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揭陽戰執法刑蘇茂 海澄守背義投清營

  詩曰:
  背義投降已覥顏,況將構難兩朝間;若教死者可重作,試問何能對故山?
  卻說成功當下把兩封信看完之後,冷笑了幾聲,道:「他想把封地來哄我了,他不割給我時,我難道自己不會取?而且他所割四府之中,我已得其三,雖惠州未下,但惠州和潮州相連,遲早我也必要克復的。他大約也曉得我的意思,所以才來獻這個慇懃。正是俗語說得好:「身後秋波空用情。』就使是貪他封地的人,也不致上了這當,況是我嗎?!」眾人問時,成功把這話說了一遍,眾人也一齊笑罵。成功道:「雖如此,我可不能不去。」當下遂把各營事體料理清楚,交給大將黃克功帶領;自己只帶了親隨人等,往廈門而來,曉行夜宿,一路無話。
  不日到了廈門,成功便自進了衙中歇下。見過了鴻逵,提起這事,成功便叫人去請了諸大臣一齊到來。大家相見過之後,成功開言道:「周冕現在何處?」大學士路振飛道:「現在我們衙門中。」成功道:「他來講和,諸位先生怎麼樣答應他呢?」路振飛道:「大約總以不屈答他。」成功向鴻逵拿了洪承疇的書看過,笑道:「他還要我們剃髮嗎?」鴻逵道:「正是,但我想這也是小事,和與不和倒不在這裡。」成功變色道:「二叔說什麼,難道我們和了就可以剃髮嗎?那不是和,是降了。」鴻逵忙道:「不是,我講他的意思不大重在這裡,並非講我們肯剃髮。」成功聽了,這才罷了。眾人見成功嚴辭厲色,就他叔父面上也不肯少為假借,個個敬畏。到了次日,成功叫人去把周冕叫了來,然後又把眾文武大臣也都請齊。周冕先表了清朝敬慕之意,然後又說了洪承疇要和他講和之意。成功也謙讓了一番,然後向周冕道:「和議一事,可作罷論。閣下只想:漳州十縣,我得其九;泉州七縣,我得其六;潮州自去年郝尚文反正以來,所不下的也只潮陽、惠來兩縣;惠州雖然未取,但遲早之中也不能免。這四府之中,哪一府不是我的?何勞清朝割地!」周冕接口道:「閣下既不願意這四郡,等小弟回去時稟明洪太師,申奏朝廷,再換作別地如何?」成功搖頭道:「不必,我的意思不止四郡。」
  周冕笑道:「哦,原來如此。但閣下之意必要多少?何妨講明,也好大家商量,何至便打斷了和議。」成功也笑道:「要割地和我講和,除非奏你的朝廷,把全個中國割還明朝,我才肯和,要缺了一塊土也不相干的。」周冕道:「那是叫人讓國了,豈有這樣子的議和。」成功道:「他叫我剃髮,難道有那種的和議嗎?不過是叫我投降罷了。」周冕語塞,只得說道:「閣下既如此執意,小弟只好回去銷差罷了。」成功道:「很好,閣下回去時寄語洪太師,好自努力,不要輸了我,叫他得罪了新朝廷吧。」周冕聽見如此說,曉得成功執意不屈,只得起身告辭。到明天,又到成功衙中說了一遍利害,成功也不去聽他,只隨他去罷了。周冕無奈,只得告別,自回去回奏了,不提。
  卻說成功恐怕各文武日久淡忘了國仇,便把廈門改作思明州,每日無事只和眾人說些國事,說些恢復以後的功勳,不恢復將來的慘狀,便個個志氣 構難--挑釁,互相爭鬥。
