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沒心肝投降相繼 有意氣殉難如林

  詩曰:降者自降,死者自死;死降相繼,方見君子。
  話說文天祥因見仍舊是陳宜中獨攬朝權,心中恨恨不已,自己實在不願與他為伍,便跪奏道:「微臣才薄,不勝丞相之任,願出臣於邊疆,外討寇仇,內蔽帝都,是臣所願也。」皇太妃因深知文天祥係文武全才,方欲倚他為長城,一時如何肯放他出去,便固留不已。怎奈文天祥死不奉詔,皇太妃無奈,只得道:「邊疆之任,須待斟酌定了何處邊疆緊要,再當命卿出守。
  今暫屈卿為樞密使同都督,卿其不可再辭了。」文天祥無奈,只得叩頭奉詔,謝了恩。當時群臣退朝之後,宮中卻下詔召李庭芝入都為右丞相,以姜才為保康軍承宣使,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文天祥退朝之後,因想我如今須親練幾營強兵,以供將來疆場上之馳驅,但福州人民皆懦弱不足有為,浙東惟溫州民氣慓悍可用,乃命壯客杜滸往溫州募兵去了。過了幾時,接得杜滸來函,說是溫州人民頗忠勇,應募者甚多,如今已募得將及一萬名了。文天祥得信,便上疏請出撫溫州。皇太妃還想留他,陳宜中卻想自己要倚著張世杰恢復浙東,以洗從前惡名,深恐皇太妃准了文天祥之請,便連忙上疏,勸皇太妃遣文天祥開都督府於南劍州,命其經略江西。皇太妃便依陳宜中所言而行。那文天祥是只以恢復故物為己任,溫州、南劍州倒也都不在意,便辭了帝昰,先向溫州調了杜滸和所募的兵,趨南劍州而來。到得南劍州,便把那壯客杜滸、金應、劉毅、王鏗、陳國先、張超、劉琨、馬自成、黃進、呂武、吳永常、陳光十二人都舉為裨將,從此文天祥便在南劍州練兵選將了,不提。
  卻說自文天祥去後,朝中百事草創,禮儀疏略,皇太妃臨朝訓政,猶自稱為「奴」。此時只有陸秀夫忠直老成,每在朝必執笏正立,未嘗稍怠,以此張世杰與陸秀夫兩性情頗相合,便日見親密,有事兩人必相商而後行。這日,張世杰又和陸秀夫商議定了,上疏請命將出征。帝昰下詔准其所奏,便命陳宜中、陸秀夫、張世杰三人會議出師事宜。那陳宜中是毫不知兵的,會議時只得聽陸秀夫、張世杰兩人議定罷了。到得議定,乃命趙溍為江西制置使,進兵邵武;吳濬為江西招諭使,由海道至淮,與趙溍之師相會;謝枋得進兵饒州,傅卓、翟國秀等分兵出為斥堠,兼經略旁郡。當下議定了,便先上疏奏明了帝昰,然後擇吉出師。那受命的群臣自然是紛紛調兵將,備軍裝,忙個不了。到得吉日,一齊宰馬祭旗,辭別帝昰,領了大軍,紛紛四向出師去了,這且按下慢表。
  卻說那元人聽說宋臣復立帝昰於福州,命諸將率師四出,深恐後患無窮,便真個不遑旰食地連忙也遣派大臣分兵四出,以阿樓罕為都元帥,董文炳為副都元帥,同督諸路兵馬,來侵閩、廣、江西等處。那阿樓罕、董文炳兩人奉了命,便定議命李恒為陸軍大將,以呂師夔副之,領了四萬人馬,向江西 長城--在此比喻為國家的棟樑。
   溍(音進)。
   斥堠--偵察;候望。
   夔(音奎)。
