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唐太宗御駕徵東 薛仁貴洛陽投軍
會新羅國屢次遣使命來乞救兵,太宗乃命營州都督張儉,起幽州兵五萬,與契丹、靺鞨等先出遼海,救新羅。仍下詔起諸路兵馬,伺候隨駕,許授總管職者,得自招募精壯以行。太宗將徵發出長安,耆老至御駕前,勞之曰:「遼東原屬中國地,因莫離支弒其主,阻吾聲教。朕將自徵討之,故與父老約知,但有子孫從我行者,我自撫恤之。爾眾人不必慮也。」父老齊拜曰:「子姪隨陛下者,皆願圖立功於當時,垂名於後世,何所慮耶?惟陛下車駕遠征,惟宜保重。吾民專待凱還也。」上納其言,命有司給布粟,遣眾耆老回。群臣復勸太宗莫行。太宗曰:「汝群臣勸我,我知之矣。今去本而就末,舍高以取下,釋近而徵遠,三者為不祥。伐高麗是也。奈蓋蘇文弒其君,囚使臣,殘暴不忍言。黎民被苦者延頸待救,眾臣顧未諒耶?今朕決意徵討,復有諫者,罪之。」眾臣再不敢諫。
於是運糧草於營州,發戰兵於吳江。軍器利刃,諸具齊全。時太子聞上將行,悲泣數日。上入宮中諭之曰:「為國之要,在於進賢,退不肖。賞善罪惡,至公無私。汝當努力行之。悲泣何為?」太子乃止。上剋日出師,太子、諸王及百官送出東門之外。但見旌旗蔽日,鎧甲凝霜,隊伍分明,軍令整肅。上召太子治至御前,謂之曰:「吾宮中所囑國事,不可有忘。內外不決者,與高士廉、張行成、馬周、高季輔、劉泊、岑文本等議而行之,必無疏失。」太子拜而受命。上又召高士廉等諭之曰:「太子幼稚,未識治體。國有重事,卿輩自當理之。朕遠征,非好立威外夷也。誠為長久之慮矣。」士廉等各拜領旨。
上乃命眾臣同太子、諸王回長安。御駕合中外人馬,共三十萬,水陸並進,舡騎雙行,西連遼海,東接營州,連路寨柵三百餘里,煙火不絕。十一月,駕至洛陽。李世勣奏曰:「高麗山川險阻,道路難認,陛下必須廣招有曾經其地者問之,則車駕識安止之處,人馬知所以屯紮也。」上曰:「近有陳大德使高麗,曾畫一圖,名曰《指掌圖》,其地山川風俗,進止之處,俱載明白,但得經過者,按圖指示尤善。汝眾臣各舉所知以聞。」張亮進曰:「前宜州刺史鄭元璹,嘗從隋煬帝伐高麗,今致仕在家。陛下可召而問之。」太宗即遣使召鄭元璹至,問其高麗路徑。元璹曰:「遼東道遠,糧草難進。東夷將士善守城,攻之不可猝下。」上曰:「今日非隋之比,公但聞之,亦未知其詳也。」或言洺州刺史程名振善用兵,上遣人召來,問之方略,名振對答如流,太宗謝不敏,勞賚之。名振忘拜謝。上欲試之,乃詐為責怒,以觀其所為。名振謝曰:「疏野之臣,未嘗親奉聖問,適間正思所對,故忘拜耳。」言罷,舉止自若,顏容不變。帝乃歎曰:「奇士也!」即日拜名振為右驍衛將軍,以張亮為平壤道行軍大總管,常何、左難當、冉仁德、劉英行、張文乾、龐孝泰副之,引水軍十五萬,戰艦五百艘,自萊州泛海趨平壤。又以李世勣為遼樂道行軍大總管,江夏王道宗副之。張士貴、張儉、執失思力、契苾何力、李思擊等為行軍總隸之,引步騎十五萬,趨遼東。
太宗分撥已定,張亮等各引兵前後而進,不題。太宗乃手詔諭天下曰:今以高麗蓋蘇文,弒主虐民,今問其罪。朕所過營頓,無為勞費,小可涉者勿作橋樑。非行在州縣,不得令學生、耆老迎謁。朕昔提戈撥亂,廩無十日之積。今幸家給人足,只恐勞於轉餉,故驅牛羊以飼軍。且朕必勝有五:以我大擊彼小;以我順討彼逆;以我安乘彼亂;以我逸敵彼勞;以我悅當彼怨,何憂不克。佈告元元,勿為疑懼。
