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魏王定計奪東宮 無忌預謀立太子

  時魏王泰多能有寵,聽太子失德,惟好驕樂,陰有奪嫡之志,折節下士,以求聲譽。上命韋挺、杜楚客攝秦府事,二人俱為要結朋黨,因謂魏王曰:「天命無常,歸於有德。今皇太子專事佚游,此非人君之望。王正可陰蓄士馬,外結民心。若使大義一倡,天下響應,則國事可圖也。」魏王深然之。人報知太子,太子怒曰:「魏王有何得能,敢窺吾位!」即召刺客紇於承基謀之。紇於承基曰:「魏王素得士心,且上愛寵,若事不密,反成禍亂矣。容臣緩緩圖之。」太子無決斷人,遂聽其言,乃密遣人請吏部尚書侯君集入宮中,有事商議。
  差人去不多時,君集已至,太子親出掖門外,接入宮中坐定。君集固讓曰:「臣何等人,敢與殿下敘賓主禮?」太子曰:「君有大功,見識深遠。今日特有事訪問,君不必辭。」君集暗思曰:「吾欲報上之怨,每無機會,今皇太子暗劣,正好乘釁圖之。」因以言挑之曰:「殿下近來有人相逼其位,知耶?」太子曰:「實不相瞞,深恨魏王泰,陰有異志,結好內外,欲謀反奪吾之位。我想起來,他人不足與謀,獨君能決吾之事。若使東宮位不失,公之富貴,吾當永保之。」君集拜曰:「深荷太子厚恩。臣雖(惟)盡心竭力,以扶殿下。此有中郎將李安儼,有意於殿下,可召之同來商議。」太子即著人去請李安儼。安儼徑隨中官入宮,拜見太子。太子命與君集相見畢,因告以誅魏王事。安儼曰:「吾屢得太子盛賜,爭敢負之!殿下有用某處,唯當一力向前也。」太子大悅曰:「二公相助,國事可定矣。」忽報:「駙馬都尉杜荷來宮中,欲見太子。」太子聽的,即引入後宮坐定。杜荷曰:「殿下知魏王泰有奪嫡之意乎?」太子佯應曰:「不知也。」荷曰:「外議紛紛,不久為亂矣。太子猶自不知乎?」太子見其情實,乃謂之曰:「魏王果起謀意,欲奪我位,今知之數日矣。」因令君集、安儼等與杜荷相見,具所以謀反之意。杜荷曰:「太子此事,且秘而勿發。洋州刺史趙節,吾之故人,見掌十二萬雄兵。太子先遣人約之日期,以為外應。今魏王有大權。若知此謀,因而作亂,將何以處之?殿下遇天文有變,當速發。勿被他人所制。但詐稱疾病危篤,主上必親臨看視。因其來,乘機圖之,國事遂定。然後收魏王等誅之,有何難哉!」太子然之,乃厚賂眾人。眾人各割臂為誓而散。
  過二日,太子之謀已露。中官上變,告於太宗,太宗驚曰:「東宮的有是事,國家亂無日也。」即敕大理、中書、門下參鞠之。有司鞠審太子反狀已具,入奏,上大怒,召太子至金階下,面責之曰:「吾以汝為嫡子,而有東宮之命。不思王業艱難,專事失德之行。今越分過求,先起不軌謀,何以安人民社稷乎?」承乾曰:「臣為太子,志已足矣,復何所求哉。但為泰所圖,時與朝臣謀自安之術。不忠之人,遂教臣為不軌耳。今陛下若立泰為太子,所謂落其度內也。」言罷,頓首涕泣,上乃謂侍臣曰:「將何以處承乾?」群臣莫對。通事舍人來濟進曰:「東宮之罪雖有,陛下不失為慈父,太子得盡天年,亦天下之公議也。」上從之,詔廢承乾為庶人,幽於禁宮,不許輒出入。漢王元昌賜死,侯君集、安儼、節、荷等,以通同太子謀反,盡伏誅。庶子張玄素以不諫諍,罷職為民。獨於志寧以數諫於太子有功,褒美之。
  是時上發落已定,侯君集臨刑,遣家人上表,訴其有大功勞,乞留性命。上覽表謂侍臣曰:「君集有功,欲乞其生,可乎?」群臣皆曰:「君集謀反已露,陛下罪之當矣。若復赦宥,何以服他人?」上乃泣曰:「傳與君集,朕將與之長訣矣。」遂斬之。上以承乾既得罪見廢,魏王泰日入侍奉。上面許立為太子。岑文本、劉泊等亦勸之曰:「魏王好仁愛下,深得內外心。若使承統,社稷之福也。」長孫無忌固請立晉王治,上謂侍臣曰:「昨日青雀投我懷云:『臣今日始得為陛下子。臣有一子。若死之日,當為陛下殺之,而絕爭兢。』令傳位晉王,朕甚憐之。」諫議大夫褚遂良曰:「陛下失言矣。此國家大事,存亡所繫,願熟思之,直陛下萬歲後,魏王據有天下之重,肯殺其愛子以授晉王哉?陛下前者以嫡庶之分不明,致此紛紜。今必立魏王,願先措置晉王,始得安全耳。」上流涕曰:「卿之言,實切我心。今日之事,吾不能也。」因起入宮,侍臣隨之。
