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項伯夜走灞上軍 沛公身困鴻門宴
話說項羽領兵前至函谷關,聞知沛公定了關中,心想:「被人占了首功!」已是不悅,又見有兵守關,不得前進,愈加忿怒,便命英布攻破函谷關。一路前行,到得戲地之西鴻門地方駐紮。
此時項羽雖怨沛公,尚未十分決絕。一因從前共事兵間,同經患難,已有許久;二因自己兵威強盛,將來各事,可以自由處置,沛公必不敢反抗。誰知卻有沛公部下左司馬曹無傷,因見項羽勢盛,沛公難與抵敵,便想先來討好,希望將來求得封地。遂暗地遣人報告項羽道:「沛公欲據關中為王,使子嬰為相,所有府庫中一切珍寶,都欲據為已有。」項羽聽說,氣得暴跳如雷,厲聲大罵。范增在旁乘機說道:「沛公平日為人,貪財好色。此次入關,聞說是不取一毫財物,不近一個婦女,觀此種舉動,可知其志不小。吾曾令望氣之人往望其氣,據說皆成龍虎之形,具備五彩,此乃天子氣也!可乘其不備,從速起兵擊之,勿得遷延,致失機會。」
項羽依了范增之言,便下令軍中大排筵宴,遍享士卒,准備明日往攻沛公。此時項羽部下有兵四十萬,號稱百萬,駐紮鴻門。沛公部下有兵十萬,號稱二十萬,駐紮灞上。兩軍相隔四十里路。沛公雖知項羽攻破函谷關,含怒而來,但尚不知項羽即欲興兵攻己,如在夢中。此時事勢非常危急,卻虧得項伯前來解此大難,也算天幸。
說起項伯,亦是項羽叔父,前次殺人避到張良處,藏匿得免。如今卻在項羽軍中,聞說項羽欲擊沛公,他與沛公素日毫無交情,自然並不在意。只因知得張良現在沛公軍中,是他救命恩人,如今大難臨頭,豈可坐視不救。遂乘夜騎一匹馬,私自出營,加上一鞭,直奔沛公營前。尋見張良,密告項羽來攻之事,便要張良與之同去。因說道:「在此與眾人同死,有何益處?」張良答道:「吾為韓王送沛公入關,今沛公遇此急難,若私自逃去,乃是不義之人。必須告知其事,再決行止。」因留項伯在營暫坐,自己走入中軍,便將項羽來攻消息,告與沛公。
沛公聽了,大驚失色,連連頓足,道:「為今之計,如何是好?」張良卻從容問道:「公之本意,是否欲與項羽抵抗?」沛公暫恨道:「有小人教我守關,勿納各國之兵,可據秦地稱王,我故聽從其計,如今侮之無及!」張良又道:「公自料部下兵士,足以當得項羽乎?」沛公默然。少頃,說道:「我兵自然不及項羽,但是如今計將安出?」張良道:「臣今當往告項伯,說公不敢背叛項將軍,托其將此情轉達便了。」
當時沛公一聞「項伯」二字,急問道:「君何以識得項伯?」張良便將項伯如何殺人,自己如何救他,告知沛公。沛公便令張良往請項伯。項伯等候張良許久不來,正在著急,今見張良回來,又要邀他入見沛公,心想:「沛公是他姪兒對頭。」自然推辭不肯人見。張良再三固請,項伯礙著張良情面,只得應允,同到沛公營前。沛公十分恭敬,出來迎接,延請上坐,排出筵宴,親自舉杯敬酒,並欲與項伯結為男女親家。項伯見沛公禮數慇懃,情意周到,也就十分浹洽。
沛公因說道:「吾此次入關,一毫不敢擅動,造成官吏人民冊簿,封鎖各處宮室府庫,專待將軍到來。所以遣將守關者,恐別處盜賊擅自出入,並防有意外之變,日夜盼望將軍速至,豈敢造反?望伯善言轉達,備說臣不敢背德也!」項伯許諾,因說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遂告辭起身出營。沛公親自送出,項伯臨去又叮囑沛公道:「明日須要早來面謝。」沛公應允。
項伯飛身上馬,當夜趕回自己營中,已是三更時候。卻好項羽尚未就寢,項伯知項羽性急,今夜若不說通,明早一定發兵,待到其時,已來不及。於是立即入見項羽,備述沛公言語。隨後自己又幫說道:「若非沛公先破關中,我兵豈敢長驅直入。今見人有功,反欲起兵擊之,是為不義!不如善加看待,以結人心。」項羽聞得叔父言語,氣已消了一半。也就點頭道:「是」!
