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天祥聚兵雩都縣 時賞大戰贛州城

  詩曰:成敗幾古今,滄海又成陸;世事本紛紛,世人何逐逐!我為舉世號,我為中原哭;中原若有人,誰能爭失鹿?遍地涂肝腦,人民皆魚肉;問蒼蒼者天,何為多殺戮?願我為犧牲,為我同胞祝;祝我後來者,生生增幸福。
  話說那使者當日逃回福州來,將這話向王剛中說知了,王剛中也羞得無地可容,既而羞惱變成怒,便忖道:「他既然不中抬舉,等我叫他受苦便了。」
  於是便跑來見阿樓罕,向他說是陳文龍不肯投降他,還說元帥這點兵馬不足擋他一陣的殺哩。阿樓罕聽了,登時大怒,便傳令將校整頓隊伍,自己當日便出了城,帶著三軍殺向興化而來。陳文龍得了這信,連忙命軍士小心守城,又遣部將林華領了三千兵馬出城去,到十里以外扎住要路,且擋他幾日,使敵兵一時不能遽臨城下,這邊好飛傳軍書,向各處去求救兵。
  哪裡曉得這林華正是王積翁一流人物,他領了兵馬出城來,並不屯守要路,卻一直迎上元人軍前來投降,便反作了元兵的嚮導,引他到城下來圍城。
  陳文龍得知了,只氣得怒火沖天,便跑上敵樓大叫道:「背國的賦子,快快出來見我!」那林華卻躲在元人軍中不敢出來。陳文龍正在叫罵之際,忽聽得城中大亂起來,人民號呼震天,四處逃走。陳文龍心知有變,連忙下城樓來看時,原來是興化城中又出了一個王剛中的對手,是通判曹澄孫偷開了北門,迎元兵入城。當下,陳文龍剛走入市中,早遇著元兵,登時被他執去了。那阿樓罕入城安民之後,便把陳文龍上了囚籠,械送往杭州去。陳文龍卻從這日起便一粒飯不入口,餓了七八日,到半路上便浩魄悠悠,忠魂杳杳,一命歸陰去了,不提。
  卻說那元人朝中自從出師以來,見諸將所向有功,紛紛報捷,便也時常下詔慰勞將士,勸將士們努力前進,待大功告成之日,自有厚賞。這日,忽下一詔,命諸將一齊火速班師,只叫蒙古岱、索多兩人留鎮福州,以王積翁副之;又以李恒為江西宣慰使,與呂師夔率所部兵留取江西未下州縣。原來是元人諸王作亂於北方,於是諸將皆紛紛率師北歸,這中原一時就沒有元人的大軍了,這且按下不表。
  如今卻說那文天祥自從出屯南劍州,便日日的練兵訓將,準備為國復仇。
  後來奉到詔書,命他移鎮漳州,招集英雄豪傑,興復已失城池,文天祥才曉得兩宮已棄閩航海去了。當下便移師漳州,仍舊是日日招軍買馬,積草屯糧,誓欲興復山河,殺盡異種,卻恨自己如孤峰獨立,毫無倚助,仗著自己一人心力,雖弄到心碎血乾,總難周顧全局,以此王師遲遲未出。如今見元人大軍皆已退回,因想:我欲號集志士,同舉國旗,此時正是一個好機會,但只恐此際人心未必有這熱血哩!既而轉念道:雖然如此,事在人為,雖知其不成也,總要做去,且等我做起一篇檄文來吧。因凝思了一回,提筆寫道:天生民族,惟我獨尊;地劈中原,是誰無責?江山有警,銅駝向志士悲鳴;天地無心,時勢在英雄自造。清四方之獸跡,剩有頭顱;蕩萬里之蠻氛,豈無熱血!忍見腥風血雨,寸土皆污;可憐剩 雩(音娛)。
   逐逐--急於得利的樣子。
   遽(音巨)--匆忙;急。
  水殘山,大地無主。春城草木,生氣猶存;破國山河,死灰未冷。衣冠故我,莫謂亡國無人;風景依然,休向新亭灑淚。映日之義旗高豎,舉國皆兵;摩天之巨刃橫揮,何敵不克!乾坤再轉,日月重明,會看奪目之光輝,請認國旗之顏色。
