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漂母進食憐王孫 蕭何單騎追韓信
話說漢王到了南鄭,不久忽有人來報,丞相蕭何逃走。漢王聞信大驚!其實蕭何並非逃去,乃為漢王往追一人。此人姓韓名信,乃淮陰人。少時其父早死,家中極貧。信年已長成,既不能耕田作工,又不能經商買賣,要想學習為吏,托足公門。無奈,當時之吏須經鄉里大眾推舉,再由官府選擇。韓信平日並未見有何種德行才能可以動人,自然無人舉薦。因此終日遊蕩,毫無職業,不但養不起母親,連自己都是幫著他人家中吃飯。他母親因兒子不能養活,只好做些女工,勉強度日,過了一時,也就身死。韓信見母親已死,家無一物,只得草草殯殮,將柩停在荒郊。若論埋葬之事,也不知何年月日。但他雖落破到如此地步,心中卻懷大志,常常走到野外,替他母親尋覓墓地,欲得高燥地方,又要兩旁空闊,能容萬家之屋,竟如帝王選擇山陵一般,預備將來富貴時埋葬母親之用。
韓信自母親死後,只餘一身,更覺漂泊無依,仍在人家寄食。有一人是他朋友,現為下鄉南昌亭長,韓信便時常到他家中吃飯。亭長妻子見韓信日日到來,心中甚是厭煩,又不便當面拒絕,遂想得一計,起個絕早將飯煮好,放在牀上吃食。待得早飯時間,韓信方到,誰知他家飯已吃過,也不替韓信備辦。韓信見此情形,知自己被人討厭,他卻甚有志氣,此後便絕跡不來。韓信既與亭長斷絕,此外可以常往寄食之處本無幾家,自然有一餐無一餐,甚至終日不得一食。自想也非久計,意中原欲尋一事業,無如世間凡百生計,都無一件合他之意。想來想去,只有釣魚一事,既不費力,又甚清高。從前姜太公未遇文王,也曾垂釣磻溪。「我今學他行徑,不至失了身份。」於是韓信覓得釣竿,到了淮陰城下淮河旁邊釣魚。釣得魚時賣錢過活,惟是釣魚原不能常得,所以韓信仍是一飢半飽度日,但免得寄食人家,受人閒氣而已。
一日,忽有一班婦人到得河邊漂洗線絮,因為都是老婦,人遂稱她為漂母。原來線絮就是蠶繭上剝來粗絲,如今持向水邊,漂之使白。一班漂母作此生活,自然也是寒苦人家。但她家雖寒苦,日食倒尚不缺,每到吃飯時間,各家都有人送飯來吃,比起韓信,自然較勝。閒話休題。
卻說韓信自釣他的魚,漂母自漂她的絮,雖然偶聚一處,彼此並不相識。誰知,中間竟有一位漂母,心極慈善,自己家道不豐,卻喜憐貧濟困。此次遇著韓信,同在河邊數日,見他常是忍飢過日,問知情形,心中不忍,便吩咐家中每日多送飯來,分與韓信同食。韓信向來寄食人家已慣,況且腹中飢餓難受,也就食了,並不推辭。從此,漂母日日漂絮,韓信日日得食,一連數十日都是如此,漂母毫無厭倦之色。別個漂母見了,也不幫貼一餐。到得絮已漂完,漂母將去,韓信算是自少到今,始得此數十日飽食,心中自然感激異常,便向漂母道謝,並說道:「吾有日得志,定當從重報答母之恩德!」漂母聽了,心中不但不喜,反發怒道:「汝身為大丈夫,不能謀得一飽,我不過可憐王孫公子,故此供給飲食,何曾想汝報答!」說罷竟自去了。
