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崇禎皇洩露玄機 張真人祈禳妖孽
不說賊入居庸,且說宮禁不如的妖異,當崇禎十六年秋八月,皇極殿內,忽聽得一聲炮裂。但見:
腥紅血注,勢若奔流;出自殿庭,狀同漬沫。薰入穢氣沾衣惡,迷目妖氛白晝昏。朝臣宰相盡驚惶,內監宮妃皆恐怖。想是當年天雨雪,而今重見只災殃。
又看見一個年少婦人,渾身縞素,或當黎明,或遇昏暮之時,滿宮奔走。宮人追逐緊急,他便隱身不見,宮人好生害怕。那時賊勢利害,崇禎皇帝無計可施,宮中有秘室一所,係開國軍師誠意伯劉伯溫封鎖的。上面寫道,凡國家大變,亦可開視,不得輕易洩露,以致禍端。那時崇禎帝御旨,要開封驗視,看是何如應兆,甚麼機關。聖駕親來到秘室門外,但見此中:
重重封鎖,如鎮壓妖魔;密密牢籠,似幽囚怪魅。四圍石壁生寒氣,兩扇珠門隔日光,陰風悽慘自空來,惡氛迷漫從地起。
崇禎看罷密室,即命兩個太監揭去封皮,打開金鎖,推開兩扇紅門,聖駕躬行步進。只見裡邊黑暗無光,妖氣氛迷目,兩鼻孔呼吸難通,雙腳膝站立不定。崇禎帝及隨從人等,未免有些害怕。少停半晌,覺室中微露光明,仔細一看,見一個朱紅木櫃在內。皇上命人打開,兩個太監把金瓜齊將櫃打得粉碎,見滾出三個軸子來。把第一軸展開看時,卻是畫的文武百官,俱手執朝冠,披髮亂走。皇上問道:「這個是何讖兆?」內官奏道:「據此圖形,想是官多亂法。」再把第二軸展開,畫著許多兵將,倒戈棄甲,官民攜男帶女,奔逃之狀,皇上又問,內官又奏道:「 想是軍民皆叛也。」皇上勃然變色。又把第三軸展看,只見的軸中繪像,宛似聖容,身穿白背搭,左足跣,右足有朱履,披髮中懸。皇上如前又問,內臣道:「未來之兆,禍福難分,非臣下所能預洩也。雖雲屢見不祥,今皇上仁愛治民,剛斷理政,從來以正勝邪,縱有微怪為災,是亦不煩深慮。」 看罷聖駕回宮,悶悶不樂。次日早朝,欽天監奏稱,夜來西方有星名曰長庚,較昔大異,光芒閃灼,有四角,中有刀劍旗幟人馬之影,似爭鬥象,且倏大倏小,倏隱倏現。又南京科道衙門奏稱,鳳陽地震,其聲如吼,一日三震,人人惶惑。聖上見了許多災異,即頒罪已的詔書,遍告天下,傳諭內外諸臣,通行各省,俱要省刑停樂,不許宴飲,專尚茹素。那詔書上略曰: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以薄德,迭罹天災,蝗旱頻仍,生民塗炭,寇賊披倡,人心渙散。皆是朕罪日深,是致朕心日拙。茲特詔爾朝野諸臣,直言無隱,進諫無私,或禁閉邪心,或開陳善道,務使天心感格,世轉雍熙,上下咸寧,臣民胥慶,爾其欽哉。 崇禎十七年正月十五日詔
崇禎帝頒下詔書,又遣禮部一員,齎發沉檀降速等名香三炷,朝天官燭三對,大紅雲鶴氅衣一襲,鑲寶七星冠一頂,跪罡踏鬥七躍覆一雙。前往至江西龍虎山,宣召三天大法師正乙張真人詣京,要設延喜萬壽禳妖護國清醮一壇。禮部官領旨,帶了一從行人,齎了欽賜物件,來到江西廣信府貴溪縣龍虎山下。張真人聞知聖旨來到,連忙下山,排設龍亭香案,五拜三叩頭迎接。禮部官來到天師府門下,但見朱宮金碧、玉襯瑤華,上面金字牌寫曰「 至一天師洞府」,上清宮兩邊對偶一聯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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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官入了天師府裡,真人受了御賜物件,禮部官道:「奉旨宣召真人,不可久延,須要刻期進程。」 真人應諾,吩咐掌宮道士,安設酒席,款待禮部官。次日帶了道錄左贊法真人、道紀右護功真人、驅雷掣電真人、移星換鬥真人、飛烏走兔真人、呼風喚雨真人、祛妖除邪真人、宣祥至瑞真人、執劍仙童、握符神將、隨壇護衛功曹使者,一應人員,趕走上路。自江西到京,卻有四千多路,如今正乙天師作起法來,只見這幾號座船:
星馳風迅,彩飛雲騰,霧起煙迷,牙檣波鳴。呼呼響千里須臾,喇喇聲長途頃刻。卻如一葉隨潮去,竟似雙鳧逐浪來。
只三日間,到了北京城。專候次日五更三點,真人進朝面見天子。崇禎帝降旨道:「近來天災屢見,宮禁多妖,皆由朕之不德所致。雖第行修省,然必煩卿冥通上帝,為朕敷陳,庶或轉祝為神,化災成祥。」 真人奏道:「 吾皇引咎自責,以撫天下,如此立念,安有天心不格,災害不除哉!臣願立成醮事,以報聖恩。」 崇禎帝再三慰勞,真人謝恩辭闕,來到萬壽宮中,建起羅天大醮四十九日。又選附近宮觀道士三百人,在壇執事。每三日聖駕躬臨,行香祈禱,真人壇前跪下,恭讀疏文。其疏曰:
伏以承平既久,禍亂應生,雖理數之自然,亦愆尤之所致。臣等綏臨四海,叨社稷之鴻圖;撫有萬方,苻生民之重寄。殊慚薄德,招譴非輕,咎紊彌深,災殃迭見。臣特自陳六事,禱切桑林,敢用仰叩玄穹,仁敷黔庶,及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統無災,災尤恩弭。右疏謹獻金闕寥陽玉清上帝。
七七醮完焚疏,真人俯伏壇前,神遊帝闕。蒙玉清御言付囑,轉程寤來,不敢宣露密語,回奏聖上。但道一切奏聞,已蒙上帝鑒納,其諸災異妖孽,已命北極佑聖真君,馘斬收逐矣。天下蒼生,惟願吾皇保護國家綿綿,萬子萬孫。奏罷即辭歸江右不題。再說唐通杜秩亨降後,賊勢越加利害。督師曹春駐紮保定,不料一病纏綿,百事廢弛,兵士紛紛逃竄,城守一空,春沒奈何,也把城池降了。京城裡沒計擺佈,忽奉旨守城,遣公科道各等,分守九個城門,盤詰出入。御史王章看見塘報沒有實信,只得遣家人四路打探來報導,大同、真定官民俱降賊了,連州、廣平等處都望風納款。為此上奏十本疏,條陳戰守的計策,正遇兵部無兵馬,戶部沒錢糧,為此等緣故,王御史的奏議,竟不得依行。王御史只得寫一封血書,送與南京兵部,求他發兵過江,早赴國難。又遇山東地方一伙賊兵,在那裡殺人放火,南北不通,大失所望。又見朝無同志,知國事大壞,雖日夜焦思,亦無如何。皇上召集百官議道:「連日寇報緊急,真定、保定俱失守,眾卿有何良策?」 百官點頭默然,帝歎曰:「 朕非亡國之君,諸卿皆甘為亡國之臣者,何也?」 忽見太監杜勛自宣府回宮,叩首奏道:「 勛奉上欽命,前往宣府公幹,因見逆賊旗幟蔽天,干戈遍地,人強馬壯,鋒不可當。宣府已成粉碎,不日即犯京師,皇上當早為之計。」 帝聞奏又問群臣曰:「賊勢如此,卿等作何調度。」 眾臣面面相看,並無一策,但言北京王氣已盡,不如早早南遷。帝大怒喝道:「爾們一派好貪,平日只顧營私,不肯為朝廷出力,今日敗壞至此。國君死守社稷,他復何言。」 群臣盡皆俯首低頭,並無有一籌之展。只得推舉太監曹化淳出鎮,叫做太監兵,一應的飢餓、陣傷、殘敗眾卒,盡投各監伍下充數,真正守不成守,戰不成戰。看那京城內外,隊伍空虛,從來沒有這般狼狽。有職方司張正聲,博咨方略,召見方呂二生等,裁奪打聽賊情。二月十六日來報導,賊首惡逆無天,十二皇陵俱被震動,宮殿皆焚。賊分隊紮營,自昌平至今,四面環繞,分一隊劫殺通州、天津等處。其餘賊眾,從沙河直抵平子門,恣行焚掠,火燄漫空,炮聲不絕的殺來。朝中得了這個警報,無不驚惶亂竄,哭哭啼啼。到次日賊兵擁至城下,內外交通,滿城是賊。原來預先埋伏,或是買賣生理,或是酒米店業的,或是賣卜算命的,又或是所貪了相敗弄,盛行賣官鬻爵之法,那些賊黨,分明是與他一個路徑。買官的大半都是賊黨,所以內應外合,幾日裡邊暗藏得許多奸細。只因這番有分教:
十七載惕厲憂勤之帝王,龍馭賓天;
三百年太平錦繡之江山,金甌墮地。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