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裁壽衣借端通內線 論相法順口托人情

  卻說曹來甦失落了銀子,想不出一點法子,周升道:「老爺不必發急,小的倒有一個法子。老爺帶的錢,也還趕得到湖北,到得湖北,就到紗布廠裏去住。約摸將到的時候,老爺就在艙裏把箱子上的鎖扭了,吵起來,說是被偷。小火輪的帳房、茶房必是要來查問的,任他如何盤詰,老爺祇管罵小的,等小的回答他。他們也還一定要搜查別的客人的行李。任他們鬧的怎樣,老爺可別軟下來。」
  曹來甦道:「照你說,可不是訛詐眾客商麼?」周升道:「不是這樣說,要這樣一鬧,人家纔曉得老爺是失了銀子,等到到了湖北,就有文章做了。那時見過制臺,先說明路上被竊的話,制臺一定要招呼縣裏會同保甲局去查人,無論查到查不到,那不就同存了案一樣麼?那時,老爺再發一個稟帖,或打一個電報給咱們撫臺,說是路上被竊,自請記過。並問問這事還是去辦,還是另外派人?好在老爺上頭的聲光很好,充其量不過不要老爺去辦,難道還怕有別的餘波不成?若是還要老爺辦,一定就得再匯銀子來,那不是一天星斗依舊是了無痕跡麼?」曹來甦想了一想道:「不錯,還是你有見識,就這樣辦。難得你如此護主,我將來得了缺,一定要大大的抬舉你。」當時主意打定,也不去拜客,就搭上小火輪向漢口進發。
  果然照著周升主意辦理,倒也沒露破綻﹔祇難為了這些搭客,一個個的行李衣箱都打開查檢。這班人不曉得是假的,還幫著咒罵那偷銀子的人呢。曹來甦聽了,也覺得好笑。等到靠了碼頭,曹來甦先落了客店,然後去稟見制臺、撫臺、藩、臬、道、府、首縣,就到織布局裏去拜過總辦,隨即搬到局裏去住。見制臺的時候,已把被竊的話回過了。隨即又發了一封電報給貴州撫臺,說是自不小心,于小輪內被竊,已蒙制軍飭緝,現寓布局。長江下遊各局,應否仍往考察?資費已竭,難以前往,乞賜示祇遵各等語。叫周升立刻送到電報局裏去。
  周升領命,到得局裏看他拍發了電報,交了電費,取了收條。剛要走回來的時候,早已打門外走進一個人來,極其面熟。當時四目相注了一回,周升呀的一聲道:「這不是徐老二麼?」那人也笑了一笑道:「可是周大叔?」周升道:「好,好,我們可真算是他鄉遇故知了。你住在那裏?」徐老二道:「我跟了一位余老爺,是新掣簽的福建候補知縣。回家來看看,就要走的。我家的太太,就是這裏電報局老總的姑娘,所以我們老爺就住在這裏。大叔是從那裏來?」周升也把自己的履歷說了一遍。
  原來周升是浙江衢州府人,離著福建甚近。徐老二叫徐升,是湖南衡陽縣人,離著貴州也不遠。兩個主人都是候補,都是知縣,雖然貴州苦些,他老爺的脖子粗。兩個人一席話,早談了個易主而事的辦法,各人回去見各人的主人,說明白了。余老爺也無可無不可,曹來甦卻因為小輪船上的事是一件短處,落在周升手裏,巴不得他快去,也答應了。周升先同了徐升見過曹來甦,也叫徐升同了去見余老爺。
  卻說余老爺名念祖,是湖北武昌府人。他的祖上曾做過浙江的道臺,念祖靠著餘蔭,謀幹了一個海運的保舉,以知縣用。他因為在浙江年代久了,覺得較著別處便當。無奈,他有一個叔子在這裏候補,要回避,沒奈何就指省福建。今年剛剛二十一歲,是上年娶的親,到武昌來招贅的。新近是到京裏引見出來,想同著太太一同去到省,被這位老總留他多住幾天。好在限期尚遠,又是一水可通,所以就住了下來。現在是把徐升換了周升,還有一個家丁叫做江明,也是浙江人。當時,周升幫同料理行李,捆扎結實,擇定四月十五日黃道吉日起身。
