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馮師孔榆林殉節 朱之馮宣府捐軀

  話說賊兵殺入居庸關,來攻大同。宣府將金升與其左右商議道:「自成闖王勢勝,將勇兵強,我朝國運將終,人衰馬弱,我意欲棄衰就盛,以保富貴,汝以為如何?」 左右道:「將軍之見極是,在我等愚意,須是速速投降的款曲才是。還有總兵王力,亦有歸順闖王之意,更須約彼同心做事。」金升遂寫密書一封,遣使往王總兵府中投遞不題。
  且說進士任流,自二月初旬,離了北京,來至天津,拜見撫援當道,談及時勢,無不相向流涕,且見天津守禦,兵微將寡,人心離散,憂悶不已。即遺書撫院,其略曰:
  國家多故,朝野如沸,津門處神京南不三百餘里耳!以尊老年台,壯猷元老,鎮撫其間,則李韓國之任也;振京神之左%以行剛測,則王文成之責也。津門人心,戴老年台如代慈母,不惟可守,而且以戰。然兵力單弱,風敗不禁,則又可憂矣。漕渠浦內有警必爭,不待智士而明。則天津之兵,原設猶患其少,奈何可以外撤哉!此則其之所為,深憂者爾!
  此書雖上當道,爭奈力不從心,只是個議論多,成功少,並不曾做甚麼事體,可歎!可惜!又有天津總兵姓文名武備,縱兵擄掠,陽有叛逆之志。要把監軍太監丁四心,擒縛獻賊,投降請功。任流不惜身命,直到文總兵寨裡來,大哭道:「祖宗德澤恩厚,今上恩禮休渥,將軍當熟思之,勿謂賊黨遂能有為,而作此背主之事也。而今英雄方起,豪傑響應,一聞京城失守,普天同恨,門庭皆其敵也。幽燕一隅,有大河隔絕,使打從旁而與者,秦晉可二斷也,賊之首尾既不能相應,又有義師外援,智士內附,便一鼓可擒耳。此地亦當有為,何況將軍世受國恩,勇略蓋世。今軍糧在潞河者,不下四萬餘石,城中尚多餘積,此數年糧也。且各標兵,亦滿萬人,兵器堆積如山,將軍誠能撫而用之,以擾其腹心,此桓文之烈如此。不然,或提兵南下,倡義同來,亦不失為純臣,奈何從逆也?且丁太監奉皇命而來,豈可約以獻賊,倘義兵一到,將軍百口難辨矣。」 那丁太監虧了這一夕話,得了性命。只是文總兵降表已行,如汗出而不反。流自是回京師,聞賊兵攻殺宣大,即上一策到兵部來。其略曰:
  夫賊之雲翔而不敢下者,畏二鎖之議其後也。速駐兵真保,聲援太原,猶可以壯宣大之援,少分賊之勢。今奈何泄泄從事也?恐過此以往,如從枕席上行師,此時真可痛哭矣。
  卻說滿朝的官員,看得國家大事竟同兒戲,隨你甚麼條陳計策,並不允行。只是京城內沿街,擺列些銃炮,防設些族丁,把守各衚衕,只虛張聲勢,每日在城上,置備些箭石,等待賊來。那時朝廷下令,對總兵唐通、吳三桂、黃得功、左良玉各受侯伯的官爵,宣召進京守護。吳三桂部下的兵卒,素稱強勇,最能攻殺,只是鎮守的邊外,道途甚遠,不能刻日而到。獨唐通路迅,赴京且快,入朝面聖,俯伏丹墀。皇爺降旨道:「 大寇逆天不法,荼毒生靈,掃蕩之功,賴卿一人。」唐通道:「臣雖不才,願捐軀報效,使元寇及早殲夷。」皇上大喜,甚加慰勞,遂賜金銀元寶各二錠,彩緞一端。唐通謝恩而出,打點兵馬,以備剿賊出戰不題。再說總兵王力,在帥府中,分理軍務。忽有金將軍差來兵卒,當堂跪下,投上書帖一封,王力令來卒暫住寺院安宿,以待來日打發回書。來卒辭出,王力亦即退歸私衙,將書開看一回。寫道:
  侍生金升頓首拜書,國事如此,台端自知,無容置嘴,但我等久為文臣所抑,不啻犬馬之賤。今闖王強盛,奸佞在朝,我輩雖欲樹功,決致反招奇禍。語雲識時務者,呼為俊傑,不若共建降旗,以圖富貴。台端諒能鑒其始終,而快然從事矣。特此奉約,仍乞賜鴻音,以慰下懷。戎事旁午,餘不盡贅。