  發揚,指揮慷慨了。那日無事,接到軍報,曉得泉州已都克復,蘇茂不日便要班師回來,成功大喜。卻又接到潮州的敗報,原來自周冕回去之後,清朝曉得成功抗拒,和議不成,便命尚可喜由廣州直趨潮州,一陣炮矢,早已攻破,知府李孟自縊而死,鎮將郝尚文父子一同跳井。成功大怒,想要起兵往攻潮州,便日日訓練士卒,積屯糧草,想乘勢大舉。恰好永歷帝那邊也叫西寧王李定國起兵復潮,李定國遂修書到思明州請成功起兵相助。成功想要自己去時,又怕遠出之後思明州單弱;自己不去,又無人可替。正在為難,卻得蘇茂奏凱班師回來。成功大喜,慰勞了一番,然後向蘇茂道:「潮州新陷,西寧王正在攻取他,請本帥相助;無如本帥恐怕離得思明州太遠,要和那一年一樣,想要可替本帥的人無如將軍,偏是將軍又才辛苦了回來,不曉得還能夠替本帥一行嗎?」蘇茂道:「有什麼不能,大丈夫生於亂世,合當死於戰場,以馬革裹屍回來,方能無愧。若怕勞畏苦,壽終正寢,與婦人女子何異哉!」成功大悅,當下就封為金吾將軍,加司都指揮、同知總兵官銜,統帶了二萬精兵、數十員猛將,殺奔潮州而來。成功又說道:「你若患兵少,海澄近在咫尺,可向黃梧調用吧。」蘇茂答應了而去。
  有事則長,無事則短。不一日來到潮州,李定國正在圍攻不下,得了這支生力軍,大喜。合力攻打,把城四麵糰團圍住,一連半月,城中才力盡求降。李定國入城,曉諭百姓歸明大義,然後收倉盤庫,立官治民。諸事已畢,便設下了一席盛宴,請蘇茂飲酒。席間,李定國便開言道:「敵人抗固不下,這次幸虧將軍神勇,不然幾時才能夠攻破。將軍不惜身命。劬勞王事,兄弟欽佩之至,今日設薄酒,聊為將軍洗鞍馬之塵。」蘇茂謝過了,道:「恢復大業,分所應為,天下人都有此責任,小將何敢惜死不為?區區微勞,何足道哉!」李定國道:「將軍辛苦已甚,兄弟何敢多言。但有些小事相煩,不知肯俯准嗎?」蘇茂道:「主將有何事差遣,但力有可為,小將無不從命。」
  李定國道:「非為別事,因潮州內各縣尚有負固不下的,將軍肯幫同兄弟分巡各縣嗎?」蘇茂道:「原來為此。小將來時,鄭元帥原說收復潮州,並不專講潮州府。就主將不說時,小將也要跟著效勞;如今主將有令,小將有不從的嗎?」李定國大喜道:「將軍如此,兄弟無憂矣。」當下大家痛飲了一場,盡歡而散。
  過了兩日,蘇茂便來見李定國道:「事不宜遲,兵貴神速,主將出兵定於何日呢?」李定國道:「已擇定後日出兵,將軍可回去預備;但是一件,若合兵同行時,累而難速,而且功效也小而遲,兄弟要想分遣各將往各處去。
  縣城比不得府城,不用多兵,將軍可帶了本部人馬往取惠來、揭陽一帶,得一縣是一縣,無分彼此,大家同心用力吧。」蘇茂答應了退下去。李定國道:「將軍努力,本帥靜聽好音了。」當下別了之後,蘇茂回到自己營中,傳令收拾,預備起行。到了次日,辭了李定國,帶了兵馬,先望惠來而來。超山越嶺,過渡穿林,不日到了惠來城下歇下。惠來城中守將大驚,忙分兵四面堵住防守。蘇茂命先鋒陳志超帶了一千兵馬先打頭陣,來城下搦戰。城中守將馮一貴看見,也帶了一千兵馬,開了城門,放下吊橋,一湧過來。兩陣對圍,馮一貴一馬當先,搶到陣前,和陳志超對通過名姓;兩馬相交,雙槍並舉,陣前面刀槍似雪,陣後面戰鼓如雷,只見他兩支槍: . (音韜)。