  先是魏王泰恐上立晉王,先以計惑之,因謂晉王治曰:「汝與漢王元昌相善,今元昌雖得罪賜死,汝亦無憂乎?」治曰:「吾每懷之。今其死,安得無憂?」於是晉王見上憂形於色,上屢怪之,因問曰:「卿以何事不足,見寡人常有弗愉色也?」晉王治對曰:「臣職為王,無有不足。特以元昌得罪賜死,臣甚憐之,致有此憂也。」是時太宗亦以元昌不預太子之謀,既賜其死,甚有悔心。及聞晉王之言,始覺晉王有友愛之親,乃憮然悔立魏王之言矣。因獨留長孫無忌、房玄齡、李世勣、褚遂良謂曰:「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是,我心誠無聊賴!」因自投於牀,拔所佩刀,欲自刎。褚遂良急向前奪刀,度與晉王。無忌等曰:「請陛下所欲立誰為太子,異議自定。」上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命。」上乃使治拜無忌曰:「此汝舅許汝矣。」上出御太極殿,召群臣謂曰:「前太子承乾悖逆。魏王泰亦兇險。諸子誰可立者?」眾皆歡呼曰:「晉王仁孝,當為嗣。」太宗大悅,即立晉王治為皇太子,時年一十六歲。
  群臣各上表稱賀。太宗因謂侍臣曰:「我若立泰為東宮,則是太子之位,可經營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窺伺者,皆兩棄之,不許復有其位。傳諸子孫,永為後法。且泰立則承乾與治皆難保全。今治為太子,則承乾與泰皆無恙矣。」無忌等拜曰:「陛下之見甚明,自是可以絕禍亂矣。」上乃降泰爵為東萊郡王,幽之北苑。其府僚、親狎者,皆遷嶺表。司馬溫公曰:唐太宗不以天下大器私其所愛,以杜禍亂之源,可謂能遠謀矣。太宗以太子之位既定,詔長孫無忌為太子太師,房玄齡為太傅,蕭瑀為太保,李世勣為詹事。瑀、世勣並同中書門下三品。又以李大亮、於志寧、馬周、蘇最、高季輔、張行成、褚遂良皆為僚屬。
  世勣嘗得暴疾,醫者云:「得須灰可療。」上聞之,自剪須與之和藥,又嘗從容謂世勣曰:「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無以逾公。公往不負李密,豈負朕哉?」世勣流涕辭謝,齒指出血。是時,黃門侍郎劉泊言:「太子宜勤學問,親師友。今入侍宮闈,動過旬朔不出,師保以下接對甚少。」上是其言,乃命泊與岑文本、褚遂良、馬周至東宮,與太子游。自是,上見太子,遇物則誨之。見其飯則曰:「汝知稼穡之艱難,則常有斯飯矣。」見其乘馬,則曰:「汝知其勞而不竭,則常得乘之矣。」見其乘舟,則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民猶水也,君猶舟也。」見其坐息於木下,則曰:「木從繩則正,君從諫則聖。」太子亦深領其誨。他日上疑太子柔弱,密謂長孫無忌曰:「雉奴恐不能守社稷。吳王恪英果似我,我欲立之,何如?」無忌固爭曰:「陛下以皇儲始定,輒有此舉,何以信服藩王?今後此言慎勿出也。」上曰:「卿以恪非公之甥耶?」無忌曰:「太子仁厚,真守文良主,足可衍陛下之鴻休。且儲副至重,豈可數易?」上乃止,謂恪曰:「父子雖至親,及其有罪,則法不可私。漢立昭帝,燕王不服,霍光、析簡誅之。此不可以不戒。」恪頓首受命。一日上謂群臣曰:「吾有如太子少年時,頗不能循常度,朕觀治自幼寬厚,欲語云:『生狼尤恐如羊。』望其稍壯,自不同耳。」無忌對曰:「陛下神武,乃撥亂之才,太子仁恕,實守文之德也。」上大悅。話分兩頭。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