  文天祥寫完,自己又看了一回,便叫拿去刻起來。次日印了萬餘張,分到各處郡縣去貼去,果然不上一個月,各處義兵紛紛雲集。
  先是文天祥檄文方到了淮西,淮西人張德興家貲頗富,平日最好拳勇,自幼便請了名師在家學習槍棒,到得年紀漸長,曉得一點世情,因見天下喪亂,心想:我自幼沒讀什麼書,如今天下多事,做人不可無才,我靠著幼小時學的那點槍棒是不中用的,我不如去學兵法吧!因此,便到處搜羅兵書,終日研究那練兵排陣的法子。
  卻說他有一個表兄弟,姓劉名叫劉源,家中真是富埒王侯,卻並無父母兄弟,只有他夫妻兩人。那劉源平日與張德興最為情投意合,朝夕往來。他因見張德興讀兵書,卻也高興了便隨著張德興學兵法,從此兩人朝夕研求討論,頗有心得。到了這兩年,他兩人便早有起義勤王的心思了。
  這日兩人無事,正走到市上閒玩,忽見牆上貼一張字,有十幾個人圍在那裡看,他兩人便也走過去,挨進來看時,見正是文天祥號招義兵的檄文。
  他兩人看了一遍,只氣得劉源忠憤勃發,熱血欲焚;那張德興看了,雖然不能深解此中字義,卻覺得滿紙悲壯淋漓,看了心中又是悽慘,又是憤怒。當下兩人回到家中,便決計起義勤王。兩人商議定了,大家都把家貲盡散出來,鑄刀槍、造旗幟,買戰馬,備糧餉。
  那軍士卻不向外面去招,只在村中勸諭各戶出丁編軍。原來劉源所居這一村,村名叫作劉家村,村中無論大小戶口一概姓劉,這村卻推劉源為第一富戶,只因劉源平日為人慷慨好施,又最喜歡替人排難解紛,所以村中無人不尊敬他。如今劉源來勸他們出丁,又是慷慨流涕,說得人心中不知不覺會忠義憤發,以此無人不甘願出丁編軍。劉源卻與眾人約定:兄弟兩人者抽一人,獨子不抽,兄弟有四人者抽兩人,有五人六人者抽三人。不上十日工夫,便集了二千五百人,編成五營陸軍,推張德興統領五營兵馬,日日訓練陣法,劉源自己卻在旁邊幫他指點傳令。張德興又請了從前請過的一個名師來教軍士刀槍藤牌等法。
  卻說離這劉家村十里有一座大山,相傳這座山從前哪一朝,有個司空棄官歸隱在這山裡,後來得道成了仙了,所以土人相沿便叫這山為司空山。那山旁有一家居民,姓傅名叫傅高,平日也和張德興、劉源兩人相識,這日忽跑來見他兩人,說是他和鄉人也結了有四五百人起義,要投在這裡結做一處;又勸張德興把兵馬移屯司空山上,那裡草多便於養馬,山下又有一片極大的空地可以作校場。張德興和劉源聽了大喜,登時答應了。次日,便帶領了五營兵馬移到司空山上屯紮,和傅高所集的那四五百人合在一處,日日到山下那大空地裡操練兵馬。一面上表帝昰請奉景炎年號,一面上書與文天祥說是願投麾下,只等隊伍練齊,便前來投奔。文天祥得書大喜。
  過了幾日,接連著又由衡山來了五千兵馬,是一個姓趙的名叫趙墦為首;由撫州來了八千人馬,為首的姓何名叫何時;由江西來了七千人馬,為首的名叫劉沫;已而又有時賞、鞏信等,皆由各處將兵來會。此外尚有那草野英雄,單身來投營的還不少。
   埒(音列)--相當,等於。
  文天祥看看也集有四萬多的兵馬,連自己所訓練的已有十萬人馬了,卻只不見張德興那支軍來到。文天祥等得焦急,便接連的叫探馬去探聽。歇了幾日,頭一起的探馬來報導:原來是元人遣湖北宣慰使鄭鼎將兵把他截住了。