   負固--倚仗地勢險固。
  你來我往,上搭下遮,我去時美人認針,你來時靈貓捉鼠。青龍獻爪,鬥勝爭奇;白猿拖刀,佯輸詐敗;四夷賓服,五馬南奔。朝天槍、鋪地槍,著著逞能;騎龍勢、伏虎勢,槍槍致命。蜈蚣鑽板,管教你一命歸陰;白蛇弄風,斷送他三魂出世。正是:雪灑梨花飛六合,廿年身手盡縱橫。
  當下二人大戰了一場,馮一貴卻戰陳志超不過,把兵馬退入城中。陳志超引兵追殺了一陣,然後收兵回營。第二日,又引兵討戰,馮一貴不敢出來,只在城上守著。蘇茂便自引兵攻城,攻了一日,然後退下歇息。次日仍是如此。馮一貴累得人困馬疲,一想戰既不利,守也不義,便索性把城降了,開門迎接。大兵長驅而入,所過之地,出榜安民,秋毫無犯。歇兵三日,留了一將鎮守惠來,仍舊起兵望揭陽縣而來。飢餐渴飲,曉行夜宿,一路無話。
  到了揭陽城外歇下,先鋒陳志超出營討戰,只見城上旌旗密密,戈甲層層,早已備得齊整。城門開處,一員步將身高八尺,遍身和黑炭也似的,手拿一把開山大斧,大踏步走到陣前。陳志超喝道:「來將通名,免得做無名小將,污了我功勞簿子。」那將也不答話,把斧迎頭便劈。陳志超曉得是個力莽,忙把槍架開時,只覺非常沉重,心裡大驚。戰了約十餘合,已累得渾身臭汗,勉強支持到二十合左右,實在支持不住,只得喝道:「今天且饒你一死,明日來取你首級吧!」說完,撥轉馬頭逃回陣裡。那將直趕將來,幸得各將出來抵住,才退回去了。這邊陳志超回營,向蘇茂請罪。蘇茂大怒道:「一個敵將就殺他不過,若遇受圍,如何是了?你這樣人也好做先鋒!」命人把他打了一百大棍,撤回先鋒的印,帶罪立功。陳志超不敢作聲,只好聽他處置罷了。蘇茂又向驍將侯彪道:「明天須是你去取他,不夠時我自己也來。」侯彪答應了。一夕無話,到了次日一早,那黑將就來營前討戰。蘇茂命侯彪先去敵他,隨後自己也帶了諸將掠陣。一看時,只見候彪走到陣前,那將仍是一聲不發,舉斧就劈。侯彪也舉刀相迎,兩下大戰了一百餘合,全無破綻。蘇茂大怒,正欲自己出陣時,旁邊卻轉過一將,向蘇茂道:「罪將今天願斬此賊之頭,以贖前過。」蘇茂一看是陳志超,便道:「好,你去吧。」
  陳志超答應了,策馬提槍,來到陣前,和侯彪雙戰那黑將。那黑將一把斧左攔右遮,上砍下劈,毫無懼怕。看看又戰了二十餘合,也不能取勝,蘇茂大怒,把馬一提,來到陣上,向二人道:「你走開,讓我親自取他。」二人一聽,把馬一分,蘇茂一馬獨出。那黑將迎著蘇茂,當頭一斧,險些把馬頭劈開。說時遲,那時快,蘇茂忙把馬往旁邊一帶,順著勢把槍往他背上一敲。
  那將直顛了幾步,這才開口道:「好厲害!」說著,回轉身來又戰。蘇茂心裡好笑,便越發著實戲弄戲弄他,把一匹馬左邊穿來,右邊穿去,弄得黑將渾身是汗,看看步法漸亂;蘇茂又故意把馬一提,直向陣中逃回。那將不捨,緊緊追來。蘇茂猛然把馬一勒,回轉身來。那將收步不及,被蘇茂一槍搠去,正值他迎面跑來,左肩上著了一下,深入幾寸。那將望後倒跳了一步,大吼一聲,撥轉身如飛地跑去了。蘇茂把槍一揮,大軍卷地殺了過去,直抵城下。那將逃了入去,把城門緊閉。蘇茂傳令攻城,城上的箭夾著石塊如雨一般的射了下來。眾兵士避開,略歇了一歇又攻,從一早攻起,直攻到夜方才收兵回來。可怪自從那黑將敗回之後,永遠不肯出戰。蘇茂便命人日日攻打,直攻了十餘日,已經要破,誰曉得清朝命都統金礪帶了三萬兵馬前來接 賓服--歸順臣服。
