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浙人有字亞伯者,以京卿致仕家居,頗不理於鄉評。無名氏制聯嘲之云:「包藏噁心,違父命,奪弟財,枉作京堂四品;圈成霸道,拜中丞,揖明府,得來洋餅三千。」惡字藏下心為亞,伯字圈去聲同霸,語殊工巧。
  甲午中東之役,北洋海軍不戰而降敵。未幾,割地媾和。李文忠蒞約馬關,為彼人不逞者所狙擊,致傷面部。日本皇后一條美子遣使慰問,餽賜藥物,恩禮周至。無名氏《甲午雜詩》其一云:
  憐才雅意出椒房,青鳥傳言到上方。
  為說深恩銜次骨,唐家面藥▉尋常。
  凡上飭下曰仰,唯官文書則然,未聞見於諭旨者。庚子拳匪之變,矯詔南中疆吏,仇逐外人。五月某日,鄂督奉廷寄,有「仰該督撫等」云云,一望而知其為偽,不奉詔之計益決。
  光緒朝,有詔釐正文體,無名氏倣製藝體,書其後云:「聖朝崇正學,國本不搖矣。夫文體,固與國體攸關者也。釐而正之,不綦要歟?且夫八股之學,創自有宋,盛於有明,至本朝而斐然可觀,燦然大備,因文章之極軌,郅治之鴻規也。乃自喜事之徒,鄙為無用;趨時之士,棄焉如遺。聖人有憂之,光復典章,釐正文體,煌煌硃諭,炳日星焉。君子曰:是之謂女中堯舜。夫人皆知廢八股、復八股之說之是非矣,曾亦知八股之文體,固何在乎。八股為孔教之真傳,待後守先,直延堯舜禹湯之一脈。點竄典謨之字,出入風雅之辭,語貴不離宗。願志士名流,唐宋以來書勿讀。八股為聖朝之定制,震今鑠古,直合學問經濟為一家,局則擬行世之文,調則效登科之稿,言之如有物,恐矜奇好異。朝廷從此法難寬,可勿正哉。論坐言起行之理,儒士精神虛耗,八股誠足以誤人。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大而能通天人之奧,小亦足包格致之精,苟能養到功深,儒將名臣,由此其選,所謂學有本原者視此也。彼習非所用之言,老成者早鄙為惑世之妄談矣。挽既倒狂瀾,不幾賴彤廷之釐剔乎。論拘文牽義之為,學子固執鮮通,八股或足以病國。似也,而不然也。彼則謂出雖無濟世之良才,處可為安貧之願士。苟能讀書守分,人心風俗,即有所裨,所謂學無浮慕者視此也。觀「民可使由」之語,有國者早奉為馭才之妙術矣。作中流砥柱,不仰藉深宮之訂正乎,士刁之衰之不可回也。聲光化電,甘師巧藝之為;西地愛皮,競效橫行之字;棼棼泯泯,謬誇有用材焉,恨不能令讀八股耳。今得聖母當陽矣,講求正學,綸▉頻宣,語好新奇,功令有所必黜。吾知培閭左之佳子弟,蔚朝右之賢公卿,在此一舉也。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實式憑之已,聖治之隆之萬不替也。金陳章羅,頒為程式,譚林楊宋,在所誅鋤,穆穆皇皇,群上無疆頌焉,何莫非重視八股哉。今又懿旨下降矣,誥誡試官,稟承有自,鑒衡偶舛,磨勘之咎難辭。吾知保四千年中國之文明,壯四千萬士林之元氣,恃此一策也。周公孔子,斯文未喪,保佑命之已,猗歟盛矣哉。文明以正,有道萬年,他邦人士,拭目俟之矣。」
  此文寓諧於莊,聲調氣機,鈴圓磬澈,允推墨裁上乘。
  某省某學堂學生季考,《四書》義題「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某卷句云:「夫堯舜,豈非古今大舞台上之一大英雄哉!」閱卷者商之監督,監督曰:「筆勢尚佳。」遂置高等。
  禾中朱竹▉、徐勝力兩先生為同徵友,竹▉居梅裡,勝力居城東▉裡。勝力嘗邀竹▉飲,或竹▉攜壺就飲勝力家。二公嘗以名相戲,有「今日朱移尊」,明日徐家筵之謔。見於辛伯《鐙窗瑣話》。曩在金陵,一日宴集,南陵徐積餘,丹徒陳善餘兩君在座,適登盤之品,有鯽魚、鱔魚,座中他客,亦舉以為笑也。
  乙巳、丙午間,山陰某君字鳳樓薄游金陵。汝南制府絕禮重之,公餘陶寫絲竹,為秦淮校書小五脫籍。同僚某集句制聯贈之云:「小樓一夜聽春雨,五鳳齊飛入翰林。」並鳳、樓二字,亦作迴鸞舞鳳格,分嵌句中,珠聯綺合,妙造自然。