  文天祥正在日夜焦急之際,又接到第二起的探馬來報導:張德興等已經戰敗元兵,殺了鄭鼎,克復了黃州城。文天祥聽了,又是一喜。再過幾日,忽見第三起探馬回來報導:元人遣了淮西宣慰使昂吉爾等殺敗了張德興,復陷了黃州城,如今已把司空山圍住了。文天祥聞報,吃驚不小,正想遣兵去救他,接著第四起探馬又到了,報說司空山寨已為元兵所破,張德興、劉源等和眾士卒皆血戰而死。文天祥聽了,不覺滴下幾點英雄淚來,歎口氣道:「英雄無命,出師未捷,頸血已飛,叫我有心人怎能不恨天無語呢?」既而轉念道:「勝敗軍家常事,天道無知,事在人為。我明日便出師,先向江西去攻取城池吧。」於是,當時下令眾將官:明日五更調齊兵馬,齊到校場聽令。
  次日才交五更,那將士便陸續都到齊了,校場上將士如雲,旌旗映日。
  少頃,文天祥帶著一隊親隨壯客到了校場,那十萬軍士,數百將校,如雁陣一般排列作兩行,齊齊跪下迎接。只見文天祥一隊人馬從中間一條大路上,如飛地進了校場。少頃,三聲大炮,將台上豎起一面大纛,此時正是旭日初升,射到那大纛上,金碧交輝,光奪人目。
  文天祥登上將台,頭戴一頂得勝盔,身披黃金鎖子甲,足下登著一雙薄底戰靴,腰間掛著一對雌雄劍,右手按著劍鞘,左手執著令旗,只一揮,兩旁將士一齊立起來。只聽得傳令官高叫道:「有令趙時賞為中軍將,速速前來接令。」趙時賞高應一聲,跑到台前打了一躬,只見將台上擲下一面小黃旗,趙時賞接住了,又打了一躬退下來,便領了一萬黃旗黃甲的兵馬,面朝外紮在中央。次是何時,聞令跑到台前,接了一面小紅旗退下來,便領了八千紅旗紅甲的兵馬,來到趙時賞前面扎住。次是鞏信,接了一面小青旗,便領著八千青旗青甲的兵馬,扎住在趙時賞的左邊。次是劉沫,接了一面小白旗,便領著八千白旗白甲的兵馬,向右邊扎住。次是趙墦,接了一面小黑旗,便領著八千黑旗黑甲的兵馬,扎住在趙時賞後面。當下五營兵馬分遣已定,文天祥又命杜滸為左先鋒,金應為右先鋒,各領四千兵馬,當先開路,自己領了三萬兵馬為後隊,大軍留下二萬人馬屯守漳州。
  是日午正,祭了大纛,九聲大炮,眾三軍離了校場,浩浩蕩蕩殺奔江西而來。一路上還來了不少的草野英雄,也有就在所過的郡縣中為內應,開城迎師,以此所過郡縣,勢如破竹,迎刃而解。由梅州出來,一連克復了海州、會昌、臨洪等郡縣,一直來到興國縣。
  那鄰近郡縣皆舉兵相應,只有贛州守臣是元人親信大臣葉特密什,和守將達春兩人聚兵固守不肯下。文天祥便命前軍將何時同左軍將鞏信、右軍將劉沫三人,領了前、左、右三軍去攻城,卻哪裡曉得他三人都被達春殺得大敗而回。文天祥大怒,便欲親領大軍前去攻城,趙時賞在旁道:「割雞焉用牛刀?等小將代勞吧。」文天祥道:「達春那小賊,你休要看輕他,他也頗知兵法,詭計多端;況且贛州城池十分堅固,你既然要去,等我率性命前、後、左、右四營和你一齊去吧。」趙時賞領令退下來。文天祥當時便傳令何時、鞏信、劉沫、趙墦四員大將,領著前、後、左、右四營兵馬,當下隨著趙時賞中軍,一齊殺向贛州而來。
   纛(音到)--古代軍隊裡的大旗。
  卻說那贛州守將達春,自從殺敗何時、鞏信、劉沫以後,曉得文天祥一定要興大軍來圍城,一面便飛書與江西宣慰使李恒請救兵,一面自己帶著哈雅、呂良、高興、羅秀春四員大將,領著三萬人馬,在城外離城三里一排紮下,五個營寨卻也是分著青、黃、赤、黑、白五方旗色。那趙時賞帶著兵馬到得贛州,便將大軍依著前、後、左、右、中紮下五個大寨。安營以定,趙時賞便騎著馬,帶了幾員將官,出營來偷看元軍營寨。周圍巡視了一回,因見元軍旗色也是按著五方五行的顏色,與自己的旗色頗相似,只有旗邊的顏色稍為各異。當下回到帳中心生一計,便寫了一封戰書投到元軍,約他今夜就戰。達春答應了,卻疑有計,便與哈雅等商議定了,到晚上須將五營兵馬每營皆分作三隊:一隊迎戰,一隊接應,一隊守營。商議定了,這且按下。
