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陸秀夫負主投海 張世杰殉國亡身

  詩曰:更聽蕭蕭風雨哀,古來爭戰幾人回;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寸相思一寸灰。
  話說張弘范當晚想了一計,心中忖道:「我不如且如此如此,看他肯降不肯降。他若果然不肯降時,我再用此計破他便了。」想定主意,次日便下令把舟師一齊退出十餘里以外來,然後將大軍分作兩路,命李恒領著左右兩軍為一路,去崖山北面守住,以絕宋軍汲水之路;自己領著前後兩軍守住海口,以絕宋軍運糧之路;卻日日命軍中開宴大飲,細樂齊奏,似乎不把這軍事放在心裡一樣,不時又遣一隊小軍鳴金擂鼓的衝過來,宋軍急準備接戰時,他卻又回轉去了,如此一連相持了二十餘日。張世杰在舟中見了這光景,心知是計了,卻想不出法子來破他。原來這崖山北面有幾個港灣,一直可通到裡面鄉村的小河,以此山腳下海水皆淡而可飲,張世杰軍中所吃的水皆取於此。自從李恒屯住崖山北面,張世杰軍中便不能來此取水了,此時張世杰兵馬尚有十二萬餘,舟中藏水無多,勉強能支持了十餘日,舟中糧雖未盡,那淡水卻沒有了,只剩得中軍還留有十餘船淡水,以供皇太妃、帝昺和各大臣等飲食。張弘范此時曉得張世杰已經受睏了,便遣了使者來勸張世杰投降,無如張世杰心如鐵石,死不可轉,那使者一連來了三次,皆被張世杰罵回去。
  張弘范無奈,只得仍舊守住海口不戰,以困宋軍。張世杰困軍士無水吃,便親自與士卒同吃乾糧。那軍士見元帥與自己同甘苦,便也苦而無怨,皆樂吃乾糧。無如吃了三四日之後,眾將士一個個口渴欲死,沒奈何,只得大家都汲起海水來飲。那海水是非常之咸,如何飲得?眾將士皺著眉勉強飲了下去,多半皆當時連水連乾糧仍舊吐出來;那一半僥倖不吐的,腹中卻也非常難過。
  如此又勉強支持了兩三日,那飲過海水不吐出來的眾軍士,一個個皆腹中疼痛,登時大瀉起來。無日無夜的瀉了兩日,只瀉得眾士卒一個個筋疲骨軟,氣力毫無,只急得張世杰走投無路,看看眾將士已躺下一半了,中軍的淡水卻也沒有了。
  這日,皇太妃、帝昺及各大臣也吃了一日乾糧。到晚上,張世杰無奈,正想遣將率小舟偷到北山下去取水,忽見一個軍士飛奔來報導:「元帥,好了!如今有崖山旁村民送了百餘船的水到了。」原來崖山旁的村民皆非常忠勇,他們這日因無意中探聽得宋軍被困無水,當晚便冒死偷載了百餘船的水,暗渡出港灣,徑送到張世杰軍前來。當下張世杰得了這信息,喜出望外,連忙令眾士卒去挑水,自己跑到船頭向各村民稱謝。不一回,軍士挑完了水,那村民竟自回舟歸去了。張世杰得了這水,真如甘露一般愛惜,沒奈何只得先給中軍多藏了些,其餘的便按著船隻各分給了。次日,眾軍士仍舊吃乾糧,不過將這水來解渴罷了。到得晚上,那水早又吃盡了,張世杰重新又愁起來,心中忖道:「他若能再送我三四百船的水,軍中可以支持得三四日,等眾將士病好了,我便可以去奪回北山港灣了。」正在呆想之際,忽見軍士又來報導:「村民又送水來了。」張世杰聽說,連忙跑到船頭來看時,果見眾軍士已經紛紛在那裡挑水了。張世杰又向眾村民稱謝了一回,便道:「你們明日晚上能否再多載百餘船來?我軍中可以支持兩日之用,等眾將士病好了,我便可以去奪回北山港灣了。」眾村民一齊答應了,當下眾軍士挑完了水,那村民仍舊回歸舊路去了。
  次日無話。到得晚上,張世杰和眾軍士皆在船頭坐著,呆等那村民送水來。哪裡曉得偏是有意等他,卻等來等去只管等不到,急得張世杰滿腹狐疑。