  新歷四年元旦,蕙風搦管續《叢話》。是日也,風日妍和,雲物高朗。俯仰身世,聊樂我員。口占一律,即以實《從話》:
  陽生一九葉龍躔,寶▉欣開泰運先。
  吉語桃符春駿發,清輝桂魄昨蟾圓。
  衣冠萬國同佳節,歌管千門勝昔年。
  晴日茜窗揮彩筆,歲華多麗入新編。
  向來酒價至賤,以杜少陵詩「速須相就飲一斗,恰有三百青銅錢」為最。其次則漢昭帝罷榷酤之時,賣酒升四錢。又其次則唐楊凝詩云:「湘陰直與地陰連,此日相逢憶醉年。美酒非如平樂貴,十升不用一千錢。」至李太白云「金尊清酒鬥十千」,則唐詩人用此語者多矣。米價至賤,以漢宣帝元康間谷鬥五錢為最。其次東魏元象、興和中,谷斛九錢。又次唐元和六年,天下米鬥有值二錢者。唐太宗時,米鬥三錢,後世以為美談。蓋未考尤有賤於此者。新年善頌善禱,以醉飽為第一要義,故記之。
  乾、嘉間,大興朱相國文正介節清風,纖塵不染,雖居台鼎,無殊寒素,與新建裘尚書文達為文字至交。某年,歲雲暮矣,偶詣文達。談次歎曰:「貧甚,可若何?去冬蒙上方賜貂褂,比亦付質庫矣。」文達笑曰:「君貧甚,由自取,可若何。欲一擴眼界乎?」因出所領戶部飯食銀千兩,陳之幾上,黃封<黃亢>然。文正略注視,輒起自座間,手攫二巨鏹,登車遂行。茲事誠至有風趣,苟非文達,文正斷不出此。其陳銀幾上也,固欲周之也。文正會其旨,故取之弗疑。莊生所謂「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晚近無此交情也。
  甲寅四月,日本澀澤青淵男爵來游滬上,先之杭州,拜明儒朱舜水先生祠墓。將游京師,取道曲阜,謁孔林。自言其生平得力,不出《論語》一部,誠彼國貴游中錚佼者。餘嘗賦詞贈之,《調寄千秋歲》,云:
  「雲帆萬里,人自日邊至。桑海後,登臨地。湖猶西子笑,江更春申醉。誰得似,董陵澆酒平生誼。
  九點齊煙翠,指顧停徵轡。洙泗遠,宮牆峙。乘桴知有願,淑艾嘗言志。道東矣,蓬山回首呈佳氣。」
  按:日本自魏明帝時通中國,其主文武天皇,釋奠於先聖先師,尊崇孔子。彼國名儒著有《先哲叢談》一書,恪守程朱之說,於性理之學,多所發明。蓋聖學東漸,由來舊已。又同治時,有雅裡各者,籍英吉利國,曾遊歷京師,先迂道山東,謁曲阜孔林。金匱王紫詮《送雅君回國序》稱其注全力於《十三經》,取材於馬、鄭,折衷於程、朱,於漢、宋之學,兩無偏袒。譯有《四子書》、《尚書》二種,彼國儒者,咸歎其詳明賅洽,奉為南針云云。則西懦亦向風慕義,尤為難能可貴矣。
  清制視翰林至重,庶常散館列二等者,輒以部曹改官。康熙十七年,新城王尚書文簡由戶部四川司郎中召對懋勤殿賦詩,次日,遂改侍講;未任,轉侍讀。由部曹改詞臣自文簡始,實異數也。
  咸豐十一年八月,曾文正克復安慶,部署粗定,命莫子▉大令,採訪遺書,商之九弟沅圃方伯,刻《王船山遺書》。既復江寧,開書局於冶城山,延博雅之儒,校讎經史。政暇,則肩輿經過,談論移時而去。住冶城者,有南匯張文虎、海寧李善蘭、唐仁壽、德清戴望、儀徵劉壽曾,寶應劉恭冕,此江南官書局之ㄈ落也(《蕙風{▉移}二筆》)。按:杭州錢東生《文獻徵存錄》云:「黃儀,字子鴻,常熟人,尚書徐乾學開書局於江南洞庭山,儀與顧祖禹、閻若璩、胡渭並入幕。」此江南官書局之先河,特在蘇不在寧耳。
  林璐撰《丁藥園外傳》,屢形容其短視,餘前節錄並連綴短視雅故,茲又得二事。昭文邵荀慈目短視,每作書,望之若隱几臥者。冬月脫履擁爐坐,俄客至,卒覓履不得,躡他履以出。履左右各異,客匿笑,荀慈亦自笑,已且復然,不以屑意。吳江吳漢槎性耽書,然短於視,每鼻端有墨,則是日讀書必數寸矣,同學者往往以此驗其勤否。
  宋政和末,御史李彥章言:「士大夫多作詩,有害經術,詔送敕局立法,官習詩賦杖一百,事絕可笑。餘前記之,然不過立法而已,未聞受杖者誰也。比閱《文獻徵存錄》,有云:「周▉,字青士,嘉興人,遭亂棄舉子業,受廛糶於市。一日,市有鬻故家遺書者,買得一船,筐▉▉鬥斛權衡紛陳滿肆,每讀之糠▉乞中,意陶然自適也。嘗客游嘉善,借寓柯氏園,月夜詩興絕佳,輒吟哦達旦。適郡丞某,以事至部,寓與園鄰,攪吟聲不寐。詰旦,遣隸拘青士至,撻而逐之。」此則吟詩見撻,竟成事實,不尤可笑耶。一說,青士自陳與竹▉善,僅乃得免。餘意不如並不自陳,撻則撻,逐則逐,乃益高絕。昔倪雲林被毆於精徒,強忍弗呼囂。或問之,曰:「出聲便俗。」其旨遠矣。
