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李世民結納叔寶 宋金剛寇打並州

  卻說秦王回軍升帳,與世勣議:「叔寶今來歸唐,當何以處之?」世勣曰:「叔寶英雄出眾,大王當效漢高祖拜韓元帥之禮待之,則此人必竭忠盡命,以報主公。」秦王曰:「吾驟待叔寶如此,恐難伏其眾也。」世勣曰:「當今戎馬橫行,賊盜未息。若用叔寶廓清天下,而以眾人禮待之,恐彼不留心矣。主公位居王列,如黃帝之拜風後,武王之拜呂望,惟王處置,其下安有不伏者哉。」世民曰:「謹受教。」即與世勣出接叔寶入帳中。諸將佐各依次序而立。世民推叔寶坐上位。叔寶堅辭曰:「臣乃不忠之人,匹夫之勇,如何敢受大王重禮?」秦王曰:「世民今得見將軍,如槁苗而得甘雨也。」遂令左右捧過印綬,秦王親拜叔寶為總管。叔寶見秦王意厚,只得受之。秦王對(封)叔寶已畢,叔寶下階拜曰:「臣幼學武藝,經歷四方,未遇賢主,以致失節於他人。今日得睹明公,願罄平生,以圖補報也。」秦王大喜,仍以程知節為統軍,其餘來降將校,各有賞贈。令軍中大設筵席,以待諸將。秦王舉盞,持與叔寶曰:「將軍年有幾何?」叔寶起而對曰:「不才新年三十有七。」秦王曰:「然則長我二歲。」以目屬懋公謂:「我欲拜叔寶為兄,可乎?」世勣曰:「古者有君臣之義而盡兄弟之愛,劉先主與關、張是也。主公今日行之,有何不可?」秦王持酒離席,度叔寶。叔寶驚曰:「臣無寸箭之功,適勞大王屈駕,拜為大將。今又欲結為兄弟。緣臣起自貧賤,遐荒武夫,甚非其偶,何敢受此?」秦王曰:「吾拜兄為社稷故也,豈以門戶相上下乎?」世勣納叔寶於坐,秦王下拜了四拜。叔寶不得已受之,即下階叩首謝罪。眾人看見無不悚然。忽報:「轅門外有二將軍,帶數輛車來到,未知甚人。」秦王喚入,卻是李君實、田留安,載得叔寶家小至。秦王甚喜。叔寶曰:「陸德明家小如何亦至此?」程知節備述其事,叔寶亦歡悅。
  正議論間,陸德明引數騎跑馬來到,進見世民。世民看見其人衣冠濟楚,才貌出眾,正欲問之,叔寶曰:「此世充次子玄恕師陸德明也。」秦王即下拜曰:「素聞盛名,如雷灌耳。今日得睹,實稱平生也。」德明曰:「某孤陋寡聞之士,何錯重於明公?」秦王就請為秦府長史之職,與李世勣定破世充之策。候騎回報:「王世充見叔寶、知節投唐以後,每日與眾將欲來雪恨。近有江都李子通聲息甚緊,諸將各勸班師退保東都。昨日大兵分作前後三隊退去,止留一個空營在九曲之北。」秦王聽知,欲分兵追之,世勣曰:「不可。窮寇勿追,歸師莫遏。世充此去,必命大將斷後。追之無益也。」秦王從其言,令人通會濟州刺史周望,自班師復回關中,惟留總管鄭善果領兵三萬,以御世充。秦王拔寨離了濟州,直趨長安。大軍屯紮霸陵橋。
  次日,秦王親自朝見,具上退王世充、解濟州圍之表。唐主龍顏大悅,重加宣慰,因謂之曰:「天下雄盜,惟建德、世充二人,爾當努力平之。」秦王曰:「陛下不必重慮。臣籌度胸中久矣。即日令鄭善果以遏世充之後。竇建德合朱粲侵擾徐、兗、河南邊境,止用遣一二大將討之足矣。臣仍以重兵屯紮關外,前後救應。不出一年,管取此賊之首致於金階下也。」唐主曰:「卿有如此制度,朕復何憂。」即下詔,命秦王部領精兵十萬,出鎮關外,所有部下皆由節度。秦王領旨,辭唐主回至秦府。諸將佐齊齊擺列,秦王下令整飭人馬起行。殷開山進曰:「大王勞眾恰才回轉京師,即欲徵進,恐非養威蓄銳之計。」秦王曰:「主上重宵旰之憂,豈臣子安逸之時乎?爾等勿多言,以惑軍心。」於是再不敢有說之者。次日,秦王部領大小三軍離長安。
