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唐李淵登壇誓眾 宋老生拒邑堅兵
卻說李淵正在晉陽府中與將佐議事,候騎報建成、世民克復西河,得勝回軍。淵命建成、世民入見,具上誅高德儒之由。往回凡九日,取了西河。淵喜曰:「我兒,如此行兵,雖橫行天下可也。」遂定入關之計。後人讀史至此,有詩一絕歎云:
總然仁義可長行,堯舜何曾遠事兵?以德化人人自服,唐公奚用霸知名。
是時李淵開倉以賑貧民,應募者日益多,選本處並臨近郡縣人馬,共得二十五萬,通作三大隊進發。裴寂等上淵號為大將軍,淵將軍士分為左右六統,以裴寂為長史,掌理紀錄,參贊軍務。劉文靜為司馬,議論軍情,應變幃幄。唐儉、溫大雅為記室,備修辭,命主行文檄,仍與溫大有共掌機密。武士彟為鎧曹,應募士卒,資給軍餉。劉政會為司馬參軍,隨理機密,以備顧問。崔善為司戶參軍,占候風雲,卜究賊敵。張道源為戶曹,掌理軍數,前後持調。姜謨為司功參軍,審察地勢,排軍佈陣。殷開山為府椽,逢山開路,遇水搭橋;長孫順德取城略地,攻擊剿殺;劉弘基、竇琮及王長諧、姜寶誼、楊屯為左右統軍,如有緩急,以便持調。自餘文武,各隨才授任。以世子建成為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管左三統軍;世民為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管右三統軍,各置官僚輔佐。以柴紹為右領軍府長史諮議。李淵分撥已定,剋日出師。眾將見淵調度人馬,隊伍嚴整,旗幟鮮明,前後左右井井有法,坐作進退繩然不亂,皆稱羨不已。後史官有詩云:
隋室日淪亡,英雄起晉陽。讖圖先應李,民志已趨唐。旗展龍蛇動,鋒開利刃芒。群徒咸斂手,一掃正封疆。
突厥遣其柱國康鞘利等送馬千匹,來見李淵,言許發兵送淵入關。淵拜受,擇其馬之善者留下一半,餘者送還。命劉文靜使於突厥致謝,又問借兵。臨行,私謂文靜曰:「胡騎入中國,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劉武周引之,共為邊患。又胡馬行牧,不費芻粟,聊欲借之以為聲勢,數百人之外,無所用之。」文靜承命,即辭了唐公,前至突厥,來見始畢可汗。始畢曰:「唐公兵何事而起?」文靜曰:「先帝廢塚嗣以授後主,故大亂。唐公國之近戚,懼毀王室,今起兵黜不當立者。願與突厥共定京師。往者,唐公親許,金幣、子女,盡以歸可汗。」始畢大喜,厚待文靜,即遣二千騎隨文靜入。
文靜辭了始畢可汗,帶領二千騎回至太原,來見唐公,具說:「突厥約:入長安之時,民眾、土地與唐公;金玉、子女歸突厥。」淵大喜,曰:「非君何以致之!」遂定進取之策。文靜曰:「今舉大義,甚非等閒,將軍必立丘壇,誓知遠近,使人知所向慕,將佐有憑,方肯用命,則摧鋒破敵,天下指揮可定也。」淵善其言,即命裴寂領軍士,於城西起築高壇一所,遍插五方旗幟,上建白旄黃鉞、兵符將印。次日,淵率諸將佐出西門,兩邊旗幡映日,金鼓震天,文臣峨冠博帶,列左而行;武將頂盔貫甲,隨後而進。一班將佐來到壇下,劉文靜請淵登壇。淵仗白旗,立於壇上。壇下溫大雅揚聲讀其誓曰:
大業十三年七月壬子,晉陽留守李,謹以大義佈告於天下:伏以忠節是臣子之大閒,倡舉為蒼生而立命。大閒不敦,則人道有所虧;蒼生不立,則人心無所統。茲因隋君罔德,國步斯艱,士氣紛披,民弗堪命,欲仗黃鉞,以徵不服,用建白旄,謹示推尊。在此誓者,各效厥職,以據忠貞。如懷異志,神靈共監。
溫大雅讀誓畢,眾將佐聽罷,齊聲相應,奮激踴躍,各懷扶主定安之志,願效勤王補報之忠。李淵誓眾已定,次日以元吉為太原太守,留守晉陽宮,自帥甲士三十萬,離晉陽。前後隊伍,依次而行,只見旌旗蔽野,劍戟如銀,沿道之民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迤邐望西河進發。時大業十三年秋七月癸丑旦也。後人有《燕歌行》一篇,單道邊塞軍人愁苦之狀,不能離戍而歸。詞云:
漢家煙塵在東北,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天子非常賜顏色。摐金伐鼓下榆關,旌旗逶迤碣石間。校尉羽書飛瀚海,單于獵火照狼山。山川蕭條極邊土,胡騎憑凌雜風雨。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衰,孤城落日鬥兵稀。身當恩遇恒輕敵,力盡關山未解圍。鐵衣遠戍辛勤久,玉箸應啼別離後。少婦城南欲斷腸,徵人薊北空回首。邊風飄颻那可度,絕域蒼茫何所有!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鬥。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