  這天是招商局的船開,余老爺先到各處辭了行,就到船上來看著上東西。不多一刻,太太也來了,接著又是太太娘家的一班人來送行,男男女女混了許久功夫,聽得放氣,纔紛紛上岸回去。余念祖同著太太住的是大菜間,不到三天,已到了上海。早有接客的塞了一張春申福客棧的棧票,余念祖收了,那春申福的伙計便來搬東西,又有江明、周升看著發了去。余念祖自同太太坐了馬車到棧房裏去了。余念祖在上海來去多次,相好是極多的。祇因為同了太太,所以一處沒去,祇不過看看戲,吃吃番菜而已。耽擱了三天,就搭了招商局的船,到福州去。到了福州,先落客棧,慢慢的尋公館。一面就去參衙拜客,忙碌了幾天,都是照例的事,無庸敘述。
  福建雖是東南一個大行省,但比起浙江來,究竟差得多,候補人員也著實的不少,牛鬼蛇神各有神通。余念祖未到的時候,滿心高興,頗有躍躍欲試的意思。到過之後,大概情形看了一看,亦覺得望洋興嘆了。但他家裏還是個有家,尚不十分在意,以為是資格深了,再沒有不得法的道理。
  周升是從小來過的,一切情形大異從前。又遇到一個親戚,姓梁,是從前跟了一位藩臺來的,後來就住在福建,開了一爿大裁縫店,本錢又大,手藝又好,各衙門的生意,自然都是他包了去,店裏的伙計用到五六十個。既是周升的親戚,余念祖家的生意,自然也是他了。
  光明如箭,已是三個年頭,余念祖手頭漸漸的緊起來了。從來說的好,越有越有,越沒有越沒有。余念祖手頭一緊,就遇事吝嗇起來。這裏制臺是非京信從不見面的,藩臺也是一個樣子,遇到牌期,先打發號房問明白,有公事沒有?沒有公事,一概擋駕。余念祖是個候補的人,從那裏去找公事去?所以這些人,除掉到省見過一面,以後竟是人間天上了。臬臺外面似乎有點風骨,其實糊涂得很。人家要見總要午後一點鐘去,踫高興也許見見。就有一班不識進退的去求差使,臬臺也覺得煩了,也就學了撫、藩,以閉門羹相待了。首道是個具員,作不了一點主,見他也無用。首府是個好好先生,但是過于引嫌,非但不肯替人家說句好話,並且遇到上頭問起某人來,必定先說上一套極不堪的話,以示他大公無私的意思。幾處這樣一擠,可就拼成功一個賄賂公行的世界了。
  周升看見老爺一天緊一天,也覺得發急,閑暇無事,便來找梁裁縫談心。說起他老爺的情形,頗有告假另覓高枝的意思。梁裁縫微微的笑道:「天下事除了死法有活法。像咱們摸不到個官做,也叫沒法,你們老爺既是個官,家裏也還有幾文,淨在這裏瞎混,這可不是個呆子?」周升道:「你說的好,終年上門不見土地,怎樣好呢?」梁裁縫道:「你們老爺一年要用多少錢?」周升道:「聽說要六百多兩銀子一年。」梁裁縫道:「三年就是二千,再三年就是四千哩。」周升道:「你淨照顧好話。」梁裁縫道:「我不說假話,三年後你纔服我哩。如今這樣,算你老爺拼出三年的澆用,我可以給他去走條路。雖然不能說是一本萬利,這兩三倍的利錢是有的。」
  周升道:「你的法子我曉得,不過是給你添些成本,好大大的開個裁縫舖哩。」梁裁縫道:「我說正經話。我時常到制臺衙門裏去做生活,藩、臬衙門也時常去的,裏面老太太、太太、姨太太、小姐、少奶奶,沒有一個不熟。我抵樁著去多請幾個安,再沒有不成的事。要是你老爺相信,就請他先出上一張銀票,我看老弟的面上,替他去辦一辦。成了,自然是頂好的了﹔不成,錢還是你老爺的,況且萬沒有不成的理。」周升道:「是了,是了,你既是有把握的,我就去對我老爺說說,但是,你這裏頭可還想點好處麼?」梁裁縫道:「也不想什麼好處,我是要薦個人,當當稿案,就是這一點貪圖。」周升道:「那容易,我就去。早則明天,遲到後天來給你回信,我也不坐了。」說畢站起來,一徑回到公館裏。