  是時唐主以世民出師屢捷,欲施恩於同族,詔諸宗姓居官者,在同死(列)之上,未仕者免徭役。每州置宗師一人,以攝總,別為團伍。隋東海、北海、東平、須昌、淮南諸郡,皆降於唐。西突厥、高昌亦遣使入貢。會朱粲寇谷州,建德寇徐、兗,李子通窺江表,守臣不能拒敵,皆至陷沒。高祖嘗以為守者未得其人,詔下複選才官,以任外藩。李綱奏曰:「外藩之任,非智略過人者不足以當之。陛下至親,並州總管齊王,近日守臣具奏,言其不務軍政,惟好畋獵,嘗載綱罟三十餘車,與殿內監竇誕蹂踐人禾稼,縱左右掠奪民物;當衢射人,觀其避箭。此等事,非聖朝所宜有。陛下可令人助之,前後規諫,以止其暴。」高祖驚曰:「如此,誰可以往?」李綱曰:「右衛將軍宇文歆,為人正直,雄略有識,可往輔助齊王。」高祖即手敕,令宇文歆前往並州,復以詔命:「得專制齊王。」宇文歆領命,徑至並州城,入見了齊王,具知以上命,出令嚴禁其下,條陳有道。因是,齊王少止出遊,日與宇文歆等議論政事,不在話下。
  卻說劉武周自取樓煩、定襄、雁門諸郡以後,與定楊將宋金剛招募山東、河北豪傑,部下有尉遲敬德、羅孔陽、陳煥章等將,精兵一十五萬,所向其鋒莫敵。金剛說武周曰:「唐主既定關中,齊王元吉鎮領並州,未經戰陣。明公可乘養銳之眾,先襲並州,擒捉齊王,然後就席捲之勢,西向以爭天下,大事可圖也。」武周深然之,即以精兵五萬,令金剛寇並州。金剛領兵望並州進發。候騎報入並州來。齊王元吉大驚,與眾人商議。宇文歆曰:「並州吏民未諳軍旅,宋金剛此來,皆是山東、河北精壯之眾,其鋒難以抵當。我王可遣人往京師求救。我輩只宜深渠高壘,堅守城郭。以待救兵來。」齊王依其議,即修報急文書,令人漏夜徑奔長安來。齊王一面點集軍民上城守護。金剛大眾將並州圍困水洩不通,日夕督令軍士攻擊。
  卻說使人至京師,將表文奏入朝中。高祖聽的,聚集眾臣議曰:「今劉武周寇打並州,任(甚)緊,誰人可往救之?」裴寂出班奏曰:「臣蒙陛下採錄,未有寸功。今日臣願領兵以解並州之圍。」高祖悅,即下詔,令裴寂部大軍一十萬,前往並州,許以使(便)宜從事。裴寂辭唐主出朝。次日,點集大小三軍,離京師徑往並州進發。後人有《從戎曲》一章,單道軍人出塞立功之事:
  少年苦志講孫吳,長大從戎學丈夫。塞草已經來去路,城邊那問骨髏枯。旌旗舒捲驊騮急,霜雪飛飄堠火迷。君不見:關中時,控弦盡用陰山兒。何如一戰平胡虜,吾人早寄仲宣詩。
  卻說裴寂領了大軍,出離長安,迤邐望並州而進。至介休地界度索原屯紮。與右武衛大將軍姜寶誼謀曰:「宋金剛甲士驍果,近知救兵至,必度我遠來疲竭,有乘我虛之意。可將眾分為二壁,以防攻擊。」姜寶誼從其計,將眾軍作前後壁屯紮。