  卻說趙時賞見達春答應了今夜會戰,便傳集了眾將官,傳令每營皆僅留二千兵馬守營,命何時、劉沫、鞏信、趙墦四員大將各領本營兵馬三千,照著元軍的旗色,紅對紅白對白的去迎戰,留著中軍一路自己迎戰;又令陳光領著一千五百名白旗兵馬去接應趙墦,卻叫張超領一千五百名黑旗兵馬緊跟著陳光背後;令黃進領著一千五百名黃旗兵馬去接應鞏信,卻叫劉毅領一千五百名青旗兵馬緊跟著黃進背後;令吳永常領著一千五百名黑旗兵馬去接應劉沫,卻叫劉琨領著一千五百名白旗兵馬緊跟著吳永常背後;令馬自成領著一千五百名青旗兵馬去接應何時,卻叫陳國先領一千五百名紅旗兵馬緊跟著馬自成背後;令呂武領著一千五百名紅旗兵馬來接應自己,卻叫王鏗領一千五百名黃旗兵馬緊跟著呂武背後。當下分遣已定,又各各暗受了計策。
  到得晚上,兩軍戰鼓齊鳴,營門開處,一邊各飛出五彪人馬,兩陣對圓,射住陣腳;兩下裡燈籠火炬齊明,照得如同白晝,只見兩軍旌旗皆分五色,紅對紅、白對白,好不鮮明。趙時賞等五員大將全身盔甲,皆是照著那旗的顏色分配,當時五匹馬飛出陣前,大叫道:「來將何人?快快報上名來!老夫刀下不死無名之鬼。」那邊達春等五員大將登時也一齊飛馬出來,正好達春也是黃盔黃甲,對著趙時賞;哈雅是紅盔紅甲,正對著何時;還有那呂良、高興、羅秀春三人,正對著鞏信、趙墦、劉沫三人的盔甲,皆是一樣顏色,真是好看煞人。當下十員大將各通了姓名,刀槍並舉,劍戟齊揮,四十隻馬蹄來回亂轉,二十桿兵刃此往彼來,兩邊戰鼓擂得山搖地震地助戰。那十員大將正殺得難解難分之際,趙時賞和四員大將忽然一齊撥轉馬頭便走。達春心知是計,便止住旁邊四員大將,一齊立住馬,不來追趕;果見趙時賞等跑了十餘步,見沒有人追來,便把槍一揮,重新撥轉馬頭奔來,那五隊兵馬便如潮一般湧過來。達春見了大驚,連忙也把大刀一揮,那元軍便也一齊湧上前來。兩下裡接著,兵對兵,將對將,亂殺了一陣,只殺得天昏地黑,鬼哭神號。忽然趙時賞軍中一聲鳴金,那五員大將登時帶著兵馬,如潮湧一般退向歸路飛奔去了,那隊伍卻非常齊整,一些不亂。達春心中想道:「這東西鬼頭鬼腦,不曉得又用什麼詭計了。但我也非無能之輩,豈肯來怕他麼?」
  便傳令眾將推動大軍,一齊追了下來。還沒追上半里路,忽見趙時賞的五隊兵馬豁地分作兩邊,一邊三隊,一邊二隊,從斜剌裡逃奔去了。達春見了,好不驚疑,正想拼命再追時,早見迎面如飛地又來了五隊兵馬。達春忙令軍士嚴整隊伍,扎住陣腳,不許妄動,卻遠遠看去,那軍的旗幟仍舊是分作五色鮮明,轉瞬已來到陣前。眾人留心細看時,才覺得有點心慌起來。原來那旗色雖然仍舊是青、黃、赤、黑、白五隊一排,卻排得與起先不同,兩軍相對起來,卻不是紅對紅、白對白了。此時達春的黃旗兵馬,卻對著呂武一軍,是紅色旗幟;哈雅的紅旗兵馬,卻對著馬自成一軍,是青色旗幟;呂良的青旗兵馬,卻對著黃進一軍,是黃色旗幟;高興的黑旗兵馬,卻對著陳光一軍,是白色旗幟;羅秀春的白旗兵馬,卻對著吳永常一軍,是黑色旗幟。當下元軍眾士卒戰得許久,眼中已經認熟了敵人旗幟,如今見宋軍旗色忽然一變,變得參差互錯,眼中這一生,不免有點手忙腳亂起來。那呂武等五族兵馬,又是接著就戰,並不答話,幸虧達春有見識,早已把陣腳紮定,所以還不會亂。眾將士又拚命地嚴守著隊伍,不肯離亂,以此戰了許久,才略略地眼也認熟了,心也定了。忽然那呂武軍中一聲號炮沖天,把元軍眾將士嚇了一跳。