   六合--指天地四方。
   搠(音碩)--刺;紮。
  應。蘇茂大驚道:「他救兵已來,我客兵孤立,這如何使得!而且他內外犄角,擊內外應,擊外內應。欲要分開,又怕兵單;欲不分開,又怕勢孤;這非請救兵,一定不可。但思明州路遠,元帥來時曾說要用兵時,可向海澄調用。我不免向黃梧那裡去調來吧。」當下備了文書,叫兩個精細的哨馬齎了,從小路星夜趕往海澄而來。不幾日來到海澄城中,向鎮將衙門投了進去。黃梧把來拆開一看,冷笑兩聲道:「他是什麼人!又不比我大,又不管轄著我,為何卻能向我調兵,而且他不奉元帥之命,就問我借時,肯不肯還看我高興,如今竟向我調起來了!不要管他,把文書擱起便了。」那個哨馬等急,催討回文幾回,黃梧都只不理。恰好蘇茂第二封催兵文書又到,黃梧大怒道:「有這樣不識好歹的人!」命人把送文書的哨馬都把他囚起,等明天他班師時同去見元帥問問看,有這樣調兵的規矩沒有!當下蘇茂連發了幾封催兵的文書,黃梧都把來囚起來。蘇茂等來等去,個個沒有回文,也不曉得到和不到,心中好不煩惱;加著連日城內城外都有人來討戰,蘇茂只得和眾將商量著出戰。
  陳志超道:「主將不可,我若出戰,必致腹背受敵,如何當得他住?末將之意,只堅守營門,一面遣人連夜趕往思明州,問元帥之意如何?或是派兵來接應,或是另有他策,且待元帥處回文到時,再作區處吧。」蘇茂道:「此計不妙,一則思明州路遠,就回文來時也遲;二則元帥那裡也和海澄一樣,難道還死守在這裡嗎?」當下不聽陳志超之言,批了明日決戰。
  到了次日,中軍官進來報導:「營前一敵將討戰。」蘇茂道:「曉得了。」
  正欲出戰時,又一中軍官進來報導:「營後一敵將討戰。」蘇茂道:「曉得了,下去吧。」遂向侯彪道:「我到營前和城中將對戰,你也帶了兵到營後和金礪的來將對戰。我今天和他一定要拚個生死存亡了。」侯彪答應著領兵出去,蘇茂也就帶兵來到營前。一看時,仍是那員黑將,蘇茂大笑道:「敗軍之將,又來尋死了。」黑將大怒,舉斧便劈。蘇茂提槍便架,兩個人一來一往,戰了五十餘合,那黑將抵擋不住,撇下便走。蘇茂笑道:「你逃到哪裡去?」把鞭梢一指,大隊兵馬,隨後卷殺過來。那將不敢入城,沿著護城河落荒而走。蘇茂不捨,緊追了來,看追了三四里路,瞥眼間那將忽不見了。
  蘇茂詫異道:「哪裡去了?」便命兵往各處去樹林中搜尋。眾兵得令,正四出尋找,忽一聲炮響,山谷中四面旌旗插滿。蘇茂大叫:「中計!」忙吹號收兵,無奈各兵往各處搜尋去,到收齊時伏兵已四面圍了來。蘇茂忙整隊相迎,卻主客眾寡,兩相懸殊,只好一面戰,一面退了回來。那敵兵卻緊緊逼著,一步也不肯放鬆。看看退到了原處,兵馬只剩有一半,蘇茂一聲號起,帶著兵馬往營中便走,敵兵隨後掩殺了來。蘇茂逃入營中時,敵兵也殺了進來,一時抵擋不住,營中大亂。侯彪那邊正在戰不下時,陣後兵聽見營中大亂,個個慌張了起來,被敵軍隨後掩殺,大敗逃回。蘇茂亂還未定,又加上這一亂,營中的兵馬登時紛紛逃散。