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分卷二

  ◎八股文程式
  八股文,餘少時曾習之,然至起股而止,其程式則今猶能辨之。其本質實宋代之經義,其格調蓋受四六文之影響,而焦理堂(焦循字理堂--編者)則謂出於元曲,亦頗有因。其始僅須帖括經義,故亦稱帖括文。至明乃名為代聖立言,遂依題敷衍,始有限格,侵上犯下,規矩肅然。然上者猶能借吾之筆,作古人之口,暢所欲言,寄餘懷抱;下者遂如學究,謹守繩墨,無復波瀾,清季墨卷盛行,皆此道也。至甲午前後,始自解放。如湯蟄先壽潛丈之中式文字,竟破程式,放言時事,海內誦之。餘師陳介石先生黻宸亦老於此道,今得其光緒十九年。癸卯鄉試中式程文,題為「孔子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吾見人矣,我聞其語矣;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耳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師作云:
  聖人為天下求人,因有聞見之慨焉。夫如不及如探湯則見,而求志未達則未見,夫子述古語而思其人,殆為天下慨乎?且天地有正氣焉,善人君子以生;天地有閒氣焉,帝臣王佐以生。無善人君子,誰與砥禮義廉恥之防?無帝臣王佐,誰與肩撥亂反正之任?之二者世道人心所繫也,而吾夫子若別有感焉。以為吾嘗博稽載籍,深求古人之行事,與夫故老之傳聞,凡入吾耳而歷歷在心者不知凡幾矣。始焉歎古人性情之正,繼焉歎古人氣量之宏也。事又轍環天下,周旋名公鄉間,與其賢士大夫游,凡身與接而耿耿至今者,亦不知凡幾矣;始焉得所求而喜,繼焉得所求而懼也。且時至今日,其需人也亟矣,以吾望治之深心,欲見其人也久矣。乃吾綜計生平,有見其所聞者焉,有聞而未見者焉。語有曰:「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斯人也,上之可以進治,次亦不失為寡過。是吾道之干城也,庶幾見之,予日望之。語又有曰:「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斯人也,潛則卷而懷之,見則舉而措之,是民物所托命也。▉餘望之,何日見之。然而行芳志潔,秉道嫉邪,列國每多狷介,吾黨亦著風標,吾見焉,吾憶所聞焉,以是知直道之不沒於天壤也。至如胞與為量,天人為懷,居山林者未之講,在廊廟者處若忘,吾聞焉,吾未之見焉。於以歎民患之未有艾也。世之盛也,人心純樸,習俗敦龐,其乘時履位者,皆以挾正抑邪為心,明體達用為學,好惡審而刑賞平。故在朝之端,人有所倚而不懼;在野之真,士有所勸而彌修。雖一節一行之克敦,小足立名教之閒,大可為風俗之助。世之衰也,美惡混淆,是非倒置,其樂行優違者,非應其候則不生,非際其遇則不出,運會窮而人才絀。則孤高絕俗,且有獨立之嫌;嫉惡過嚴,不免清流之禍。縱利害身名所不計,而能爭於綱常之大,終莫挽時事之非。噫,大道之行,三代之英,某雖未逮,竊有志焉。不謂遲之又久,卒無所遇,在吾目中者,僅此落落古處,自念固可以少慰,其如天下何耶?