  那宋軍將士得了號炮,卻登時五隊大軍一齊死命地衝進陣來,也並不排列隊伍,只是十人結做一隊,東搗西竄,南衝北撞,並不見相顧,竟是人自為戰。
  此時元軍陣腳早已大亂,也不能守住隊伍了。那元兵一個個眼花繚亂,只覺得滿眼都是五色的旗幟穿來穿去,也不認得哪隊是敵人,哪隊是自己兵馬,也有見著敵人反道是自己兵馬,並不迎戰,到得認真了,卻措手不及,早被宋兵如殺瞎子的一般殺了;也有見著自己的兵馬認作敵人,如殺仇敵一般的亂殺。那宋兵卻原來旌旗服色都暗暗做有記號,凡旗幟盔甲的邊,無論是何顏色,中間都夾著一帶綠色,所以大家一看就認得是自己的兵馬,卻只揀沒有這一帶綠色的便殺。元兵卻如何曉得他有這暗號呢?可憐不上半點鐘工夫,早被宋軍殺得七零八落,已喪了五六千兵馬,那陣也不成陣了。正在危急之際,幸虧背後援軍已到,好得達春又是有見識的,他雖見兵馬已亂,自己卻硬把心神拿定,連忙遣一個心腹小將,領著自己的令,飛馬到援軍中傳令,命他把兵馬分作兩隊,從左右圍上前來。剛才圍住了宋軍,要想痛殺報仇,忽見前面鼓角齊鳴,又是一排的五色旗如飛的趕到,原來正是王鏗、劉毅、陳國先、張超、劉琨的五隊兵馬來到。達春無奈,只得又要分一半軍士來迎敵前面兵馬。此時達春卻留心來看宋軍五色的旗幟如何排法,想要把自己將士調轉來也照他的排法,戰時才好紅對紅,白對白地廝殺,軍心不至忙亂。及留心細看時,才曉得此時宋軍五色的旗幟卻與第一起趙時賞那五隊兵馬一樣排法,正與自己旗色相對,並不用調轉。當下宋軍早已來到陣前,兩軍接著又是一場大戰,只見刀過處腥風掠頸,槍來時血雨橫飛,兩下裡正殺得興酣氣壯,達春後面那一半兵馬卻圍不住呂武等那五族強兵勇將了,早被他從左右兩邊殺開兩條血路,衝出重圍,向兩下裡逃得無影無蹤去了,只冤枉了自己的兵馬倒死傷了不少。眾將校因見前面尚有大敵,便也不去追他,卻一齊擁上前來,助著達春來戰王鏗等那五隊兵馬。達春見呂武等雖然逃去,氣不過,自己卻得了後軍這一助,登時士卒就勇氣百倍,一往直前,有進無退;看看要搶上風了,忽的背後喊聲大震,鼓角齊鳴,原來是趙時賞一軍不曉得從哪裡又來到了。達春連忙命後軍面朝外,死命抵擋;忽聽得左右兩下裡喊聲又起,鞏信一軍從左邊殺來,劉沫一軍從右邊殺來,登時四面八隊兵馬,把達春五營的將士一齊困在重圍裡。達春此時方悔鹵莽,心知中計,卻令軍士排個四方陣死命拒戰。無如此時軍士已無心戀戰,只想逃生,向四下裡亂奔亂竄,卻怎奈奔到處刀槍並舉,竄來時劍戟齊揮,拚著刀骨斷筋折,挨著槍腹貫心穿,可憐轉瞬間已是屍絆馬蹄,血染戰鎧,那元兵也不知死了多少。達春見勢不好,便棄了王鏗,奔到後面來戰趙時賞,想要竄圍逃走。
  達春那旁邊四員大將見達春走了,心中一慌,呂良早被劉毅一刀殺死馬下; 生--生疏、陌生的意思。