  凡人記憶力強,則讀書事半功倍,然而天之所賦,不可強也。茲略舉見於記載者:顧亭林在京師邸舍,王阮亭曰:「先生博學強記,請誦古樂府《蛺蝶行》,可乎?」即朗念一過,同坐皆驚。吳江潘次耕幼有聖童之目,覽曆日一過,即能暗誦,無所訛脫,首尾不遺一字。錢塘陳句山幼好學清警,嘗游西湖淨慈寺,讀門榜三篇,還家試誦,略無遺脫。甘泉焦裡堂八歲至人家,客有舉馮夷音如縫尼者,曰:「此出《楚辭》,馮讀皮冰切。」客大驚。陽湖孫淵如年十四,能背誦《文選》全部。之五君者,其資質得於天者獨優,故其才力過乎人者甚遠。又玉峰徐大司寇凡人有一面者,終身不忘,無材藝者,不入門下,有執贄者,先繕帙以進。公十行俱下,頃刻終篇,其有不善處,則折角志之。其人進見,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則尤能記憶人之面貌,往往善讀書者之所難也。相傳乾隆時,和├記性絕佳,每日諭旨,一見輒能默記,乃至中外章奏,連篇累牘,和倉猝披閱,能一一提綱挈領,批卻導▉。以故與聞密勿,奏對咸能稱旨,所謂才足濟奸,聰明誤用者矣。
  凡人於己所擅長,未可自以為至;即至矣,或反不如未至者之為愈。則夫學問器識之間,深識者必窺之於微焉。比餘甄述古人之記性過人者,續獲二事,綴錄如左,而其故可推矣。吳長元宸垣《識餘》云:「南宋肅王樞,與沈元用同使金,館於燕山憫忠寺。寺有唐碑,詞皆偶麗,逾三千言。元用素強記,即朗誦一再。肅王不視,且聽且行,若不經意。元用欲矜其敏,取紙背書之,失記者闕之,僅十四字。肅王取筆盡補之,並改正元用數誤字,置筆他語,無矜色。元用為之駭服。」
  黃蛟起西神《叢話》云:「丁鬆年,字壽夫,惠遠,字懷明,與邵文莊公少皆絕穎。嘗偕游洞虛宮,見庭有鵝群,入弄之。道士某,戲謂欲為籠鵝右軍耶?因笑指屏風曰:「此王學士耐軒壽先師祖文,幾三千言。向聞三君敏妙,能誦十遍背之,當烹鵝以餉。」鬆年曰:「一遍足矣。」即起略觀,背之如流,不失一字。惠遠朗誦二遍,訛三四字。文莊細讀三遍,訛八九字。道士甚喜,急宰鵝治具,出佳釀佐之,盡歡而散。謂弟子曰:「邵子深沉不苟,必大臣也。二子質雖敏,氣太浮,恐非遠到器。」後鬆年以儒士第一人應舉,不第,忄屯鬱遽卒。惠遠登成化癸卯科,仕終京兆通判。唯文莊登第為宗伯,悉如道士言。」
  前話述朱文正攫金事,謂苟非裘文達,文正斷不出此。茲又得一事略相類:北平崔青蚓能詩善書,居恒介節自持,簞瓢屢空,晏如也。史閣部忠正家居,過其舍,見青蚓絕食,乃留所騎馬歸,青蚓牽於市賣之,沽酒,招其友飲曰:「此酒自史道鄰來,非盜泉也。」一日而金盡。蓋可取而不取,焉有君子。而為是矯情,卻之為不恭,對於知己,尤非所敢出也。
  北齊所刻佛經,文字勁偉,拓本雖非艱致,然往往不全,為可惜耳。相傳陽曲傅青主晚隱於醫,一日,走平定山中為人視疾,失足墮崖穴,僕夫驚哭。青主傍徨四顧,見有風峪,中通天光,石柱林立,數之得一百二十六,則高齊時佛經也。摩挲視之,終日而出,欣然忘食,其嗜奇如此。
  《文獻徵存錄》錄洪▉思引趙秋谷之言曰:「▉思為《長生殿》傳奇,非時演於查樓,觀者召如雲,而言者獨劾予;予至考功,一身任之,褫還田裡,座客皆得免。▉思亦被逐歸。」按:《長生殿》被劾事,見於記載數矣。唯秋谷獨任其咎,俾免他客云云,為他書所未載,是不可弗傳也。
  雍正時,錢塘汪積山善為詩,尤工五言。論者謂覽其詩,非徒▉▉有雅致,乃別見貞白之性。有《積山集》六卷。少補諸生,好潔成癖,每受知於學使者,終不肯畢鄉試,以場屋儲積污猥,易沾垢漬也。嘗考昔人以潔癖著者,莫如米海岳、倪雲林,二公未嘗廁身場屋,從事科舉,殆亦不屑不潔之故歟?