  看看等到四更盡,才見那村民果然載了有三百餘船的水到了。張世杰見了,非常歡喜,連連稱謝不迭。那眾村民卻也沒有說什麼話,只等軍士挑完了水,依舊如常的回去了。
  看官,你道那村民這晚送水為何這麼遲才到呢?這便是說書的一支筆難寫兩下裡事的明證了。原來那村民一連兩夜偷渡港灣,送水到宋軍,卻早為元兵探知這信息了。這日晚上,正是第三夜,眾村民把村中大小船隻收盡了,得了三百餘只,又集了合村少壯之人,載了這三百餘船的水,便暗暗渡出港灣來。剛走有一里多路,忽見迎面來了一軍攔住去路,大叫道:「好大膽的東西,你送水到哪裡去?」眾村民手無寸鐵,只嚇得回舟就走。才逃到港灣,早見那港口已有元兵截住去路,眾村民心知不好,一齊大叫道:「我們率性隨他去吧,看他將我們拿去怎麼樣?」當下眾村民一個個垂手聽著元兵生擒活捉去了。那元兵便把眾村民一齊帶到中軍大艦上來,見了李恒,眾村民皆直立不跪。李恒因他是無知小民,便也隨他去,因問道:「你們還是無知還是有意?為何敢犯我軍令,偷送水與敵人?」當時眾村民中有一個口齒伶俐的,便連忙高聲應道:「送水有禁?元帥這軍令是幾時發的?我們並未奉到。
  我們乃大宋子民,送水於宋軍,何謂敵人?」李恒聽了,點頭微笑道:「很好,你們可不愧為中原民族了。但如今你們文丞相已被擒,陳丞相又逃走了,宋人大勢已去,靠你們這點心力也何濟於事?我看不如早早投降了我吧!」
  那村民中又有一個乖巧的,便故意道:「如今我們張元帥尚在,安見大勢已去?元帥若能破得我們張元帥,我們便甘願投降。」李恒聽了,哈哈大笑道:「可以,你看我十日之內,管教宋軍無一人生存便了。」那個村民卻也冷笑道:「元帥以堂堂之鼓,正正之旗,縱不能與人鬥力,也鬥智也,奈何卻死守在這裡不敢出戰?徒欲以絕斷水道坐困宋軍,不用說宋軍會移師他處,不致為元帥所困;即使宋軍不肯走,被元帥困死,象這樣戰勝,非大丈夫所肯為,我們也是不心服的!」李恒被他這篇話倒說得無言可答,因強口道:「不戰而勝,本來也可算是鬥智;但你既說非大丈夫所為,我明日便離了北山,讓他來取水便了,我另有法子破他。你們如今且回去吧!」那村民道:「元帥既然放我們回去,我們便要送水去了。」李恒只得道:「我明日還要讓他們來取水,難道還怕你們送水去嗎?你們只管去便了。」眾村民只叫一聲:「好!」便一哄而散,去送水去了,所以到得宋軍前已是四更將盡了,這且不提。
  卻說李恒自眾村民去後,心中想來想去,卻左右為難,便連夜乘了一隻小舟,徑到張弘范營中來,和張弘范商量。當下兩人相見了,李恒便把眾村民的情形細細說了一遍,張弘范笑道:「原來如此。不要緊,你明日便把舟師移來這裡,我自有計策破他便了。」李恒答應著,也不再談,當時便乘了小舟徑回到自己軍中去了。
  次日黎明,李恒果然把舟師一齊移向海口來,張弘范便傳令把大軍分為四隊:呂師夔與阿爾哈雅前後兩軍合為一隊,為東路兵馬;索多與蒙固岱左右兩軍合為一隊,為北路兵馬;李恒合張弘正舟師為一軍,為西路兵馬;自己與陳懿戰艦合為一軍,為南路兵馬。當下分派已定,又各各受了暗令,然後三聲炮響,鼓角齊鳴,四路舟師四向齊進。張世杰在舟中見了大驚,看看那新病初癒的眾士卒,一個個神凋氣喪,骨軟筋疲,坐在那裡還是頭暈眼花,卻如何好叫他去接戰呢?沒奈何,只得督著那無病的士卒,四面鳴金擂鼓,準備迎戰。少頃,兩軍相近,只見元軍那南北兩隊戰艦離宋軍還有一里之遙,便一齊停了泊,只在那裡擂鼓助戰,那東西兩路舟師便直薄宋軍接戰。張世杰、蘇劉義、方興、張達等親率眾將士前後迎敵,兩軍擂鼓血戰了一回,一直戰到巳末午初時候,兩軍各有死傷。忽聽得元軍中一聲鳴金,東西兩軍齊齊整隊而退。那李恒是由西邊退到北邊,與索多合為一軍;東邊是呂師夔率了舟師退下來,徑到南邊與張弘范這軍相合,登時四隊兵馬變成兩路大軍。
