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證禪關菩提三指覺 施武勇僧俗兩傾心

  卻說洪一鶚日在內閣辦事,這日正在退班之期,卻好吉慶和近因感冒假期未滿,洪一鶚就約同吉慶和上街閒逛,兼著去看褚飛熊。二人在街上閒遊了一會,便去褚飛熊寓所,卻值褚飛熊從外面回來,彼此見著皆道相巧之至。坐談一刻,褚飛熊問道:「近日外間謠傳,湖北有土匪鬧事,勢甚猖獗,已攻陷好幾州縣。二兄日在內閣,信當比外間靈通,該省督撫曾有警報進京麼?」洪一鶚道:「怎麼沒有?昨日還奉上諭,著該督撫妥速就近挑選精銳,前往剿捕,毋任賊勢蔓延呢!」褚飛熊道:「二位老哥看這土匪光景,有無蔓延之勢麼?」
  吉慶和道:「如可剿捕得力,彼不過烏合之眾,不難殲除。否則亦說不定。」洪一鶚道:「在小弟看來,蔓延定了。天下承平巳久,民不知兵,守城各營兵丁半多老弱充補,就如各處防營兵力,亦甚單薄。加以統帶員弁雖係從前宿將,無如時勢不同,在前各統帶營官皆繫年富力強,且無室家之累,奮力攻打,收效不難。現在功成名就,妻妾子女各有所戀,平日又頤養慣的,再教他徵討去,如何耐得這個辛苦!至於那些營勇,坐領一分餉銀,終日的又不勤訓練,國家雖有閱兵之典,等到臨時略一操演,只要外面好看,糊得過去也就算了。所有閱兵大臣,外省的皆是督撫,大半不諳韜略,到看操的時候,也只要軍容荼火,得其外觀,就可以覆命無事。所以到那有事之際,一聞警報便如迅雷之不及掩耳,舉止失措,倉卒從軍,以致匪燄鴟張,剿滅不易了。」褚飛熊道:「老哥所言卻中時弊,但望這一起賊匪指日殲除,生靈早免涂毒,不然這遺害是無窮的了。」吉慶和道:「老哥愛惜蒼生,已見言表,只是坐而言不能起而行耳,可歎,可歎!」洪一鶚道:「事難預料,若果賊勢猖獗,進致蔓延,弟當與老哥同保褚兄,俾顯生平之志。」褚飛熊道:「老哥雖有此願,其如小弟無此福命,奈何?」
  吉慶和道:「小弟屢聞人言,此間朝陽門外,有一水雲庵,庵內有位禪師,法號警覺,道高德重,年過九旬,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弟久思往謁,靜叩終身。今日正值清閒,何不同去那裡一訪?」洪一鶚道:「既有如此高僧,小弟也要去問一問,褚兄不可固卻。」說著拉了就走。三人出了朝陽門,先問明路徑,約走了五六里路,但見一帶高岡,卻是從遠山拖下來的,滿岡上都是合抱不交的大樹,岡下一帶清流環繞。下得岡來過了一道小橋,便見翠森森的一座茂林之內就是水雲庵了。不過一會走到水雲庵門首,卻是一座小小山門。進得山門,便是彌勒佛像,轉過背面卻是韋馱尊者。穿出來一座小橋,橋下水聲漱玉,是從前溪流轉來的。過得小橋一條莓苔石徑,兩下松柏交加,早有一個小僧笑迎出來,說道:「吾師早知三位貴人降臨,特令小僧在此恭迓,就請貴人去方丈。」
  那警覺禪師已拄著一根龍頭藤枝在門首佇立。但見他骨格生得清臞,形容蒼古,霜眉覆目,雪發盈頭,不須問偈談禪,已識道高德重。三人上前合掌施禮已畢,敘次而坐。侍者送過茶,警覺師微笑道:「今日何幸三位貴人到來。」吉慶和道:「弟子等因慕老禪師道,特來參謁,要求指示迷途。」那禪師道:「洪施主與吉施主艱難險阻早已備嘗,現在是一位詞林,一位內閣,不數年即當位極人臣。褚施主以後功名亦非等閒可比,但須依洪施主共建功業,不能獨創獨行,皆係遠大前程,可喜可喜。」