  康熙時,王漁洋詩弟子許子遜由進士官福建知縣。許雖文士,絕擅拳勇,嘗補武平令,縣境與粵東某縣毗連,兩縣民因爭山地械鬥,許馳赴填戢。粵民殊獷悍,群起歐扌失許,則敗於許,皆賓服,弗敢肆。後以年老乞疾歸,息影裡閭,逾古稀矣。一日,有老僧山東人,踵門請角藝。許延見,從容語之曰:「若與僕皆老矣,心雄發短,胡競勝為?矧兩敗必有一傷,夙非怨仇,即亦何忍出此。何如各奏爾能,以優劣為勝負也。」僧韙之。於是會射,則皆中的;較力,則舉任相若。旁觀者末由稍稍軒輊。許窺於微,知僧實有勝己處,則與之約:「吾曹孰勝負,以翌日為期。視一事之能否為斷。」則置酒召賓朋,許忽默坐運氣,令髮辮上指,卓立若植竿然。其辮繩{艹到}垂飄拂,若矛戟之繁飾也。僧無辮,謝不敏,竟伏退。此沛公所謂「吾寧鬥智,不能鬥力也」。子遜有《竹素軒詩集》,清新俊逸,不墜漁洋宗法。
  寒食禁火,相傳因介之推事。猶端午競渡,因屈原也。洪武《本草堂詩餘》,陸放翁《春遊摩訶池》《水龍吟》「禁煙將近」句注云:「《周禮.司▉氏》:『仲春以木鐸,犭旬火禁於國中。』」此別一說也。
  錢塘梁山舟學士父文莊,官至大學士。文莊未達,居鳳凰山麓,夫人夜織,兒嬉於旁。虎突入戶,夫人驚絕,山舟戲如故,神色自若。亟問之,曰:「有大獸來,四顧而去,亦不知為虎也。」其後乾隆五十五年,以在籍侍講,入都祝釐,不肯詣時相門,有以禍福怵之者,勿顧也。其威武弗屈,已於幼不畏虎時徵之矣。靈嚴尚書畢公自楚贈大硯,不納,使人委之而去。越數年,友有宦於楚者,仍附還畢公。夫所贈僅大硯,且贈者為畢公,宜若可受矣。而介介若是,詎預知其功名之不終耶。
  歸安嚴九能生而識字,四歲作書徑尺,有規矩,十齡於屏風上為四體書,擅其藝者莫能及,號為嚴氏奇童。昔白香山七月識「之、無」,元王恂三歲識「風、丁」,蓋亦經人指授,且僅識此二字耳。若夫生而識字,則嚴先生而外,未之有聞。先生父樹萼,聚書至數萬卷,其涵育有自來矣。
  仁和葉登南,乾隆十六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散館補江西建昌令,居官口不言阿堵物,避俗如仇,人以為迂,而民甚安之。藩狀貌臞瘠甚,趨府白事,在公所罕與人言,人常怪之。一日,值貲郎在坐,藩殊不耐,閉目坐久。同官問何為,閉目不答,微語曰:「癡人去否?」郎大恨,卒為所中,以微譴罷歸。夫貲郎誠癡,亦復可人;貲郎而不癡,則益弗可耐耳。
  曾文正官翰林時,一日,閱海王村書肆。同時買書者先有二人在。其一人遺一錢於地,一人亟躡之。俟遺錢者行,亟俯而拾之,亦遂行,意若甚得者。文正微詢肆中人,皆得二人姓名。迨後文正開府江南,有知縣新到省來見者,閱其姓名,則當年拾錢人也。文正愀然曰:「若人一錢如命,一旦膺民社,欲無剝民脂膏,得乎?」亟劾罷之。大臣留意人才,淑慝之鑒,操之有素。即其憶力過人,亦迥乎弗可及已。
  滬語謂男女私識曰姘頭。按:《倉頡篇》:「男女私合曰姘。」茲字意乃絕古。《漢律》云:「與妻婢奸曰姘。」又別一義。
  友人某君告餘,某日送某參政北行,歸途宴集某所,晤東陽方伯。東陽自言:「日來甚欲填詞,因叩以近作,則擬賦《鷓鴣天》,僅得起句云:『從此蕭郎是路人。』適案頭有《北山移文》,雒誦至再。俄而客至,遂不竟作。」此七字含意無盡,真黃絹幼婦也。
  吾廣右古文家,平南彭子穆,永福呂月淪,馬平王定甫,臨桂唐子實、朱伯韓、龍翰臣皆得桐城嫡傳,所作多名言精理,不同率爾操觚。地本偏僻,士唯治樸學,不屑標榜通聲氣,以故姓名或不出裡▉,而其流弊所極,乃至不唯不標榜,而反相傾軋。一二穎異少俊稍脫略邊幅,輒局▉不見容,往往垂老殊鄉,不敢言旋邦族,言之增於邑焉。因論諸鄉先生,不能無感。定甫先生有《龍壁山房文集》梓行,其《計豢龍傳》一首,事屬異聞,移錄如左。
  「計豢龍,馬平人。先世山東,祖國選,從徵粵西蠻,至柳州,以功授五都都亳鎮巡檢。卒,子仲政貧不能以歸,家焉,而熟知瑤壯情。知縣張霖薦其材,以諸生承父職。溪洞反者,多所擒滅,諸蠻畏之。仲政卒,子永清業於農,日行龍溪隴上,拾巨卵異之。歸翼以鵝,生龍子,畜之缽,缽盈,泳以池,將溢焉,乃縱之衝豪山潭間,日投飲以牛羊之血,人皆馴之。一日,女紅裳者過潭側,龍謂血也,起吞之。永清怒,偽為投牛羊血者,龍出飲,而遽手刃斷其尾,龍自是潛不出。或言大風雨晦冥之日,昇天行矣。永清死,將出葬,龍降於庭,家人駭奔,徐寤其為缽中物也。前而祝曰:「爾不忘豢者耶?」則往卜諸幽。將舁葬焉,龍蜿蜒,眾尾之,龍伏計東寨山之崖下,眾以永清窆焉。」