  張世杰也恐元軍還要來攻,便忙令軍士速速傳午餐,一面留心防元軍乘午餐無備來攻圍。少頃,午正潮生,猛聽得張弘范軍中細樂齊奏,張世杰心神這才一鬆。眾軍士也是聽慣了,曉得是張弘范午宴了,便大家放心吃午飯。
  且慢--看官,你道張弘范他真個當此戰士軍前半死生的時候,還有心開午宴奏細樂嗎?原來他一連開了二十餘日午宴,奏了二十餘日細樂,正為今日要將這細樂作為號令之用。當下宋軍聽見這細樂,正好放心吃午飯。那元軍眾將士聽見這細樂,卻是得了號令了,登時南北兩路大軍乘潮齊進,只聽得一片笙蕭嘹亮,忽變成兩軍鼙鼓聲高。可憐宋軍眾將士只慌得拋碗擲箸,摸刀索槍來迎戰,無如此番元軍的來勢,卻比前兇猛得多了,那軍士皆衝鋒冒刃,紛紛捨命跳過宋軍戰艦來。宋兵只顧得迎戰自己艦上的元兵,那敵艦上的元兵又是接連不斷的跳過來,眼見得越來越多了。此時只有張世杰和蘇劉義率著眾將士在北面死命抵殺了許久,那艦上的元兵才漸漸殺盡了,自己的兵士卻也死了不少。那南面大將是方興、張達等,抵擋不住元兵的兇猛,轉眼滿戰艦上已皆是元兵了。此時宋軍中幸虧將士同心,那些新病初癒的眾士卒見元兵兇猛,便一齊皆強提精神,跑到南面戰艦上來擂鼓助戰。起先那擂鼓的眾士卒便拋了鼓槌,摸了兵刃,一擁齊上,也有到船頭攔住敵艦上元兵接戰的,也有在舟中迎戰元兵的。少頃,宋軍中的兵馬也有一半陸續都奔到前面來助戰。可憐那南面戰艦上直殺了兩三點鐘之久,只殺得血流滿艙,屍盈船旁。那宋艦上的元兵雖然尚未殺盡,卻也剩得無多了。此時元軍南北兩面戰艦上,也皆有無數宋兵跳過去廝殺了。這一場惡戰,真殺得天昏地黑,鬼哭神號。直戰到黃昏時候,宋軍中鼓聲暫緩,原來是那些擂鼓士卒新病初癒,擂了這幾點鐘的戰鼓,早已精疲力盡,所以那鼓聲就暫低緩了。看官,須知這戰鼓乃軍中最要緊的東西,士氣盛衰全視鼓聲高低緩急為依憑。所以那韓世忠大破金人於黃天蕩時候,梁夫人就會以枹鼓出名;還有那《左傳》上曹劌論戰時有說過的,他說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便是這個緣故了。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當下宋軍中鼓聲一低一緩,那士卒的勇氣果然消了一半。張世杰急命一隊生力軍士去替代那病卒擂鼓時,忽然天昏地黑,海風大作,怒浪翻空,只打得那戰艦東斜西歪,乍浮乍沉,兩軍將士皆奮勇死戰不肯退。俄而,宋軍中有一隻戰艦前面和中間兩桿檣桅皆被風打折了,那船登時前高後低,海水打入,滿艙都是。幸虧是兩旁戰艦有鐵鏈鎖住這船,所以一時還不會沉下去,那船上的將士皆紛紛逃上兩旁戰艦來。正在忙亂之際,緊接著又是一陣惡風從東南上猛打來。那元軍戰艦是散的,被風打了,不過是東斜西歪的亂撞,有時不好也不過撞沉了兩三隻罷了。那宋軍戰艦是 枹鼓--以桴擊鼓,以鼓士氣。
   曹劌(音貴)--春秋時魯國武士。
  用鐵鏈四圍貫鎖得非常堅固,以此無論如何大風,那船總不搖動。只是一排列著與風硬抵。當下那一陣惡風從東南上猛打來,宋軍東南上一排戰艦前面的檣桅皆被風硬打斷了,也有連當中的檣桅都折了,那一排戰艦登時皆船首朝天,波浪滾滾打進後艙來。那一排戰艦受了水,船多力重,漸漸要沉下去了,連那兩旁的戰艦皆被他牽歪了。眾軍士紛紛向兩旁戰艦上逃生,張世杰連忙下令將鐵鎖打開,鐵鏈燒斷,那一排戰艦登時便沉下去了。
