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光緒初元,以曾惠敏言,選派部員傅雲龍、繆▉孫等出洋遊歷。丁丑歸國,雲龍、▉孫各著有日記,可資考鏡。▉孫階主事,遊歷俄國。甫抵俄境,謁某總督,已出見矣,忽返身入,遣侍者語翻譯曰:「此人戴白頂,官太小,我見之何為?曩吾在中國,見金將軍執水菸桶之侍者,亦皆戴白頂矣。」翻譯為辯明:「此人之白頂,係由考試得來,與金將軍之侍者之白頂,迥乎不同。」乃復出見。語次,猶屈以屈在下位,為▉孫惜。蓋當時交通未久,吾中華制度文為,外人猶未深知也。
  張文襄督鄂時,提倡學堂不遺餘力。某年,某學堂行畢業禮,▉省官僚、各學堂教員、學生畢集。某書院監督、粵人太史某特製長篇訟詞,道揚盛美,令畢業學生劉某朗誦之,環而肅聽者數百人,雖咳唾弗聞也。誦甫畢,忽有狂生某,應聲續曰:「嗚呼哀哉,尚饗。」聞者莫不駭笑,群集視於發聲之一隅。頃之,亟斂笑收視,肅立如初。某監督則艴然變色者久之。唯文襄夷然自若,若充耳不聞者,亦未嘗旁瞬也。
  常熟翁叔平相國,少時由監生應鄉試。某年,同潘文勤典試陝西,內廉正副考官分住東西房,每日同在堂上閱卷。至第三日,叔平曰:「吾明日在房閱卷,不到堂上矣。」文勤問其故,叔平曰:「君閱卷,見不佳者,則曰:『此監生卷也。』棄之。吾亦監生也,豈監生而皆不佳者乎?」相與一笑而散。明日,仍同在堂上閱卷。不時許,文勤見不佳者,又如昨者之言矣。老輩真率,不斤斤於世故,風趣可想。
  咸豐軍興,鮑忠壯超本胡文忠部曲,其鄉人李申甫,曾文正門人也,薦之於文正。未幾,由文忠給咨,率所部,詣文正大營。初進見,文正以兩營相屬。鮑少之,退而言於李曰:「曩胡帥之遇我也,推心置腹,視諸將佐有加。兵若干,餉若干,凡吾陳乞,不吾稍靳也。吾兵有功,則賞齎隨頒;有疾,則醫藥立至。吾乏衣甲,帥解衣衣我;我闕鞍馬,帥易騎騎我。以是感激,遂許吾帥以馳驅,而所向亦往往克捷。今吾觀曾帥,未若胡帥之待人以誠也。且兩營何能為役?君愛我,速為我辦咨文,願仍歸胡帥。」李溫語慰勸之,為言於文正。文正曰:「鮑某未有橫草之勞,何遽嫌兵少?姑先帶兩營,儻稍著成效,雖十倍之,吾何吝?」李再三言之,乃得加一營,覆於鮑,且語之曰:「吾帥待人,未遽不如胡公。公獨初至,未款洽耳。姑少安,觀其後。」鮑僅不言去,意殊未慊也。明日,文正招鮑飲,文正嗜肚膾,宴客則設肚膾,佐以家常雞鶩而已。席間,鮑首座,屢以兵少為言。文正輒曰:「今日但鬯飲,勿言兵,且食肚膾。」於是舉杯相屬,慇懃勸進,鮑竟不得復言。退而又謂李曰:「曩胡帥宴我,皆盛饌,列珍羞。寧為口腹之欲,禮意重也。吾非孟嚐食客,彈鋏歌無魚者,而顧以肚膾屢勸進,殆所謂大烹養賢者非歟?幸則晤對,又不令布胸臆。僕武夫,性忄亢爽,安能鬱鬱久居此。君愛我,速為我辦咨文,願仍歸胡帥。」李又慰勸之,至於舌敝唇焦,而去住之間,鮑猶徘徊歧路也。俄警報至,賊攻撲某城急,文正檄鮑赴援,竟全勝以歸。文正亟獎藉之,立加數營,禮貌優異。自是,始絕口不言去,而文正亦倚之如左右手矣。其後,文正克復金陵,論功行賞,鮑忠壯與彭剛直未得膺五等之榮。後人滋遺議焉,謂夫當日者,苟無剛直水師及忠壯游擊之師,則金陵之克復,或猶需以歲時也。
  輓聯之作,有措詞極難得體者。曾文正挽其門生某婦云:「得見其夫為文學侍從之臣,雖死何恨;側聞人言於父母昆弟無間,其賢可知。」語莊而意賅,斯為合作。
  道光壬寅,海氛不靖。弈山以靖逆將軍駐廣東,弈經以揚威將軍駐浙江,擁兵自衛,久而無功。二弈,兄弟也。時浙撫劉韻珂竭蹷籌防,畢殫心力,輿論翕然。浙人某制聯云:「逆不靖,威不揚,兩將軍難兄難弟;波未寧,海未定,一中丞憂國憂民。」