  正值余念祖吃晚飯,周升便先去煙鋪上開了燈,燒起幾個大煙泡,等著余念祖吃過飯過來吸煙。周升一面上煙看火,一面就說起這件事來。余念祖沉吟了一回,方纔慢慢的說道:「我看怕不妥當,怕是撞騙罷?」周升道:「小的這個親戚,是最靠得住的,同小的相處了幾十年,從不曾說過一句瞎話,老爺請祇管放心。」余念祖又盤算了老大一回,方纔打了主意道:「這樣罷,你明天去問問他,他可曾替人家辦過麼?是什麼人?」周升答應了:「是。」
  次日一早,周升便趕到梁裁縫家裏,把昨天晚上的話告訴了梁裁縫。梁裁縫心上很不高興,慢騰騰的道:「這又是你老爺格外多心了,我沒有辦過,我敢說這句話麼?況且是二千銀子的事情。就算俺做裁縫的不放在眼裏,你老爺是看著白花花的一大堆憑空丟掉了,我也怪舍不得。祇是他要問人,人多著哩,那可不能對他說。譬如你老爺辦了這件事,也是要隱密點,難道我就能立刻去告訴第二個人?那亦就是一樣不能對人家說的。況且,這件事要是傳揚開去,也不是頑的。你老爺算有身家,難道做裁縫的就沒有性命?老實對你老弟說,這事因為你老弟面上,要是照你老爺的這樣主兒,不是夸口,我還實在是不高興哩!不過說是事成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老弟亦可以潤色點。就是我說薦的那個當稿案的主兒,自然也是沾光了。老弟你斟酌著罷,要辦就辦,不辦就算了。也沒有大不了的事,倒教老弟跑了冤路了。」
  周升聽了開口不得,勉強道:「我們這位老爺,是最拘泥不過的,纔有這句話。一則怕聲名不好,二則還怕我說的不真。要不是他這樣拘滯,又怎樣會好幾年不見紅點呢?」梁裁縫道:「這事祇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有什麼風聲?至于名氣的話,尤其不相干了。老弟,你看如今的時勢,就是孔聖人活過來,一板三眼的去做,也不過是個書呆子罷了。聽說你們老爺並不是科甲,為什麼也會中這個書毒呢?」周升聽一句,應一句,也不再回答他,辭了起身,一直趕回公館裏來。從頭至尾,一字不漏,統通告訴了余念祖。余念祖想了一想,也沒的話說,便連忙出去張羅借錢。
  雖然余念祖有點家資,這幾年也很丟掉幾個。況且問人家借錢,論這候補場中,大半是十扣柴扉九不開。因余念祖平日用度闊綽,人家也還相信得過。然而,終究是借二百止有一百,借一百止得五十,除了幾個光景難的,不認識的,不能開口,忙了兩天,纔止得一千一百多兩銀子,已是滿官廳謠言蜂起,說余念祖借了一大注錢,不知做什麼用?余念祖看看,還差個八百多兩銀子沒有法子想,要變賣東西,卻又緩不濟急。又是周升,看見老爺急的走投無路,纔想出問梁裁縫借的話來。余念祖沒法,祇得叫他去踫踫,居然一說就成功。
  余念祖大喜,趕緊寫了一張欠票,號了押,打發周升送了去給梁裁縫,並再三的切托。梁裁縫滿口應承,一面把借票收了進去,又彎了彎指頭道:「今天初八,明天初九,後天初十是黃道吉日,制臺要替他老太太做壽衣,我就趁這個檔兒去混混看。那天晚上,你來聽信罷。」周升答應了,又千恩萬謝的,方纔走回來覆命。
  打這日起,余念祖便同熱鍋上螞蟻一樣,茶飯無心,祇落得滿地上走來走去,一回搔頭,一回摸耳。時而作一得意想,便仿佛坐在四人大轎裏,鳴鑼開道的去接印一般﹔時而作一失意想,就像這二千兩頭投在大海裏,一點聲息沒有,此後的日子格外窘急,即日便要下海的一般。正是千頭萬緒涌上心來,做書的也實在形容他不出。如今且按下不表。