  此除破題、承題、起講以下為起股,起股以下一段,餘忘其名矣。以下六股,惟後兩股最大,或稱大股,沒為收語。自八股廢后,一切八股文集,並遭擯棄,餘家所有,亦付焚如。然撰文學史者斷不能將佔有數百年勢力與國家民族之治亂盛衰有關者,缺而不著,餘因錄以為資料。
  ◎崆峒教 在理教
  《枝語》十一記崆峒教,即餘前記之大成教也。其說云:「道光間,又有所謂崆峒教者,泰州周氏創之。周,彭澤人,或云:『池洲人。』其徒薛執中者游京師,與王公大臣交,後伏法。張姓者居山東黃岩,為閻敬銘所殺。李姓者最老壽,游江湖間,卒於光緒十年以後,徒眾殆三四千人,士大夫亦有歸之者,李之徒有蔣姓者,餘曾見之,述其師宗旨云:『心息相依,轉識成智。』此僅用禪波羅密法門,其流派論說紛紜,餘不欲贅論也。」餘別有記,亦未為全豹。
  《枝語》記黃壬谷《破邪詳辯》摘錄邪教有四十餘種。芸閣謂:「惟在理一門為近世所創,或謂與邪教異,然終日必默念觀世音菩薩。又聞別有所諷經卷,則亦非徒禁煙禁酒而已。在理之徒亦不下數百萬人。」餘在上海時,見有在理教會堂而未入覽也。餘子克強之友湖南曠運文為是教中人,不煙不酒,餘無異也,詢之則殊無所語。又有法商水電公司工會理事李傳慶者,山東長水人,亦在是教,餘識之而未有詢也。其表亦為勸善,內容殆非其中人不可知。
  昔諸貞長宗元語餘,從宦江西時,知一種宗教最奇:人死後復妝飾如生,婦女施朱粉焉,坐堂皇,眾朝拜之,無禮讖而但焚陰鏹,鏹積如山,焚之,光燭遠近也。
  餘謂此類教派大氐多托跡於道、佛兩家。吾國漢以來所謂道教,本是巫誣之餘裔,日出而爝火自息,惟自佛法東來,遂為所混,一《道藏經》,半皆依附佛典,然仍不足以動智者。惟佛法本有至理,實當自脫於宗教之林,顧名世之徒,仍必袈裟數珠佛鐙禪榻,所以度人自度者,不外經壇法寶。其身方受人供養,即有施捨,亦慷他人之慨。餘以為過去無名菩薩,自不在論,若有名諸佛,盡搜典籍,亦屬寥落。苟使真信佛者,必訶僧打佛,收經論儕於凡籍,以事功庇之眾生,則佛法益宏而法益更大。不然,城社一虛,狐鼠安托。前路匪遙,豈能不慮?或謂學佛必由禪定,擾擾人寰,何由習靜?正果未得,何以濟人?及夫一經此道,無論依何法門,其歸一致,所以高僧有起,功德如斯而已。餘謂眾生未渡,誓不成佛,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如了此義,則赴湯蹈火,豈有所辭?夫墨翟兼愛,則巨子至死,近代北方之儒顏玄,力詆宋儒,則身履畎晦,斯所謂乾蠱者也。不然,上者錄入「然燈」,名懸宗鏡,而下者即諸教所依,敗家子弟,誰不謂其父祖當執其咎哉?
  ◎張勛復辟
  吳文祺送《沈寐叟藏書》抄稿本三十一種來,其日本人細信夫《復辟內情談》,為吳興劉氏嘉業堂抄本,譯自日本《亞細亞時論》十月號。首有記云:「細信夫氏,張勛之友也,復辟之際,親在北京,目睹當時情形,一一無遺。然復辟時種種事跡,傳於世者甚多,今特揭載該氏所談種種內情以及該氏意見,以為我國對華政策之參考。」末有「姚賦秋以日本《亞細亞時論報》一冊,摘此篇使垂繹之,海藏樓記」。則出鄭孝胥家,劉氏傳錄之,翰怡亦復辟時吶喊者也。據此談,則張勛雖有復辟之志,而七年之舉,非其本定,為部下所為。又據此則徐世昌實極端同意而特不欲其事成於張勛,陸宗輿為世昌銜命至日本即以此。又據此,則段祺瑞於復辟亦首施兩端,餘昔固知其參加徐州會議也。又據此,則梁啟超參與所謂天津團,即曹汝霖、陸宗輿、張鎮芳、雷震春等集天津設臨時總參謀處,議推世昌為大元帥,使人邀張勛贊和且用張勛名義通電各省,電報稿由啟超草就,請張拍發,但為張所拒。惟任公似不致如此之愚,此當考耳。