  高興正回轉馬來,卻被張超由背後一槍刺來,正中後心,登時倒撞下馬,張超便跳下馬來取了首級。此時只有哈雅騎的是一匹千里馬,早已如飛地逃向後面和達春兩人來雙戰趙時賞。這邊只剩得羅秀春一人,卻被陳國先等五匹馬、五員大將圍在當中,當下刀槍並下,劍戟齊揮,早已砍得臂斷頭落,腹破心穿,身死馬下。於是五員大將飛馬前來,正遇著鞏信、劉沫兩人,當下七匹馬一齊飛上前去,來捉達春。那達春和哈雅兩人雙戰趙時賞,戰了十餘合,見戰他不下,早已撥轉馬頭,達春在前,哈雅在後,向兵馬少處拚命地衝將出來,只剩得殘兵數百人落荒而逃。趙時賞便下令一齊追上前去,要生擒達春,不可傷他性命,卻叫軍士一路大喊道:「前面就是達春,有能生捉住者,賞金千斤。」達春聽了,連忙把盔甲都脫下來丟了,恐怕人認得他的盔甲。哈雅見了,卻連忙跳下馬來,把達春的盔甲披起來,仍舊上了馬,飛奔向歸路,趕上了達春。兩人約跑了二里之遙,忽見迎面又是一彪兵馬,排開陣勢,旌旗鮮明,分作紅、黑二色,原來是何時、趙墦兩支兵馬截住去路。
  哈雅叫聲:「不好!」叫達春從小路逃走。達春便獨自一匹馬落荒而走,幸虧黑暗裡人不看見,便從小路逃命去了。
  這裡哈雅前有敵人,後有追兵,兩下裡圍了上來。那十員猛將見哈雅穿著那盔甲,還道是達春,便一齊圍近前來;留心一看,才曉得中了他的計,卻是哈雅假裝作達春。眾將見了大怒,便一齊刀槍亂下,那哈雅一個人如何擋得住這十員猛將?早被他剁成肉醬,連那匹千里馬都砍死了。當下趙時賞怒氣未消,便令三軍整隊再追。
  卻說達春一個人單槍匹馬,從小路逃向營前來,心中卻疑道:「我戰了大半夜,為何營中並沒有動靜?也不再遣兵將來接應呢?」只因這一疑,便來自己營前留心細認那燈籠、旗色,卻分毫不錯,這才放心大叫開門,只見中軍營裡如雷地答應了一聲,營門大開,燈火齊明。達春匹馬飛到營門前,心中忽悟道:「我此刻乃黑暗裡獨自一個人叫門,為何他也不問口號便把營門開了?」心中這一悟,早已看出營門裡面那隊兵馬不是自己的旗幟,當時就撥轉馬頭,如飛地跑轉來。原來那營中的旗幟果是黃進的兵馬,他因和陳光、呂武、吳永常、馬自成五人皆受了趙時賞的暗令,自從元軍中竄出重圍,便一齊奔向元營來,卻並不整齊隊伍,那旗幟仍舊是亂紛紛的五色錯雜,一邊跑一邊高叫開門接應。那元營中守營將官見五色旗幟紛雜而來,正是自己的敗兵,便連忙各各大開了營門出來接應,卻被黃進等五員大將殺個迅雷不及掩耳,四散奔逃。那殘兵敗將要想到陣前去通信,走到半路卻又被何時、趙墦兩支軍殺回來,只得連夜逃奔入城中去了。那黃進等奪了五個大寨,便各人照著自己的旗色占住營寨,領紅旗的占紅旗營寨,領白旗的占白旗營寨,卻仍舊把元人的燈籠、旗幟點插得一些不亂,專等達春等敗回來誘他入營。
  當下那領黃旗開中軍營門誘達春的正是黃進,因見達春跑到營門前忽回馬逃走去了,心知計破,便連忙率領兵馬也追出營來,正值前面那十員大將的兵馬也追到了,兩下裡重新又把達春圍入千軍萬馬之中。趙時賞卻下令將士定要生擒達春,不要死的,那十員勇將領令,便一齊來圍捉達春。趙時賞便領了自己一隊兵馬,先入元人營中去守寨去了。這裡達春雖然勇猛,卻怎擋得那十員勇將如車輪一般圍住廝殺?自己身上又沒有盔甲,兩臂上早已著了數槍,自分是必死了,便拚命奮勇死鬥。那十員勇將若是要殺他,卻早已殺了,只因要生擒活捉,所以一時尚未能得手;又見達春滿身是血,只恐他傷重身死,便不敢再去傷他,只要等他筋疲力盡,便好下手生擒。看看達春那把大刀漸漸揮動不靈,已經要受擒了,忽聽得西北上喊聲震天,鼙鼓動地,從外面殺進一彪大軍來,宋兵紛紛避易。正是:戰壘千年磷火碧,將軍一夜戰袍紅。
  欲知達春能否逃出重圍,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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