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窈窈娘問疾惹邪緣 淫妒婦捻酸償宿債
話說司空府裡,有個親隨,喚做吳瑩。生下個女兒,名喚小住,自幼服侍府中小姐。夫人甚是憐愛這個女兒,就替他做了主,嫁於自己的內姪魏公子做一個偏房。這魏公子,亦是大宦之後,捐了個職。三十餘歲,不曾生子。他娘子甚是利害,雖有三分才色,無奈妒忌非常。自從嫁過這小住與他,三朝兩日吵鬧不休,並不曾同魏公子過了一宵半夜。司空夫人也時常接了府裡來,住個一年半載。這孩子倒也和同伴講講說說,或是服侍小姐行行坐坐,勝似在魏府中受大娘子的氣。
一日,回到魏府,約莫一月光景。忽然外面傳說進來,司空府中小姐病在垂危。夫人遣人來說:「吳姐姐服侍了小姐一場,此時喚他過去,尚可見他一面。」這小住不聽便罷,聽了驚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只見眼淚如泉的湧將出來,又不敢放聲大哭,那大娘子說道:「你只得要去看他一遭。」即時打發起身,乘了小轎,徑奔司空府來。見過夫人,問了一遍,便到小姐房中,這些丫鬟接著,不暇說些寒暄的話,急忙掀開帳子來看。只見小姐昏睡在牀上,叫著不應,口中不知說些什麼,不由的嗚嗚咽咽哭將起來。眾人見他傷心,也是哭泣。
正在鬧裡,外邊說「大夫來了」,大家只得暫且避過了。等診過了脈,看著醫生同司空萬一齊出去,方才出到房中坐下,細細地從頭說起。眾丫鬟將那日夜裡,如何黑氣衝倒,如何窸窣了一夜,講著大家吐舌不迭。忽聽得小姐喲了一聲,這小住連忙上牀叫喚,只是不見答應。自此和眾丫鬟服侍,不曾頃刻暫離房內。晚間,夫人親來看視過小姐,同小住說些悲感的話。又囑托小住,同眾丫鬟小心守視,方才起身去了。這裡關上了房門,安排上宿的去處,眾人講道:「吳家姐姐請上邊鋪上臥了,我們自在這裡坐地。」小紅道:「昨日把姐姐蓋的那牀松花綢被鋪在小姐身下墊著呢,卻將甚被來與姐姐蓋?」眾人道:「小紅特多煩的心,難道沒了這被就少了他睡的了麼!」小住忙道:「你們不要為我的鋪煩心,你們今夜可睡睡罷,連日辛苦的也夠了。我是今日才來的,可以坐坐,也替你們些力。況且也是我服侍小姐一場,今日還為他盡些心。」眾人見他說著,也因身子疲倦,就漸漸散了睡去。只有小紅留在小住鋪上睡了。這小住獨自坐著,想起了小姐這樣一個千金之體,到了這等地位,也是福薄的了。又想到自己命運不濟,遭遇了這樣一個大娘,將來不知如何結果,獨不是紅顏命薄麼。一頭想,一頭落淚不題。
卻說這南極太虛洞中的妖精,自從纏了司空小姐,淫心大熾。見小姐骨瘦如柴,同那油盡燈殘的一般,沒甚係戀。時時想著,別投一個去處,無如無門可入。這日,仍舊踱到司空小姐府來,走近小姐房來,從窗縫裡一張。只見苗苗條條的一個女子,兩鬟已經勻淨,是出過閣的樣子。面帶愁容,眼生嬌態。不覺淫念如熾,火熱一般。噴出一口毒氣,鑽進房來。只見這女子,斜瞪著秋波,身子渾如棉絮。這妖精放開色膽,將來抱在先鋪下的那牀上,橫了下去。哪知已有一個睡在那裡,於是盡興把黑氣往那小紅臉上噴去。這小紅真似木雞一般挺在那裡。然後來這女子身邊,去了衣服,高高舉起那兩隻嫩藕也似的腿來,……看官聽著,這女子不是別人,就是先前來的魏公子之妾,名喚小住的。只因嫁去不曾和魏公子在過一處,所以還是一塊原璧。當下這妖精探下頭去,將舌尖兒絞了一遍,又將口對著吸個不住。可憐這小住,一個懷愁飲恨的女子,不料遭這孽畜之毒。任其調弄,半點哪裡由得自己作主。這妖精直翻亂到五更以後方才撒手去了。又有半個時辰,小住心裡略覺清朗了些。哪知身子竟似釘住了。翻轉不得。伸手去身上理其衣服,下邊已是赤赤條條的,駭得魂飛魄散。狠命的掙扎了半響,坐了起來。穿好衣裳,向裡邊看了小紅,尚兀自齁齁睡呢。心中一想,明知是邪魔舞弄,不敢聲張,到了天明,週身疼痛,頭重腳輕,哪裡行轉得一步。只得托病,辭別了夫人,回到魏府中來。