  進兵;調達春率所部兵馬趨赴李恒、呂師夔麾下,聽受調遣;命阿爾哈雅為步軍大將,領了二萬人馬,向廣西進兵;調阿珠為騎軍大將,領了三萬人馬,向揚州進發;命索多為水軍大將,以蒙固岱副之,領了八萬水軍,阿樓罕、董文炳兩人自己督著這一軍,由明州向福州進發。當下四道齊出,看官,說書的不是說過,一張嘴難說兩下裡話,何況如今兩下裡又是四五道分兵齊出,叫說書的從何處說起呢?沒奈何只得要費看官一點腦筋,留心記著才不會亂,等說書的將一處處慢慢說來便了。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先說那江西制置使趙溍,自從離了福州,帶著大軍向邵武進發,不日行近東莞縣境界,紮下營寨,忽見管營門的小卒進來報導:「營門外有一人身體雄壯,自稱東莞人氏,姓熊名飛,說是帶了三千民兵要來投將軍麾下,願為嚮導。請令定奪。」趙溍聽說大喜,連忙叫軍士去請了進來。趙溍舉目一看,見約有三十多歲一個壯士,身材長大,狀貌魁偉,果然一表人物,當下十分歡喜。那熊飛見了趙溍,跪下磕頭,敘了來意。趙溍連忙親手扶起,命他坐了,開言道:「蒙壯士不棄,屈駕下顧,敝寨生輝,但不知壯士計將安出?」熊飛道:「將軍欲趨邵武,必先破廣州,始免後顧之憂。然欲破廣州,非先破韶州不可。那韶州守將姓梁名雄飛,勇而善戰,攻之頗不易,但此人性極疏略。此處有一山徑可通韶州,小人願為嚮導,將軍至彼,須以夜半襲城,攻其無備,則城可立破。至於廣州守臣李性道,乃一介庸夫,懦而無謀,只要至彼,看機而行,可以計取也。」趙溍聽了,大喜道:「此真天助我也!壯士如不見棄,便暫屈壯士掛個先鋒印,不知壯士意下如何?」熊飛連忙稱謝了。當日熊飛便掛了先鋒印,領了部下三千兵馬,在前引路,趙溍帶著大軍從山徑小路向韶州進發。不日到了韶州城下,正是三更時候,那城中將士睡得正熟,毫不知覺。趙溍暗暗傳令。命熊飛領著那三千兵馬四面架起雲梯,一湧而上,砍開城門,放下吊橋,趙溍大軍大喊殺入。那城中將士從睡夢中驚醒,睡眼朦朧地跑出來,碰著刀人頭落地,挨著槍血雨橫飛,真是血滿城渠,聲達四野。那梁雄飛在夢中聽得號聲震耳,一骨碌爬起來,心知有變,忙欲傳令時,那左右將校早逃得一個也沒有了。梁雄飛曉得事不可為,也不披甲,便匹馬單槍衝出西門,眾軍士攔他不住,只得讓他逃走去了。趙溍見梁雄飛已走,忙下令三軍不許殺戮人民。次日,便出榜安民,下令休兵三日。
  這日趙溍正和熊飛商議進取廣州之策,忽軍士報導:「刻有新會縣縣令曾逢龍,率師來助戰,在營外求見。」熊飛聽說,拍掌笑道:「有了,有了。」
  便向趙溍附耳低言了一回。趙溍聽罷大喜,忙令軍士請了曾逢龍進來,當下大家相見,敘了寒暄。曾逢龍問了取韶州情形,便稱贊熊飛的功勞,熊飛笑道:「區區小計,何足掛齒。明日公取廣州,那功勞才赫赫哩。」曾逢龍謙讓道:「諒我曾某無才,何能取得廣州?這功勞還是讓將軍的妙算吧。」熊飛卻正色道:「小將此言非信口妄發,實因現在一計,欲取廣州非公不可。」
  曾逢龍忙問道:「計將安出?」熊飛道:「那李性道不是與公有舊嗎?從這舊交上便可以生計了,但不知公能為國賣友否?」曾逢龍道:「某雖不肖,苟有益於國家,雖妻子不敢顧,莫說賣友。況且那李性道雖然與我有舊交,如今彼既叛國降賊,我便和他割袍斷義了,哪裡還算得賣友呢?只怕他也曉得我和他已割袍斷義,便不敢來和我論舊交,那就讓將軍有妙算如神,也無 割袍--絕交。