  ◎福康安果誰子
  清乾隆時傅恒子福康安尚公主,年三十餘,大拜,所嘗總督者十六省,封王,且遺詔配享太廟,蓋於古無有也。相傳其母以後妹入宮,被幸,福康安實高宗所生:吳纟同齋士鑒《清宮詞》有「龍種無端降下方」,即指此。然滿洲舒氏《批隨園詩話》(此書冒鶴亭證為清閩浙總督伍拉納之子所為)云:「福康安為法和尚後身。法和尚者,乾隆初年惡僧也,以地窖藏妓女,交通貴家眷屬。為提督阿裡袞奏請斬決,伏法之日,福康安之母,白晝見一和尚入內,遂生福康安。」然則或即法和尚所生耳。
  ◎男角女羈
  《留青札記》云:「宋淳熙中,剃削童發,必留大錢許於頂左右偏頂,或留之頂前,束以彩繒,宛若博焦之狀,曰勃角。」餘謂此即《禮記》所謂男角也。杭州舊俗:生兒滿月,剃頭正如日(札)記之說,亦有留一大圈者,名為劉海圈。餘謂此即《禮記》之女羈也。
  ◎孫渠田先生逸事
  吾浙瑞安孫琴西先生衣言、渠田先生鏘唱昆季,皆起家翰林,致身卿貳。琴西先生以江寧布政使入為太僕寺卿以終,名雖右遷,實所謂暗降也。蓋由是時總督兩江者為沈寶楨,出渠田先生門下,慮有所不便,故言於中樞被內召。陳叔通師丈謂余曰:「渠田先生出常熟翁心存門,及渠田為會試同考官,得十翰林出其門,盛事也。嘗率以謁心存,心存出受拜,遍目十人者,乃拱手為渠田賀,曰:『此中有兩人勛位皆高,渠田不愁沒飯吃矣。』兩人者,李鴻章及寶楨也。心存且許鴻章勛位當出寶楨上,已而皆然。渠田先生被劾罷職後遨遊江介,時湖廣總督李瀚章,鴻章兄也,以其為弟之師,知其將至,使兵船迎之,而寶楨方督兩江,又以兵船迎而至江寧,歸又送之。渠田先生果藉兩人得無匱乏。」
  ◎周赤忱談辛亥浙江光復
  陳仲恕丈七十二歲初度,餘與錢均夫、周赤忱皆往壽,赤忱名承▉,海寧人,故求是書院學生,出丈門下。辛亥浙江省會光復之日,赤忱曾為都督一日。餘因詢其何以此一日中都督三易,赤忱曰:「實一易耳。」因曰:「初,餘任一標標統,家板兒巷,朱介人(瑞)代理二標標統,居福祿巷,相距頗近。一日,陳英士自上海來,在介人家食蟹,邀餘往與。英士力主革命,餘以與英士初面,而介人家屋窄,弁卒輿人皆伺於窗外,不得深言,持重而已。及武昌事發,餘方請假成婚,甫八日。聞迅,即電詢蕭統制,應否銷假,蕭趨餘歸,遂謁巡撫增韞,報告銷假。餘時例著軍服,且佩刀,增韞見餘即戰慄,蓋以餘予假未滿,懼有故也。餘自與英士談後,即陰擇將校,特別訓練,有所鼓勵。至是,將校即欲響應,而以格於軍制,未敢徑言於餘,乃由教官某以陳意,餘因指示方略,以待機緣。及上海發難,褚慧僧(輔成)持上海同人意旨來,餘即與王文叔、顧子才、徐允中定謀,攻巡撫署,執增韞。事定而突見有都督童伯吹之告示,部下嘩然,即扯去之。所由然者,以餘非同盟會,而事起倉卒,眾意無准耳。此事實也,然亦不必論是非耳。」
  ◎錢江風月
