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為國恥樹旗全大義 痛母恨定盟雙復仇
詩曰:
公仇私恨兩相因,百丈憤氛屈不伸;為抱孤心穿白日,敢將大義絕慈親;頭顱可劫身難劫,東海能填志不填;萬不幸時沙場上,與君同化作青磷。
卻說那家人來到安平鎮總兵官衙問一問,說都在船上,走到船上問時,才曉得芝龍不在這裡,只有成功在船上。老家人到成功船上,見了成功,說了這事。成功大哭了起來,眾人也都傷心落淚,哭了一歇才止住了。成功又問了詳細緣由,老家人一一告訴了。成功大怒道:「清兵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若不報,何顏立於天地之間!」遂問鴻逵道:「我們先回去把些家事料理清楚,再到南澳去會齊吧。」鴻逵道:「也可以。」於是成功、鴻逵等乘了兩隻大海船來到泉州,便先命人到家中探看情形,去不一歇回來道:「家中賊已退清,只房子被他燒了。」成功道:「咳,可惜!房子倒不要緊,只是他去了,我此仇不曉得幾時才報得了。」說著,就和鴻逵帶著幾個隨從走上岸來。一看,遍地瓦礫,有幾家燒不盡的房子,只剩幾枝屋椽,孤立在露天之下;林木陰中,鴉雀成群的聒噪;每到一地方,地下草都挨著身上,一望數里沒有人煙。成功看了,好不慘然,便問家人道:「此處從前的人家難道燒盡了嗎?」家人道:「有的不燒,卻早不待清兵來時便逃走了;所有不走的,不是掠去便是殺死,所以此刻沒有人了。」成功道:「既然如此,老太太的靈柩卻放在哪裡?」家人道:「賊人未退時放在船上,到賊退時,我們家中剩下殘屋幾間,小人們便把她放在那裡了。」成功點頭向鴻逵道:「我們鄭氏家世清白,父親不幸被他騙去,也無足惜;我母親卻不可使她含恨地下。」鴻逵道:「如何做法呢?」成功道:「我有法子。」說著就同眾人一起來到家中,只見牆頹瓦缺,青草滿庭;走進後面時,還有五間一排的房子不曾燒去,成功母親的靈柩就在當中一間。成功一見,又大哭了一場。然後舊家人都出來求見,成功點了點頭,便命人去備了上等棺木一口,衣服等物都要講究。原來成功來時,早已請了一個日本的醫士來。到了次日,便把棺木撬開,一看時,他母親面目如生,一點不壞。成功流淚道:「一定母親身體不潔,所以如此。」隨即叫日本醫士把屍首取出,衣裳解開,身上身下,一起洗淨;然後把小刀向腹上一划,肚皮裂開,隨即把肚腸取出,向盆中一一洗潔,仍舊納了進去,把藥線縫好,仍舊棺殮起來;然後叫人去旁近山上撿了一塊地,把棺木葬埋了,哭奠一番,下了山來,仍舊上船,一直往南澳而來。
原來南澳係是一鎮,從前芝龍曾做過南澳的總兵,所以南澳鎮中的人多半是鄭氏手下的人,此刻還未被清兵奪去,成功把船一直開往南澳而來。不一歇已到南澳,收船泊岸。鎮中各將士聽說鄭鴻逵、鄭成功到了,都慌忙出來迎接。成功看時,卻是參將陳大猷、游擊黃克功、守備蘇茂、千總章琳、黃梧等一班舊將,心中大喜。大家相見了,同到陳大猷衙中歇下。到過了幾 聒(音郭)噪--吵鬧,聲音雜亂。
日,隆武帝時文武各臣,也都陸續會齊來了。成功便請到陳大猷衙中相見。
成功開言道:「今日會議,本為商量國事而來,但此刻之事,別無可言,只有大家臥薪嚐膽,共圖恢復才是。」眾人齊應道:「但憑閣下吩咐。」成功道:「小弟之見,南澳地方太小,且把廈門拿來,再圖大舉,不曉得列位以為如何?」黃克功道:「好極,閣下如欲取廈門時,小弟願往。」眾人也一齊道:「願往。」成功道:「各位肯如此,小弟何憂?但出兵也要選將,且等明日再定哪位吧。只是還有一件,此刻各事無主,難以團結,小弟之意,等廈門得了之後,設立一盟,不曉得列位肯辱臨嗎?」眾人齊道:「願意同盟。」成功大喜,稱謝了各人,這才散去了。