  友人某君告餘:某年,謁某大府,同見者六人。有知縣饒某與焉,昔為大府幕僚,今選安徽池州府屬某縣者也。坐間,各問對數語。次及饒,問何日赴任,則鞠躬對曰:「卑職情願伺候大帥,不願到任,專候大帥分示,求大帥栽培,不作赴任之想,故尚未有期也。」。頃之,六人者皆辭畢,已舉茶送客矣。饒忽作而言曰:「卑職尚有要話回大帥。」則又皆坐。饒乃繼續言曰:「卑職此次投供在京,見日本小田公使,渠佩仰大帥甚至。」大府輒曰:「渠佩仰我者何也?」饒於是歷舉興學、練兵、理財、外交各大政,洋洋灑灑,舌本瀾翻,其辭不能殫述。大府為之掀髯笑樂,歡愜而散。某君出而詫駭者久之,謂夫某大府,信非不學錄錄者,而顧可罔非其道若是,所謂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者非耶。好腴惡直,賢直不免,而況其下焉者耶。
  唐人飲酒貴新不貴陳。白居易詩:「綠蟻新醅酒。」儲光羲詩:「新豐主人新酒熟。」張籍詩:「下藥遠求新熟酒。」皆以新酒為言。杜甫詩:「尊酒家貧只舊醅。」且於酒非新醅,深致歉仄。李白詩:「吳姬壓酒勸客嘗。」白以飲中仙稱,而嘗吳姬新壓之酒,尤為酒不貴陳之確證。白又有句云:「白酒新熟山中歸。」
  康熙朝,舉行鴻博特科,一時俊彩星馳,得人稱盛,乃《鄭寒村集》云:「時新任台省者,俱補牘續薦,內多勢要子弟。聞有鴻儒一名,價值二十四兩,遂作《告求舉博學鴻儒》二詩云:
  博學鴻儒本是名,寄聲詞客莫營營。
  比週休得尤台省,門第還須怨父兄。
  補牘因何也動心,紛紛求薦竟如林。
  總然博得虛名色,袖裡應持廿四金。
  按:鄭寒村,名梁,字禹湄,慈溪人,黃梨洲弟子,所著見黃集,為受業梨洲已後作,有《曉行》詩最佳,稱為「鄭曉行」。此二詩雖諷切時事,難免打油釘鉸之誚。
  校勘之學,近儒列為專門,非博極群書,而性復沉靜能伏案者不辦。故遐稽載稽,以武人而多藏書者有之,以武人而能校書者未之聞焉。餘舊藏《百川書志》二十卷,明古涿高儒子醇撰。其自序作於嘉靖庚子,有云:「叨承祖蔭,致身武弁。」此武人多藏書者也。其武人能校書者,唯康熙朝武進士楊愷,儀徵人,以文學受特達之知,召入南書房,同蔣文恪、何屺瞻諸名輩校讎書史,時論榮之。愷後提督荊湖,許登濂作聯贈之云:「天祿校書名進士,岳陽持節老將軍。」
  某學使喜割裂試題,某場試兩屠,以「牛未」、「馬皆」為題。一卷《牛未》題破云:「物有生於丑者,可以觀其所衝也。」一卷《馬皆》題破云:「午與戌合,純乎火局矣。」並用子平家言,新穎殊絕。某場,以「鱉生焉」為題。一卷破云:「以鱉考生,生真不測矣。」此場蓋試生員者,破題語涉機鋒,亦出題者有以自取矣。又咸豐朝,某學使以試題割裂褫職。其最觸忌諱者,嘗試某屬,以「賢聖之君六」為題。其他題雖割裂,罪猶不至褫職也。
  南陽銓部刻《雙梅景▉叢書》,首列異書三種,曰《素女經》,曰《玉房秘訣》,附《玉房指要》,曰《洞玄子》,皆絕豔奇麗之文。求之古人,非庾、鮑以次克辦,而至理所寓,尤玄之又玄,通乎天人性命之故,合大《易》微言、《黃庭》內景而一以貫之,其殆庶幾乎。刻成,以贈某尚書,尚書語人曰:「南陽之才信美,獨惜其不莊耳。」南陽之友聞之曰:「不莊者見之謂之不莊。」曩餘得見是書於十▉齋,求之南陽,至於再三,弗可得也。
  曩閱各說部,見百文敏菊溪軼事三則。
  其一云:總制江南時,閱兵江西,胡果泉中初與之宴,百嚴厲威肅,竟日無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懾。次日再宴演劇,有優伶荷官者舊在京師,色藝冠倫,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見之色動,顧問:「汝非荷官耶,何以至是?年稍長矣,無怪老夫之鬢皤也。」荷官因跪進至膝,作捋其須狀,曰:「太師不老。」蓋依院本貂嬋語。百大喜,為之引滿三爵,曰:「爾可謂荷老尚餘擎雨蓋,老夫可謂菊殘猶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謝,是日,四座盡歡。核閱營政,少所推劾。
  其二云:有女伶來江寧,在莫愁湖亭演劇,聞者若狂,皆走相告。公飭縣令驅之出境,並占一絕示僚屬云:
  宛轉歌喉一串珠,好風吹出莫愁湖。
  誰教打槳匆匆去,煮鶴焚琴笑老夫。