  那戰艦一解開,那元軍便不顧生死一擁齊進,竟衝入中軍來了。張世杰見勢不好,忙領了精兵,也奔回中軍來救護。那元軍卻早已衝到中軍,將士皆紛紛跳過宋軍艦上來,口口聲聲大喊道:「你們張元帥已死了,你們還不投降,等待何時?」宋軍將士聽了,不知虛實,只嚇得魂飛魄散,措手不及,皆被元兵紛紛殺死海中去了,也有膽小的便自己投海身死。
  卻說帝昺和各文臣的大舟正在中軍前面,原來只有皇太妃和宮嬪的大舟是在中軍的後隊。當下陸秀夫見元兵已迫近帝昺的大舟,那大舟偏又是一排五百隻連鎖住,一時解不開,要逃走也來不及。陸秀夫沒奈何,只得連忙先把自己妻子皆迫她跳入海中死了,自己卻兩步作一步地跑上帝舟,搶進中艙,只見帝昺躺在牀上,已嚇得如死人一般昏過去了。陸秀夫見了帝昺,也不暇行禮,便大叫道:「陛下,不好了,大事去了!德祐皇帝為元人所執,辱國已甚,陛下不可再為所辱!」那帝昺被他一聲大喊倒醒轉來,微微睜眼一看,只叫得一聲:「誰來救朕?」陸秀夫早搶到牀前高應道:「微臣在此!」說罷,抱起帝昺跑出艙來,只見船尾上已跳上七八個元兵,奔向前來搶帝昺.說時遲,那時快,陸秀夫只大叫一聲:「不好!」便抱著帝昺極力向空中一躍,只聽得「撲通」一聲,君臣一齊投入海中去了。那內侍和群臣手腳快的都紛紛投海身死,遲了一步的便被元兵所害了。
  緊接著張世杰也趕到了,見帝舟上已立滿了元兵,張世杰一看,知事不好,眼見離帝舟還有一丈多遠,張世杰急了,便一躍跳過來,揮動大刀,把元兵如砍爪切菜一般,轉眼間已殺得乾乾淨淨。張世杰便搶進艙中,見還有兩三個內侍戰戰兢兢地伏在那裡,張世杰大聲問道:「聖上在哪裡?」那內侍抬起頭來見是張世杰,便一齊哭道:「元帥來遲了!陸樞密因恐聖上為元兵所辱,已抱著聖上投海殉社稷了。」張世杰聽了,大叫一聲:「罷了!」
  登時「哇」的吐出一口血,昏倒艙中。那兩三個內侍正在驚慌無措,忽見蘇劉義帶著幾員將官慌慌張張跑進艙來,見了這光景,大驚道:「怎麼樣了?」
  那內侍哭訴了一遍,眾人連忙把張世杰扶著坐起來,喊救了一回,張世杰才慢慢醒轉來。當下睜開雙目,並不理眾人,卻仰天睜目切齒罵道:「老天,老天!你就瞎了眼也不該起這陣大風,助那異種肆虐,卻來與我作對!我如今偏要與你抵抗了!」說罷,跳起來拿了大刀,跑出艙來,大叫道:「你們隨我來吧!」眾人一齊隨出來,跳過戰艦上。當下張世杰便領千餘精兵、十餘只戰艦,一路殺出來,直殺出崖山海口。忽遇一小隊宋軍,張世杰急催舟向前相會時,原來是方興、張達等奉了皇太妃逃走到這裡。
  當下兩軍相會合在一處,張世杰等便過舟來見了皇太妃。皇太妃忙問道:「嗣君在哪裡了?」張世杰便將陸秀夫負主投海的情形哭訴了一遍。皇太妃聽了,失聲痛哭道:「奴所以數年忍死飄流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尚在耳,今無望矣!」說罷,號啕大哭。眾宮嬪和群臣含淚勸解了一回,皇太妃卻也想定主意,便止住哭,等群臣退去之後,乘宮嬪不留心時,忽地跑出艙外,向海中一躍;眾宮嬪急奔出艙外呼救時,卻早已來不及,那皇太妃竟隨波逐浪殉國去了。眾宮嬪見皇太妃已死,便也一齊投海而死。過了幾日,只有皇太妃的屍首浮出水來,流到岸旁,那大宋百姓看見便把她收葬了。這是後事,不提。
  卻說當下蘇劉義等見帝昺和皇太妃都死了,大家都沒有主意,便齊向張世杰問計。張世杰歎口氣道:「我為趙氏盡力亦已至矣,奈天欲絕趙氏何!