當日夜裡,成功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便命家人出去,到自己營中趕造兩面大旗,要桿高三丈,旗闊八尺,長一丈二尺,兩面一樣,限明天要用。家人答應去了。成功便和陳大猷商量,自己暫借參將的軟印,做個元帥,請鴻逵做個監軍,率領著眾人齊到校場上操演選將。眾人一聽是要往攻廈門,便個個想搶這個頭功,抖擻精神,只等著操選。到得一早,成功和鴻逵二人先到演武廳上坐下,然後命人去自己營中把造成兩面大旗抬了來,插在當地。
眾人看時,這旗比尋常的格外高大,上面卻只白布,也不作畫,也不寫字,不曉得什麼意思,也不曉得怎麼樣比較法。正在納悶時,成功卻傳下令來道:「本帥今天要選德義兼全、智勇俱足上將二員,以備大用,非獨為攻取廈門計。所以特設此兩面大旗,有人能將大旗挾起,飛舞三遍,進退自由,仍插原處的,可上前把旗上應寫何字,啟上本帥,如果不錯,便合為選。所寫的字只要合於此刻軍中所用的便可,只要寫來有理罷了。」眾人一聽,一個個伸舌搖頭。有的有力氣的,又沒有見識,不曉得應寫什麼;有的有點見識,想出幾個應寫的字,又沒有力氣。大家正在為難,成功一看便又說道:「本帥所講應寫的字,不過是此刻軍中所用的,並不是考文可比,諸位之中難道就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嗎?」說聲未了,只見左邊走出一將來。成功一看時,是千總羅孝德。只見羅孝德向上打了一躬,道:「末將只道元帥所選,要筆墨精通的,所以不敢應命;若只要此刻軍中應用的,末將卻可以來得一二。」
說著,把當地的旗拔了起來,高舉過額,左盤花、右盤花,旋風也似的舞了三遍,背著風走了下去,又迎著風走了上來,把旗仍舊插好,走上前來道:「末將之意,一面要寫『千人同德』;一面要寫『萬眾一心』。」成功道:「這是營中所應用的嗎?」羅孝德道:「正是,軍中常用都是如此。」成功道:「本帥原說要此刻軍中所用的,如何卻說常用來。」羅孝德道:「哦,一定要此刻軍中所用的,平常用不得的嗎?」成功道:「正是,你有嗎?」
羅孝德搖頭道:「這卻難,哪裡來這麼湊巧的字。」成功笑道:「只你沒有罷了,如何見得沒有呢?」羅孝德沒法,只好仍舊打了一躬,退下去了。只見右邊也走出一位將官,走上前來打了一躬,道:「元帥,末將願來應命。」
成功看時,三縷長鬚,一雙秀目,正是守備蘇茂。只見蘇茂打了一躬之後,退了下去,把左邊一面大旗拔起,左盤花、右盤花,前護領、後護領,掃地摩天,舞得呼呼亂叫。舞完,兩手執著旗桿,迎風背風各走了三遍,進退如飛,大家一齊喝采。蘇茂把旗插好,走上前道:「此刻功莫大於殺敵,義莫大於報仇。古人云:太上玄德,其次立功。又道大義所在,雖死不避。末將之意,宜寫『殺敵立功』、『捨生取義』,不曉得元帥以為如何?」成功點頭道:「將軍之言不差,雖字面不妥,然而意思甚好。」便叫人:「把他記入上將吧。」蘇茂叩謝了起來;正退下去;只見左邊走出一員大將,豹目虎頭,面如鍋底,身高八尺,全身黑盔黑甲,走上前來;正欲施禮,只見右邊也搶出一將,面如赤血,發若丹砂,全身紅色盔甲,張著血盆大口,搶前來道:「讓末將來應命。」那黑臉將一聽見忙道:「末將先來也,當先往。」
說著便走。那紅臉將就要追,成功慌忙叫中軍官傳令道:「左邊一位將軍取左邊旗,右邊一位將軍取右邊旗,以免爭奪。」二將聽了,才分開去拿旗去了。成功看時,原來黑臉的是前哨千總萬春,紅臉的是右營千總王毅。當下兩人各把旗拔起飛舞,兩邊只聽得風響,連人也不十分看得清楚了。舞了一歇,哪個肯讓?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不肯歇,就只管舞了下去。左邊諸將中就有一人向萬春道:「好了,你不用舞了,你不見他們嗎?快走三遍就好了。」無如他正舞得高興,耳邊只有旗聲風聲,哪裡能夠聽見人聲?還是王毅先記起要迎風的走法,先跑了下去。