  抄本《宦游日記》,為福建傅紹勛著,紹勛號蘭屏,清咸豐壬子科舉人,則為餘祖同年友。以佐雜候補吾浙,捐升知縣,與浙之當道多世交姻聯,則其先世蓋亦官浙。此書署籍蘭溪,是隨宦久寓於蘭溪者也。記所閱書,知其非死墨卷下者,而記注自帝堯迄今歲(咸豐九年)共四千二百十六年,其後每改歲,皆於眉上書幾千幾百幾十幾年,似別有用意然,不能解也。此冊記自咸豐九年正月一日至十一年十一月初五日,末葉已殘。其時適當太平天國入浙,庚申、辛酉(咸豐十年、十一年)又為吾杭兩次城陷之時,記中雖無大事可擷,然此公以末職隨軍,故於時雜伍移動,圍防進退,皆以所聞見記之,足為吾浙掌故之助。於記中略見錢江花月之風,不遜秦淮。彼時官僚,皆為顧客,雖戎馬生涯,亦呼鶯捉蝶也。其辛酉四月初五日記中有注云:「舟為呆貨茭白,榜人名許和尚,初一弟兄,有妹三妹。」蓋錢江有所謂茭白船者,實風月艇。其始由明太祖以張士誠不服命,貶其民舟居,依水為生,後有九姓子孫(九姓餘昔有記,今忘之矣),不能生活,則使女子以歌技娛人,繼乃鬻身。然至清末,已率岸居,其賣技在舟,而鬻身必登岸。光緒中,宗室竹坡寶廷督學赴上江,乘茭白船,即納其一女,時有「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之譏,蓋操是舟者皆江山人,故俗亦稱江山船。而竹坡所納女面麻,故云。然竹坡所乘,實呆貨,蓋平常載客往來,不抱琵琶取纏頭者也。
  ◎汪康年
  汪康年字穰卿,錢塘人,以進士補殿試,得內閣中書。汪氏與餘家因有孔李之好,餘於清光緒廿八年侍陳介石師及宋平子先生自杭州至上海,穰丈來報謁兩先生於逆旅,餘曾一拜之,遂未復見。其遺書在故都讀之,都忘之矣。頃在上海攤頭復得一部,皆其主持《京報》、《中外日報》時文字也。丈在當時實一社會導師,其議論品評,今時或視為未足當意,發於彼時,固可謂言人之所不能言也。其遺著卷七以下皆雜說。有云:「前日《帝京日報》載德皇忽下令,令軍士以後皆飲華茶,勿得進咖啡。如此,則吾國之茶可擴一銷路矣。雖然,吾請國人思之,德之此舉,為吾國之茶謀銷路乎?抑欲使其兵士,成此嗜華茶之習慣,將來至中國,不復思飲咖啡乎?事雖小,用意乃極深也。吾聞人言,德兵之戍青島者,皆三月一代,受代後則令遊歷內地三月,始得回國,而至中國者,悉食中國食。故德國已有無數兵深悉中國情形,又習中國風俗,甚至起居飲食,皆可同於中國。試思此何為者歟?又聞日本在遼東之戍兵,退伍後即在當地營小生業,而新至之兵悉自國中攜兵械來,代還之兵,其械悉留於遼東,而沿安奉線高大之房屋甚多,大率即以貯此等兵械。於乎!此又何為者歟?」丈卒於清亡之年,未嘗睹及兩次大戰,然其因微知著,早悉德日謀我之深。德之於我,曩者曾見上海某報載一某國人之日記,於威廉二世之陰謀甚詳,蓋威廉二世之志固在囊括歐亞也。其於亞洲以黃禍為理由,實不過藉口於此,以號召歐美白種人耳。
  記又云:「今已許外人入籍矣,且定章程、印券據,為永遠遵行之法。顧一方面則尚未許外人雜居也;然則偶有以內地為利者,群使入籍,而入我奧區,購我物業,奪我秘密,則如之何?」此亦知己知彼之談。各國國籍法甚嚴,自有至意。而弱國又定能遽許外人雜居,往時,日本辟租界於杭州城北之拱宸橋,商務極淡,然日人居之不去,足以知其故。汪精衛居偽職,與日本訂立協定,其中即有日人可以雜居內地之一款,達其目的矣。
