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張煌言
張煌言,字玄箸,寧波鄞縣人。崇禎壬午舉鄉試,時年二十二。雋邁自喜,常著絳衫。已聞寇勢迫,更刻意勤苦澹泊,求論兵事。乙酉五月,南京敗,與同郡錢肅樂、沈宸荃、馮元揚等倡義,奉魯王監國紹興,授翰林修撰,掌敕令。丙戌,師潰,歸別父母妻子,扈王石浦。明年,以右僉都御史持節監定西侯張名振軍。援吳勝兆於松江,龍颶覆舟,陷敵中七日。再戰黃岩,北軍射而圍之,以數騎突免,於是益習騎射。
又明年丁亥,移節上虞之平岡山,與王翊等犄角結寨。庚寅,以平岡兵授劉翼明、陳天樞,率親軍朝王舟山,屢請益兵當定關,辛卯,父艱訃至,晨夜痛哭。大清提督田雄、海道王天錫,以書來說,使解兵。煌言復書,不屈。其年,舟山破,及名振奉王南入金門。閩政自鄭氏出,煌言和謹調護,王賴以安。
壬辰。監名振軍,過舟山,抵崇明沙,指金山,江淮響應。
癸巳,上洋山,再駐崇沙。冬,破崇明步騎萬餘於平洋。甲午,再入鎮江,觀兵儀真。夏,逼吳淞,戰捷,皆與名振俱。乙未,延平王朱成功,遣阮駿、陳六御與名振復舟山。台州守將馬信,舉城降,使煌言以沙船五百迎之。名振卒,信棄台州。明年丙申,舟山再破,煌言移軍秦川。時魯邸舊臣皆盡,而孤軍流寄窮島。鄭氏部曲陵暴,煌言惟御之以忠誠。阮美、陳文達爭餉地,為婉解曰:「大敵在前,何暇私鬥?」美軍有犯,輒曰:「我大臣,寧與麾下爭曲直?」獲內地邏諜,亦好語酒食遣之。
由是主客浹和,邊澨感悅,遺黎亡卒,多為耳目者。戊戌,大清兩江總督郎廷佐以書陳說天命,曉諭利害,復之,略曰:「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所爭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恤家仇,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事。自古以來,何可勝計?若僕,於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和大義,痛恨災氛,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區區之志以濟,則賴君靈;不濟,則全臣節。遂憑陵風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逾一紀矣。豈復以浮詞曲說,動其心哉?來書溫慎,故報數行。如斬使焚書,適足見吾意之不廣,僕亦不為也。」
煌言勸成功取南京,日與偏裨較射鹿頸頭,神氣勍厲。羅致中土名士,商度方略。山陰葉振名三渡海從煌言。其年,奉桂王命以兵部尚書視師浙直,同成功北舉,復抵洋山,遇風碎舟,還。故廷佐等急招之,而煌言措置開廣。成功亦以是重之,謂其知江上形勢,使前驅。己亥六日,成功師至崇明,煌言議崇沙江海門戶,懸洲可守,宜先定之為老營,不聽。