  餘幼聞諸父老言,與志傳小異。吁,亦神怪矣哉。嗣計氏子孫,為馬平望族,天順、成化間,登甲乙科者不絕雲。
  閱蕭山湯紀尚《▉▉文乙集》,有《紫韁頌》一首,為合肥相國李文忠作。偶與漚尹談及,謂羌無故實,殊難工也。漚尹因言近有一紫韁掌故。先是,浙中某閨秀矢志,非極品大臣不嫁,職是桃夭梅▉,芳期屢愆,迨後仁和相國王文勤由樞相告歸,有續膠之舉,竟如願相償焉。文勤曾蒙賞用紫韁,結▉日,其公子某先意承歡,備極優禮,彩輿八座,特換紫韁,其他鹵簿稱是。旁觀者咸嘖嘖稱羨,新夫人尤躊躇滿志雲。
  海虞沈石友自號鈍居士,有硯癖,藏硯絕夥。比貽餘二拓本,因記之。玉溪生像硯,高七寸五分,寬五寸二分,厚一寸三分。琢池方式,近趾處稍狹,背面琢圓式凹下,而像凸起。像半身右向,結帶巾,衣後有花紋方式,略如補服而稍下,其上方題云:「予得宋人寫無題詩卷子,首列玉溪像,脫失過半,落墨瀟灑,非龍眠一輩子不能到。因屬包山子摹此硯背,及刻成而陸已謝世矣。仲石記。」右下角有「▉香心賞」白文印。左邊稍下,有「憲成」朱文印。右側題云:「▉香兄以玉溪生像硯拓本求題,視其神采飛騰如女子,製作之精,可想見矣。愚有上官周《唐宋詩人像》一冊,至玉溪谷微病其多態,今始知上官氏之學有淵源,非妄為者。仲石不可考。嘉慶二年,歲次丁巳,秋八月二日,北平翁方綱。」「蘇齋」白文印,硯趾左偏,石友題云:
  我讀韓碑詩,頂禮玉溪像。
  千古翰墨緣,神交結遐想。
  阿翠像硯,高六寸七分,寬四寸四分,厚一寸五分,池琢圓式。四週隆起而中凹下,上方蓄水處亦凹下,占高一寸六分,凹中左偏,有「半山一侶」白文印。背面刻阿翠像,倚幾右向側坐,右手持卷軸,全身不露足。左方題「咸淳辛未阿翠」六字,分書,像及題款皆凸。右側題云:「綠玉宋洮河,池殘歷劫多。佳人留硯背,疑妾舊秋波。己丑三月得此硯,墨池魚損去之,背像眉目似妾,面右頰亦有一痣,妾前身耶?阿翠疑蘇翠,果爾,當祝發空門,願來生不再入此孽海。守貞記。」
  馬字朱文橢圓小印,左側石友題云:
  片石歷四朝,兩美合一影。
  想見畫長眉,露滴玉蟾冷。
  洗汲綠珠井,貯擬黃金屋。
  若問我前身,為疑王百穀。
  刻畫入精微,脂香泛墨池。
  漢家麟閣上,圖像幾人知。
  硯趾安吉吳昌碩跋云:「石友示蘇翠像硯,馬守貞題,可稱雙絕。翠樂籍,工墨竹、分隸。咸淳辛未,宋度宗七年。己丑,明萬曆十七年也。」
  蕙風按:《畫史會要》云:「蘇氏,建寧人。淳▉間流落樂籍,以蘇翠名。嘗寫墨竹,旁題八分書。如倚雲拂雲之類,頗不俗。亦作梅蘭。」今此硯像題款,正作分書,則阿翠即蘇翠無疑。《畫史》云淳▉間,則咸淳之誤也。
  嘉慶《涇縣誌》,洪北江為總修,體例精審,卓然可傳。其《人物志.志壽考》有云:「明查萬綱,九都人,年一百二歲;季弟萬彩,年一百歲。萬綱兄弟四人,仲萬紀,叔萬芒,皆年九十餘。子友爵,年八十餘,五老一堂。知縣何大化贈以扁額云『壽星五聚』。又查永闊,九都人,年百歲,知縣李日文,以「天賜百齡」扁額旌之,縣誌記永闊,與萬綱相連,蓋為時相去不遠也。」夫人壽期頤,世不多覯,若查氏一門,躋百齡者三人,誠山川間氣所鍾,求之志乘中,殆不能有二焉。
  有清之將亡也,叉雀之嬉成為風氣,無賢愚貴賤,捨此末由推襟抱,類性情,而其流弊所極,乃不止敗身謀,或因而誤國計。相傳青島地方,淪棄於德,其原因則一局之誤也。當時青島守臣文武大員各一:文為山東道員蔣某,武則總兵章高元也。歲在丁酉,蔣以闔差調省,高元實專防務。某日日中,炮台上守兵,偶以遠鏡了望海中,忽見外國兵艦一艘鼓浪而來,亟審睇之,則更有數艘,銜尾繼至,急報高元。高元有雀癖,方與幕僚數人合局,聞報夷然曰:「彼自游弋,偶經此耳,胡張皇為?」俄而船已下碇,辨為德國旗幟,移時即有照會抵高元署,勒令於二十四點鐘內,撤兵離境,讓出全島。高元方專一於雀,無暇他顧,得照會,竟姑置幾上,其鎮靜情形,視謝安方圍棋得驛書時,殆有甚焉。彼特看畢無喜色,此則並不拆視也。久之,一幕客觀局者,取牘欲啟封,高元尚尼之,而牌已出矣。幕客則極口狂呼怪事。高元聞變,推案起,倉皇下令開隊,則敵兵已布通衢踞藥庫矣。將士皆挾空槍,無子藥。既不能戰,詣德將辯論,亦無效,遂被幽署中。於是德人不折一矢而青島非復中國有矣。事後,高元疊電總署,謂被德人誘登兵艦,威脅萬端,始終不屈,皆矯飾文過之辭耳。嗟乎,青島迄今再易主矣。吾中國亦陵谷變遷,而唯看竹之風,日盛一日。尤足異者,舊人號稱操雅,亦復未能免俗。群居終日,無復氣類之區別,則此風伊於胡底也。俯仰陳跡,感慨繫之矣。