  記又曰:「今有一事,至要至切而又至易,非若定官制、立責任內閣、頒新刑律、開國會之煩難也,是何也?則凡新簡督撫及行政長官,不可使因簡放要任,而增巨大之債務也。蓋債務增,不特籌還有礙於事,且以負債之故,須分心於無益之地,而因債主之多,須位置其私人,則害於事大矣。此事惟政府能處分之,往者不可諫,來者其可追?」此說犭皮似無頭公案,丈立言無難測如此者,為公何不舉事為例?豈當時奕▉當國,以賄簡吏,如李孟符《春冰室野乘》所記魯伯陽等事乎?蔡乃煌之得蘇鬆太道,固尤敫然在人耳目也。
  記又曰:「今者,忽有日本人所辦亞細亞協會,震爍於吾之耳目。其地則自日本及中國及暹羅、越、韓,分會約十餘處,云:『謀商業之發達。』西報乃謂實日本之參謀部主其事,籌開辦費五十萬,會中人咸陸軍中人。日本報雖辯之,或有謂見日本文原文者,此於吾國國勢關係至深,不知吾政府聞之,亦思所以對付之否?我國國民聞之,亦有所憬然於中否?」此其揭發日本對我陰謀也。然而是時滿清政府固瞢焉無知者,即當時人民亦未嘗深切注意也。使丈在日本,其大聲疾呼又當何如?
  ◎汪精衛《與張靜江書》
  十五年三月廿五日,汪精衛《與張靜江書》云:
  靜江先生道鑒:先生來而弟去,不得一見,至深悵然。二三月來,弟屢患眩暈,初以為過勞則然,漫不經意,至本月十七、八、九等日,眩暈至不可支,始延醫診視,至廿二日始察出病源。然弟雖臥病,何必屏人不見?此情不為他人言之,不能不為先生言之也。弟本期與介石共事,至最後一息,然歎二十日之事觀之,介石雖未至疑弟而已厭弟矣,疑不可共事,厭亦不可共事也。然弟不與介石共事,又將與何人共事乎?此弟所不為者也。故即使病癒,亦惟致力於學問,以所獲心得供國人及同志參考,不復欲與聞政治軍事矣。此信抵左右之日,即弟已離去廣州。乞先生轉告介石努力革命,勿以弟為念,此上。敬請大安。弟兆銘,十五年三月廿五日。
  按:此書關係廿年來大局至深,汪蔣之隙末凶終,以致國被侵略後,精衛猶演江寧之一幕,為萬世所羞道,受歷史之譴責。在精衛能忍而不能忍,而介石不能不分其責,觀介石後來之於胡展堂、李任潮者,皆令人寒心。則精衛之鋌而走險,甘心下流,亦自不可謂非有以驅之者也。三十四年八月廿九日,餘訪陳陶遺,談次,餘告陶遺,精衛有此書,陶遺因言:「廿九年,精衛至上海,亟欲訪我,我因就之談,問精衛:『是否來唱雙簧?,精衛即泣下。我又問:『此彩作為,有把握否?』精衛亦不能肯定。」餘聞任致遠云:「三十某年,精衛訪滿洲,期以兩國元首禮相見,日人謂溥儀云:『當以宋朝禮見。』精衛持不可,卒由日人為定禮,精衛入宮,互相握手。然及見,則溥儀上立,而贊者呼三鞠躬,精衛如贊,而溥儀不答,精衛禮畢,溥儀始與握手。精衛還寓,痛哭不已。及歸抵北平,寓居仁堂,獨與殷同密談,侍者竊聞兩人皆痛哭也。北平偽華北政府請精衛即居仁堂為群眾演說,精衛不發語,久之,始謂:『我在被清朝逮捕入獄後,有人問我中國何時能好?我謂在三十年後,我想今日在坐亦必如此問,我亦作如此答。』因帶泣而說,頻致憤言,又頻拍桌也。座中青年多以泣應之。尋而日本軍官十餘人佩刀而入,精衛演說如故,日人亦無以止之。」然則精衛天良尚未盡泯乎?亦何足以免其罪也。其至日本亦以朝禮見裕仁,且望見其宮闕,即於車中立而致敬。嘗語人以在車中俯仰不得為難受,是豈非甘為奴於日者乎?