大清於金焦間用鐵索橫江,夾岸置西洋大炮。煌言次浦口,風急流迅,且戰且卻,露香祝江神,遂鼓棹而入。詰旦,成功克瓜洲,欲取鎮江,慮南京援騎至。煌言議舟師先搗觀音門,則建業震動,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即屬煌言西上,至儀真,吏民賚版圖迎進。次六合,聞成功已拔鎮江,即作書致五軍張英,謂兵尚神速,由若水道,遲拙非策。煌言已抵觀音門,令輕舟數十徑抵蕪湖,身為殿。自浦口轉戰而前,七日掠江浦,入之。次日,成功抵七里洲,先所遣蕪湖諸將捷書至,蕪湖已降。成功趣煌言急趨蕪湖,以遏江楚之援,於是江南北相率來歸。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廣德、及屬邑皆下;無為、和州、含山、舒城、廬江、高淳、巢遣吏請降。凡得府四,州三,縣二十四。
時煌言兵不滿萬,船不滿百,惟以先聲號召,大義感孚,騰書縉紳,馳檄守令,所過秋毫無犯。人謁先聖,坐明倫堂,長吏故官,或青衣待罪,或角巾抗禮,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父老望其衣冠,莫不流涕。江楚魯衛豪雄,多詣軍門,受約束,請歸禡旗相應。方部署諸軍,思直取九江,而南京敗書聞。
先是,瓜鎮既下,不出兵攻略旁邑,丹陽、句容皆虛無堠,蘇鬆援騎平行,陸走南京。成功師圍南京二旬,郎廷佐、哈哈木、管效忠等守益堅。煌言馳書成功,謂:「頓兵堅城,師老易生他變,宜分兵盡取畿輔諸郡;若金陵出援,可邀擊殲之。」
大兵盡出,再戰,成功大敗。煌言在寧國,得報,急返蕪湖。
思彈壓上游,與瓜鎮犄角。鎮江書生羅子木,亦勸成功乘敗,出不意,轉帆復西。成功遽退師,並棄瓜鎮,上游兵因遂潰。
太平守將首變志,煌言遣兵復取太平,斬其將。
大清軍水陸邀煌言,楚將羅八,戰艘數百,已渡安慶。煌言恐眾寡不敵,勒全軍指繁昌,欲以艨艟徑趨鄱陽,合召義旅,回旗再取四郡。進次銅陵,眾散,與麾下數百人至無為州。焚舟登岸,歷桐城黃金棚入霍山界,以書通於陽山賊帥褚良輔,求借屯,不納。移札東溪嶺,思走英山,為追騎所及。將士疲困,皆竄山谷。煌言突圍,得土人為導,乘月變服,夜行兩日,至高河埠,投逆旅。有徽豪金某、徐某,揣知煌言,入見,曰:「江上未解嚴,誰能為蘆中丈人者?」乃匿煌言於家。數日,由樅陽出江,渡黃溢,走徽嚴,山行道東陽、天台,以達海需。海濱人傳張兵部得生還,相與悲喜久之。
先是,羅子木在江中遮說,道路屬目,遂奉其父從大軍入閩。庚子,煌言收燼於浙,駐師林門,子木復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執去,子木詣林門,以家國之難,慟哭告煌言邀成功再舉兵。煌言曰:「我力不獨克,彼意似不欲本朝復興,徒以我素謹弱,為彼御定關,通中原音息,故不我圖,且彼無愛民之心,來亦正毒百姓,姑待之。」子木遂留事煌言。
及大清遷界,海上餉絕,佐煌言開屯南田。順治十八年辛丑,成功攻台灣,煌言以書力諫。是年,移軍沙埕。康熙元年,壬寅,聞緬甸信欲復擁戴魯王,上啟言:「莽移漢祚,光武申興;丕廢山陽,照烈踐祚;懷愍北狩,晉元稱制;徽欽蒙塵,宋高繼立;以視今日,誰曰不然?顧島上勳貴,罔識春秋大義。
而臣實兵微將寡,餉匱援窮,既見宗國之亡而不能救,猶幸舊主之在而不能扶。所以中夜椎心淚盡,而繼之以血也。謹遣官賚獻膳銀,南望倉皇,罔知所措。」
時成功已入台灣,僭帝制。王在金門,不免飢寒。煌言以舊從歲時供億。又慮鄭氏見疑,十年未敢入覲。成功死,海上解散,煌言益不振。眾議入雞籠島,煌言謂:「偷生朝露,寧以一死立信。」卒不行。癸卯,王殂於金門。
