了門面過去。猜不著吃個皮杯兒。」屈、龐二人道:「這個有趣,我們來。」說著,大家拿了個瓜子在手裡。先就是黃爺和英兒猜,兩下出了拳。英兒叫黃爺先說,黃爺道:「我說是雙的。」英兒把拳一放,黃爺看了一個空,自己卻是有瓜子的。笑道:「我輸了,英姐給我個皮杯罷。」英兒果真銜了一杯酒,餵了黃爺嘴裡。龐爺道:「你看這樣才是親熱哩!」英兒該和翠兒來,翠兒道:「我們各人吃一杯罷,讓我和龐爺猜了。」兩個隨即吃了。龐爺的拳早已出來了,翠兒也出了拳。翠兒道:「我卻先說。」龐爺道:「使得。」翠兒就說了個單的。龐爺把手一伸,是個瓜子。翠兒是空拳。黃爺道:「龐爺送皮杯罷。」龐爺也銜了酒,送到翠兒口裡。翠兒吃了,笑道:「回來我是要出財了,吃了皮杯兒哩。」龐爺道:「我和莫姑娘猜,屈爺和閻姑娘猜罷。」黃爺道:「你們就怕吃個皮杯的,就 是 這 樣 了。」麗 兒 猜 單 的 竟 是 個 單。龐 爺 道:「好了,我也吃人的了。」麗兒站起,銜了酒走過來,遞了他嘴裡,仍舊坐了。屈爺伸了個拳,對著六兒道:「我是說雙的。」六兒開了是瓜子,屈爺也是一個瓜子。六兒笑道:「我來接了。」說著走到屈爺旁邊,屈爺一把拉他坐在膝子。銜了酒,給他吃了。六兒笑著道:「你這個人真壞得緊。」說著回到自己坐上,和黃爺猜,又是黃爺輸了。
六兒銜著送了酒。黃爺吃了道:「二籌終了。三籌是要似我者不罰酒。」說了,自己站在椅上,將左腳兒搭在桌邊上。手裡拿了壺,自己斟了一杯酒,吃了坐下。眾人道:「這個大爺是新樣兒弄人了。」屈、龐二人道:「也是要遵的,你們不聽說得『 令官放屁如打雷』 麼。」英兒也站起來,將左邊一隻小腳兒,搭上桌邊。只見金蓮不滿三寸,穿的是燈紅四面花的繡鞋,魚白撒花的褶袴,密合拖須的帶子,微露著片金大鑲的紫綢¥腳兒,真是叫人銷魂。黃爺看了,暗暗的將手在後邊摸了一回。英兒推做不知似的,吃了酒下來,仍舊坐了。翠兒也照樣子吃了一杯。龐、屈二人接著也是行了。麗兒道:「我們臉丑已是不怕笑了,還要看我們的腳兒,好把爺們牙兒笑落了的。」黃爺道:「不遵令的,我們大家來抬他的腳兒,也要叫他給我們看看的。」兩個粉頭,只得也站起,搭著腳吃了酒,然後終令。
又囑了一回,散著坐了。翠兒道:「黃大爺是在英姐房裡歇的。屈爺和龐爺卻是在那裡歇哩?」龐爺道:「我們有老意的。」翠兒知道二人和莫、閻兩個有事,就不贅了。少頃,英兒和婆子走上來,請黃爺進房。三人各自跟了粉頭往裡邊去。這裡翠兒自己回房不題。
卻說英兒,接了黃爺到房裡。黃爺往他牀上一倒,道:「今兒倒像醉了。」英兒走近牀邊貼著坐下,道:「大爺只這麼個小量兒麼?」說著掀起他的外件來,貼身卻是個暖肚兒,撒的滿花在上面。就隨手兒解了他的小衣,撫摸了一番。黃爺興發,先在牀沿上乾了一回。然後解衣而臥,又和英兒乾了起來。英兒正在妙齡,自是情濃,不可遏止。這黃爺在煙花裡面,遇了這樣嬌嫩女兒,叫他怎不分外的動興。兩個真是如魚似水,過了一夜。到次日,又住了一日,方才散了。這裡英姐,跟著翠兒,習學得風流,自是一日慣熟一日的了。