  宜興許午樓囑審定其尊人《木民漫筆》,泰半詩話及異聞,間涉災祥果報之說,關係掌故者絕少。茲節錄數事如左:
  壽陽相國祁文端易簀日,胸微溫,越六日復甦,索筆題詩云:「聖駕臨軒選異才,八方平靖物無災。上元世業十年後,自有賢豪應運來。」
  長白青墨卿督學江蘇,無名氏制聯云:
  「白旗丁偏心真可怕,青瞎子無目不成睛。」頗工,然非實錄。青公鑒衡殊允也。
  周迪號藕塘,鄉試薦卷,以「心腹腎腸」,為滿洲某公所黜,曰醫書不可入文。曹鐵香太中朝考以「▉」字見抑,鐵香詩云:「御頒詩韻從頭檢,▉字何曾作蘊書。」
  楚某貴人,蚤歲不善治生,簞飄屢空,高尚其志,不受嗟來之食。有戚某官江蘇,往探,兼為山水之游。抵金陵,其戚早引歸。資用既罄,幸逆旅主人不甚索逋,且時來就談,曰:「相君之貌,非久困風塵者。」因教以卜,設肆於店門,日用粗給無贏餘。開年首春,主人致酒曰:「今歲值大比,請復理舊業。」主人日來勸讀,若師保,端陽後餞行,贐白金三十兩。貴人歸而舉於鄉。次年成進士,入翰林,即郵書報主人而未得達。後十數年,貴人總制兩江,微服訪之,主人老不復識客。久之始悟,握手如平生歡。出酒同飲,貴人徐告之故。主人驚起欲拜,貴人捺令坐曰:「貧賤交勿拘形跡。」遂邀主人為食客。甚長子固營卒,旋擢守備;次子略識字,為納資得縣丞,官於浙,後至司馬。
  漚尹言,朱九江有猶子酷嗜錢。一日,九江謂之曰:「錢之為物,有何佳處,汝顧愛之若是?」猶子者亦請問九江曰:「錢之為物,有何不佳處,叔顧不愛之若是?」斯言饒有哲理,猶子者亦復不凡。因憶吾鄉桂林,清議絕可畏。舍兄東橋所居,距吾廬不數武,某日向夕詣兄,值盛暑,未易長衣。甫出門,遇一友,遽訶余曰:「汝何故著短衣出門?」餘亦笑詰之曰:「汝何故著長衣出門?」當時此友,竟急切不能答也。
  餘年十三四,不知詩為何物,輒冒昧屢為之,有句云:「薄酒並無三日醉,寒梅也隔一窗紗。」姊丈蔣君梓材,見而誡之曰:「童子學詩,胡為是衰颯語?」因舉似其近作,句云:「有酒且拌今夕醉,好花不斷四時春。」自謂興會佳也。詎蔣君不數年即下世,餘雖坎廩無成,然而垂垂老矣。因憶及訶餘之友,牽連記之。蔣君雅人,其規我,其愛我也。
  近人某氏撰野乘,有「某太史遺事」兩則。某太史者,故相國某之館賓也。相國晚節不可道,方隆盛時,則▉然講學家也。太史貌理學迎合之,其遺事野乘殊未備。相國邸第,在前門內東城根,太史寓所在前門外西河沿,相距非甚遠,而亦未為甚近。太中固英年,堂上猶具慶,自到館已還,下榻相國邸,每日授讀餘閒,必回寓省親一次。往還時間,不差繭發。且無論寒暑風雨,必步行不乘車,相國以是益重之。而不知其去時,出相邸數武即顧車;回時,未至相邸數武,僅舍車而徒。且未必果回寓,即回寓,亦未必非別有所為也。太史尊人近耄耋,患失明。一日,太史夫人炙牛脯,雜紫蘭丹椒,芬馨撲鼻觀。尊人問焉,且曰:「幸分而翁一杯羹也。」適太史省親在寓,則對曰:「吾家近戒食牛犬,安有是?其殆東鄰殺牛乎?」太史以相國奧援,入清秘堂,京察一等,出守大郡。嘗語友人曰:「居官要訣,唯穩、冷、狠三字。」友人徐曰:「其如別有三字,不能兼顧何?」曰:「何也?」曰:「君、親、民也。」太史慍甚,而無如何。先是,太史之捷於鄉也,年甫十七,其尊人持重特甚,囑一老僕衛之北行。老僕者,與太史尊人年相若,其尊人幼年入塾時,僕即為僮伴讀者也。其行也,以仲冬,由東大道遵陸。當是時,風氣猶未甚開,視航海猶畏途也。太史為節費計,與友人共賃一車,而命老僕徒步以從,風雪長途,踉蹌歷十八站。甫抵都門,僕以積勞病歿,太史夷然,薄斂叢葬之而已。太史自應童子試,至於散館考差,皆出手得廬,未嘗枉拋心力。年未三十,一麾出守,東南繁富,宦橐甚充,其福命誠加人一等。國變以後,不聞消息。意者,坐擁厚資,優游林下矣。
  有清一代,滿大臣昏庸陋劣,見於載籍,不勝僂指。定遠方子嚴《蕉軒隨錄》所記一事,尤為奇絕。雍正間,陝西巡撫西琳接見僚屬,有二裁縫旁坐縫衣,不但司道恭輯,二裁縫穩坐,至府廳以下,或長跪白事,二裁縫穩坐如故,凡地方緊要事事件,一一聽聞。大小官員,莫不駭異。見陝西糧鹽道杜濱奏折。意者,滿人好修飾邊幅,雖苛其中之所有,而於章身之具,務求熨帖安詳。茲事非裁縫不辦,宜其待之有加禮也。雖然,若西琳者,殆猶有質直之風焉。優禮裁縫,即不妨令眾人見之,以視工於掩著,貌為尊嚴,而其中不可問者,猶為襟懷坦白已。