  我如今想到占城去勸占城百姓起義,再尋一個姓趙的,只說是宋室之後,我們便奉以為主;或者天下志士未盡,聞風而起,再和那異種爭勝負也未可知。」
  蘇劉義等無計可思,只得點頭稱是。當時便下令眾戰艦一齊向占城進發。哪裡曉得無日無夜、辛辛苦苦奔到占城,卻正值占城百姓在議降元人的時候,張世杰得了這信息,只氣得頭昏眼花。正是:天下由來皆奴隸,中原底事乏英雄。
  當下張世杰沒奈何,因想:「廣東民氣忠勇,我不如再到廣東去吧。」
  看官,原來此時廣州的元兵早已班師回去了,卻是說書的這支筆不好,不能雙管齊下,所以一時寫不到這段事跡,只得等下回再寫吧。
  如今且說那張世杰,當時想定主意,便令眾戰艦重新回轉舊路來。才走到海陽縣境界,忽然天昏地黑,颶風大作,驚濤怒號,只嚇得眾將士一個個叫苦不迭。蘇劉義便勸張世杰移舟泊岸,張世杰搖頭道:「不必,不必,這點風浪就害怕,何時才能到得廣東呢?」蘇劉義也點頭稱是。當下便冒死前進,走有半點鐘之久,那風勢越緊起來,吹得怒浪翻空,一個個浪頭接連著從船尾打來,只打得那把舵的兵士渾身淋漓如落水的雞一般,卻死命把住舵不敢放鬆。此時海面上是黑茫茫的,咫尺不能相見,也辨不出東西南北,那船隻趁春風勢如箭地飛去。眾將士呆坐在船上,毫無一策,也不知此刻是什麼時候了。約略走有五六點鐘之久,那戰艦早已沉了十餘只了,風勢卻有增無減,那浪頭左一個,右一個,只打得船身東倒西歪,眾士卒一個不留心便要被他摔下海去。張世杰見勢不好,便登上舵樓,仰天長歎道:「蒼天,蒼天!你若有心滅中國、助異族,你便率性把這戰艦一齊翻入海中,不必留我這殘生吧!你若苟留我三寸氣在,我是總要扶助中國,誅滅異族的。蒼天,蒼天!你要中國或興或敗,早早決定主意吧!」說罷,獨自一個坐在舵樓上長歎不已。少頃,果然風浪愈甚,登時又翻了十餘只戰艦,張世杰坐的那只戰艦也翻入海中,可憐把個百折不回的英雄,竟送入驚濤怒浪之中作波臣去了。此時只聽得風鳴浪吼,鬼哭神號,還剩下那十餘只戰艦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在那怒濤中飄飄蕩蕩,一直飄到次日天明,那風浪才稍靜了。眾士卒拼命地攏到岸邊泊定了,大家一看,只剩得十三隻戰艦,五六百名士卒,大將中只剩得蘇劉義一個人,還有幾員小將官。那蘇劉義此時才曉得張世杰、方興、張達等昨夜皆翻入海中去了。自己一想,剩下自己一個人也是無濟於事了,當時大叫一聲,也投海而死。剩下那幾個沒廉恥的小將官,便勸了眾士卒一齊投奔元朝,投降去了。正是:成敗安能笑志士,死生最易誤聰明。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