  其三云:乾隆五十八年,公陳臬浙江,李曉園河帥知杭州府,兩公皆漢軍,甚相得也。忽以事齟齬,李大慍,至一月不稟見,告病文書已具矣。時屆伏暑,公遺以扇,並書一詩,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須畏,君似清風不肯來。」李見詩釋然,遂相得如初。
  閒嘗綜而論之,其第二事,若與第一事相反,其實無足異也。一則春明夢華,偶然之棖觸;一則憲司風紀,當然之維持。而且禁令之具,即寓風雅之貽,其於道德齊札,庶乎近焉。其第三事,尤為溫厚和平,非挽近巨公所及。嘗謂「薄俗」二字相連,「厚雅」二字亦相連,不雅不能厚也。文敏之為人,要不失為賢者,風趣亦復爾爾。
  滇、黔、蜀、粵各土官,娶妻以五色瓔珞盛印為聘,過門時懸之項下,謂之掛印夫人。娶後印即掌於其妻,呼為護印夫人。築高樓以居之,曰印樓。民間稅契,例價千錢外,折錢百五十,名印色錢,護錢夫人之花粉錢也。光緒朝,兩淮都轉某公,其先官漢黃德道。某年,道署不戒於火,時夜逾半,而覺察又甚遲,振臂一呼,熊熊者燭霄漢矣。群驚起睡夢中,太半索褲履弗及。其文孫甫週歲,由乳媼倒抱而出,其匆遽可想。當是時,火正熾於上房,親丁畢集於大堂,查點未竟。俄幕府某君疾趨至,問印救出否,眾無以應,都轉惶急不知所云。蓋印若被毀,則處分彌重也。先是,都轉長公子娶於延陵,有媵婢豔而慧,▉袖低鬟,輒顧影自負,謂必不久居人下也。是日以印故,自都轉已下,舉相覷無策,則亭亭自眾中出,近都轉立,從容出印懷袖中,莊肅而奉上之,黃袱宛然,薌澤溫香,微聞鼻觀。都轉喜極,若無可為之獎藉者,第高舉其印,以示眾人,其為欣慰,殆並未熄之火,而亦忘之。凡所損失,一切金玉錦繡,耳目玩好,微塵視之弗若矣。錢塘某尚書,都轉兒女姻也。方枋樞要,道署之火,印與大堂皆未毀。樞臣復為之地,僅予薄譴。未幾,擢都轉兩淮,而昔者護印之功人,始猶肅抱衾稠,繼且榮膺珈服。蓋都轉久虛嫡室,至是竟敵體中閨。其後數舉丈夫子,皆成立,女亦作嬪名門,每年都轉攬揆之晨,祝百齡,稱雙壽,以及元辰令節,舞彩稱觴,延陵少夫人,當然領子婦班行,不能獨異,亦無可如何也。揚人士作《護印緣》院本事張其事,謂夫以護印得夫人,非尋常護印夫人比。夫人性慷慨,樂施予,御下以寬,而內政殊井井,持滿戒溢,絕無驕奢侈靡之習。飛上枝頭變鳳凰,要亦其德有以致之。其護印一節,《參同契》所謂神明告人,心靈自悟,偶然而非偶然也。
  清之季年,財政紊亂。如某省官報局、某省官書局皆冗散之尤,而虛糜絕巨,弊竇甚多。往往盤踞數年,因而致富者有之。某太守起家翰林,為某省官書局總辦,而總纂則某紳也。一日,某書刻成,呈樣本於總辦,甫幡▉,見第一卷弟字,不作「第」,遽加寸許紅勒,並於書眉批「白字」二字。總纂大慍,白之中丞。中丞不得已,改委某守某府釐金局總辦。約計每歲所入,視官書局相差五千金,總笑語局員曰:「俗云,一字值千金。今吾一白字,乃竟值五千金耶。」
  托活洛忠敏官霸昌道時,有直隸順德府知府重陽谷,與端午橋作對,天然巧合。又歪、扁二字,昔人以狀隸書者,或以對忠敏之名,亦工。
  靈岩畢公撫陝,孫淵如居幕府。淵如素狂,靈岩實能容之。然亦有時匡正靈岩,非唯阿取容而已。有長安生員某,揭咸陽生員某偽造妖書,結黨謀逆,已捕置獄中矣,並搜獲妖書及名冊,刑幕縱臾窮治之,將興大獄。淵如聞有妖書,約洪稚存同往,就請假觀,則皆剽襲佛門福利之說,為誘脅箕斂計,並無悖逆字樣,名冊乃編造門牌底稿也。時方隆寒,爐火甚熾,二公出其不意,遽雜燒之。刑幕以白中丞,中丞坦然,事竟冰釋。
  嘉慶朝,四川簡州牧宋靄若,佚其名。有積案猾賊,不畏嚴刑,以不能得其實事,乃於公案取錦箋十幅,詩韻一部,前列四役,旁侍一童,以訊賊事。賊無言,先作絕句二首。再訊之,賊無言,繼作五七律各一首;又訊之,賊無言,乃作短古一首。賊竟無言,更作長七古一首,朗誦不已。遂不復訊賊。時漏已三轉,役倦如醉,童癡如木,而賊不覺泣下,自言賊不畏嚴而畏清也,乃具言所事。大興舒立人作《折獄篇》,而為之序如此。餘意此案得其情實信有之,此賊殆意氣豪邁者,靜夜聞咿喔聲,其為不可耐,有甚於桁楊刀鋸,故不惜傾吐底裡,藉免目前之▉厄,安所謂不畏嚴而畏清者,且公案吟詩,亦何與於清也。