敵軍前後四面殺了進來,蘇茂只得帶著殘兵望北而逃,敵軍隨後掩殺,死亡無數。逃了約十餘里路,看看追兵已遠,這才收拾殘兵。一點時,二萬兵馬只剩有三千餘人,還是殘缺不全的居其大半。蘇茂仰天長歎道:「為將數年,縱橫無敵,不意中今日卻敗於此!這如何是好?」侯彪道:「小將之意,他得勝之後必不作準備,主將若把殘卒選過,鼓以忠義,一陣殺去,管叫他大敗而逃,我們也可以雪得前恥。」陳志超忙道:「不可,我兵新敗,正為驚弓之鳥,如何能夠再戰?萬一不幸再敗了一陣,那如何是了!」蘇茂大怒道:「我還未出兵,你卻先出此喪敗之言,以長他人之志氣,滅自己之威風。待我勝回來時,斬你首級吧!」陳志超不敢作聲,退了下去。蘇茂卻把殘卒選好,勸以再戰,眾人都不願意。蘇茂不管,帶了便走,一路上逃亡相繼。走到十餘里,起先的追兵正在那裡歇息,蘇茂一聲鼓響,殺了進去。敵兵大怒,出營再戰。一則眾寡不敵,二則氣壯和氣衰不同,戰了一歇,蘇茂大敗而逃。敵兵又追殺了十餘里,才回去了。
  檢點殘卒時,只剩了八百餘人,連侯彪就也死於亂軍之中。蘇茂大哭了起來,陳志超勸道:「事已至此,更有何言,主將此刻且先到惠來再講吧。」蘇茂道:「悔不從你之言,以至於此。如今再無不從了,你只管傳令吧。」陳志超先叫兵勇埋鍋造飯,幸是蘇茂平時待士卒有恩,所以還不至十分怨恨,當下大家飽吃了一餐,仍舊跟著蘇茂望惠來而行。誰知馮一貴早已曉得蘇茂兵敗,把留守一將殺了,閉門不納。蘇茂無奈,只得望潮州而來,李定國卻不在潮州,潮州也被清兵奪去。蘇茂向陳志超道:「如今怎麼樣呢?」陳志超道:「勢已如此,無可挽回。主將沒奈何,只得回思明州向元帥請罪,或者可僥倖寬免罷了。」蘇茂點頭道:「就不寬免,誤了大事,我也應死了。」
  陳志超也覺淒然。當下一行人收拾清楚,直望思明州而來。
  不日到了,蘇茂往見成功,成功問起失陷緣故,蘇茂一一說明了。成功大怒道:「虧你做個大將,連五不可擊、六不可追也不曉得,如今更有何話說!」叫人把他推出轅門斬首。蘇茂嚇得魂不附體。只見旁邊一員大臣挺身說情,成功看時,是兵部尚書楊德用。成功便問:「楊老先生有何話說?」
  楊德用道:「蘇將軍固然有罪,但失在海澄救兵不至,不能專罪他一人。」
  成功道:「黃梧罪也不免,但他何不聽陳志超之計,來我這裡請兵?我難道也不應他嗎?喪師辱國,坐失事機,不斬何待!」楊用德道:「元帥念他前勞,將功贖罪吧。」成功道:「若論常法,功罪原是相抵。但此刻事勢不同,只好功自賞、過自罰罷了。若有功的可以贖死,這裡眾將哪一個不是有過大功,將來再有失事,賞罰如何行得呢?」楊用德聽了沒法,只好退下。卻有吏部尚書張國功上前道:「元帥須念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蘇茂才有可取,且留他帶罪立功吧。」成功道:「這不是這樣講,若如此時,軍法只為不才的立嗎?設使蘇茂若赦了,將來有才的都放膽了。」蘇茂見說不下,只得含淚道:「罪將死有餘辜。元帥若念從前微勞,替罪將身後打算,罪將就死也瞑目了。」成功聽了,也淒然道:「本帥豈不曉得你是偶然之過?但軍法如此,不得不然罷了。