  計可施了。」趙溍道:「這倒不妨,我們已經商議定了,只須如此如此,不怕他不入我計中。」曾逢龍大笑道:「妙哉,妙哉!有此好計,何不早說呢?」
  當下又談了一回,曾逢龍立起來道:「兵貴神速,我就此去依計而行,將軍明日就來吧。」趙溍點頭答應了。曾逢龍便別了趙溍、熊飛,來到城外,領了自己部下五千兵馬,竟向廣州去了。次日,趙溍和熊飛也帶了兵馬向廣州進發,一路上趙溍連得了幾個捷報,才曉得那江西招諭使吳濬已經進軍,連克了南豐、宜黃、寧都三城。趙溍得報,好不歡喜,心中想道:「我與他受命分道出師,約至淮相會。如今他已克了三城,我須火速進取,不可倒被他先到淮來等我。」想到這裡,恨不能立刻飛到廣州,克了城池才好,不提。
  卻說那曾逢龍領著兵馬,一路上叫軍士謠傳說是去救廣州去。不日到得廣州,離城十里,曾逢龍又遣了一員小將飛馬去通報李性道。原來這李性道極昏庸無知,他自聞韶州失守,早嚇得膽戰心驚,便叫探子四出探聽,只恐宋軍來到。過了幾日,探子回來都說探得新會縣縣令親自率師救廣州,李性道聽說是他舊友曾逢龍來了,好不歡喜。這日忽得了曾逢龍的飛報,心中十分感激曾逢龍,便連忙帶了幾個親隨出城來迎接。那曾逢龍到得離城三里,便安下營寨。李性道一直來到營中相見了,李性道不住地向曾逢龍道勞,曾逢龍卻毫無德色,只向他慇懃話舊,說得好不入情。李性道見了,越發相信他。談到午初時候,曾逢龍便設筵款待李性道,李性道笑道:「今日應該是我替你接風,如何反來吃你的酒了?」曾逢龍道:「我和你忘形之交,何必拘此俗套。」當下兩人攜手入席,杯酬交錯。酒至半酣,曾逢龍假裝作醉態,把殘酒向階前一灑,連酒杯都摔在地下,登時從帳後奔出十餘個軍士,亂兵齊下,先把李性道砍死了,又把那幾個親隨也殺得一個不留。曾逢龍忙下令拔營進城,此時背後趙溍大軍也趕到了,當下會齊,一擁進城。那城中將士猝不及防,早已四散奔逃。熊飛連忙傳趙溍的令,叫三軍不許殺一人民。那趙溍便居然不折一矢,破了廣州城池,好不歡喜。
  次日,趙溍便想叫曾逢龍守廣州,熊飛守韶州,自己進軍邵武。正商議間,忽接到一封軍書,說是吳濬兵敗,逃走汀州,所得三城復失。趙溍見了大驚,正向熊飛等議論此事,接著又是一個探子報導:「元人已分兵四出,如今陸軍大將李恒、呂師夔等已領大軍越過梅嶺,向廣州來了。」趙溍聽說,驚慌失措,只叫道:「這,這,這卻如何是好!」熊飛道:「如今將軍且慢赴邵武,須商量退敵之策。南雄為廣州要害之區,須先遣兵保守。但彼此來兵力必厚,如今廣州兵微將寡,卻怎奈何呢?」曾逢龍道:「我的愚見,我和熊將軍帶著精兵先趨南雄,趙將軍在此守城。苟南雄不失,廣州兵雖少亦不妨;南雄若失,就把這些精兵都留在此守城也是不夠。」熊飛道:「不錯,正宜如此。救兵如救火,須立刻前去才好。」趙無奈,只得依了他的計。當下曾逢龍、熊飛兩人立刻領了精兵飛奔前去,行到離南雄還有三里路,南雄城池早已失了。曾逢了。曾逢龍、得報大驚,連忙催軍前進,到得城下,只見城門開放,放下吊橋,飛出一彪人馬,正是李恒和呂師夔帶著八員勇將、一萬雄師殺奔前來。曾逢龍、熊飛兩人連忙傳令扎住陣腳,兩下裡也不答話,接著就戰。那曾、熊兩人雖然勇猛,卻如何擋得住這一萬雄師八員勇將?只殺得汗流浹背,氣喘噓噓,戰到四點鐘之久,兵馬已被他殺得將盡了。曾逢龍身中十餘槍,力竭被殺。熊飛見曾逢龍已死,也無心戀戰,便領了殘兵, 德色--因自覺得有恩於別人而表現在臉上。