話分兩頭,卻說蘭姐離了院子,來到鄒公子家裡。這公子原是個有情的種子,枕席上自不必說。只是他宅裡,到底是個世家之後,規矩卻是嚴肅,妾媵們不得平行起坐。終日惟有在房中,不能妄走一步。蘭姐平昔自己施為慣了,一到鄒府裡面,就似雀兒入了籠的一般。雖是夜來有些樂趣,怎敵得這日間的冷落。心裡想道:「還是在外邊,可以自便。怎奈既已進了門來,勢不能再理舊事。」
正在這裡感念著,忽然外面傳了進來說:「有個婆子在外面,要求見馬姨奶奶的面說些話。」家裡老娘,說到蘭姐面前。蘭姐立時驚疑不定道:「我到這裡,外邊絕的了。怎麼有婆子要來見我哩?」想道:「或是英兒那裡的人,來看問我的?我正要訪問他,近來在周翠兒那裡是何舉動。」隨即喚了老娘,叫把外面的婆子帶子進來。老婆去了半晌,和一個婆子到來。原來就是舊日服侍他的人。當下婆子問了蘭姐一個好,看著蘭姐容顏竟是消減了一半,不似在外邊的風致了。
蘭姐道:「今兒你來這裡,有甚話說哩?」婆子道:「奶奶自從過來,時常的想著要來請個安,總也沒空兒。昨兒走那邊門前過,原是過熟的所在,就進去看看況大爺。那知他近來得了病,臥在牀上。有個少年的小子,在旁邊服侍他。他見了我,就不由的落下淚來。道:『你還不忘舊意,來看我。可憐我,今兒這般孤淒了。心裡想著,還要和奶奶會一面兒卻是不能了。眼見得死了,也沒人來顧的。』 說著托了我來告訴奶奶一聲。到底是夫妻一場,將來給個人去收斂了他,叫他有個埋葬處。我說奶奶素日不是那忘情的,我替你求求奶奶去,所以才過來見奶奶的。」蘭姐心裡聽了這話,也過意不去,道:「這裡叫我喚誰照顧他後事去哩。沒奈何還是往周姑娘那裡和英姐商量,叫他覓個人罷。這裡我給他個葬埋的銀子。」說著拿了兩個包,約莫二十兩重,遞與婆子道:「就給你去交付了英姐,說是我托他做的事,諒他也該照應去。」又給了婆子一塊銀子,婆子答應著接了,謝了一聲去了。蘭姐獨坐在房中,想起況家的,當初在馬家和他厚的情意。及到後來,聽他做事不曾道了一個不字。今兒就一下子,撇了他走開了,其實的對他不住。這裡蘭姐悔恨不題。
卻說況家的,自從粉頭風流雲散之後,只剩了他一人,守著冷清的這所院落。口裡也說不來,只得存在心裡。終日氣悶,原是有病的人,又加了個似膈非膈的症候,飲食只是吃不下去,所以拖得身子睡倒了。這日遇著婆子,又悲傷了一回。那病似山倒的一般,哼了一晝夜,一個小子看守著。到次日竟是活不成的了。那婆子方才出了鄒府的門,拿了銀子,只說來告訴了況家的,再到英兒那裡去的。那知到了他家,已是直僵的臥在牀上了。問那小子道:「他會過媽媽就不住的哼了起來,足足哼了一晝夜。到今兒早晨,就斷痰了。婆子只得急忙的拿了銀子,到周翠兒家裡。見了英姐,卻是出脫得越顯得俊俏了。不暇和他細說,道:「你知道況大爺(以下原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