萬春才記起,便也跟著跑了下去。那王毅卻已折轉身跑了上來。萬春著急,恐怕跟不上,驀地一跳跳到,但卻險些跌倒,忙把旗柄支住。剛才立好,王毅卻又跑了下去。萬春急欲折轉身再跑,成功忙傳下令來道:「兩位將軍不用跑了,上前來見吧!」兩人聽了,這才把旗插好,走上前來。成功道:「二位將軍的英勇,本帥已曉得了,如今且把旗上當寫什麼字說來罷。」二人聽了,想了想,王毅先說道:「一邊寫『報仇』,一邊寫『雪恨』吧。」成功道:「不好。萬將軍呢?」萬春道:「末將之意,也是如此。」成功道:「也不好,還有沒有呢?」王毅道:「『勤王』呢?」萬春道:「『殺賊』呢?」成功笑道:「罷了,將軍的英雄本帥已曉得,雖不能充上將之選,卻可以做個驍將。」便叫人把二人記作驍將。
二人叩謝退下去。左邊又轉出一員大將來,成功看時,是先鋒營副將李有德。
只見他打了一躬,左手拔了左邊的旗,右手拔了右邊的旗,旋空飛舞,驀地一跳,約有二丈餘高,落了下來,盤旋亂舞了一陣;又到校場上圈了三圈,才把旗插好,氣不湧出,面不改色,眾人齊聲喝采。李有德便走上前來道:「末將如何,可充得驍將嗎?」成功道:「可以充得。」便命人把李有德也記上了。李有德大喜,叩謝退下。成功一看時候不早,方欲傳令收旗,卻見游擊黃克功走上前來,道:「末將也來應命。」成功點頭笑道:「黃將軍必有可觀,請吧。」黃克功答應著走了下去,把旗拔起,雙手握固,就地舞了起來,舞完也走了一遍;然後把旗插好,走上來向成功道:「末將愚見,為國家大事,與敵人為敵,宜寫『與敵致死,為國盡忠』八字。元帥以為如何?」
成功點頭稱善道:「將軍可以充得上將了。」遂叫人把名字記上,然後將兩面大旗收起,操演各兵勇。只見一隊隊刀槍映日,一行行旗幟迎風;鼓聲起時,百萬健兒如虎;刀頭指處,萬千小丑如螇;比劍經則閃電轟雷,論槍法則你顛我劄;刀牌滾滾,火炮隆隆,旗開處擒賊擒王,箭發時射人射馬;各人逞勇,好不威風。正是:壯氣直吞雲夢澤,雄心若望單于台。
當下把各兵勇一一比較過,挑選了二千步兵,四百馬兵,往攻廈門。命驍將李有德做先鋒,帶了五百名步兵,一百名馬兵,先打頭陣;黃克功做中軍大將,蘇茂中軍副將,帶了一千名步兵,二百名馬兵做中隊;王毅、萬春二人帶了五百名步兵,一百名馬兵做後應;另外挑了五百名步兵,一百名馬 劄(音渣)--同「紮」,刺。
雲夢澤--古代大湖澤的名稱,據傳在今湖北省境內。
單于台--台名。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西。漢武帝時領十多萬官兵與匈奴人在此作戰。
兵,叫羅孝德帶了做游擊,來往策應。當下挑選已畢,成功、鴻逵起身回衙。
這裡各人也都散了回去,收拾軍裝,準備著明日出兵,不提。
卻說這廈門守將方丙,乃是清朝派來的,他手下有精兵五千,和一參將、兩游擊守住廈門。這參將名陳森,游擊一名劉戎萬,一名鄧飛鵬,他三人都是明朝舊將,雖然服從著方丙,卻是無可奈何的。那日正值無事,方丙便請了三人來一同飲酒,飲到中間,忽然中軍官進來報導:「有探子探得唐王所封的忠孝伯鄭成功,在南澳起兵勤王,此刻派南澳游擊黃克功帶兵前來奪取廈門。」方丙道:「曉得了。」中軍官退出之後,方丙向陳森道:「明朝勢已如此,他們這般人還不識天命,妄動干戈,這不過自取其死罷了。你看我明天殺他吧。」陳森也道是。當下大家散去。到了次日,方丙帶兵上城,命城上多加灰並磚石,以備守禦。到得正午時候,先鋒李有德的頭陣先到,叫門討戰。方丙叫人把灰石抵住,然後帶著陳森、劉戎萬、鄧飛鵬三人披掛上馬,領了一千兵勇,大開城門,放下吊橋,一擁而出。李有德看見,忙把陣勢排開,兩邊各射住了陣腳。李有德提了一枝梨花槍,匹馬出陣,大罵討戰。