  錢塘陳退庵《熙道堂詩.題李香小影序》云:「丙寅冬日,梅庵宮保勘河雲梯關,於安東行館壁間得明李香小影,寫在聚頭扇面上。長身玉立,著澹紅衣,碧襦,白練裙。圖中梅樹二,映以奇礓。憑梅佇立,眉宇間有英氣恨色。」後署「辛卯四月,為香君寫照」。款曰「洛生」,印曰「馬振」。按:餘澹心《板橋雜記》云:「李香身軀短小,膚理玉色,慧俊婉轉,調笑無雙,人名之為香扇墜。」澹心贈詩,有「懷中婀娜袖中藏」之句。此雲身軀短小,彼雲長身玉立,詎初時嬌小,後乃苗條耶?辛卯香君年約十九二十。
  柳如是勸錢牧齋殉節,牧齋不聽。牧齋卒,如是殉焉。方芷生歸楊龍友,勸龍友殉節。陳退庵《秦淮雜詠》有云:「勸郎殉國全忠義,更有當年方芷生。」葛嫩,字蕊芳,歸桐城孫克咸。江上之變,克咸移家雲間,間道入閩,授監中丞楊文驄軍事,兵敗被執,並縛嫩。主將欲犯之,嫩不從,嚼舌碎,含血▉巽其面,將手刃之。克咸見嫩抗節死,乃大笑曰:「孫三今日仙登矣。」亦被殺,何舊曲之多烈媛也。意者,明之季年,士大夫敦尚氣節,一時眉嫵西家,燕支南部,舞餘歌闋,多聞忠義憤發之談,有以潛移默化於不覺耶。
  秦淮校書王翹雲嘗以舌血染絹素,贈汪紫珊。鬆壺道人仿《桃花扇》故事加點綴焉。郭頻伽、陳竹士並有詞紀之。陳退庵《後秦淮雜詠》云:
  畫筆空勞點染工,尚留餘恨在春風。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羅巾一捻紅。
  睢陽殺妾,後人或議其忍,不圖後世,乃有仿而行之者。甘文▉,遼東人,康熙十二年為雲貴總督。吳三桂反,致書貴州提督李本深,慷慨數千言,約共剿御,而本深以安順應賊。甘知貴陽不可守,遂馳下鎮遠,殺其妾以饗士,冀招楚兵扼隘。而副將姜議先已從賊。甘知事不可為,乃自縊於吉祥寺。事聞,贈兵部尚書,諡忠果。
  五代時,梁將王彥章以鐵槍稱,雖屢建奇功,躋身將帥,而不令其終。嘉慶朝,淮寧有張鐵槍,名永祥。丁巳二月,白蓮教賊婦齊王氏自楚掠豫,勢將南趨襄城葉。賊五千人,張以鄉兵三百,破之於盧氏。賊遂潰竄秦蜀間,而中州無賊矣。當事者給張把總銜,棄之而去。又十年,儀徵文達阮公撫河南,乃羅致麾下。洎文達再撫浙,命從行,教習溫寧營槍法。文達內召,張送別至儀徵,乃應儀徵知縣屠孟昭之聘,捕縛蔣光鬥等若干人置諸法,皆十餘載漏網之戎首也。其他渠梟積滑,擒治略盡。張諸技皆長,而槍法尤絕,其人則恂謹若書生,忠信出於天性。大興舒立人賦詩贈之,當是時,蓋猶在儀徵縣署也。夫王鐵槍見用而非其時,張鐵槍懷才而不見用,其為不盡其才,一也。夫張鐵槍挾不可一世之慨,落拓風塵,至樂為儀徵縣令之用,若猶有知己之感然,詎不重可悲夫。
  光緒戊子,滿洲文鏡堂以潼商道兼權陝西巡撫。越十年,戊戌在川臬任,值將軍出缺,總督藩司,均新簡,未到任,文又得護督篆。向來臬司首道,護理督撫,亦事之常,無足異者。惟至於再則僅見,亦遇合之奇也。
  某督部初蒞任,凡候補道稟見,延入廳事,必令先寫履歷呈閱,然後出見。某道員曾榷鹽綱,所寫履歷於鹽字鹵中之四點,佈置不勻,幾不成字。無名氏作詩嘲之云:
  鹽差原不是鹽差,鹵莽涂成草草鴉。
  一個臣兮猶簡便,何如點爾怪紛拿。
  毫揮苦恨歪田窄,汗出應沾半面麻。
  屬吏風流喬太守,鴛鴦簿上也交加。
  光緒乙未、丙申間,張文襄權江督,幕僚多才俊。值幕春佳日,觀察數公相約踏青,訪隨園故址,謁簡齋先生墓,七姬墓亦在焉。隨園大門外有石碣,刻王夢樓先生撰序,姚姬傳先生題名,或摩挲憑弔久之。歸途集顧石公寓園,縱談游事,石公亦秣陵耆宿也。某觀察者夙有通才之目,席間謂石公曰:「袁公七姬,其一姓姚,頃見石碑上有姚姬傳字樣。此傳公曾讀過否?」否公瞠目不能答,越日而此事乃盛傳白下。