淮陰鄉里中人,見韓信如此貧困,不知謀生,大家都鄙笑他。市井上一班輕薄少年,更將韓信當作玩物,時時戲弄以為笑樂,韓信卻都不以為意。他家雖貧,尚有一劍,出入常佩在身上。一日,韓信偶在市上遊行,忽遇一個少年,平空將他攔住,譏笑道:「汝生得身體雖然長大,喜歡帶著刀劍,其實不過膽小心怯而已。」說罷,又當著眾人面前,恥辱韓信道:「汝若肯拚一死,可即拔劍將我刺殺;如其不能,當由我胯下爬過。」說罷,便張開兩足,立在街心,面上現出一種鄙薄之色,真是令人難受。韓信舉目端看其人,心中想了一會,便俯伏地上,由他胯下爬過。全市之入見此情形,人人都笑韓信,說他實在畏怯。及至項梁起兵,渡過淮水,韓信聞知,仗劍從之。項梁當作尋常士卒,編入部下。後來項梁兵敗身死,韓信又從項羽。項羽以韓信為郎中,韓信幾次獻策,項羽不從其計,韓信知項羽不能成事。心想:「只有漢王,或能用己。」乃棄楚歸漢,從了漢王入蜀。漢王不知其才,命為連敖。
韓信雖遇漢王,未展其才,心中已是悶悶。豈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又因誤犯軍法,合該斬首。同罪者尚有十三人一律綁至法場,由夏侯嬰監斬。直至十三人都已斬訖,看看到了韓信,韓信此時心想:「懷抱大才,未曾施展,死得不值。」及至仰起頭來,恰好看見夏侯嬰,不禁說道:「漢王不欲得天下乎!何為殺死壯士?」
夏侯嬰聽了韓信之言,又看他相貌不凡,便命左右:「鬆綁,免他一死。」喚到面前,與之言論,夏侯嬰大喜,薦於漢王。漢王命為治粟都尉,心中尚未覺其奇。韓信一路上又常與蕭何談說一切,蕭何知是大將之才,甚加敬重。因在路上,未向漢王言及。到了南鄭,韓信心想:「蕭何既知我才能,料已屢次在漢王前極力推薦,現在許久並無動靜,當是漢王不肯用我。我在此有何好處?不如逃走,另行擇主而事。」想畢,遂收拾行李,匹馬出門,也不到蕭何處辭別。
有人見韓信逃去,便來告與蕭何。蕭何聞信大驚!也不及告知漢王,騎上駿馬,一逕從後追趕。行了一日,方才趕上韓信,蕭何力勸韓信回來,共輔漢王,取得天下。並述自己尚未推薦之故。韓信應允,並馬而回,蕭何見韓信肯回,如得至寶。蕭何出追韓信,行色匆匆,所以有人疑他逃走,告與漢王。漢王聞報大驚,有如失了左右手一樣,連忙遣人往追。心中也疑:「蕭何與己相處已久,何至中道相棄?或者此去別有事故,但望早日回來,方得安心。」過了二日,蕭何果然回來,漢王一見蕭何,心中又喜又怒。
當時漢王罵蕭何道:「汝也私自逃走,是何緣故?」蕭何答道:「臣非敢逃走,乃是追趕逃走之人。」漢王問:「追趕何人?」蕭何答道:「臣特追趕韓信。」漢王罵道:「諸將逃走不止數十人,汝皆不追,獨追韓信,此乃謊話!」蕭何答道:「諸將皆屬易得,任其逃走並無足惜。獨有韓信乃是國士,天下無雙,故臣聞其逃走,親自追回。大王若但思長在漢之為王,可以不需韓信;若欲爭得天下,除卻韓信,更無可與計議之人。不知大王計將何出?」漢王聽了,慨然說道:「我意亦欲東歸耳,安能鬱鬱久在此間居住?」蕭何道:「大王既欲東歸,能用韓信,信始留此;若不能用,信終必逃走。」漢王道:「吾究不知韓信才能若何?今因君保薦,命之為將,何如?」蕭何道:「僅使為將,信必不肯留此。」漢王道:「吾命為大將,何如?」蕭何道:「甚善!」
於是漢王便欲將韓信召來拜為大將。蕭何道:「且慢!大王平日待人簡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此韓信所以逃走。王必欲拜韓信為大將,須選擇吉日,先期齋戒,設壇備禮,方可行事。」漢王許諾。此信傳到諸將耳中,但知擇日拜將,也不知所拜大將究是何人。曹參、樊噲等自誇戰功,皆以為可得大將,暗自歡喜。欲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