話分兩頭,卻說這小紅,夜來被了毒氣,躺在鋪上,直到已牌不見動靜。眾丫鬟走來,大呼小叫哪裡得醒。又過了半日,忽然哎喲一聲,扒將起來,自言自語的道:「我今夜移了牀,竟夢魔了,似有千百斤重的石鼓子,壓在我身上的。剛才遇著了白鬍子的老爹,替我扛去了,這身子方鬆寬了若許,骨頭還有些痛哩。」眾人只管服侍小姐,哪裡來聽他的,也就隔過去了。
看看又過了兩日,這小姐越覺病勢沉重,合府中忙亂著替他辦後事。夫人叫了一個老成的幹辦來,交付了五十兩銀子與他,替小姐看個壽器。又喚了許多的裁縫來,做些壽衣。這日做成就了,夫人叫婆子拿著,親自到小姐牀邊,與他看了。合共十七件,俱是綾羅綢絹的。這小姐可煞做怪,忽然心中明白起來,叫人隨即替他穿了,自己看著,流下淚來。執著夫人的手,似還要講話的樣子,卻是說不出來。夫人見他這般光景,哭得像淚人兒一般。丫鬟們扶著坐了。沒半個時辰,小姐在牀上,忽然嗽了起來,咳個不住。接著那喉中煙出,人都近他不得。少頃,面如黑鐵,嘴唇都燒焦了。又有一個時刻,煙漸漸的住了。眾人近牀前看時,可憐已是嗚呼哀哉了。一屋的人都哭起來。夫人兩眼睜的狠狠的,竟一點兒涕淚也沒有,半晌方哭出聲來。哭了半天,外邊傳進來,說:「棺木齊備,請夫人過一過目。」夫人打發了貼身的婆子出去,看了收拾停當,擇時下殮。免得不延僧做七,超薦亡魂。
這裡司空府裡正在料理小姐喪事,忽然魏府的人來傳說:「吳姑娘自從那日看小姐病了回去,精神恍惚,終日臥牀不起,茶飯都不能進口。整整有半月以來,不曾起牀。此時氣色枯槁,黑氣封住了臉。大娘子歡天喜地的說,這是夫人接去,在他府中得病來。若是在我家中,有了一差半錯,豈不是我做大娘的磨折死了他麼。如今可沒得說了。也不延醫服藥,也不添人服侍,直等他一口氣絕了,送了出去,便了結其事。」夫人聽得這話,心下到甚是過不去。好好一個女孩子,只為憐愛他,替他尋個出身。那裡曉得,撞在這母夜叉手裡。沒有過了一日好處,如今一條性命,又平白的送在我家。這倒是愛他,反是坑他了。
隨即喚了吳瑩進來,將他女兒的病勢告訴他一遍。拿了二十兩銀子道:「你可上魏府的門,看他一看。問你女兒有甚心事,可以向你說說,這銀子帶著,恐怕魏家大娘無情,身後之事有不妥貼的,你可說我說的,這銀子是與他添補些後事的。」吳瑩答應著,謝了一謝。走到魏府,門上的人傳了進去,那大娘道:「他的老子要看他麼?可不是我家害他的,到叫他進來看看。」喚了個老娘,出去領他那邊空屋子裡去。
老娘答應了出來,帶著吳瑩走過兩層屋,轉到一個火巷內。老娘道:「還在後邊才是的哩。」走出火巷,並排的兩間,靜悄悄的像個古院。老娘推開了門,吳瑩挨進身子,到得房裡。老娘隨後也走了進來,揭起帳子道:「吳姐姐,你老爹來看你了。」那小住聽說,睜開了眼一看,不覺傷起心來。叫了一聲道:「兒的命在旦夕了,爹爹來得正好。我也別無話說,只是夫人白疼我一場,眼見得不能報答的了。我的命雖是送在司空府裡,我倒也罷了。爹爹回復夫人,不要為兒感傷。這裡的人,是巴不得我死了,眼頭清淨的,那裡還有人 來 看 顧 一 看。」吳 瑩 聽 了,心 中 也 是 悲 慘,說 道:「我回去向夫人說知,打發個婆子來看你,就在此服侍你兩日。」小住閉了目也不言語,再要同他說話,已是不能了。老娘道:「可憐你姑娘,人品兒、心性兒,都是揀不出的。無奈命根兒短些。我家大娘實在心狠,我們心裡只是要看顧,又怕大娘心中不自在。」吳瑩道:「這也怪不得老娘,我看大娘如此做人,也不想修積個一兒半女。」老娘搖著手,指著外面,吳瑩只得不言語了。跟了老娘,一徑走出廳來,謝了一聲走了。
老娘回去,復了大娘。大娘問他,可有說什麼話?老娘道:「他老子說,府中的夫人說,要打發個婆子看他的女兒。我說也不須得,我們這裡服侍他的也不少了。他說這都是大奶奶修積兒女,將來定要養個狀元郎的。」這幾句話,說的那大娘投了機,說道:「你們卻也該看看他,既是他府中打發婆子來,你可同著在後頭做做伴。」
到了次日,司空府果有人來,說夫人遣婆子來問候姑娘,老娘出去接住了。見過大娘,說些閒話,領到後面,看了小住,面黃體瘦,肚子膨起,就同小姐的病是有一無二,只是心裡明白,不似小姐胡言亂語。到了黃昏,老娘抱了兩牀被來,同這婆子開了鋪,兩人上宿。小住忽說道:「你老人家該在前面歇宿,恐在此處夜來不便。」兩人聽了笑道:「姑娘可糊塗了,我們又不是冠客,有甚不便的去處。」小住也不言語了。