  褚飛熊又問道:「近聞土匪猖狂,不知何日才能平定?」那禪師道:「老僧世外閒人,不問紅塵之事。既承下問,老僧有一偈語,聽我道來:『楚尾吳頭,群獸角逐,健翮摩天,一獸降服。』諸位皆明達之才,自可領會。」
  三人聽了只是不解,洪一鶚道:「弟子等愚魯不才,實難解悟,還乞老師明白指教,得領真言。」那禪師道:「此係天機,不可洩漏,以後自應便了。」三人又問:「弟子們壽緣結果如何?尚求指示。」禪師道:「如日之升,不必計此,但存一好生之心,何愁不享大壽。數年之後洪褚二位與我尚有一會之緣,彼時自然明白。」當下即招呼侍者,將知客師請來,陪三位貴客午面。三人固卻,禪師道:「還有話說,不必推辭。」說罷,垂眉閉目,寂然不言,三人亦不敢再問。少刻知客師進來,各問了尊姓。
  一會子吃過素面,那知客師便向洪一鶚褚飛熊道:「小僧觀二位英氣逼人,武藝諒俱精妙。」二人齊道:「弟子雖曾從師學習,只恐未精。」知客師道:「但不知二位精於何術。」褚飛熊道:「俱曾學過,覺得短兵相接莫妙於劍,臨陣交鋒莫過於槍,其餘兵器總不過乎此。」
  知客師喜道:「若非慣家,不能知此中奧妙,必定精專於此了。小僧亟欲一觀妙技,不知尚肯賜教否?」褚飛熊道:「正要求老師指點,只是未曾帶得佩劍,且於老師前不敢放肆。」知客師道:「這是英雄分內之事,一試何妨!若雲無劍,小僧現有一口,但恐不合貴手。」說著,便教侍者將劍取來。少刻侍者把劍取到,知客師雙手遞上,褚飛熊接過來,將劍抽出看時,見刀長二尺四寸,按二十四氣盤列八卦,背嵌七點金星,上有「古定」二字,光華奪目,冷氣侵人。褚飛熊贊道:「真好劍,的係幹將莫邪一流。」知客道:「請一試試。」褚飛熊再三謙讓,先請老師賜教。知客師不肯佔先,一定要看褚飛熊劍法,洪一鶚道:「老師吩咐,就是吾兄先試罷。」
  褚飛熊說了一聲告罪,便將衣服撩起,右手捧劍,放開腳步,先演幾個解數,慢慢使開身法,把平生劍術施展出來,但見一片寒光罩體,無半點滲漏。那知客師看到妙處,不禁撫掌大笑道:「真得劍家秘術。」褚飛熊舞罷又道:「還求老師指教。」知客師道:「小僧也曾見過幾人劍法,不過婺休一派,總不及施主高妙的。」說罷又請洪一鶚演試。洪一鶚不推辭,向褚飛熊手裡取過劍來,撩衣起舞,極盡平生所學,舞到妙處,恍如一道白虹環繞身體,與褚飛熊不相上下。洪一鶚舞罷放下劍來說道:「真是雷門布鼓,慚愧之至。」那知客師道:「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洪施主可謂文武全才矣。」洪一鶚道:「弟子等不敢違命,均已獻醜,老師尚肯踢教否?」那知客師接劍在手道:「只恐多時不試,未免荒疏,幸勿見笑。」說著將劍望空一擲,使個身法用手接著,展開上三下四左五右六的數,使得如飛星掣電,兩道寒光射得人眼花撩亂。
  洪一鶚褚飛熊看得出神,極口稱贊不迭。那知客師舞罷笑道:「二位施主勿笑。」洪一鶚褚飛熊齊道:「老師神技,弟子萬不及一。」那知客師一面謙遜,一面笑道:「劍法是高妙極矣,但不知二位槍法是那一派傳授的?」褚飛熊道:「雖是少林一派,竊恐未得真傳,老師諒必盡其神妙。」