方丙一一看見,李有德淡黃臉,掃帚眉,滿嘴剛須,一雙豹目,氣象威嚴;不敢輕敵,開口問道:「哪位將軍去取此賊?」說著,有一位少將躍馬出陣道:「小將願往。」方丙一看,不是別人,卻是自己愛將林彪,便道:「來將不凡,須要小心。」林彪道:「相貌雖好,真本事還不曉得如何呢?」一邊說,一邊提把大刀,匹馬跑出,和李有德對通過名姓,策馬交戰。不上三合,林彪便曉得李有德力氣過人,虛砍一刀,心想逃走。李有德曉得他的意思,忙把槍盤住,一點也不肯放鬆。林彪心慌,也不顧死活,策馬便走,被李有德追上,一槍正刺中左腿上,坐鞍不穩,跌下馬來。兵勇忙上前捆了。
李有德又策馬討戰。方丙大怒,向鄧飛鵬道:「你去戰他,務要取他首級前來。不然頭一陣被他得了利去,我們還能夠做人嗎?」鄧飛鵬答應著,提槍出馬。他一向是認得李有德的,曉得自己本事不是對手,無奈上命差遣,身不由己,只得走出陣來。李有德一見是鄧飛鵬,便大罵道:「殺不死的無恥東西,你也來見我嗎?」鄧飛鵬滿面通紅,又不好回轉去,只得勉強答道:「有什麼不好見面,如今正要來取你首級呢!」李有德大怒,暴噪如雷道:「可惡,你也敢來和我比較!難道忘記了鐵槍李有德嗎?!」說著,舉槍便刺。鄧飛鵬也舉槍相還,戰了十餘合,鄧飛鵬看看要敗了下來,忙把李有德的槍架住;道:「且住,我有話講。」李有德把槍握住,道:「快講來。」
鄧飛鵬道:「實對你說,我在此地也非得已。你不要迫我,我能獻城。」李有德道:「難以相信,限個時候來。」鄧飛鵬道:「三日之內。」李有德道:「可以,你去吧。」鄧飛鵬道:「我卻還要殺一陣呢。」李有德會意,當下提槍又戰了十餘合,鄧飛鵬大敗逃回。李有德這邊也鳴金收軍去了。
方丙回到城中,心中疑惑,到得晚上,便叫鄧飛鵬來問道:「你今天陣上和李有德打語,是說什麼?」鄧飛鵬道:「末將戰他不過,想用軟語勸他投降,他死不肯從,只得罷了。」方丙道:「這且罷了。只敵將驍勇,既不能降他,又不能勝他,如果明天再戰再敗時,卻如何是好?我看明天還是守城好,不要和他再戰了吧。」鄧飛鵬道:「末將看來,明天只怕不是他來了。
一則他今天辛苦,明天也要歇息;二則他是先鋒,只管打頭陣,如今他頭陣既得了利去,明天自然要別人來了。但南澳勇將,末將曉得,只有他一人。
明天他若不來,正可報仇。古人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大人以為是嗎?」方丙點頭稱是。當下鄧飛鵬退了下來,便請了陳森、劉戎萬二人來商量獻城法子。二人也是心懷忠義,又素來大家心照的,所以一說就同商量定,寫了一封書信,捆在箭上。鄧飛鵬拿來插在箭壺中,借巡城為名,走到西北角上,映著月色,遠遠看見黑影數條,在護城河對岸來往。鄧飛鵬曉得是敵營的夜不收,卻假意說道:「對面什麼東西,莫不是奸細吧?」眾人道:「這是敵營的夜不收,管他則甚。」鄧飛鵬道:「不可不防,你們且射他幾箭。」
眾人聽了,把箭向對岸射去,卻因弓力太弱,到護城河中都墜落了。鄧飛鵬道:「你們射不到,讓我自己來。」便叫跟人把自己雕弓取來,向壺中取出那枝箭,搭在弦上,覷准對岸,「颼」的一聲,直越護城河而過,自言自語道:「雖不射死,也嚇走他。」說著,自下城去了,不提。
卻說李有德當日戰勝之後,接著黃克功中隊把大營紮下,便把林彪解上。
黃克功將李有德記下一功,李有德又把鄧飛鵬投誠約定獻城的話說了一遍。
黃克功大喜道:「如此很好,此事如成,你又是一功了。」到得晚上,只見夜不收把一枝帶信的箭送了上來。黃克功把信拆開一看,上寫道:「今日一戰,方丙已震君威名。來日可遣面善而勇者來,待誘得彼上鉤時,無論如何鵬皆能令其不能入城;惟其逃路則貴主將不可不設伏,千萬千萬。」