甲辰,移營桃花山買米,舡為補陀僧所獲,降人孫執法引張杰兵襲煌言,遂被執。從者羅子木及守備葉雲、王發、侍童觀毓。七月十九日至寧波,方巾葛衣,轎而入,觀者如堵牆。
張杰舉酒屬煌言曰:「遲公久矣!」答曰:「父死不能葬,國亡不能救,死有餘罪。」常進功謂子木:「海上知我名否?」
子木曰:「但識張司馬,何知常進功?」他有問,大笑,不為語。至杭州,總督趙廷臣禮以上賓,聽故部曲來庭謁,司道府縣至者,但拱手,不起,列坐於側。士民賂守者求視,煌言翰墨酬接無虛日,九月七日死於弼教坊。有絕命詞曰:「我年四十五,恰逢九月七,大廈已不支,成仁萬事畢。」候卒致詞請坐,與子木同畢命。觀毓大聲曰:「我亦不跪者」雲,發面煌言跪。是日,驟雨晝晦,杭人知不知,皆慟哭。同郡萬斯大、仁和張文嘉與僧超直,葬之西湖南屏山。
夫人董,與嗣子先羈管杭州,防久而疏。煌言遣力士引嗣子出,曰:「母可偕乎?我獨往,母必死。」敬拜力士而辭。
有勸煌言納媵者,曰:「吾妻子如是,何忍?倡義以來,未嘗一近女色。且死生成敗殊未料,多累何為?」馬信將陳木叔女奉煌言,謝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吾義不再娶。」厚贈遣之。病不飲藥,大洋中能自運舵。每歎曰:「沿海膏脂盡矣!幸其出戰勝,則進取。否則一跳海中,畢吾事耳。」
嘗與葉振名論古今人物,曰:「紹興死節者多,吾慕之,清夜嘗愧之。」歷十九載,卒踐其言。故其經故里詩有:「蘇武管寧,求仁得仁。」句雲。
自煌言仗節,寧波士風振起,同時如諸生華夏、楊文瓚等,皆以死殉義,知名當世。子木名綸,嘗為書責成功,浙中傳之。
振名字介韜,以只雞,哭煌言於越王岑,其文累數千字。死於康熙壬戌,窮無子女,壽七十餘。有張司馬二客傳。
論曰:「王文成公有言:「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難。」
此責成於可成之日,不以一死塞也。若以律文天祥、張世杰,豈其然哉?世傳己亥長江之役,有壬午舉人方會試下第歸,對其家人如醒如囈,咄咄仰天曰:「同年生作何等事,而我自顧爾乎?」信由斯言。煌言固死而不死,不成而真有成也。餘未得見先生,而曾讀《冰槎集》、《奇零草》,悲其志。又從介韜、翼明兩君,悉先生生平。乃鄉人尚有不為徐庶加之罪者。
於乎,九原可作,其何敢辭?
煌言,壬午舉人,出山陰令吳淞錢世貴之門。朱夏夫,兆殷,曾受知於知府於穎。穎遷寧紹,台分守與煌言同謁穎,以意氣相許,談朝政得失,朝臣覆餗狀,不勝髮指。勸穎招技勇,備不虞。亡何,有東陽許都之變,事寧肄業駝峰。
十七年秋,至南京,交劉伏陽孔昭子永錫,見伯溫先生遺書秘記。
金陵不守,於穎移檄淅東,煌言來會,同盟於學宮,誓以死衛社稷。
至杭,候巡撫張秉貞議所立,上潞王璽綬。王長齋繡佛,無帝王氣概,大失望。煌言歸,別祖廟,聯絡紳士,痛哭於王之仁、張名振,散家財,俟大舉。田雄導大軍東下,潞王率文武降。閨六月七日,煌言合錢肅樂、沈宸荃、馮元揚、元揚仝之仁、名振,舉兵寧波,移檄遠近。九日,孫熊舉兵姚江。十一日,鄭公子舉兵紹興。
先是,於穎命徐允升募兵金華,使夏夫募舡沿海。會內臣高起潛引所部五百餘,輜重數萬,自海道至白洋,夏夫留之不果。得其副將餘應元,都司王有功,守備孫勇等數十人,與遵謙約日舉事。