  曩餘少時,往往於行用制錢中得古小平錢佳品,如平當五銖,永安五銖,二面乾封泉寶,二面天啟之類,占畢之餘,以為至樂。自銅元盛行,孔方戢影,此樂不復可得。比閱某官書有云:「廣東雷州府向來行用古錢。」就令其說信然,今亦未必然矣。
  曩寓京師,於廠肆得舊鈔三冊,皆考論金石書畫之作,太半未經刻行。內有潘文勤與諸姪論書數葉,老輩風趣,流露於楮墨之表,茲錄一則如左。
  天涼後,吾欲令姪輩看吾寫大字。凡此七人,吾當各為寫一扁一對一屏,須用▉昔箋、白▉昔黃▉昔均可,勿用生紙,紙由尊處備,墨由尊處研,若伺候則兄帶人來。蓋尊處人,向不慣伺候寫字。兄寫字易怒,如《儒林外史》末卷,季君一怒,則不能寫。雖在懋勤殿寫字,亦未嘗改乎此度,而太監等亦服者。蓋伺候三十年,深知之也。若不知者,越巴結,越怒,則一字亦不能寫。吳人自以為機靈,其實大愚也,但能放膽作契耳,此外何能哉!姪輩小字可以言說,大字必須目睹,乃能得其旨也。雖不必好,亦勝於盲人瞎寫焉。若不須,則亦不必,兄非以此求售。姪輩即能書,亦無用,人之勛名不在書,且亦▉封不到我。
  《板橋雜記》云:「劉元佻達輕盈,有一過江名士與之同寢,元避面向裡帷,不與之接。拍其肩曰:『汝不知我為名士耶?』元轉面曰:『名士是何物,值幾文錢耶?』相傳以為笑。」臯蘭朱香孫《瞑庵二識》云:「某官素惡名士,嘗曰:『名士名士,能辟谷乎?』餘聞之,戲為詩曰:『名士原無辟谷方,貴人休替達人忙。冰山我有天公在,勝似人家沈部堂。』」同一鄙夷名士之言,受之美人可忍,聞之俗吏不可耐,彼拍肩人,博得劉元一轉面,寧非幸乎。
  純廟晚年,每多忌諱。當修乾清宮上樑之日,預敕奏事處:「是日凡直省章奏,不必進呈。」蓋恐有觸忌語也。時和├管奏事處,獨進直隸總督一折,折中皆吉祥事,督臣梁肯堂也。即日和與梁皆蒙嘉獎。和之揣摩迎合,大率類此。
  庚寅正月某日,中班入直,過廠肆東火神廟,匆匆入內瀏覽。見地攤有篆隸書一冊,用極精竹紙,間黏高麗箋。篆徑不逾四分,隸稱是。所書或古文一段,或陶詩、杜詩一二首,必兩段相同,後段末署「臣汪由敦書」,前段蓋宸翰也。議定價五金,約翌日往取,因未攜資,又不能返寓,迨下直則向夕矣。明日以午前往,甫抵廟門,值常熟相國自內出,手攜此冊,詢其價,則十金矣。常熟行走毓慶宮,購此冊以進呈,甚為得體也。
  繆嘉蕙,字素筠,雲南人,善篆隸書,尤工畫。歸於陳,早孀。光緒十五年五月四日,奉特宣入儲秀宮,供奉繪事。庚子西幸,隨駕至長安,仍居宮中。太后幾暇無事,輒召入寢宮,賜坐地上,閒論今古。內監皆稱為繆先生。有兄嘉玉,由舉人教習某官學,期滿可得知縣,嘉蕙為言不勝外任,冀特予京秩,詎竟以教職用。未幾,入資為內閣中書舍人,事在壬辰、癸巳間。嘉蕙隨駕至秦,有姪留滯北都,姪婦年二十餘,嘉蕙攜以自隨,居於太后寢宮東偏小室中,終日不得出戶。嘉蕙參承禁闥,入陪清宴,出侍宸游,垂二十餘年,國變後不聞消息矣。有《供奉畫稿》,武進屠寄為之敘。
  大凡中人以上之姿,大都具有慧根焉。能善葆其清氣,涵養其性靈,可以通於神明,彰往察來,而知變化之道。吳縣潘功甫舍人,文恭塚子,值文恭當國,深自韜匿,就所居鳳池園,構一椽曰船庵,鍵關謝人事,終日焚香讀書,澆花洗竹,一家如在深山中。一童子應門,客至受柬門隙,無貴賤一不報。中間省視京邸者再,往返數千里,亦不見一客。俗所用署名小紅箋,擯不具者二十餘年。中歲以後,長齋禮佛,究心內典。生平不為術數之學,而自言夢輒驗,仿東坡《夢齋》,作正續《三十六夢龕圖》。弟曾瑩舉京兆,從子祖蔭捷南宮,咸預知次第不爽。壬子春,趣工治義井,鑿新渫舊,凡四五十區,人莫測也。無何,秋八月不雨,至冬十有一月,城中擔水值百錢,遠近賴以得飲,始大異之。殆佛家所謂習虛靜而成通照耶?抑吾儒所謂至誠之道,可以前知耶?見馮桂芬撰墓志。又石埭楊仁山生平耽悅內典,寓江寧碑亭巷有年,專以刻經為事。辛亥八月十八日,置酒集親朋鬯飲。談次,屢示話別之意,皆以為暮年人常態也。翌日,竟無疾而逝。其屬纊之時,即革命起事之時,亦云異矣。