  卻說宋金剛聽的長安兵來救並州,羅孔陽曰:「唐軍遠來,利在速戰。今夜乘其虛而攻之,無不克也。」金剛將從之,尉遲敬德曰:「不可。主帥裴寂善知兵者,姜寶誼勇冠諸軍。彼知我欲乘其虛,首尾連營。此去正墜其計矣。且彼眾我寡,不宜平地置陣。此東十里上流,可先據以待之。」金剛大喜,留尉遲敬德圍並州,自引兵三萬進至上流,背水為陣。羅孔陽為左拒,陳煥章為右拒。命將士皆偃戈於葭蘆中。裴寂軍中已知賊在上流。寂引眾將出平原,欲與金剛對敵。姜寶誼曰:「賊將以眾寡不敵,欲依水為陣,以拒我師。莫若分兵,前後擊其首尾,則賊可破也。」寂以為不然,悉眾而出。裴寂軍望見賊兵稀少,一齊奔進,左軍亂不成列。羅孔陽鳴金為號,葭蘆中伏兵並起。錢九隴挺槍躍馬,直進上流。宋金剛一騎飛出,兩下相交二十合,不分勝負。右拒陳煥章率鐵騎從橫擊之,絕其軍於二隊,唐兵大敗。裴寂前後不能相顧,勒馬望本陣而走。陳煥章一匹馬從後追來。鐵九隴因勢失利,不敢戀戰,率眾殺回本陣。看見煥章追及裴寂,九隴拈弓搭箭,指定煥章面門矢來,煥章應弦而倒。裴寂得脫,棄了度索原,望晉州奔走。姜寶誼率眾為後殿,不知路徑,被金剛兩岸伏兵用長鉤套竿一齊截出,把寶誼坐下馬絆倒,已被金剛眾所獲。殺死唐軍於上流,水為之紅。
  卻說裴寂走至晉州,前後敗兵陸續走到,報:「姜寶誼被金剛伏兵所捉。折傷軍士無算。」裴寂聽得失卻姜寶誼,不勝悲惶。即遣使齎表,詣京師謝罪。表至,唐主聞寶誼被擒,泣下曰:「彼烈士,必不肯屈。定遭賊死矣。」賜其家物千段,米三百斛;下詔慰諭裴寂,復使鎮撫河東。時劉武周破唐軍十萬於上流,乘勝進逼並州。元吉窮迫,眾將心慌,竇誕進言:「今日之危,非力可敵。莫若棄城,走歸關中。復起大兵來與金剛定奪。」齊王從其言,便欲帶眾人殺出並州。一人聞之,忙諫曰:「不可。」乃宇文歆。齊王曰:「城已將破,焉能久守乎?」宇文歆曰:「賊眾雖勝,城中糧食充足,壕塹深固。點集精壯拒守,豈能遽陷哉。關中若知裴寂新敗,必有救應兵來,賊亦不敢輕進,單慮唐軍襲其後也。今若棄此,晉州以北非復國家有也。願大王嚴守,為國家之保障。」劉政會亦勸請從宇文歆計。齊王無決斷人隨時許之。次日,紿其參佐,乘夜攜其妻妾,開西門奔還長安。眾人知覺無主,各乘勢殺出。劉武周遂取並州,擒少卿留守劉政會。自晉州以北,城鎮俱沒於賊。
  卻說元吉走入長安,來見唐主,具說:「劉武周勢不可當,臣只得棄城走歸。願再乞兵,前去取復並州。如仍有疏失,情受軍法。」唐主大怒,謂李綱曰:「元吉未習時事,故遣竇誕、宇文歆輔之。晉陽強兵數萬,糧食可支十年。興王之基,一旦棄之。宇文歆不為嚴守,我當斬之。」綱曰:「王年少驕逸,誕曾無規諫,又為之掩覆。今日之敗,誕之罪也。歆曾諫王,王自不改。每具表奏聞,乃忠臣也,豈可殺哉。」唐主始悟,引綱升御坐,曰:「我得公前後規諫,遂無濫刑。元吉自為不善,非二人所能禁也。」遂赦竇誕、宇文歆,以元吉有失藩鎮,坐免官職。既而諷諸憲官,下詔復其原職。八月,唐酅公薨,諡曰隋恭帝。
  《綱目》斷云:書薨何廢帝也?自晉書陳留王曹奐卒,是後代興之際廢主皆弒,無有以卒書者。於是復見。若唐者,可謂近厚矣。其永世也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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