  落荒而走。那元兵卻拼命追來,熊飛因想廣州兵少,便不敢逃歸,卻一直逃向韶州來。進得韶州城,那元兵已追到城下,登時將城圍起來,熊飛好不焦急。到得晚上,那韶州守將劉自立卻暗暗迎降,開了城門,引元兵進來。熊飛得信,心知勢去,便率了自己部下數十名戰士巷戰死鬥,到得數十名戰士死盡,熊飛便也逃到一個荷池裡投水而亡。
  卻說趙溍在廣州得了這個信息,原來他也是個不中用東西,起先靠著曾逢龍、熊飛兩人,所以連破二城,如今聽說他兩人都死了,只嚇得魂飛魄散;又見自己手下精兵俱盡,便也不顧廣州城池,連夜開了城門,逃得不知去向。
  那元兵到得廣州,趙溍手下那些將校自然是開門迎降,不必說了。這廣州自從此次失陷,後來還克復了好幾次,不過皆是隨得隨失罷了。那趙溍後來竟是沒有出現,不知下落。只有那吳濬逃到汀州之後,是和汀州守臣黃去疾兩人獻城降元的,後來吳濬又到漳州去勸文天祥投降,被文天祥殺了,這是後事,不表。
  如今且說那謝枋得,自從受命率師趨饒州,行到半路就被元軍殺得大敗,虧輸逃回福州來。那傅卓、翟國秀兩人出師以來,起先所過郡縣,倒頗有民間志士起兵開城相應的,後來一遇著元軍,交了一戰,也是一敗塗地。翟國秀還能引兵逃歸,那傅卓便率性奔到江西投降元人去了。這幾處兵馬皆無可敘。
  如今且說元人那步軍大將阿爾哈雅,自領了都元帥阿樓罕的令,率師向廣西而來。這廣西都統姓馬名塈,此人忠勇善戰,當初臨安危急時候,便率兵要入衛臨安,後來才行列靜江,臨安城已破了,馬塈從此便留在靜江訓練兵馬。如今聽說元兵要來侵廣西,便傳令將士分守要害,自己卻領了三千精兵來守嚴關。原來這嚴關乃廣西咽喉,第一天險。那元軍到了關前,自然是捨命要來奪這座關,怎奈馬塈守禦有方,元軍一連攻了半個月,徒喪了數千兵馬,也不能攻陷嚴關一缺,只急得阿爾哈雅日夜焦思,便想出一計:命了兩員勇將布哈、李德輝領了六千騎兵,從小徑去襲了平樂郡,又攻破臨桂縣,便帶領兵馬出了嚴關,背後來夾攻馬塈.馬塈見平樂、臨桂兩城已失,自己腹背受敵,知不可守,沒奈何便棄了嚴關,退保靜江。那阿爾哈雅雖然得了嚴關,卻喪了五六千兵馬,一員勇將,心中想道:「若象這樣得城池,只怕要取廣西,就再添二萬人馬還不夠死哩。那馬塈勇而多謀,智力均不能屈他,若能勸得此人投降,取這廣西就易如反掌了。」想定主意,便遣了一員能言將士名叫達開,命他去勸馬塈投降,許馬塈為江西大都督。那達開領令到得城下,便高叫「請馬都統答話。」軍士傳命進去,馬塈便登上敵樓,只見那達開見了馬塈,便指手畫腳,議論滔滔,都是說那順天者存,逆天者亡的話。