  滿大臣軼事,尤有絕可笑者。乾隆季年,山東巡撫國泰年甫逾冠,玉貌錦衣。在東日,酷嗜演劇,適藩司於某,亦雅擅登場,嘗同演《長生殿》院本。國去玉環,於去三郎,演至「定情窺浴」等出,於自念堂屬也,過▉褻或非宜,弄月嘲花,略存形式而已,詎舞餘歌闋。國莊容責於曰:「曩謂君達士,今而知迂儒也。在官言官,在戲言戲,一關目,一科諢,戲之精神寓焉。苟非應有盡有,則戲之精神不出,即扮演者之職務未盡。君非頭腦冬烘者,若為有餘不敢盡,何也?」於唯唯承指。繼此再演,則形容盡致,唐突西施矣。國意殊愜,謂循規赴節,當如是也。其後國為御史錢南園所劾,旋解任去,而鵲華明湖間,猶有流風餘韻,令人低徊不置雲。
  光緒朝,江西巡撫德馨酷嗜聲劇,優伶負盛名者,雖遠道必羅致之。節轅除忌辰外,無日不笙歌沸地也。新建令汪以誠者,有能吏名,專為撫轅主辦劇政,即俗所謂戲提調也。邑署中事無大小,悉付他員代之。是時贛人為制聯曰:「以酒為緣,以色為緣,十二時買笑追歡,永夕永朝酣大夢;誠心看戲,誠意聽戲,四九旦登場奪錦,雙麟雙鳳共銷魂。」額曰:「汪洋欲海。」四九旦、雙麟雙鳳,皆伶名也。稍後,柯逢時撫粵西,頗不洽輿情。無名氏制聯云:「逢君之惡,罪不容於死;時日曷喪,予及女偕亡。」額曰:「執柯伐柯。」兩聯額皆嵌姓名同格,粵聯集句尤渾成。
  道光時,浙江巡撫烏某蒞任有年,唯留意海塘工程及考試書院二事,浙人作對譏之曰:「畢生事業三書院,蓋世功名一海塘。」康熙朝,商丘宋牧仲撫吳十九年,嘗修滄浪亭,刻《滄浪亭小志》,又修唐伯虎墳,然似有不慊輿情處。其撫署東西兩轅門榜曰:「澄清海甸,保障東南。」時有加三字成聯句云:「澄清海甸滄海水,保障東南伯虎墳。」右兩事略相類,然如烏某者,固猶有一二善政;如宋公者,尤不失文采風流。求之晚近巨公中,殆猶未易多得焉。又宋中丞題滄浪亭聯曰:「共知心似水,安見我非魚。」或改水為火,改魚為牛,暗合其名,亦堪一噱也。
  客歲秋冬間,纂《陳圓圓事輯》,得萬餘言。比閱長沙楊朋海《詞餘叢話》,有云:嘉慶間,蘇州鄭生客游滇,春日踏青商山,訪圓圓墓不得,崩榛荒葛中,忽迷歸路。俄而落照西沉,暮煙籠樹,遙望前途,似有人家,思往借宿。至則朱門洞開,玉▉金鋪,儼然王侯第宅。乃使閽者轉達,良久而出,導入東廂。為設食,尊酒簋貳,亦極精潔。飯已,有老嫗出問:「客操吳音,是何鄉貫?」具告之。少頃,嫗秉燭而出,肅客登堂,有女子容色絕代,羽服霓裳,如女冠裝束,降階而迎曰:「妾即邢氏,埋香地下,百有餘年。時移物換,丘隴就平。念君是妾同鄉,有小詩十首求為傳播。」因命侍女取詩付鄭。其末章云:「鴛鴦化盡魚鱗瓦,難覓當年竺落宮。」鄭問「竺落」之義,曰:「竺落皇笳天,為十八色界天之一。載在《道經》,妾舊時所居宮名也。」取翠笛一枝以贈,並吟一詩曰:「歎息滄桑易變遷,西郊風雨自年年。感君弔我商山下,冷落平原舊墓田。」遂命送鄭出。時東方微明,向之第宅,俱無所見。唯西面隱隱若有垣墉,諦視之;則深林掩映而已。然袖中玉笛故在,視其詩箋,則多年敗紙,觸手欲腐,墨色亦暗澹,迥非人世之物。鄭以幽會荒唐,刻圓圓遺詩,托諸箕筆。東海劉古石傅會作《商山鸞影》傳奇,彌失其真。蘇人蔣敬臣為予言如此。
  右楊氏《叢話》所述,跡涉幽渺,未可據為事實。曩閱長樂謝枚如《賭棋山莊詞話》,載朱淑真降箕,賦《浣溪沙》詞,其後段云:「漫把若蘭方淑女,休將清照比真娘。」朱顏說與任君詳,餘嘗輯《淑真事略》,亦未採入。
  康南海寵姬何女士▉理,殤於滬寓邸第。其門下客某制聯恭挽云:「天若有情亦老,人難再得為佳。」南海亟獎藉之,時方歲晚,餽遺有加。
  近人某筆記載吳三桂為前明武舉,出江南某公門。某公歿,其子奉母貧甚,間關抵滇,既半載,寄食於藩下護衛。得間通謁,吳立待以殊禮,留邸第數月。旋以母老告歸,則大集賓僚祖道,餽贐逾二萬金,別扃一篋為母壽,皆珠寶。某歸,遂為富人。按:延陵軼事,此類非一。少時曾為毛文龍部將,既貴,與毛氏久不相聞。浙帥李某,強奪毛氏宅,毛無如何。事聞於吳,立責令李還宅,且輸金謝毛氏。傅宗龍亦三桂舊帥,其子汝視之如兄弟。王府門禁嚴,汝非時出入,無敢詰者。寧都曹應遴於三桂有恩,其子傅燦游滇,以十四萬金贈行。三事見南昌劉健《庭聞錄》。
