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說韓信武蒯進策 劃鴻溝楚漢議和
話說張良同韓信使者到了齊國,道達漢王之意,辭別回去。韓信受領王印,擇定吉日,即了齊王之位,心中十分滿足。正在調集軍隊,預備攻楚。一日,忽報項王遣使者武涉到來,韓信命其入見。
武涉見了韓信,說道:「項王聞足下為了齊王,甚是喜悅,特遣使者前來拜賀!足下與項王本有舊情,如今何不反漢為楚。在足下之意,必以為與漢王交情甚厚,殊不知漢王為人,反覆無常,不可相信。從前漢王為項王所困,身居項王掌握之中者,不知幾次,當其危急之時,服禮哀求,誓不敢負。一旦得脫,便背棄盟約,反來攻楚,可見其人不足親信。此次迫於無法,強立足下為王,並非其心所願,足下所以得安然無事者,只因項王尚在。將來項王若亡,足下亦不能保,為足下計,何不與楚聯合,三分天下,鼎足而立。若但知為漢攻楚,必致後悔,此乃智者所不為也。」韓信聽了,因答道:「吾前事項王,已有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吾屢言事獻計,項王不肯聽納,吾故背楚歸漢。漢王授吾以上將軍之印,付吾以數萬之兵,解衣推食,言聽計從,故吾得至於此。今人既如此親信厚待,吾若背之,於心何安?敢煩使者回謝項王,所言不能從命。」武涉見說韓信不動,只得告辭回楚。
卻說蒯徹隨韓信在齊,因思:「楚漢戰爭,勝負未定,現在韓信已據齊地稱王,漢王遣張良來催發兵攻楚,項王亦遣武涉來說背漢為楚。楚漢二國所以看重韓信者,只因韓信為漢則漢勝,為楚則楚勝,是天下之權操自韓信。若為韓信打算,最好暫守中立。既不為楚,亦不為漢,方可長享一國。但默察韓信之意,卻是一心為漢,便想用言詞感動,使之醒悟,免被漢王利用。」蒯徹想罷,遂即入見韓信。
此時韓信身為齊王,自然比前不同,左右侍衛人等甚多。蒯徹當著眾人面前,不便直說,心生一計,故意說道:「臣曾學相人之術。」韓信聽了問道:「先生相法如何?請言大略。」蒯徹道:「凡人貴賤在於骨法;憂喜在於容色;成敗在於決斷。三種互參,用以相人,萬不失一。」韓信贊道:「先生相法甚是高明,請相寡人,看是如何?」蒯徹道:「乞屏退左右,以便面陳。」韓信便揮令左右退去。
蒯徹四顧無人,方始說道:「以臣愚見,若相君之面,位不過封侯而已,又多危險不安。但相君之背,則貴不可言。」韓信不知蒯徹來下說詞,卻以為真談相法,急問:「此是何故?」蒯徹道:「方今楚、漢分爭,天下人民勞苦不息,項王起彭城乘勝逐北,至於熒陽,威震天下。然兵困京索,三年不進:漢王領數十萬之兵,拒守鞏洛,恁借險阻,然而屢戰屢敗,無尺寸之功。此二國者,智勇俱困,方今兩主之命,係於足下。足下誠能聽臣之計,兩不相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則其勢莫敢先動。以足下之賢能,擁甲兵之眾,據強齊之地,西並燕趙,因民之欲,為眾請命,四方響應,誰敢不服?然後分割強大之國,封建諸侯,天下莫不懷德畏威,而相率來朝於齊,此王霸之業也。臣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願足下熟思之!」