  閻文介性喜樸質。管戶部日,吾邑謝春谷官主事,雲南司主稿,兼北檔房。一日,文介謂謝曰:「取名何必用華字,謝固別有奧援者。」從容對曰:「中堂以華字為嫌,然則取名當用夷字耶?中堂異日若奉命轉文華殿,抑亦拜命焉?否耶?」文介默然,未嘗以為牾也。某司員工於揣摩,故用舊憲書,夾名片置袖中,於堂見時,誤墜於地。文介問攜此何為,則對曰:「買一護書,需京錢數千,為節費計,以此代之。」文介獎藉有加,自後屢予烏布。相傳其撫晉時,屬吏中有以衣冠華整及帶時辰表名列彈章者,官無大小,皆著布袍褂。有知縣某,獨綢袍緞褂,文介大不謂然,亟以崇儉去奢誡之,詞色俱厲。某鞠躬對曰:「卑職非敢不儉也,近來布袍褂,未易購求。有之,價亦絕巨,以購者眾也。卑職貧寒弗克辦,綢緞者,屬舊有,故用之。」文介亦無以難也。嗟乎,其在於今,華服帶表之風,亦已古矣。采采西人之衣服,熒熒寶石之約指,不知文介見之,又將何如。
  慧由靜生,一切不學而能。釋敬安,字寄禪,楚人,農家子。幼誓出家,然指求法,精進甚苦。初識字無多,未幾,忽通曉經論,尤工吟詠,以《白梅》詩得名,詩十首,錄其六云:
  一覺繁華夢,惟留澹泊身。意中微有雪,花外欲無春。
  冷入孤禪境,清於遺世人。卻從煙水際,獨自養其真。▉
  而我賞真趣,孤芳只自持。澹然於冷處,卓爾見高枝。
  能使諸塵淨,都緣一白奇。含情笑松柏,但保後凋姿。▉
  寒雪一以霽,浮塵了不生。偶從溪上過,忽見竹邊明。
  花冷方能潔,香多不損清。誰堪宣淨理,應感道人情。▉
  了與人境絕,寒山也自榮。孤煙澹將夕,微月照還明。
  空際若無影,香中如有情。素心正宜此,聊用慰平生。▉
  絕壑無尋處,高寒是我家。苦吟終見骨,冷抱尚嫌花。
  白業宜薰習,清芬底用誇。卻憐林處士,只解詠橫斜。▉
  人間春似海,寂寞愛山家。孤嶼淡相倚,高枝寒更花。
  本來無色相,何處著橫斜。不識東風意,尋春路轉差。
  詩境清空衝穆,非不食人間煙火不辦。有《八指頭陀詩集》二冊刻行,其他作亦稱是。王湘綺為之序,以賈島、姚合比之,非溢美也。惜乎行間字裡,間有某中丞、某尚書、某布政、某考功,為明鏡之塵埃耳。
  沈文肅夫人,林文忠之女也。咸豐丙辰,文肅守廣信,時發逆楊輔青連陷貴溪等縣,郡城危在旦夕。文肅適赴河口勸捐,歸恐無及,夫人刺臂血作書,乞援於饒總兵廷選。饒得書,星夜馳赴,甫抵郡而文肅亦歸,城賴以全。向來閨媛工詩詞者夥矣,能文者不數遘。夫人此書,尤為義正詞嚴,不能有二之作,亟錄之。「將軍漳江戰績,嘖嘖人口,裡曲婦孺,莫不知海內有饒公矣。此將軍以援師得名於天下者也。此間太守,聞吉安失守之信,預備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拜餉招募。但為勢已迫,招募恐無及;縱倉卒得募而返,驅市人而戰之,尤為難也。頃來探報,知昨日貴溪失守,人心皇皇,吏民鋪戶,遷徙一空,署中童僕,紛紛告去。死守之義不足以責此輩,只得聽之,氏則倚劍與井為命而已。太守明早歸郡,夫婦二人荷國厚恩,不得藉手以報,徒死負咎,將軍聞之,能無心惻乎?將軍以浙軍駐玉山,固浙防也。廣信為玉山屏蔽,賊得廣信,乘勝以抵玉山,孫吳不能為謀,賁育不能為守,衢嚴一帶,恐不可問。全廣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辨之,浙省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將軍也。先宮保文忠公奉詔出師,中道齎志,至今以為心痛。今得死此,為厲殺賊,在天之靈,實式憑之。鄉間士民,不喻其心,以輿來迎,赴封禁山避賊,指劍與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餉歸後,當再專牘奉迓。得拔隊確音,當執爨以犒前部,敢對使幾拜,為七邑生靈請命。昔睢陽嬰城,許遠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鐵石,固將軍所不吝與同傳者也。否則賀蘭之師,千秋同恨,惟將軍擇利而行之。刺血陳書,願聞明命。」云云。光緒甲申,江西撫臣潘{▉尉}奏請以夫人附祀廣信府文肅專祠,報功也。