  王力看完來書,把頭連點道:「知哉!知哉!金公已先得我心矣。」即寫下回書封固,喚進來使,賜與酒飯銀兩,打發轉身不題。再說襄城伯李國禎、都御史李邦華等見賊勢利害,恐有不測,奏天子南遷,以撫安軍眾。被兵科給事中尤日隆強詞,便說道:「天子南遷之請,似未宜輕舉,以惑民心,以搖根本,伏乞皇上斟酌行之」 等語。因這一本卻不曾行,只以太監盧性寧、高潛等十人,為天津、通州、蘇州、山海、兩淮、江浙、兩粵等處監軍,以致民心不悅,百官喪氣。時兵餉告急,將士分心,宰相陶品心令衙門各捐助,鄉官人家,各養兵士,多少以官爵大小分別。百姓也捐助,分別上中下三戶出銀,並不遺漏一人。任流見事勢不好,只得來見宰相陶品心道:「輔相曹春今駐師河間,標下總兵馮鬥尚有軍士萬人,速請曹春同赴居庸,與唐通協守,猶可以鎮撫萬一。兩京營兵,心不可恃,當請至尊親出慰勞之,以激勵軍心,未必士氣不奮也。至於探聽不實,道路之間全憑往來眾口,道路訛傳,風影莫定,賊之行止未知,又何以探賊之虛實也。請出重賞,募力士,設塘馬,以伺賊勢。一面捐內帑,分賜營卒,猶可以立以待援兵也。不然度不能時刻守矣。」 品心不聽。任流大哭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誠不忍見賊之入也。流雖未曾授官,君之臣也,臣誼當死,然與其一無所為沒沒而死矣,不若拼生力戰,雪恨而死。」因與友人程玉決道:「祖宗德澤在人,天命不去,江南忠義之士不乏諸老臣,任流此行,若能倡義江南,同心雪恥,事成則國家之福,不然者流有慕於文信國矣,此時庶可以死也。」看這言語烈烈,卻是任流熱血一腔,忠義所激。奈何奸臣用事,如水投石,不以為意。再說昌平州兵卒,因連日缺少錢糧,聚積幾千人眾,殺人放火,搶掠財物,把一個州城裡官廳居民,燒得乾乾淨淨。巡撫何謙立拿亂首,梟斬示眾,即奉命待罪鎮守。居庸關寨賊兵,又殺入榆林。巡撫馮師孔忠勇性成,發兵出榆林,兵強將銳,頗知報效,揮成陣勢,與別處不同。但見:
  五色旌旗,按著五方;八門遁甲,排成八卦。金木水火土,有相生相剋之形;東西南北中,有互縱互擒之用。坎離震兑施謀秘,景死驚開設數奇。軍中主帥勝沙陀,閫內軍師賽諸葛。
  賊將劉崇文看見擺的陣勢奇怪,也就布起天羅地網的陣勢,前來敵對。但見:
  四方旗旃,畫的是二十八宿真形;兩隊先鋒,來的是三十六員勇將。呼呼喇喇軍聲矓,颯颯漫漫殺氣騰。揚沙走石滿乾坤,舞劍飛槍滿宇宙。
  兩陣相對,鳴金大戰,那邊勾鐮槍斬馬勢雄,這裡雙板斧砍入勢惡,一來一往,勝敗難分,千合千回,輸贏未定,忽賊營伏兵四起,趁勢殺來,我陣亂竄,被他分頭截殺。撫臣馮師孔、知縣吳從義被擒,要他投降,兩人寧死不屈,從容就義,後來有詩歎曰:
  從來將士說榆林,力戰縱橫數百尋。
  城陷身亡神鬼哭,怎教血淚不沾襟。
  榆林既陷,賊兵趁勢殺入宣府,宣府兵卒,敵不得榆林好漢,一味怕死要降。總兵朱之馮是個忠義大將,對百姓軍士道:「朝廷三百年恩德在人,死生盡是天數,豈可一旦從賊,失了千秋大義。」 眾人答道:「都爺爺聽我降了,方能救得一城性命。」之馮見眾百姓這般說話,也無可奈何,只得獨自一個巡視城垣,指著城上的紅夷大炮道:「爾們若肯放一炮,我就碎屍萬段,死也甘心的。」 眾人恐怕惹禍,抵死不肯,之馮沒奈何,只得自己燃著火,點那藥線之時,卻被眾兵與百姓,一齊擁上捉住,不容點放。之馮知事已大壞,不能挽回,便奪刀自刎而死。後人有詩歎曰:
  中流一柱萬波抵,空使將軍勇更驍。
  堪恨愚民惟怕死,誰知德澤沐皇朝。
  朱總兵已死,賊兵殺入城來,恣意擄掠姦淫。那時百姓眾兵,互相埋怨,已是遲了。賊又殺入昌平,總兵李守練,自刎而死。昌平州破,再殺至居庸關來,總兵唐通、太監杜秩亨兩人出戰,賊將李弁拚成黑虎偷心之勢,兩邊共有四十萬人馬,混亂廝殺,只見賊營裡趕出一隻老虎來。但見:
  玄質黃章猛獸,烏頭白額山岩。咆哮驚人,腥風幾陣。見者心搖膽落,聞者魄傷魂升。南北東西任縱橫,一口把唐通咬住。
  那虎在戰場之中躍跳起,兩隻弔眼金睛,放出紅光萬道。士卒見了,紛紛亂竄。唬得唐總兵,魂不附體,望風倒地卻被這個老虎一口咬住。那時賊兵四面圍合,這老虎原不是真虎,卻是假扮的,倒下虎皮,乃是賊將容天成。當下唐通就擒,杜秩亨降服,賊兵殺入居庸關,撫臣何謙被殺。未知後事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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