  再說梁裁縫到了初十一早,便收拾了剪刀、尺子、粉線、布袋等項,一徑往制臺衙門裏來。先到了跑上房的爺們房裏落坐,停了一刻,纔由跑上房的爺們同了進去,在外間門口站著,等到太太出來坐下,跟著就是兩個丫頭,捧了一大卷衣料出來,放在桌上。太太就吩咐,說是剪一件月白湖縐的緊身棉襖,下余就都是老太太的壽衣。
  梁裁縫連忙依著尺寸,剪了太太的衣裳,又剪老太太的壽衣,一面嘴裏還說了許多「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話。裁完了,就用包袱一件一件的包了起來。一頭包,一頭對著太太說道:「這件壽衣總還得放個三十年光景。裁縫做慣了生活,一動剪刀,就曉得的老太太壽元高大得很呢。」太太聽了,曉得老爺一時不得丁憂,可以一直做這個制臺,自然歡喜得很。等他收拾完了,跑上房的家人早遞給他一個包兒,是賞他裁壽衣的喜錢。梁裁縫接了,趕緊過去請安叩謝過,便站在一旁笑嘻嘻說道:「裁縫有點事求求太太,裁縫曉得太太是仙佛的心腸,纔敢開口。」太太道:「什麼事?」梁裁縫道:「裁縫有個親戚,跟了一位余老爺。說起這個余老爺,苦得很,當光賣盡,一天祇吃一頓稀飯,還是連米粒都沒有的。再要半年,一家門直截都要餓死了。知道太太的心是最慈不過的。」說到這裏,便連忙又請了一個安道:「所以,裁縫打算替他求求太太,在大人面前提拔一兩句,賞他一個差使。就譬如養雞養狗一樣,他一家裏大大小小,就享受不盡了。倫理裁縫不敢說,不過看他實在可憐極了。」說著,又請了兩個安。
  太太被他恭維的心花大開,不覺的脫口而出道:「叫什麼名字?」裁縫就在手裏拿出一張紅紙條子放在桌上,太太看了一眼,乃是「候補知縣余念祖」七個字。太太道:「這些事是大人作主,我向來不問的。」裁縫道:「裁縫曉得,祇當太太是買個烏龜放生罷了。祇要太太哼一聲出來,是兩世為人了。」太太把條子收了過去,梁裁縫也提了包,他就先打發徒弟送回家去,又同這個跑上房的嘰喳了一回,卻順手塞了一張銀條過去,托他有點風聲趕緊通知他。隨即辭了出來,到撫臺衙門裏去,在門房裏坐了。
  門房裏這些大爺,都是熟識的,且時常叨光做件把衣裳不給錢。梁裁縫倒是算大不算小,便應酬了,因此到拉了交情。他來了,到是讓茶、讓煙很客氣的。又有問他生意好的,他便借著這個檔兒,皺著眉頭道:「快別說,說起來真難受。」其中單有一位仇大爺,含著一口鴉片煙笑道:「怎麼會難受?」梁裁縫道:「我店雖小,也有七八十個伙計,全仗著是衙門公館生意。現在,這些窮候補一年也不做一件衣裳,問起來,說是沒有差使。問他們差使到那裏去了?說是被人兼得多了,到弄成一個人浮于事的世界了。你想,大家不做衣裳,單靠著大人衙門裏這些生活,那裏會養得活呢?今年的生意格外清閑,一半人上工,一半人吃閑飯。今天輪這一班,明天輪那一班,你說這不完了麼?我看見最可憐的有一位余念祖老爺,到省已是三年,大人也沒賞見過。他逢著衙期,沒有一次不到,先還坐坐轎子,現在可是坐不起,提了畫眉籠子了。」
  仇大爺道:「怎麼叫畫眉籠子?」梁裁縫道:「自己提了一個包袱,包著靴子、外褂子、帽盒在街上走,這樣辦法,人家就起他名兒,叫做‘提畫眉籠子’。你想,這個名兒刻薄不刻薄?他家裏皮箱還有七八隻,可都空了,箱子也插上草標賣了。真是吃的在肚裏,穿的在身上,黑夜裏開著大門睡也不礙事。像這天氣,一天熱似一天了,他還是穿著棉袍子。並不是他怕冷,實在沒有了,都當完了。要再把這件去當,可不是光了脊梁麼?他先前還住的大房子,現在是一點點的小屋,房東因為收不到房錢,不叫他住,他就朝他磕頭,房東也沒有法子。前月裏不知道怎麼著,關起大門,一家子抱頭大哭,足足哭了個半時辰。卻正是我走過他門口,祇聽得詫異,還當是他家死了人。推門進去一看,纔曉得和了一大茶缸的鴉片煙,打算一家子吃下去,這一哭算是分手的意思。我看那光景,也不由一時心酸,打身邊摸了兩塊錢給他。他還不要,後來說是日後還我,他纔收了去,差不多又要朝我磕頭。你說這光景慘不慘哩?你們想想罷,也是個候補老爺,真是不曉得作了什麼孽,在這裏凌遲碎剮呢!」