  同治、光緒間,寶文靖當國,有內閣中書蘇州人吳▉,因與文靖同名,改名均金。適其婿某捷禮闈,得內閣中書,無名氏撰聯云:「女婿頭銜新內翰,丈人腰斬老中堂。」相傳以為笑。
  道光朝,風尚柳誠懸書法,時稱翰林院為柳衙,南書房為深柳讀書堂,清秘堂為萬柳堂。當時士夫猶稍知名節為重。迨同治朝,則專取光圓。光緒朝,尤競尚姿媚,而風骨日見銷沉。仕途為之波靡,勿謂藝事罔關風會也。
  清太廟在午門內,廟內樹木陰森,歷二百數十年。不惟禁止翦伐,即損其一枝一葉,亦有罪。樹上棲鴉,亦托芘蕃育,為數以萬億計,日飼以肉若干。有成例:凡鴉晨出暮歸,必在開城之後、閉城之前,由禁門內經過,絕無飛越城垣之上者。餘嘗目驗之,信然。自辛亥已還,未知鴉類亦革命否耳。
  桑有寄生,葡萄、枇杷有寄生,皆入藥。吾廣右興安、全州一帶有紅蘭,寄生古松樹上,開時香聞數里,奇矣。此植物類之寄生也。鰻乃寄生烏鱧鬣上,春深有細蟲即鰻,稍能游泳即脫去,銀魚亦蜆蚌口上寄生,此動物類之寄生也。
  德宗某年謁東陵,帶二山羊回京,不知何所用也,以牧養之處問御前太監。某監以社稷壇對,謂地方空曠,且多青草。時福相為內務府大臣,以羊付之,福唯唯遵旨,牽羊至壇,交九品壇官德某。德毅然曰:「社稷壇何地,乃可牧羊乎?有上諭否?」福以僅奉玉音對。德不受,福無以難之,遂置羊他所,羊旋斃。後有旨索羊,福輒購二頭以進。此壇官殊可傳,惜其名記憶不全矣。
  光緒中葉,內監李蓮英怙寵滋甚。儀鸞殿側有斗室,為大臣內直憩息之所。一日,李在此室,於頗黎窗中見福相將至,故含餘茶於口俟福至。甫及廉,李驟揭廉,對福噴茶,若吐漱然,淋漓滿面,亟笑謝曰:「不知中堂到此,殊冒昧。」福無可如何,徐徐拭乾而已。李之藐視大臣,所以示威福,福尤其所狎而玩之者也。
  公主尊貴,視親王有加。京朝官遇親王於途,停車讓道而已;惟遇公主杏黃轎,則車若向東,必須勒回向西。凡執御者知之,無庸車中人為之區別也。相傳公主下嫁,閫闥之內禮節煩苛,絕無伉儷之樂。惟九公主力矯此習,對於額駙,悉脫略繁文,夫唱婦隨,與尋常家庭無以異。宮眷或嘲笑之,不以為意也。
  清時雲貴兩省公車例得馳驛。人各一車票,若二人共乘一車,則其一車票可轉售與人,得資貼補旅費,計甚得也。道光間,有貴州王生肇桂、陳生濬明,平素交情款洽,鄉闈同捷,遂同車北上,不第,仍同車南旋。次科復同車北上,則乙巳恩科也。甫頭場,陳忽於號舍自縊,於試卷上寫冤單,略謂:「己與王舉人肇桂交誼甚深,前科北上南旋,及本科北上,皆同車,事誠有之。詎有不逞之徒,捏造穢褻不堪之言,橫加誣蔑,至謂吾二人互相待遇,有同餘桃斷袖之為。肇桂慚憤至極,因而自縊。其鬼有靈,來索同死。吾二人情同膠漆,肇桂死,某原不願獨生。」云云。一時外簾各官莫不傳聞此異。明日,二場點名,至貴州省,乃竟有王肇桂其人。當事者大異之,亟舉陳事以問。肇桂對曰:「姑無論事之有無,舉人固生存,何嘗自縊也,何庸辯?」榜發,肇桂竟中式,旋以殿試懷挾,褫革貢士,交刑部枷杖。此事誠奇絕古今。王、陳方同應會試,安得有王之鬼索陳之命,而陳固真死。荒唐中之荒唐,誠百思不得其解。曩閱某說部載有一事,某甲與某乙積憾甚深,甲之膂力強於乙。某日向夕,相遇於某橋。甲四顧無人,亟擠乙墮水,惶遽而歸。越數日,下流數里,有屍浮出,男也,面目已不可辨。甲聞之殊忐忑,而人固未有疑之者。未幾,甲忽發狂疾,時時自撾撲,甚至刀蠡刂錐刺,幾無完膚,並誦言其隱事,謂乙之鬼來索其命也。乙家鄉僻寒微,本無力訴訟,鄉愚之見,謂早已罹冥罰,必不久於人世,益復姑置之,乃乙忽挾青蚨數貫歸。蓋墮水後,被救於舟人,第委頓不遽能語。載至二十里外某村,值農忙,遂留於彼傭工。田事畢,始告歸,青蚨則傭資也。聞甲病狀,亟自往見之,詢解明白,甲病亦尋愈,彼此釋夙怨焉。此與王、陳事略相類,然較王、陳事為有因,而王、陳事尤離奇。其殆挽近新學家所謂關涉心理者非耶?又某醫案,謂凡病人昏瞀中見神鬼,無論如何奇特,皆不可信,仍是髒府發見之疾,其消息至微,於此等事可參。