且說唐公大軍正行之間,忽前面征塵蔽日,金鼓振天,見一支軍到,乃西突厥阿那史大奈,亦帥其眾五千來從。候騎報入軍中,唐公命召入。史大奈拜伏帳下曰:「遠方臣,聽得將軍舉義兵,故率眾得(特)來相助。」唐公見史大奈鐵面剛須,身材雄壯,大喜曰:「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即授以偏裨之職,使隸殷開山。」大軍至西河,西河百姓各扶老挈幼,出城迎接。李淵進了西河,大開幕府,吩咐甲士,毋得驚恐鄉民。有幾個為首年老的,近前說:「隋政以來,百姓日窮,被盜賊侵掠,不能安業者屢年。今將軍兵到,市肆不擾,秋毫無犯,誠我等之主也。」淵各慰勞,遣之即令有司開倉賑贍貧乏,民年七十以上皆除散官。其餘有豪傑願從軍者,隨才授任,一日除千餘人。於是城中吏民大悅。淵下令大軍離了西河,前至賈胡堡,去霍邑五十餘里。
卻說邊廷聽知消息,飛報入長安,隋主代王侑升殿,近臣奏曰:「邊關飛報:晉陽留守李淵,率領大軍三十餘萬,號稱義兵,侵犯境界至急。」代王侑大驚,急問文武:「誰可為將,以退淵兵?」將軍陰世師出班奏曰:「臣舉二人,可退李淵。」隋主曰:「所舉者何人?」世師曰:「郎將宋老生、大將軍屈突通,此二人勇冠諸軍,足為淵兵敵也。」隋主即遣宋老生帥精兵二萬,屯霍邑;屈突通將驍騎數萬,屯河東,以拒李淵。二人得旨,部兵離了長安。
卻說宋老生部兵二萬,來到霍邑屯紮,離淵營不遠。老生深塹高壘,按兵不出。兩下相拒二十餘日。會七月初間,秋霖連日不止,賈胡堡平地水深三尺,旌旗、衣甲盡皆濡濕,李淵兵不能進,軍糧支給將盡。又人報:屈突通選驍騎屯紮河東欲扼李淵之後。因是,淵在軍中甚懷憂懼,不出視事。世民與戶曹張道源入見淵曰:「大人以新軍初出,自先恐懼,何以能安其下?秋雨久落,必有長霽。軍餉漸少,遣人催運。今屈突通兵屯河東。即目李密擁兵坐觀勝負,大人何不奉咫尺之書,召與連師,許以平分天下,彼必見許。若就此機會,則河東之兵不足患耳。」淵是其言,即令劉文靜往太原催督糧餉,及會突厥兵,遣使以書召李密。
話分兩頭,且說李密自取回洛倉之後,威聲大振,每日與將佐議進復之計。忽報:「李淵遣使命,奉書來見將軍。」密令召入,問曰:「唐公兵抵霍邑,近日事勢何如?」使者曰:「近因潦雨不止,唐公恐苦士馬,按軍不動。聽知將軍破東都兵於平樂園,敬遣使者奉書慰訪,欲與將軍共定大計。」即持上淵書。密接書,拆開視之。書曰:
八月十五日淵頓首奉書於李將軍足下:將軍抱經世之雄略,樹顯赫之風聲,斂天下英雄,使各盡其才,旗詣東都,鋒刃莫敵。淵區區以隋政分崩,群下不識時務,妄尊舉為盟主,甚非其任。今將軍擁數十萬之精兵,慨眾億兆之生民,共仗大義,偕尊王室,掃平鼠輩,以清天下。久後分茅胙土,庶成建國之典,豈不偉歟!某再拜。
密自恃兵強,欲為盟主,見書微有倨傲意,亦命祖君彥作復書,遣人隨使回霍邑,見唐公。唐公正與將佐候使者回音,人報:「李密遣使復書來見。」唐公命入。密使者進見,奉上其書。唐公拆開視之,書曰:
密致書於李將軍大麾下:密聞天命靡常,惟德是歸,隋惟無道,殘虐尤甚,致干戈遍充四野,蒼生填委溝壑;惡貫天日,神人共憤。今將軍倡為義舉,所向風靡,罔不順服。以書示密,密敢不引領伺命!然而勝負未決,群下懷疑,不無意屬於他人者或寡矣,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執子嬰於咸陽,殪商辛於牧野。快哉此行!時勿失耳。
淵得書,笑謂將佐曰:「密妄自矜大,非折簡可致。吾方有事關中,若遽絕之,乃是更生一敵。不如卑辭推獎,以驕其志,使為我塞成臯之道,綴東都之兵,我得專意西征。俟關中平定,據險養威,徐觀蚌鷸之勢,以收漁人之功,未為晚也。」眾然之。淵乃使溫大雅復書,回其來使。來使辭了唐公,逕還洛口,奉上唐公回書。密當座拆開視之,書曰:
天生烝民,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老夫年逾知命,願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鱗附翼,唯望早膺圖讖,以寧兆民。宗盟之長,屬籍見容,復附於唐,斯榮足矣。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執子嬰於咸陽,未敢聞命。汾、晉左右尚須安輯,盟津之會未暇卜期。
密得書甚喜,以示將佐曰:「唐公見推,天下不足定矣!」自是,信使往來不絕。畢竟看後來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