到得次日一早,沛公果然帶了張良、樊噲及馬兵百餘人,來至鴻門。望見壁壘如雲,旌旗蔽日,將士人人持戈貫甲,似將出征。沛公吃了一驚,暗想:「此來如入虎口,能否生還,尚未可知。但事已至此,只得聽之天命。」正在凝思之際,車馬已到營口。沛公下車,整肅衣冠,遣人入內通報。項羽傳令請人相見,沛公一步步行進營門,張良隨從在後。沛公望見項羽,先自下拜謝罪,說道:「臣與將軍並力攻秦,將軍戰於河北,臣戰於河南,不自料竟能先入關中,破滅暴秦,得復與將軍在此相見。今聞有小人讒言離間,使將軍與臣不睦。」
項羽本是粗人,生性好高,今見沛公舉動謙卑,言詞遜順,立時怒氣全消。及聽沛公說到小人讒間之語,便不待沛公說完,直答道:「此乃沛公左司馬曹無傷所說,不然借何至如是?」沛公力訴枉屈,項羽也就釋然。便命設宴留沛公在軍中飲酒。不消片刻,筵宴已陳,大眾入席飲酒。當時尚是席地而坐,又因楚人尚左,故席次以西邊為上坐,項羽也不謙讓,自己與項伯坐了西邊,范增坐在上首,沛公坐在東邊,張良在下首陪侍。
此一番宴會,席上諸人心緒各自不同。項羽性情爽直,從前嫌隙既已解消,便亦照常看待沛公。又聽了項伯之言,算是沛公入關有功,所以不忍加害。偏是沛公坐在席上,如同針氈,刻刻提心吊膽,捏一把汗,惟恐遭了毒手。張良心中也替沛公擔憂。項伯新與沛公交好,自然也十分關切。只有范增一人,真是沛公宿世冤家,沛公心目中所畏者即是此人。在范增,原不過各為其主,因見項羽勢力已成,只有沛公一人是他大敵,所以存心要將沛公除去。昨日力勸項羽發兵往攻,不想今日一早沛公自己到來。范增以為沛公自來送死,到省得攻擊費力,趁此筵宴中間,只須項羽喝令左右將他拿下,如同囊中取物。誰知,項羽今日卻無心殺害沛公。
范增坐在席上,甚是著急,當著眾人又不便明言,只得頻向項羽以目示意,並舉起身上所佩玉塊,與項羽觀看,其意是要項羽決斷,速將沛公殺死,一連如此三次。沛公嚇得汗流遍體。卻幸項羽雖明知范增之意,但只默然不應。范增尋思無法,立起身來,向外而去。沛公見此情形,知他又來算計,心中愈加恐懼。范增走到外邊,密喚項羽從弟項莊近前說道:「將軍為人仁慈,心存不忍,汝可入內敬酒;敬畢便請舞劍,趁勢就座上將沛公殺死。不然汝輩皆將為此人所擒矣!」項莊依言,入內敬酒已畢,便說道:「將軍與沛公飲酒,軍中無可娛樂,請舞劍以佐杯勺?」沛公知他不懷好意,急得心中有如小鹿亂撞。偏是項羽不知項莊是計,竟然許諾。項莊拔劍起舞,便要來殺沛公。沛公此時驚慌萬狀,魂不附體。未知沛公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