  黟縣俞理初博學多通,久困膠癢,夙蜚聲譽。道光辛巳,江南鄉闈監臨蘇撫某公遍諭十六同考官,某字號試卷切須留意。是科正主考湯金钊,副主考熊遇泰,同考某,呈薦於副主考,並面稟中丞之言,熊公大怒曰:「他人得賄,而我居其名,吾寧為是。中丞其如我何?」竟擯棄不閱。同考不敢再瀆,默然而退,以為卷既薦,吾無責焉矣。填榜日,監臨主考各官畢集至公堂,中丞問兩主考:「某字號曾中式否?」湯公曰:「吾未之見也。」熊公莞爾而笑曰:「此徽州卷,其殆鹽商之子耶?」中丞曰:「鄙人誠愚陋,亦何至是。乃黟縣俞正燮,皖省績學之士,無出其右者也。」熊公爽然,亟於中卷中酌撤一卷,易以俞卷,未嘗閱其文字也。凡人意氣太盛,往往誤事。熊公誠侃侃剛直,惜乎稍未審慎出之。向使監臨以面問為嫌,不幾屈抑真才耶?越十二年,癸巳會試,阮文達以雲貴總督入為總裁,異數也。理初卷,同考王菽原薦於曹文正,文正素惡漢學,抑之。文達以未得見,深為扼腕。菽原為刻所著《葵巳類稿》十五卷,而為之序。夫科第雖微物,信有命焉。文達以未見理初卷為惜,就令見之,安知不為東坡之目迷五色者。唯是當理初時,有一文達而不克遇為可惜耳。若並無文達之可遇,不更無怨無尤哉。
  在昔通人韻士未嘗以貧為諱,往往形諸楮墨,藉可考見其清德,而亦流傳為佳話。明王雅宜借銀券文曰:「立票人王履吉,史文壽承作中,借到袁與之白銀五十兩。按月起利二分,期至十二月,一並納還,不致有負。恐後無憑,書此為證。嘉靖七年四月日,立票人王履吉押,作中人文壽承押。」錢竹汀為賦七言長篇,有云:「詩人多窮乃往例,四壁蕭然了無計。雅宜山色難療飢,下策區區憑約契。」朱竹▉宅析產券云:「竹▉宅老人雖曾通籍,父子只知讀書,不治生產,因而家計蕭然,但瘠田荒地八十四畝零。今年已衰邁,會同親族分撥付桂孫、稻孫分管,辦糧收息。至於文恪公祭田,原係公產,下徐蕩續置蕩七畝,並荒地三分,均存老人處辦糧,分給管墳人飯米。孫等須要安貧守分。回憶老人析箸時,田無半畝,屋無寸椽,今存產雖薄,能勤儉,亦可稍供饣▉粥,勿以祖父無所遺,致生怨尤。儻老人餘年再有所置,另以績析。」此可與蘇文忠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並傳不朽矣。
  仁和繆蓮仙所輯文章遊戲多至四十餘卷,雖無關大雅,而海內風行。蓮仙工豔體詩,有《春日郊行即事》云:「阿誰行露手雙攜,窄窄弓鞋滑滑泥。願化此身作笻杖,替伊扶過板橋西。」為時傳誦,有「繆板橋」之稱,或曰當改「繆笻杖」,可與「蘇繡鞋」作確對也。曩餘賦〔臨江仙〕詞有句云:「願為油壁貯嬋娟,願為金勒馬,寧避紫絲鞭。呼我為馬,應之曰馬,可耳。」
  先輩有言,文藝之事,惟燈謎與圍棋。今人突過古人,機心勝也。先大父花▉工公有《燈謎》二巨冊,大都渾雅有餘,尖巧不足。錄謎詩四首如左:
  永嘉徐照與徐璣,翁卷還連趙紫芝。
  解奉唐人為軌范,是何名譽在當時。
  (《禮記》一句,謂之四靈。)
  鹵汁▉元灰細酌量,摶沙不惜屢探湯。
  黃金變作瑯▉色,白玉凝為琥珀光。
  圓象渾成丸可擬,花紋隱映畫難方。
  縱然融化如膠漆,也合黎祈與共嘗。
  (物一,皮蛋。)
  楮生滿腹貯▉比糠,野艾從茲不擅長。
  既有微雲生氣燄,全無利喙肆鋒芒。
  解嘲權比梅花帳,謬獎居然龍腦香。
  昔日高郵如▉此,露筋何至歎紅妝。
  (物一,紙蚊煙。)
  又一字至七字詩云:
  好,工。
  是寶,非銅。
  堪拂拭,謝磨礱。
  分臨秋水,近隔眉峰。
  邊隨長纜係,上有小橋通。
  說者名為▉▉,看來不復朦朧。
  助彼綠窗挑繡姥,資予▉幾讀書翁。
  (物一,眼鏡。)
  詩體平正穩成,雖餘事末技,亦具先正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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