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焚詩書李斯建議 築阿房盧生進謀
話說始皇三十四年,天下無事。一日,始皇在咸陽宮中排下筵宴,大會群臣。博士七十人,亦在其列,隨例向前舉杯獻酒。始皇正在開懷暢飲,旁有僕射周青臣上前奏道:「往時各國並立,秦地不過千里。托賴陛下神聖,統一天下,設立郡縣,驅逐蠻夷,人民得以安生樂業,永無戰鬥之患。國祚久遠,傳於萬世,陛下功德巍巍,自古帝王皆不能及。」始皇聽此一片諛詞,語語正合其意,不覺大悅。誰知卻惱了一位博士。
其人複姓淳於,名越,係齊國人。因見平日所讀古書,皆言封建如何好處。今始皇一日將他廢去,設立郡縣,心中已大不以為然。卻又湊著周青臣極口奉承,愈覺忍耐不住,便發言道:「臣聞殷周兩朝所以能傳國久遠者,皆由大封子弟功臣,得其輔助之故。今陛下富有四海,而子弟無盡寸之地,假使將來或有奸臣專政,並無親藩保衛皇室,其勢甚危!大凡作事,不學古人,斷難長久。青臣又當面獻諛,非忠臣也!」始皇聞淳於越之言,心中自然不快,但面上仍不發作,卻問群臣意見如何?此時李斯已由廷尉升為丞相,聽了淳於越之言,心想:「郡縣制度行了數年,是個已成之局。如今他又欲建議推翻,大抵此等儒生,拘泥古法,不達時務,最喜拾著古人一二言語,發為議化,真是討厭!不如設法從根本上剗除淨絕,使他沒了把柄,便可盡塞反對之口。」李斯想定主意,出席奏道:「博士所言,猶是戰國習氣。只因戰國時代諸侯厚待遊學之士,所以百家並起,各誇學問,譏刺時政。今天下雖定,積習未除。朝廷每有命令,一班儒生最喜發出反對議論,毀謗君上,煽惑人民,實屬目無法紀。此種惡習,若不嚴行革除,必至號令不行,是非倒置,為害甚大!惟是種種議論,都由迂儒平日但知讀書講學,不識世務所致。臣之愚見,請將一切史書非記秦事者,並皆燒卻。除宮中藏書仍歸博士掌管保存外,凡民間平日所藏詩書及諸子百家書籍,通令盡數交與該管地方官,一律燒毀。此後人民有敢偶然談起詩書者,即行正法。如敢引證古典,譏笑時政者,誅及三簇。官吏聞有此種情事,不即舉發者,與之同罪。自此令發布之後,三十日以內尚未將書燒燬者,將違犯之人面上刺字,發往邊地。白晝偵探匈奴,夜間築造長城,四年滿罪,名曰『城旦』。只餘醫藥、卜筮、栽種之書不必燒毀。人民如有欲學法令者,可拜官吏為師。似此辦法,方可尊重朝廷,屏除浮議。」
始皇聞李斯所說,暗想:「此法甚好,不但可絕許多謗言,且與自己所主張之愚民政策相合。」遂下詔依議辦理。於是,民間所有古書盡付一炬。「五經」中只有《易經》視為卜筮之書,未遭此厄。但當時所燒,不過民間之書。至官中藏書,仍然存在。直至後來項羽入咸陽,放火焚燒宮室,始將書籍燒個淨絕。至今世人但知歸罪始皇,卻不知項羽也有關係。
且說始皇下令焚書之後,過了一年,心想巡遊北方,便下詔令蒙恬開築直道一條,自云陽至九原,共長一千八百里。沿途開鑿山陵,填平溪谷,費卻許多人工。經營數年,竟未成就。始皇已命蒙恬去後,卻又想大興土木,建築宮殿。說起當時現在宮殿,不為不多。除咸陽正宮外,所以離宮,在關內者三百所;在關外者四百餘所。
先是削平六國之時,每破一國,始皇即命畫工將其宮室繪成圖樣,就咸陽北坂上照樣建築。南臨渭水,西自雍門,東至涇、渭二水合流之處,一路樓閣連綿,複道貫通。又將所擄各國妃嬪、子女、寶器、珍玩安置其中。後來復在渭南建築一宮,初中「信宮」,後改「極廟」,取天文中宮名曰「天極」之意。由極廟開道通至驪山,復建甘泉前殿,築甬道直達咸陽宮。此外尚有章台上林,都在渭水之南。始皇有此許多離宮別苑,已是遊玩不盡。今又想起:「咸陽正宮乃是先代建築,當時不過是一國諸侯,規模自然狹隘。今我既為天子,所有文武官吏以及隨從人等,增加甚多。每遇正式朝會宴享,覺得宮庭過小,人眾擁擠不開,必須另建一極大宮殿,方足以壯觀瞻。」