  ◎習慣失辭
  餘同學友章厥生嵌,錢塘人,清故相章簡之後。清末,科舉垂廢,厥生乃得鄉舉,後為北京師範大學國文係主任最久,以病歸,憂鬱而死,以其子參加中國共產黨被拘囚也。厥生對客,無論客言如何,輒報以「是」、「是」,即客言甚謬者亦然。朋輩皆舉以為笑資,學生亦背議之。往時宦習,末僚對長官語,不敢有違詞,無不稱「是」以對。一長官令其屬某辦事,不稱意,厲聲責之,某連聲曰:「是、是。」,長官意以其當能有所自白,復與溫語,某亦惟曰:「是、是。」長官乃盛怒,竟斥為「工八蛋」,某亦稱「是、是」,長官不禁為之霽顏而笑。然厥生訥訥書生也,蓋習成而已。又北京政府時,有財政次長某者,對人語,輒曰「好、好」。一日,有科長向其請假,曰:「家母死了。」某曰「好、好」科長為之啼笑不得。
  ◎馬將牌
  餘兒時見杭州賭具,止有紙及竹製之三十二張牌。此具始自何時及何用意,憶前於某書曾見有考記,似涉及星宿數理之術,惜不能具其說矣。及九、十歲時,父執蘇州俞先生贈餘父馬將牌一副,於是祖母喜抹之,有戚屬來,並餘父母湊成四人即合局,餘旁觀焉,遂悉其術,然童子不得入局也。一日,餘父以客至,祖母乃令餘代之,餘到手即和三番。而餘迄今無此嗜,且惡其費時誤事,又牽連他人,意謂行政者必禁止焉。頃以宓逸群飯其師任心叔,徼餘往配,歸後就寢,暑熱不能貼席,而鄰家正作此賭,牌聲滴篤,復有歌唱,益擾餘睡,乃暗記云:「誰家滴篤鬥牌聲,十二三抬笑語盈。百搭愈多和愈易,電風扇下忽天明。留聲機裡唱皮黃,一樣喧闐攪耳房。忽地飛機過一隊,知輸什伍到前方。」(時卅五年八月四日)馬將起自寧波,聞包達三雲,乃一張姓者所為,其用意不可知矣。此牌本止一百單八張,後增東、西、南、北(餘最初所見似為公侯將相),又增龍、鳳或中、發,至所謂白板者,乃備損失之用,然今亦以湊入,而得碰者為一番矣。後又加花,花又可復至無數,近年並有財神爺、貓食老鼠等,可謂花樣雜出。而百搭出,則和益為易,蓋可以代對子、嵌當、弔頭、邊張也。今乃百搭亦加至四張,則幾乎可以倒地即和矣。其他種種花名,如門前清、門裡清、一條龍、喜相逢等等,餘不能具舉,而皆可以增加番數,且其名日新月異。不意十三張牌竟能變化如此,當非作者始料所及,而賭品斯為下賤極矣。
  ◎須之故事
  李任潮、陳真如、馬寅初、譚平山、王卻塵約飯於任潮家,使年六十以上者並坐,因各以須為譚資,然黃任之無須也。任之為言:其友某蓄須則復剃之,嘗詢其妻:「某有須與無須孰美?」其妻曰:「無須時覺其無須為美,有須時覺其有須為美。」餘謂某之妻可以當外交主任矣。然使再問以復剃須如何?必曰:「剃須後仍覺無須為美矣」舉座為噱。餘因憶筆記載宋蔡襄一日侍朝,襄有美髯,仁宗問襄:「卿須長若是,睡時安於衾外耶衾內耶?」襄謝不知。歸之夜,以仁宗旨,安須於衾內不能睡,又安於外亦不能睡,如是一夜為之不寧,此頗可與為類。翌日,又集任潮家,任之因與馬寅初並坐,而餘又與寅初連席,任之嘲餘二人云:「昔餘原籍(川沙)有姓名為馬<馬馬﹥〔b271〕者,人不能呼其名。」余曰:「此人熟讀禮經者,蓋古投壺一馬從二馬,又慶多馬也。」座中亦大笑。然舉座亦無能舉<馬馬﹥〔b271〕二字之音者,餘知〔b271〕音如彪,而亦不識〔b271〕字。戲謂當讀如馮,俗呼姓馮者為馬二先生也。歸檢《玉篇》:「徒鹿切,音獨,馬走也。」
