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耿 如 梅
  武舉耿如梅,世居嵩山太室之陽。繼母弟如桂,週歲時,繼母卒,傭婦代乳。夜恐乳婦不好撫嬰,懷之同己眠。蓋妻丁氏亦生子,不能兼育也。少長,延師教之,桂亦聽從。至十五六歲時,忽廢讀,日從無知之童遊戲。梅善為誘掖獎勸,曲為提撕警覺,桂悉若罔聞。後漸從無賴者局戲,恒數日不歸,亦不家食,唯梅尋呼之始來。梅欲為桂謀室,桂苛責,屢方兄命。
  一日患頭風,醫藥不效。梅憂之,至廢寢食。聞有人善治此疾,相違少遠,早起遄臻,遍訪無其人。日已夕,見三人在岡上籍地飲。將問之,三人俱起。一人曰:「好哥哥來矣。」梅不知所謂,其人曰:「以德化頑弟,又為跋涉尋醫,非篤於友者不能。然近聞令弟手足已涼,固非凡手所能治。」梅聞之泣下,哀求方術。一人向二人曰:「胡兄,此症非章兄之妹不為功。」章不豫,謂:「袁兄是何言?」梅因跪章前不起。袁又謂:「二兄常言曾蒙口惠於耿兄。夫惠出於口,究亦惠也。耿兄有急難之憂,似不宜袖手。」胡謂章曰:「令妹道術已成,盍煩醫治?」章曰:「小妹獨居煉修,恒不見人,豈肯覿醫少年書生?」袁曰:「兄命之,或不敢違。」胡且力勸,章慍曰:「君亦有妹,能陪吾妹同往,則惟命是從。」胡曰:「能。」耿急起謝。共謂梅曰:「明日二妹自去。」梅歸,語妻,丁氏以為妄。翌日將午,果有二女降於庭,皆國色。丁請二女入室,聞胡女謂章女曰:「姊道貌若是,何遽為他人作嫁?」章女曰:「長兄跪邀,不得不來。姊胡為乎?」胡女曰:「妹兄言,妹不來,姊亦不來。妹以為,妹來實無謂。妹兄兩揖妹,妹不忍故違也。」丁歎美不已,請章醫病。章曰:「以紅綾蒙病者首。」丁以章言語桂,桂疑之。章請胡陪醫。桂覺醫以中指按其額角,大氣吹天庭,奇香透腦,痛立止。知醫係女子,突將紅綾扯去,乃天人,不違顏咫尺。二美俱羞甚,瞬息已杳。未幾,桂飲食漸減,閱月黑瘦如鬼。梅問之,曰:「身無痛癢,何病之有?」但心如有事,每日戚戚。丁氏曰:「日昨之病也,幸有章女醫之立愈。」言未終,桂即曰:「昔日之病,固賴渠而愈;今日之病,實因渠而得。」丁驚問:「叔之病,以渠得耶?若然何不聰,渠殆仙人也。」桂不語,梅以為深憂。次日,袁至,梅謝之,且告以憂,並問前日口惠之說,何以毫不記憶?袁曰:「君與同年某入山射獵,某善射,君曾戲喊:『山中之物,務各避之!』某果終日不獲,志諸乎?」梅始恍然,始知胡為狐、章為獐。曰:「然則君與為友,得無猿乎?」袁笑曰:「君真智慧過人。但令弟雖因病得病,僕縱竭力玉成,欲分君憂,章女方懷恨,媒之必不諧。胡妹其可?」梅又恐胡氏亦不從,祈善為說辭。曰:「斷不負托。」去而復返曰:「明日胡即送妹至。」曰:「何其速也?」袁曰:「令弟病不宜遲。」桂得胡女,心願已足,不日已瘥。梅擇日為弟成禮。屆期,袁又自至,曰:「世事不測,信然矣。章兄言其妹醫令弟時,受飽看之辱,歸尤章,日夜啜泣,以為江漢難濯其恥。章慰之:妹得嫁之,此辱不足言矣。其妹始不泣。今煩僕作伐。」梅慮弟幼,不宜有二妻。袁曰:「然。然醫弟之德不可沒也。」梅難之,因語妻。妻往商於胡女,女曰:「有妹在,自無妨。」梅許之。二女同日合婚。
  桂由是改行,折節讀書,唯試輒不售。梅望之綦切。胡、章謂桂曰:「君不成名,負伯伯苦心矣,吾二人者亦難辭其責。今與君約:若獲一衿,可奉事兩月;中式,願團聚二年;惟會殿後,白首無他說。」桂以為兒戲,院試仍不錄。及歸,二妻渺然,慚甚。次年入郡庠,窺其室,胡氏在焉,問:「章何不來?」曰:「鬮拈下月矣。」嗣胡去章來,比六旬,桂謂章:「明朝卿果去耶?」曰:「然。胡姊之命不敢違。」曰:「卿等何忍也?」女曰:「非妾等忍,實恐負伯伯之情。君務苦讀,明年登賢書,契闊無多日。不然,三年仳離,情何以堪?」次年,桂落孫山,讀益力。梅欲為另娶,桂不可。下科中經魁,二妻偕歸。桂戲之曰:「卿等若在家,生子將若大矣。」二女笑曰:「幸未誤事,妾等早生子矣。」各呼子至,桂更喜。捷聯南宮。二女不見老,後為子娶婦,不知者每以姑媳為妯娌焉。
  虛白道人曰:惠而在口,非實惠也,異類猶言念不置。今之蒙人實惠者,勢盛則利其餘潤,勢衰則掉臂去,甚至為操戈,為下石,其羞此狐、獐也實甚。