那知到得二更以後,黑煙滿屋。婆子、老娘正在坐地談些閒話,忽然身不做主,往後倒了,直挺挺伏在地上。心中明白,口內只是說不出。耳中沙沙的,響上牀去。原來這妖精,自從在司空府裡纏了小住,跟尋到這裡,每夜總在小住身上纏擾,只是小住不便明知外人,又無奈他何。心裡甚是不欲,不似小姐開門揖盜,所以心中總是明白,不致昏迷。這也是命中有此孽緣。適當湊合,莫可如何。卻說五更以後,妖魔已退。兩人伏在地上的,也竟昏昏的睡去了。到了天明,翻轉身來,原來倒在地上,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道:「這卻奇怪的。」婆子心裡想起,小姐當日為妖所纏,已是明白。那老娘驚個不住,走到大娘面前,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一遍。這大娘心裡忖道:「原來這賤人有此奇遇,托故病症,每夜同著什麼東西取樂呢?暫且不必明言,到今晚定要跟尋他的路徑。」
這日,魏公子晚膳,大娘多敬了幾杯,將他灌醉,丫鬟們服侍睡了約莫二更前後,一輪明月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大娘也飲了幾杯,乘著酒興,背了丫鬟自己踱到後面。靜悄悄的立在丹墀之中,賞那月色。正望之際,儼若一道黑雲,從空而墮,登時天昏地暗,大娘已是措手不及,就地倒了。那妖精觸著人氣,又且這婆娘是有心來兜攬他的,豈不是兩心相投的了。就在地上解去下邊的衣服,盡著神通。雖非純陰之體,也勝似殘花敗柳。這婆娘心裡酒已醒了,覺得下邊熱氣如火炭一般,甚是煞癢,越弄越顯暢美。只是身子恨不得往前湊他一湊,哪知骨軟筋酥,動也不能一動,只得任其呼吸。初時尚有津津之意,後來陰中漸覺乾枯,疼痛異常,一連發昏幾次,欲其撒手。哪知這個東西絞個不住,直到將明方才離身。
這裡公子到五更酒醒不見了娘子,起來滿屋裡尋覓不見。隨即喚起丫鬟,前後照看,哪裡有大娘的影子。眾人說道:「昨日司空府上打發了婆子來,或是大娘到後面屋裡同他說些話去,就在那裡宿了罷?」於是,眾人同了魏公子,一齊來到小住房前。一個丫鬟走著,通的一聲倒在地下。眾人將燈去一照,竟是兩個。扒將起來,哪知是大娘賞月,在地上絆了一跤。公子駭得面如土色,急急來扶那婆娘,那裡扶得起來。一個到腳邊,只說抬他回房,那兩腿精得赤條條的,竟沒一絲遮攔。公子看了,又羞、又忿、又疑、又懼。這個光景,真是令人無從著落。只得叫把衣服替他穿好,拿了一扇門來,四五個人撮頭撮腳,扛到前面房裡。天明時,走到後面,審問兩個老娘,都道不知夜來的事。婆子心內想道:「怪道今夜屋裡清靜,原撞著大娘纏了一夜。可又作怪,大娘夜來如何到得這裡?」正在猜疑,公子說是了,昨日是大娘多飲了幾盅酒,想是見月色可愛,出來逛逛。走到這裡,酒湧上來,就地倒了。原來這公子回想起來,怕人笑話,故此做出這話來,遮蓋過去。回身到自己房裡來看,這婆娘已經眾人抬上牀去,尚兀自昏昏睡哩,叫著亦自曉得,只是羞慚無地,惟有裝睡,全不答應。心內想著,夜來自己不是,不合尋著苦惱。如今身子沉重,轉動不得,如何是好。到了午後,忍羞叫喚丫鬟,扶了起來坐著,勉強呷了幾口茶。公子心內方才放下,問道:「娘子,此時心裡覺得好過麼,昨夜想是酒多了幾杯了。」那婆娘見丈夫替他遮掩,也就順口說是酒醉。這日整睡了一日,不曾下牀。到晚公子就寢,以為將養兩日也就沒事。
哪知到了二更,妖精早已來到,將毒氣迷倒公子,上牀復尋昨夜的歡樂。婆娘已是受過苦楚的了,此時意欲掙扎,不與他交接。怎奈身子不能作主,熱氣直從下體攻入心中。不堪痛楚,抽撤的乾疼如火烈一般。要哼又哼不出來,心中著急,哪裡推托得去。直到五更興盡而去。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