  仇大爺笑道:「老實對你說,什麼都不論,我們大人京城裏朋友最多,要是那個去找到他知己的朋友寫封信來,就可以得個事。交情深些,得事好些﹔交情淺些,得事也差些。祇要有了人情,今天到省,明天就可以委事。照你說這位老余,是一定沒有人情的了。要是一直這樣,祇怕更要餓死哩。總怪是皇上家不好,開了捐,哄動了這些人,吃甜頭的不過一百裏頭一二十個,吃苦頭的可真有七八十哩。」梁裁縫道:「我們說句笑話,像你大爺這沒分兒,大人面前很可以說得進話。你大爺就發發善心,給他弄點事。從來說得好:‘公門裏好修行。’又道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大爺救他一命,就是救他一家,他一家共總有七口,那不就是七七四十九級的浮屠麼?你老不是巴兒子麼?你若要有這樣的功德,不僅可以早早添丁,還要連生貴子呢!」
  仇大爺道:「大人面前,我不敢說話,你別瞎恭維。」梁裁縫道:「你老不肯罷哩。要肯的時候,像你大爺這樣的勢派,說是不成,可是你大爺欺騙我做裁縫的了。外面那個不說,仇大爺人好、心好,我也曉得你是嘔著人玩。要是大爺也不能救他,那不是真正沒人相信呢!況且,大爺是心慈不過的,大爺你這道眼下的紋是最好,相書上叫做陰騭紋。人做了好事,就臉上現出這條紋來。一生缺少的事,自然也就可以如願了。我雖不懂相法,我是聽人家說起來的。大爺你不是找東轅門外那個一隻眼的相面看過相麼?有天,他在我們隔壁替人家看相,勸人家要行好事,還說起你大爺的相,以後是一年好一年,這是他積德回天的憑據。我正閑著沒有事,我還問他為什麼還沒有兒子?他說:‘別忙,他現在相上非但有兒子,還有三個呢!照他的陰騭紋看起來,還主著兩個大貴,他還要享兒子的福,做老太爺呢。’這可不是我說謊,大爺不相信,盡管去問他。不過到那個時候,大爺你不認小裁縫了。」
  仇大爺聽他恭維的心癢難搔,不覺大樂,卻勉強著道:「你這張窮嘴真會嚼,真會搗鬼,我有什麼明騭?」梁裁縫道:「做的事是自己不曉得的。如今我又要說到本題上來了,就如這位余老爺,你大爺能夠提拔提拔他,他一人有了命,一家子也都有了命。算起來,你大爺不過救他一條命,這無意中不救了七八條命麼?不但救了他家七八條命,就是他亡過的先靈,也不至斷絕了香煙,豈有不感激你大爺的?反過來一想,就不好了。他死了,他一家子也死了﹔他一家子死了,他祖先的香煙也斷絕了,你說傷心不傷心?」仇大爺道:「你說的好,看你的面子,踫他的運氣,我替他混一下子。事成了頂好,事不成也與我無干。」梁裁縫道:「你大爺肯照應他,再沒有不成功的。等成了,我告訴他,等他來多替大爺磕幾十個響頭罷。」仇大爺道:「我做是去做,你曉得的,我們是不能空口說白話。這回事為了你,以後做衣裳的時候,工錢卻不好照舊的亂開。」說著,又哈哈的一笑,梁裁縫道:「是,是,是,你老放心。」正說的高興,忽然聽見外面喊道:「仇大爺,大人叫。」仇大爺便站起來,穿上大褂進去,梁裁縫也就出來回家去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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