至於你身後之事,原有你前功足以相抵,本帥敢不替你打算嗎?」當下劊子手把蘇茂綁下,一聲令下,血淋淋一顆人首獻上來。成功掩面道:「念他前功,免其號令,從豐收殮了吧。」當下叫蘇茂的兒蘇維國來,道:「你父親有功王室,只因失敗而死。功過不相掩,如今本帥授你副總兵官之銜,仍舊襲封金吾將軍,以酬你父親的功勞吧。」蘇維國含淚叩謝了起來,自去收殮蘇茂去了。這裡成功命書記備了一道札文,命副將康雄齎了往海澄調取黃梧回來。
  卻說黃梧在海澄連囚了蘇茂幾個哨馬,後來聽蘇茂敗了,心裡大快道:「你也有今日,正要叫你吃點苦頭。」過了幾日,忽聽蘇茂被斬。又過了幾日,只見康雄齎了文書到來。黃梧接來一看,心中暗驚道:「不好了,一定蘇茂說出我不發兵,所以要調我回去治罪。蘇茂已死,我若回去,豈不是第二個蘇茂嗎?」當下口中雖然答應著,卻把康雄送入使館中,自己私下去見海澄縣知縣王士元。王士元道:「你已犯下彌天大罪,若去時是自投羅網了,莫如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黃梧道:「走不好,我看還是降好。」王士元道:「降雖好,但得知他那邊留不留?」黃梧道:「我把海澄做見面禮,他總留了。」王士元道:「我呢?」黃梧道:「你不降嗎?」說著把刀拔出鞘來,道:「有刀在此。」王士元想了想,道:「也使得,只是康雄如何呢?」
  黃梧道:「這不要緊,我自有法。」
  到了次日,黃梧請康雄飲酒,席間黃梧便開言道:「元帥這回調我回去,卻是何意?」康雄道:「元帥因將軍久勞在外,窮守一方,所以想調將軍回去,好跟著元帥立點功勞,替將軍圖個升遷罷了。此是元帥的善意,將軍你道好嗎?」黃梧道:「罷了,蘇茂已經斬首,你道我不知嗎?」康雄道:「蘇茂斬首與將軍何干?」黃梧道:「多不用講,我已投降清朝了。」說著把臉一沉,把酒杯往地下一摔。康雄曉得不好,早已把腰刀拔出,大踏步往外便走。說時遲,那時快,康雄正走出來時,四壁伏甲齊起,康雄一邊戰,一邊走,搶到門外,跳上馬飛鞭便跑。黃梧忙叫把四門關起。康雄跑到城上,黃梧也追了上來;康雄正走下馬時,黃梧已一刀砍來,措手不及,把左手抵開,刀過手落,一時也顧不得痛,望城外一跳跳了落去,飛跑去了。黃梧開門追趕不及,連忙修書一封送到潮州金礪的大營去投降去。當下金礪遣了副將蔣全來收海澄,把黃梧送到福建去。黃梧到得福建,見過了巡撫張學聖,張學聖便問道:「你在鄭成功處已經多年,必曉得鄭成功的破綻,有何可攻的地方;如能降伏了這只大蟲,本撫院當上奏朝廷,從優封賞與你。」黃梧道:「別的小將不曉得,若說要破鄭成功,小將卻有五條計策,如能一一照行,包管鄭成功必致於麾下。」正是:慚愧未能清反側,何心又復見侵陵。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 反側--心不安而圖謀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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