  馬塈聽了,曉得他來是來勸降了,只氣得怒髮衝冠,不等他說完,便開弓搭箭大叫道:「不必多言,且看哪個先亡。」說罷一箭射去,正中達開胸前,登時倒地身死。那元兵連忙搶了屍首回去,阿爾哈雅見說他不下,自己倒傷了一員將官,便又想了一個法子:停兵不戰,卻飛書回去請巴延,叫宋王帝顯親寫一道手詔,遣一個使臣來叫馬塈投降。不日那使臣到了城下,馬塈因見是帝顯的使臣,便接進城中,馬塈跪讀了手詔,不但不動心,卻登時大怒起來,把使臣也殺了,手詔也焚了,仍舊命軍士登城嚴守,把砍下那使臣的 虧輸--損傷失敗。
   塈(音細)。
  頭顱擲出城外,叫元人看。阿爾哈雅見了,十分無奈,只得命三軍進兵攻城。
  馬塈卻與士卒同甘苦,自己夜不解甲地守禦城池,一連被圍了三個月,外面無一救兵,城中食盡,士卒皆羅雀掘鼠,爭願效死,無一離心。看看將士死亡殆盡,阿爾哈雅又把城外大陽、小溶二江築起堰來,將上流之水遏住,登時城中水源斷絕,漸漸地井乾河竭,軍士皆飢渴垂斃,臥不能戰。元兵四面登城,任意殺戮。馬塈誓死不肯逃走,奮勇巷戰,怎奈馬塈此時也是已餓了兩日,餓得筋疲骨軟,左臂又為敵將所傷,遂被執。那阿爾哈雅是恨他入骨髓,當時馬塈遂被害。那馬塈頭已落地,猶奮然立起,雙手握拳,逾時始僕。
  那阿爾哈雅自破了靜江,便乘勢而下,所過郡縣,皆迎風而降,勢如破竹,這且按下不表。
  卻說元人那騎軍大將阿珠,自從領令來攻揚州,他曉得揚州守臣就是那擊駕的李庭芝,便叫宋太后和帝顯各寫了手詔,命李庭芝投降,遣了幾個使臣,隨著大軍奔向揚州而來。到得揚州城下,那李庭芝早已有準備了。阿珠先命眾使臣奉著手詔,到城下來勸降,李庭芝在敵樓上大叫道:「我但奉詔守城,未聞有詔諭降,況且人君無諭臣下降敵之理。就使有詔,我也不奉!」
  那使臣還是勸諭不已,勸得李庭芝怒起來,便放了一箭,射死一個使臣,其餘那幾個才嚇得抱頭鼠竄,回去報了阿珠。阿珠道:「我也曉得他來到時迫勢窮,終不肯降。等我且絕了他的生路,再來勸他投降便了。」因下令叫三軍圍城,卻不肯十分攻他,只把他圍得匝匝密密。另外又遣了兩員將官董士元、烏爾罕帶了四千兵馬,分道去把高郵、寶應兩處守住,以絕揚州餉道;又命沙格、呂良、哈雅三將領了六千兵馬,分道去攻淮安、盱眙、泗州三城,以翦揚州羽翼。這裡只管把揚州圍住,要坐困他。一連圍了四十餘日,那淮安、盱眙、泗州三城皆以食盡,相繼迎降。這三城一降,那揚州真是糧盡援絕,毫無生路。李庭芝卻捨死堅守,軍士皆忍飢效力,士卒竟有自殺其子以食者,並無一人離心。這日李庭芝探得高郵運米將至,便令大將姜才帶五千騎兵去接應。姜才領令,便帶著兵馬,大開城門,放下吊橋,姜才當先匹馬衝過吊橋來,舞動那雙槍,真是神出鬼沒,無人敢當。當下殺開一條血路,衝出重圍,便奔向高郵來。行至夜半,到得丁村地方,卻遇著董士元帶了二千兵馬排開陣勢,攔住去路。姜才便不由分說,揮動兵馬,一齊衝殺過去。
  董士元卻也死命相抵,毫不肯退,兩軍奪勇,血戰了一夜,那陣雲慘慘,殺氣騰騰,有贊為證:一聲鼙鼓,東海潮來;萬馬奔騰,北山風吼。旗開日月,空中之雲影翻飛;陣演龍蛇,大地之風雷奔走。舞碎刀頭月色,電閃光寒;吹殘塞上悲笳,楚歌聲死。馬蹄霜重,連天塞草如煙;足底風高,匝地陣雲不散。為問將軍戰鎧,流幾許頸血染成?試看民族偉人,鍾多少山靈造就!爭存祖國,喚魂歸來;擲盡頭顱,化磷飛去。壘壘荒丘白骨,我拜英雄;螢螢原上青磷,誰招魂魄?