韓信聽了,方知蒯徹借著看相為名,前來說他。因答道:「漢王待我甚厚,豈可見利忘義,為此悖德之事?」蒯徹道:「足下自以為與漢王相得,欲建萬世之業。臣竊以為誤矣!當日張耳、陳餘,布衣時為刎頸之交,後因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張耳逃歸於漢,借兵東來,殺陳餘於泜水上,為天下所笑!此二人豈非天下之至交?然而終至自相殘殺。今足下欲以忠信固結漢王,縱使君臣極其相得,必不能勝過張耳、陳餘之交誼。至於天下之事,比起張瞋、陳澤更為重大者,不計其數。由此觀之,足下以為漢王必能終始保全者,實大誤也!且臣聞『勇略震主者必危其身,功蓋天下者無可為賞。』足下涉西河、虜魏王、擒夏說、下井陘、誅陳餘、服燕定齊、南破楚兵二十萬,陣斬龍且,此所謂勇冠一時,功高天下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欲歸楚,楚人不信:欲歸漢,漢人恐懼。足下欲持此何歸乎?臣竊為足卜危之!」韓信被蒯徹說得痛切,毛髮慷然,心中已動,但尚猶豫未決。因對蒯徹道:「先生權且休息,容我細思。」刪徹退去。
過了數日,蒯徹又見韓信,說道:「凡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願足下依臣之計,決然行之,勿再疑慮!」蒯徹為韓信計,可謂切當之極。誰知,韓信此數日中想來想去,到底不忍背漢。又倚著自己功多,漢王必不奪我齊國,遂不聽蒯徹之計。蒯徹見說韓信不動,心恐韓信殺他,轉向漢王處獻情。因假作癲狂,辭別韓信,逕自去了。
楚漢在廣武相持數月,楚兵屢次索戰,漢兵只是堅守不出。漢王不時遣兵接應彭越,斷絕楚軍糧道。又立英布為淮南王,使之領兵恢復舊地。一面專候韓信兵到,合力破楚。但因:「太公、呂后尚在楚軍,恐項王到了事勢危急之時,又將他出來挾制;更或一時性起,竟被殺害,亦未可知!必須設法救回,方免顧慮。遂欲趁此楚兵乏糧之際,遣人往說。」漢王想罷,因命陸賈前往楚軍,假作講和,請將太公、呂后送回,兩下各自罷兵。
陸賈奉命到得楚營,見了項王,面陳來意。項王此時雖然兵少食盡,心中尚希望武涉能說動韓信,不來攻楚,仍可勉力支持,豈肯輕易放了太公、呂后,遂辭絕陸賈,不允所請。陸賈只得回報。漢王見事不成,又欲再遣一人往說。因想起侯公口才甚好,使命其再往楚軍說和。恰好武涉已由齊國回來覆命,備言:「韓信不肯聽從,現已引兵來攻!」項王聞言,大驚!正在躊躇無計,人報:「漢營又遣侯公到來。」項王命其入見。侯公口如懸河,指陳和戰利害,甚是貼切。項王默想:「自己勢窮力竭,漢王既來說和,諒他一時不至背約。借此罷兵,也是善策。」遂允了侯公之請,定下和約,楚、漢兩國以鴻溝一水為界。鴻溝之東屬楚,鴻溝之西屬漢。
漢四年九月,楚、漢和議既成,項王遂命將太公、呂后送回漢軍。漢王親率軍隊,出營迎接。見了太公、呂后,夫妻、父子復得相聚一處,自然悲喜交集!一班將士齊向漢王道賀,大呼「萬歲」!漢王因侯公議和有功,遂封為平國君。後來侯公進見數次,漢王均拒絕不見。左右從官見了,不免疑惑,便問道:「侯公新立大功,並無不是之處,大王何故屢次不肯見他?!」漢王道:「汝等不知,此人乃是天下辯士,舌鋒可畏。試看前次陸賈往說項王不動,偏他一去,立即成功!此等人所到之處,能傾覆人之國家,故號之為『平國君』,我實在怕見其面!」左右聞言,方悟。
過了幾日,漢王聞說項王已領兵離了廣武,起程東歸。自思:「我此次雖是假作請和,救回太公、呂后,但和議成立不久,未便立時背約。」因亦欲傳令將士收拾行裝,暫回關中歇息。旁有張良、陳平聞得漢王意欲回兵,二人連忙進前諫阻。只因此數句言語,又引起兩國干戈!欲知二人所言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