始皇欲建新宮,自然應先擇地。咸陽人煙稠密,空地無多。只有渭南上林苑中空地不少,距離咸陽又近。且聞周文王建都於豐,武王建都於鎬,上林地在豐、鎬之間,正是帝王都會。始皇計算已定,命工畫成樣本,先行建築前殿。此殿之高大,古來無比。計東西廣五百步,南北長五十丈。每值大朝會,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豎立五丈大旗。一遇宴享,用車巡行斟酒,用馬傳遞肴饌。殿之四圍,架木為柵,上可行車。由殿下築路,直至南山。就山頂上安設華表,算是門闕。又按天文星象,天極紫宮之後有十七星,渡過天河,直至營室,名為「閣道」。始皇便將渭水當作天河,就水上建築一橋。橋闊六丈,長二百八十步。渡過渭水,以像天文之閣道。統計此宮所占地盤,北至甘泉、九嵕;南至鄠、杜;東至黃河;西至汧、渭之交。東西八百里,南北四百里。似此工程浩大,需用材料甚多。始皇分遣人役前往楚、蜀各地採辦材木,運至關中。一面兼修治驪山墳墓,發宮尚未完工。
始皇本意欲俟富成,別立美名。時人因其前殿四阿廣闊,便依形立名,名曰「阿房」,故天下皆稱為「阿房宮」。唐人杜牧有《阿房宮賦》,其文如下:
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壓三百餘里,隔離天日。驪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二川溶溶,流入宮牆。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鬥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云何龍?複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台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一日之內,一宮之間,而氣候不齊。
妃嬪媵嬙,王子皇孫,辭樓下殿,輦來於秦。朝歌夜弦,為秦宮人。明星熒熒,開妝鏡也;綠雲擾擾,梳曉鬟也。渭流漲膩,棄脂水也;煙斜霧橫,焚椒蘭也。雷霆乍驚,宮車過也;轆轆遠聽,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得見者三十六年。燕趙之收藏,韓魏之經營,齊楚之精英,幾世幾年,取掠其人,倚疊如山。一旦不能有,輸來其間,鼎鐺玉石,金塊珠礫,棄擲邐迤,秦人視之,亦不甚惜。嗟乎!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使負棟之柱,多於南畝之農夫;架梁之緣,多於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於在庾之栗粒;瓦縫參差,多於周身之帛縷;直欄橫檻,多於九土之城郭;和弦嘔啞,多於市人之言語。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獨夫之心,日益驕固。戍卒叫,逐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
此賦形容阿房宮之廣大,淋漓盡致,可謂古今中外第一大宮矣!
當日盧生自從假作仙書,瞞過始皇之後,仍得始皇寵任,屢受賞賜。他心尚不足,又在外招權納賄,作弊既多,惟恐始皇察出,以此常懷疑懼。今見始皇大興土木,因想出一計,欲使始皇終日在宮尋樂,被聲色迷住,不問外事,便可由他任意妄為,無所忌憚。遂往見始皇,說道:「臣等奉命往求靈芝奇藥及仙人,往往不能遇得。據臣愚見,就中似有惡鬼作崇!大凡人君欲求神仙,必須時為微行,以辟惡鬼,入火不焚。上乘雲氣往來,壽與天地同久。今主上因留心政事,未能恬淡無為。平日遊幸所在,往往使臣下得知。此於求仙大有妨礙,願主上此後所到之處,勿使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方可求得。」始皇聽盧生之言,甚以為然。不待說完,因接口道:「我甚仰慕真人,從今以後,便自稱為真人,不再稱朕。」遂依照盧生之言,下令凡咸陽近旁二百里之內,所有宮、觀二百七十所,一律建成複道或甬道,彼此連接,以便遊行時旁人無從窺見。各處分住妃嬪美人,並將日用器具,陳設物品,一律配置齊全,臨時不必遷移,以免動人耳目。又通告隨從人員:「所到之處,當守秘密,不得漏泄,違者立處死刑。」從此,始皇遂日在宮內微行。未知盧生此計有無效果,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