  那知客道:「這未必見得,但所習卻是一派,今再同施主演幾路何如?」褚飛熊道:「實欲求教,恐不足與老師交手。」那知客師道:「操演武藝,這卻何妨。」因命侍者取兩根竹竿,各執一桿,褚飛熊又道:「凡有疏漏之處,求老師不吝教誨,使弟子得領真傳。」那知客師道:「彼此較正才是。」當下二人走離有百步遠近,使開解數,正如兩條青龍,翻江攪海一般,直舞得滿空亂落梨花,遍體紛飛瑞雪。兩下交手有一二十合,那知客師止住道:「已盡知施主武藝,不必再試了。」吉慶和在旁看見,雖不知其妙,想臨陣交鋒,亦不過於此也,大贊不止。洪一鶚道:「褚兄槍法精純,令小弟傾倒百拜。」
  那知客師道:「褚施主既已領教,洪施主尚肯不吝一較?」洪一鶚道:「有褚在前,弟子已不敢相望,況老師神妙莫測,何敢班門弄斧麼?」吉慶和插口說道:「洪賢弟既承老師諄問,何妨一獻其技,即有破綻,尚可請老師指教。」洪一鶚只得取過竹竿,與那知客師對舞了一回,自知不是對手,趕著收了槍法,慚愧說道:「技藝生疏,務求指示。」那客師道:「豈敢,豈敢,小僧直言,洪施主槍法卻不如褚施主之精,而劍法則不相上下。」說著就執著褚飛熊手道:「褚施主技勇如此,取功名如拾芥矣。」
  又道:「武當一派稱為內家,然終不如少林外家之妙,褚施主已得真傳,可敬可敬!洪施主雖盡美,而鉤攔格架亦甚靈捷,略加操演便純熟。」洪一鶚道:「老師之言敢不遵命,惟求俯賜教誨,俾弟子有所遵循。」那知客師大喜道:「足見好學,小僧就遵命放肆了。」說著就取竹竿盤旋上下舞了一會,真是神化莫測,吉慶和見了只是伸咂嘴舌,贊美不已;洪一鶚卻自始至終,細細領會此中的奧妙。
  那知客師舞罷,洪一鶚取了竹竿,照著剛才的妙法,學演了一會,那知客師贊道:「洪施主真明達人也,只小僧演了一遍,便試得一點不差,從此可稱褚洪雙絕了。」
  洪一鶚便謝了知客師的教法。只見警覺禪師復開眼說道:「洪貴人指日位極人臣,這口古定寶劍可即相贈,以助他一臂之力。」那知客師唯唯應諾。隨時將古定七星劍雙手遞上道:「此劍藏之已久,家師原說待貴人相贈,今遇施主,他日建立功業,仗此寶劍居多,幸即珍藏,勿稍輕褻。」說罷便遞過來。洪一鶚接在手中,先望警覺禪師恭恭敬敬的道了謝,又望那知客師道謝已畢。又聽警覺禪師說道:「吉貴人此去一路榮華,但不可過存奢望,急流勇退便是知機,褚洪二位三年之後尚有難,然不過百日之災,彼時自有解救,所望好生之心不可拋卻,自然福壽綿長,前程遠大,老僧有厚望焉。」三人齊道:「承老禪師諄諄告誡,弟子等當刻刻謹遵。」說罷才合掌告退,知客師送出方丈門首,便道:「恕不遠送了。」三人又合掌告辭而去。沿路之上說:「這禪師竟是一尊羅漢,可惜無暇,不能常來求他指教。」吉慶和道:「他剛才所贈之劍,我是門外漢不懂,照這老禪師說,光景是不壞,你們二位是個識者,究竟好不好呢?」褚飛熊道:「怎麼不好,的係寶劍所罕有之物,洪兄得此可謂意外之遇矣。」
  三人一路談來,不知不覺已進了朝陽門,於是分頭各回寓所。畢竟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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