  北京政事堂地望高絕,以簡為重。某君擬撰楹聯云:「竟日淹留佳客坐,兩朝開濟老臣心。」屬對工切,集杜工部句,尤天然巧合。
  曩撰《臼辛漫筆》,有「瓊花豔遇」一則,蓋聞之於皖友。歲在甲寅,晤廣陵吳嵇翁為言此事丁道、咸間,事之究竟,有出吾舊聞外者,因並前所記述焉:
  瓊花觀未▉尾時,皖人米客某春日獨游,忽逢麗人,相與目成。夕詣客所,自言我仙女也,遂諧燕好。客設肆仙女廟,挈女同歸,它人不之見也。其後漸泄,同人有求見者,客為之請,女曰可。某日會坐,忽聞香風鬱然,彷彿麗人立數步外,宮裝繡裙,腰如約素,雙翹纖削若菱,腰已上輕雲蔽之,神光離合,倏忽不見。會客經營失意,謂女曰:「卿仙人,曷為我少紓生計?」女曰:「世間財物各有主,詎可妄求?」郡城有售呂宋票者,囑客往購,謂當稍竭綿薄,比客詣郡購票歸,不復見女,票亦旋負。一月後,消息杳如,望幾絕矣。女忽自空飛墮,短衣帶劍,雲鬢蓬飛,氣息僅屬,謂欲飛渡呂宋,為君斡旋,詎該國多神人守護,斥逐良苦,歸途又為毒龍所劫,僅乃得免。客亟捧持慰藉之,女亦從容復其故常。自是,與居越二稔,雖琴瑟在御,未足方其靜好也。一日,客因事外出,洎歸,女則置酒麴房,囑客共飲。江東之▉霍,漢南之▉雋,紫翼青▉,瓊漿玉膏,不知其致奚自也。酒間,自取洞簫吹之,聲不同於引鳳,曲乃犯乎離鸞。蘇長公所謂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其為愴恍淒悒,殆無以逾焉。簫闃,復倚聲而歌之,歌曰:「明月清風兮夜如何其,醉不成歡兮我心傷悲。執子之手兮黯然將離,桑田滄海兮後會難期。更進一杯兮勸君勿辭,千秋萬歲兮人天相思。」歌畢,捧觴囑客,哽咽而言曰:「離多會少,恩深怨長。吁嗟郎君,緣盡今夕。比以巨涇之國,將丁末運,應運降才,天帝殊難其人。不圖仙官某,率以吾輩進,謂夫有媚骨,無剛腸,膺斯選至宜稱也,帝可其議。吾祖師方侍直上清,奉敕下,籍所屬,候進止,業發遣如乾輩,皆以男身降生浮提。妾幸名叨牒末,稍得稽遲,今則無可復延,蓋天符已下矣。夫以應龍建馬之末裔,無健走千里之殊能,而一代托以興亡,九閽知其名姓,誠曠古罕有之奇遇。矧帝心慈恕,念茲殘劫,雖假手吾輩造成,然實運會使然,不當吾輩任咎。迨至紅桑閱盡,銷除位業,特許從容騎鶴,逍遙海上仙山。徐俟乘化歸真,仍還本來面目。妾與君聚處數年,雖金爐其香,瓊佩同照,甚愧未能有益於君。然微審陽消陰息之間,庶幾秕糠去而精粹大來,非復天壤王郎、吳下阿蒙可比。君幸自愛,勸力前修,天上人間,未必不復相見。悲莫悲兮生別離,此時此際難為情耳。」語次,淚隨聲下,客亦涕泗▉瀾,因問巨涇之國何在。女曰:「此天機,時未至,毋泄也。」於時四目相注,依黯無語,聞雲中隱隱有笙鶴聲。俄而樺燭異色,光景淒戾,若金風鐵雨將至,而瓊雲璧月不可復留也。客為之心目震眩,一徊徨間,遽失女所在。亟開戶引睇,唯見彩雲如蓋,冉冉向東南而去。久之,回精斂魂,收視返<耳壬>,唯有月落參橫,秋聲在樹而已。客悲惋垂絕,旋亦謝絕人事,披髮入山,不知所終。
  有清一代,視翰林至重。一若人而翰林,則無論德行節操,學問事功,無一不登峰造極者。持此見解,深入肺肝,根深蒂固,牢不可拔,雖通儒巨子不免。光緒甲午恩科會試,有欽賜進士湘人某翁,年一百十四歲,殿試後,欽賜國子監司業,蓋寵異之也。某翁意殊不慊,謂某某年僅百齡,某某且未逮百齡,皆蒙欽賜翰林,何獨於吾靳弗予也。時餘客京師,偶與半唐老人夜談及此,余曰:「▉卜哉是翁,唯其不知司業翰林秩位之崇卑,乃能壽命延長至是。」半塘亟拊掌然餘說。迨後己亥、庚子間,餘客荊湖,聞是翁猶健在矣。
  《禹貢》九州: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按:《淮南子.墜形訓》云:
  天地之間,九州八極。何謂九州?東南神州曰農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州曰並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濟州曰成土,東北薄州曰隱土,正東陽州曰申土。
  此九州之名與《禹貢》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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