於穎駐兵西郭,使夏夫促遵謙出兵,曰:「公在驛候進發,今張愫、彭萬里已授首,事至此,寧可緩乎?杭城一葦,朝發夕至,何以處之?」遵謙以事未集,需後期。夏夫曰:「若爾,浙東魚肉矣!」於穎自率團練兵五百,道陸至西興。而夏夫水師由海道會,遂統應元等並鄉兵百餘、船百艘,薄暮抵錢塘。
值大軍半渡,邀擊,斬其前鋒六十餘級而退。於穎至,又調蕭山團練五百,配以中軍郎文明任朝晉、張弘兆,寧波義師亦來會,乃定守江之計。
於穎晉督師。丙戌,移屯三江,夏夫以護軍從。時大軍在前,內多悍將,眾歎,悲時事不支。煌言獨慷慨,必矢興復。
酒間歌嘯,義形詞色,侍者莫不髮指衝冠。迨五月,富春竊渡,士卒不戰而潰,於穎疾馳留方國安,王之仁固守,不可。煌言與張國維護魯王過曹江,歸別父母妻子,從駕石浦。越日,孫、熊、鄭三家繼至,聞於穎以船溺,微服去。魯王至舟山,黃斌卿曰:「臣受先帝命守舟山,主上猶的也。的所在,思射之矣。」乃幸補陀。夏夫同王有功、孫勇,間道歸。戊子,越中鄉兵復起,夏夫使魯恂至舟山,候定西,肅北二藩進止。煌言以定西護軍,同肅北護軍曹從龍,將軍黃朝先入三江。煌言復大會諸將於駝峰。亡何、二藩構隙,阮進護魯王至閩,曰:「迎定西至林亹。」曹從龍大掠而歸。煌言不得已,上會稽山,列營平岡,與王完勛、王虎等唇齒,以書招夏夫。會魯恂被胡錦首死獄中,不果行。庚寅夏,魯王至舟山,有旨召煌言歸山中,諸將以不相統攝,散亡。
辛卯,吳淞定關分道入海,煌言同定西護魯王親行先退大軍於崇明。以阮進守大泥灣,劉世勛守舟山。陳錦、田雄覘知精兵北去,乘霧而出,進不之覺。及至接戰,倉卒擲火球,遇桅,反擊自焚。下水被擒,輿之以說城中。進至,言煌言等已大捷,旦夕凱旋,令城中死守。被圍十日,炮火俱盡,定西中軍金允彥逾城降,具告虛實,遂百道攻城。夜分,星隕如雨,九月二日,城遂破。定西太夫人全家自焚,定西聞報急返,至,火燒門,止隔兩潮,無及。遂護魯王入閩。
明年春,討舟山,守將巴臣興降。乘勝入長江,煌言同英義將軍阮駿,先登陷陣,崇明、鎮江二戰,俱捷。為文望祭孝陵,二軍縞素,哭聲雷震徹城中。會以閩師被撤,無援而退。
大軍以巨艦鐵鎖橫金山遏之,大戰,沈舟截鎖而出。是役也,以少擊眾,士氣百倍。明年,復統師入江,江北豪傑聚眾來歸者接踵。適諜者閒於鄭,撤回閩,來歸者俱慟哭,別事遂不可為矣。及至,與鄭極陳利害,諜不可信,和不可從,鄭韙之。
乃再引兵北上,駐舟山以圖恢復。密檄四出招徠,人必響應。
乙未,馬信以台州降。值定西以▉卒,信聞訃,大慟以煌言在鰥,挾陳木叔女奉之,曰:「忠臣之裔,不可以辱。且室人董為我陷獄,義不再娶。」厚贈而遣之。葬定西舟山之沈家亹,由是權歸陳六御,而將士解體。
煌言屯鹿頸頭,以書招夏夫,田臨山航海至,咨以軍旅宜帥出海。八月二十四日,大戰於蛟亹。阮駿恃勇輕敵,陷陣失水,自辰至未,大軍番休疊戰,遂不支,並喪劉永錫、張晉爵、陳六御、張弘德降,顧忠王有才,舟山復破。夏夫從煌言,至沙埕而還。
◎葉羅二客傳
越有志節士曰葉振名,字介韜,山陰湖塘裡人。小方迂,行六,人呼六腐氣。獨喜自負,家貧,居壞室,敝帷結席,不能拒蠅蚋。旁一土壚,嘗冷不燃,欲幾朽,雜疊爛編數本。目不遠矚,行持一短橛,藉鄰火煨柏葉代茗。僦餅啖客,不廢酒,客不飲則自盡之。外扉黏心喪謝客,實無喪也。柱上署聯,大約以死為樂,擇死之最首者迅雷。事親孝,母吳垂革時,泣曰:「使名終身困窮可也,否則此心之痛何如耶!」嘗娶婦,婦逝即不續。過人即索酒,取架上書遍讀,讀竟輒哭。能古文,謂自周秦至今,不八九家,而自詡充其數。書法解學士,前無古人,已書足紹之。冠道士冠,行道上穆穆如無人。