  那姜才和董士元一直戰到天亮,姜才的兵馬也喪了不少,那董士元二千兵士,卻只剩得數十名傷殘敗卒了。董士元見勢不好,正想逃走,早被姜才手起一槍刺死馬下。姜才便整頓隊伍,正想前進,忽見迎面又來了一彪援軍,原來阿珠見姜才出城之後,竟奔向高郵去,阿珠深恐董士元非姜才敵手,便遣了一員有名的勇將,名叫巴延徹爾,又調了自己麾下五千精兵,叫他帶著來救董士元。那姜才士卒當下見了這支兵馬,一來是認得他的旗幟,曉得阿 鼙(音皮)鼓--古代軍隊中用的小鼓。
   笳--古管樂器。
  珠麾下士卒皆非常勇猛;二來是戰了一夜,已筋疲力盡,實在不能再戰,以此當下嚇得四散奔走。姜才也不能禁止,只得帶著敗兵奔逃回來,到得城下,仍舊是仗著兩枝槍衝進重圍;到得城中,見了李庭芝,請罪說明原由。李庭芝也曉得他實在是因士卒力竭,不能再戰,便也無可奈何。卻說那阿珠見姜才不曾接著糧食便敗回去了,心中忖道:「我此刻可以去勸他投降了。」因叫起先那幾個使臣奉了帝顯手詔,再去勸降。李庭芝此時正困得沒出氣處,見那使臣又來勸降,便把他一齊誑進城來,挪到城上一起殺了,將一個個頭顱擲向城外去,又把那手詔拿到城上,當著元軍燒了。那阿珠見了,還不死心,以為李庭芝是因為前回射死一個使臣,懼罪不敢投降,所以此番率性一不做二不休,殺個痛快。因又飛書回去,叫帝顯再寫了一道手詔,來赦他殺使焚詔之罪,叫他速速投降。李庭芝被他弄得厭煩起來,便也不去理他了。
  且住--看官,說書的說了半天,說得頭昏眼花,幾乎要說出破綻來了。
  那文天祥辭相的時候,帝昰不是下詔召李庭芝入都為右丞相,召姜才為保康軍承宣使嗎?為何他兩人此刻還在揚州呢?看官,須知這不是說書的掛漏,這就是一張嘴難說兩下裡話。原來李庭芝奉到這詔書之日,正是元兵至揚州之日,李庭芝守城要緊,所以一直耽擱到如今。今見城中食盡,外無救兵,看看勢已危急,因想我不如與姜才兩人衝出重圍,一來去請救兵,二來便奉詔入都,豈不勝似在這裡死守孤城嗎?想定主意,便向朱煥說知此計,叫他留心在此再耐守兩日,等候救兵,自己和姜才等到夜半時分,領了一千兵馬,暗暗開了城門,放下吊橋,衝將出去。這一陣元兵無備,倒被他衝得個馬仰人翻,阿珠眼睜睜地看著他倆逃走去了,沒處出氣,便連夜叫三軍一齊奮勇攻城。那朱煥倒順時知命,次日便開門迎降,也不等救兵了。李庭芝正走得不遠,當時得了這信息,只氣得目眥盡裂。那阿珠得了揚州,只分兵一半,叫幾員大將守著,自己並不入城,卻領著軍士連夜來追李庭芝。李庭芝被他追得急了,便逃入泰州城中,暫避寇鋒。那阿珠也追到城下,把城圍了起來。
  此時姜才背上忽生一個大疽,十分利害,終日臥帳中,不能復戰。李庭芝見了,越發著急,偏又遇著這泰州裨將正是孫貴、胡惟孝他倆人,是和朱煥一樣的腳色,當晚竟偷開了北門,迎元兵入城。李庭芝得知,曉得無處可逃,便連忙扶了姜才,一齊跳入蓮池中自盡,偏又被元兵得知,登時趕到,把他兩人撈起來救醒了。李庭芝和姜才見了阿珠,睜目大罵,那阿珠還是忍氣吞聲。勸了一回,怎奈他兩人心如鐵石,死不肯降,阿珠沒奈何,只得把他兩人殺了。從此阿珠便乘勝直下,勢如破竹,不日真州也失守了。那真州守臣便是苗再成,和那守將趙孟錦兩人皆殉國死節,這都不在話下。
  如今要說那都元帥阿樓罕、董文炳的大軍侵福州了,原來他這大軍究竟與眾不同,先聲足以奪人,所過郡縣,皆望風奔潰。阿樓罕便兵不血刃,一直破了婺州、衢州,來到處州。朝中得信,方才大驚,連忙命秀王與帶領大軍出御元師。無如此時元兵銳勢正盛,鋒不可當,那秀王去了幾日,忽邊警報導:「處州府知府李珏、瑞安府知府方洪,皆獻城降元。秀王與戰敗身死,元兵已破處州。進兵攻建寧府了。」皇太妃和帝昰得報不勝驚痛,流涕問計,群臣皆束手無策。張世杰此時真急了,便欲親自出御元師。正是:灰猶未死終難冷,地剩立錐總有為。
  欲知張世杰果出師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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