黃克功看了大喜,便叫李有德來,把信給他看了,定下計策,各人分頭去了。到了次日,方丙披掛已畢,同得陳森等三人來到城上一看,只見來討戰的是一員白面將軍。方丙便向道:「此人是誰?本事如何?」劉戎萬等都曉得是守備蘇茂,本事厲害,卻故說道:「末將都不認得,只怕是無名的將官吧。」方丙心想討便宜,便對眾人說道:「你們昨天都辛苦了,今天這個看我親自取他,你們只要替我掠陣吧。」眾人答應著,心裡暗笑。當下把城門開了,放下吊橋,一彪人馬走到戰場上。方丙一馬當先搶到當地,兩邊對通過姓名,兩馬相交,刀槍並舉,陣後面戰鼓擂得轟也似的響。原來方丙因昨日交戰情形,也疑鄧飛鵬,所以把他帶到陣上,誰曉得他眾人都是通同一氣的。當下戰了十餘合,方丙哪裡敵得過蘇茂?只累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心裡想走又走不出,無奈勉強再支持了十餘合,虛砍一刀,勒馬便走。蘇茂不捨,緊緊追著。看看來到自己陣前,鄧飛鵬早定下了計策,出兵時全是幾個人,手下的兵馬先已說明,到方丙逃回時,一聲令下,萬弩齊發。方丙叫聲:「不好,反了!」忙撥轉馬頭,望左邊便走。蘇茂也緊跟著追來。正走有半里多路,只見前面一員大將立馬當先。方丙看時,不是別人,正是驍將李有德;心中一慌,被李有德一槍刺在左臂上,大叫:「痛煞我也!」「嘡啷啷」一聲,刀已跌落。被蘇茂趕上,把勒帶一提,捉過馬去,然後把手下幾十名兵勇殺散,奏凱回來,迎著大軍,一齊進城招降了。方丙手下的兵勇隨著陳森等三人進來,見過黃克功,慰諭了一番,把方丙、林彪兩人解到南澳。成功大喜,把二人都斬首。號令過,然後命陳大猷守南澳,自己領了一班文武大臣,往廈門一路而來。
到了次日,船抵廈門口,黃克功接了進去。大家見過之後,成功命陳森等三人暫且仍舊原職,不提。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此句見於《後漢書.馮異傳》。東隅:東方日出之地,喻時間早,有開始之意。
桑榆:反之。此句比喻開始雖有失,最終還會有所收穫。
夜不收--巡夜之人。
過了兩日,成功便命人到演武廳上,設下了高皇帝神位,然後率領文武百官,都到廳上設盟立誓。在廳前豎起了前日的兩面大旗,一面寫「與敵致死」,一面寫「殺父報仇」。咄,看官,鄭成功豎起這面旗,豈不是大逆不道嗎?咳,不是,不是。大凡一個人都有一個志,雖大小不同,而都一抱此志便不可拆,所以有「匹夫不可奪志」之言。但這志中有大小,果然所志者大,那小的便自然不要緊了點,所以說「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但說書的說這句話,看官可又要駁了:「君父大倫,如何可說小德?」這不是這樣。
君父大倫,若和別比較,自然無與為敵;若和社會比較起來,真是渺乎其小。
這緣故是君父乃一人私恩,社會係天下公義。成功抱了天下公義之志,自然便一往無前了。區區君父,何足道哉!
閒話少提,卻說鄭成功率領眾文武百官,朝過了太祖高皇帝神位。成功開言道:「天下喪亂,帝室無主,諸君同是明朝舊臣,諒都心懷恢復。本帥也是世受國恩,力圖報效,不幸家父芝龍,忘恥投降;本帥雖然心痛,但迫於天下公義--」說到這裡,指著那面旗道:「所以立此,以見本帥不私於父。」眾人稱謝。成功又道:「至於清人,是我仇敵,就本帥家裡也受其災,況有天下的大恥!所以那天立了兩面白旗,試看本帥之心與諸君同否?所喜諸君也都深知本帥之心。今日諸君都在,願設一盟,同心合力,共圖恢復。
社稷雖然無主,高皇帝神靈不遠,都鑒大家之心。」眾人一齊答應。成功把兩副盟書拿出來,眾人一齊寫名字,一張在神座前焚了,一張藏了起來。大家跪下立了誓,起來對作一揖,然後退出。正是:拚把頭顱爭社稷,流將頸血換蒼生。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見於《論語.子張》。逾閒,逾越禮法。意謂君子在大德上不可逾越禮法,在小節方面可有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