張煌言屯軍鹿頸頭,渡海訪之。煌言曰:「比年無一端人至,君來,吾輩其有興乎?」攜之觀射,酌以大觥,因歎息人才難得,振名謂煌言,取人當以守為尚。煌言曰:「軍中須才智,不須道學,道學何與兵事?」振名曰:「患道學不真耳。
真道學必善用兵。且昔烈皇帝尚才,劉子尚守。其後國破君亡,未見才者之效。諸殉難者,悉有守清節士,豈非明鑒?」時振名以煌言委信非宜,左右或緣奸偽,故語及之。煌言作留侯李陵論,譏切時輩。又欲作陶潛論,以斥逍遙泉石,無意當世者。
振名曰:「人心胥溺,幸二三遺民,高尚其事,留此面目。公論出,無乃激使往乎?」乃止。
己亥夏,候煌言金堂,陳三策,大約欲暴延平之罪,擒斬之奪其兵,以圖興復。言多闊迂,不可行。其秋,師潰安廬,島上未得煌言消息。符文煥遣官延請振名,暫護視師之署,振名至,會煌言返,晤於鹿頸。辛丑正月,又謁煌言林門,至秋而歸。
其後鄭氏東入台灣,煌言竟被執,死杭州。振名持只雞黍酒,獨登越王嶺哭祭,為文六千五百餘言。時京口羅子木,隨侍煌言,同殉節。君為作《行略》。振名官翰林修撰,兼兵科給事中。生萬曆戊午,卒年六十有八,無子,友人王某為之殮葬。
羅綸字子木,鎮江丹徒人,或曰應天溧陽人。性尚義,家貧,授徒蘇州。一日,讀史可法安攘疏,大慟不止。延平王朱成功師度金焦,亟往觀變。謁張煌言於儀真,一見器之,命草檄諭江南北。煌言欲留之。子木曰:「親在,未敢許人也。」
族叔羅蘊章,時為成功左鎮,乃入其營。不數日,成功東奔,子木在金山,猶疑陽敗。已,望見大 宗過焦山,乃乘小艇徑奔成功船,大呼曰:「我羅總兵姪也。」超登曰:「公何以費十年之力,辜天下望?」成功不答。子木大慟曰:「公兵勢尚強,奈何以小衄挫志?彼戰勝而惰,轉帆復進,南都必破。失此事機,後欲再振,其可得乎?」持成功手頓足號慟不已。成功默然,竟令左右扶去。
乃急入鎮江,扶父隨蘊章至溫州,尋到廈門中所。知成功不可恃,復奉父北行,至三山,父被執去,慟哭。詣林門叩煌言,告難,請邀成功北出。煌言曰:「彼力憊而神眊,不來也。」子木曰:「小子以書請,何如?」煌言曰:「可。」遂自作書奉成功,不報。
在煌言帳中,遇事直言,左右皆忌之。會遷界,禁下餉絕,佐煌言開屯南田。甲辰,煌言移桃花山,賓佐多散,子木朝夕敬護,不去左右。已同被執,入定關,常進功款宴,問子木曰:「海上知我名否?」曰:「但識張司馬,何知常進功?」他有問,大笑,不為語。至杭城會議府,不跪,次煌言席地坐。
煌言與總督趙廷臣語次往復,子木抗聲曰:「公先後死耳!何必與若輩絮語?」煌言初欲絕食,子木笑曰:「大丈夫死忠,任其處置可也。」飲啖如平時。九月七日,死於弼教坊。
論曰:張公恭以禮士,士不憚險阻歸之。然所得客,獨葉羅二人為最。羅之從死,天下業見之矣。葉先生無日不以死自處者,偶不死也。餘三過先生湖塘,被其容接,出濁醪酌。語及興亡之際,言隱而慮深,同坐者不知也。朝議方事台灣,先生輒上姚督書,勸其緩攻。事雖不行,然於故國之義,亦已盡矣。附舟人遙示書稿,署其函曰「葉六腐氣」受而展之,滔滔萬言,不可窮竭,其意氣之盛,固與羅生同其壯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