  林芳
  林芳,名士也,善畫梅。冬至前,忽有豔女過牆來。問其母姓,答以花氏。樂與好合。晨起,花倩林畫梅一株,上點綴八十一蕊,黏壁間。花日以硃筆涂一蕊,九盡涂遍,儼然紅杏矣。是年逢閏,花曰:「舊聞一聯,迄無確對,今對之矣。」林問何聯。曰:「丁香花百頭千頭萬頭,可對益節藕一腳半腳兩腳。」林嘉許之。花去後,林聯捷,人以為杏宴之兆。

  李 司 訓
  蒲台李公向榮,以附生報捐訓導。同班三人,而公為殿。平原出缺,渠二人俱係濟南,因部選歸公。固官運之通也,然其中則有別故。先是,公父亦秀才,昆仲二人,友於甚篤。其弟殺人,公父以仲尚無後,願代仲自首;弟爭之,終不可。下囹圄多年,後遇恩赦,軍而得歸。公之讀書成名及捐納訓導,皆其叔之力,亦借以報兄德耳。齊東宋雨田先生,與李公通家,偶為言及,乃知天似有意於其間。
  先生又言:一紳士李公,原其致貴之由,蓋因待塾師甚厚,其他可置弗論。公有五子,從北直張孝廉讀。一日,張公之子俊至。孝廉大怒,曰:「歷年所寄束贄,除家中日用,應有贏餘。汝母來信,言家中苦寒異常。汝不浮蕩,何至如是?」明晨促之歸,曰:「睹汝情形,必有病,可速去,勿死於此。」李公並不挽留,偽送之,而實引俊別墅居。視其身,風流瘡將結,急為延醫治之,月餘始瘥。李曲言於張,使從在塾讀。張不可,李勸之,張感李意而始允。李令與先生同饌。及課期,張以「戒之在色」命題,俊文有云:「人本愚也,一篤於色,則無人而不智;人本智也,一迷於色,則無人而不愚。」張公見之,又大怒曰:「下流人則作下流語。」將夏楚之。李聞知,謂張公曰:「文情活潑,意到筆隨,翰苑才也。穎悟若是,福命正未可量。」張始為之色解。後公五子俱顯達。俊亦得兩榜,榜下以知縣用。

  鴉 片 煙
  鴉片煙,嗜食者其害無窮,誠古今未有之奇劫也。有某夫婦對燈而眠,吸至夜半,天良發現,太息曰:「吾二人形消骨立,蕩產破家,覆宗絕祀,皆累於煙。斷煙則上癮,忌煙則喪生,為之奈何?」忽有聲喘喘然,仰視,一人倚牀立,形容古怪,面黧瘦萎黃,肩聳沒頂,頭垂注胸,嚇而問之。曰:「煙鬼也。吾於此道閱歷深矣,有言相勸:無癮不必吸,有癮不必忌。若雲節食,則唯聖賢能之,而聖賢又必不癮於茲。」吹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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