卻說絳州龍門人薛仁貴,少貧賤,以農為業,嘗自曰:「大丈夫當封侯萬里,何用久屈鄉里乎?」其妻柳氏謂之曰:「夫有高世之材,要須遇時,方且發達。今天子自徵遼東,招募猛將,此難得之時也,君何不圖功名以自顯?」仁貴曰:「妻之言誠善。只慮家事凋零,吾去後,爾難以自存也。」柳氏曰:「君以丈夫之志,而猶戀於家事,終身只是一個田舍翁也。富貴何時得之?君但慕前程,他事不必慮矣。」仁貴悅然,遂辭了妻子,徑往投軍去訖。是時總管張士貴正在洛陽招軍,忽報:「有人應募,願見總管。」士貴召入,薛仁貴昂然進立於帳前曰:「遠方壯士,聞天子御駕徵遼,招募果毅。某因不辭跋/,得來從軍。以立功名。」遂通了鄉貫名目。士貴見其人眉目清朗,虎體雄(熊)腰,喜曰:「君肯護駕,用心破敵,無患不封侯也。」乃拜為帳前先鋒。仁貴領職,自去伺候出征,不在話下。
貞觀十九年二月,御駕自洛陽趨定州屯紮。太宗見諸軍會齊,乃謂文武曰:「今天下大定,唯遼東未服。其王恃士馬盛強,蓋蘇文唆以叛逆。喪亂方始,朕故自取之,不遺後世憂也。」眾皆曰:「然。」太宗親坐於城門,見過兵,人人皆親撫慰之。遇疾病者,敕州縣給藥治療。由是將士大悅,無有一人怨者。長孫無忌見帝奏曰:「天下諸侯,悉從鑾駕,今陛下宮官,止有十人,此非所以重聖體也。」帝曰:「將士度遼者三十萬眾,皆辭鄉里、別親戚而隨朕,以宮官十人盡足矣。公何謂少?此乃朕臥不安枕之日,非比在長安時也。此事公再莫言。」無忌乃出。四月,敕李世勣進兵。世勣乃集諸將議曰:「前至玄菟新城,高麗守將聽得大兵來到,皆嬰城而守,不可力敵,當以智勝。」召副總管道宗曰:「公可引兵數千,至新城之南埋伏,候吾軍到,交鋒,可從彼處抄出。麗兵見之自亂矣。」道宗領計去了。又喚折衝都尉曹三良引十餘騎,直壓城門,誘其出戰。曹三良亦領兵去訖。喚過營州都督張儉曰:「公引胡兵為前鋒,進渡遼水,護駕趨新安城,使高麗首尾不能相應,破之必矣。」張儉慨然而行。世勣分撥已定,乃下令三軍,多張旗幟,佯出懷遠之狀,而潛師北趨甬道。三軍得令,各離柳城,望甬道而進。
卻說玄菟新城,乃是高麗第一個衝要,城中有牙將漢桂婁、金精通、汪茶丘三人鎮守,正在軍中相議唐兵將近,漢桂婁曰:「高麗屢次有檄文來,著我等嚴加防備,恐唐兵來攻。今哨馬報,天子御駕已到洛陽,即目大軍渡遼水,想是緊急。吾等準備迎敵。」金精通曰:「趨唐兵未至,吾引驍騎數萬,跨遼水而戰,先使車駕不能濟渡,挫其一陣也。」江茶丘曰:「不可。唐兵勢大,戰將雲集。我若先出,必被其所制。不如堅守,候其人馬來到,乘疲擊之可矣。」桂婁曰:「公之見為是。」言未罷,游騎報:「大唐軍馬已渡遼水,離玄菟新城不遠矣。」漢桂婁聽的,即議出兵。汪茶丘曰:「新城濠塹堅完,彼縱打不能猝下。將軍只宜固守;一面遣人催市城兵到,兩下夾攻,唐兵必退矣。」金精通曰:「新城有燒眉之急,尚何待哉!」乞步兵二萬,出城迎敵。桂婁與之步兵,自亦披掛,與汪茶丘作左右翼而出。且看下節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