  ◎陶公匱陶成章之死
  陶公匱者,吾浙陶七彪先生所手制也。先生名在寬,紹興人。光復會領袖成章之叔祖,以書法自雄,作八分頗醇雅,由諸生官至道員,清末歸田,寓於杭州忠清巷,一老嫗應門,不與宦場酬酢。餘時教授浙江兩級師範學堂,居相近,時過先生談,因觀其手制陶公匱,匱方營造尺尺二三寸,以木為之,凡格屜若干,行旅所需筆、墨、紙、硯、杯、盤、碗、箸、茶具、燭台皆安置井井,其下一大屜則折一凳內之。蓋可以櫃為桌而支其凳,作書飲食皆可無所求矣。其妙則不用一釘而精巧可愛。其游歐洲時,意大利王愛之,即以為贈。後又制一櫃,大略等,內牀於中,牀亦張弛巧妙,配櫃適如行腳僧之一擔,天才也。辛亥冬,成章被刺,先生自滬取其柩歸杭州,適與餘同寓清泰第二旅館,餘以成章被刺事為問,先生涕曰:「煥卿(成章字)薄都督而不為也。」蓋是時,有陳英士與成章爭浙督之說也。成章之被刺於上海法租界之廣慈醫院,餘時為《大共和報》主筆,由屈映光知之,映光初亦隸光復會也。即赴院視之,乃為捕房之偵者認為嫌疑人,雖示以名帖,猶被留五六小時,至午後四時,偕至捕房一詢而後得還。成章之死,章太炎謂蔣介石實刺之(見《論衡》或《國華雜誌》)。然餘聞諸介石鄉人曾與介石共作北裡游之某,謂成章死之前夕,歇於福州路之四海昇平樓,介石來,持銀餅二百元,懷手槍一具,某即以指蘸茶書三點水旁於桌示介石,介石搖首,某又蘸水書耳旁,介石頷之。蓋水旁謂湯壽潛,時壽潛任浙督也。耳旁則成章也。次晨而成章以被暗殺告矣,然下手者王某也。
  陳叔通師丈云:「清末,餘在北京,陶煥卿忽來相訪,自言來京有所圖,詢以何為,曰:『有兩事:一為徐錫麟、龔寶銓等捐官,一為開一妓館。』蓋為革命計也。餘告以捐官自可辦,妓館如何開得?吾輩楚楚者,一著手即為人偵知矣,煥卿因息此圖。」
  ◎夏震武
  夏靈峰先生震武,字伯定,號滌庵,浙江富陽縣裡山人。以進士官工部主事,治理學,宗程朱,而實私淑晦庵。母歿,葬杭州西湖之靈峰,遂又號靈峰。先生廬墓三年,巡撫嘗使致勞,睹芒鞋竹簦者不知即先生也,不為禮,先生因亦不語以姓名。知仁和、錢塘兩縣事者,以時候起居,夏孝子之名,遂播於人口。服闋,赴曹,及甲午之役,劾李鴻章誤國,不報,遂歸田。至清末,則廷琛為京師大學堂監督,聘為教員,先生以師道自居,朔望謁拜孔子,必先監督。某年,先生年假還裡,過杭州,寓望仙橋堍旅館,使招餘往,率然問曰:「群看湯蟄先為何如人?」蟄先,湯先生壽潛字也。時蟄丈方辦滬杭甬鐵路,有盛名。餘知先生言必有謂,不敢遽對。先生曰:「蟄先,偽君子也。」餘唯唯而已。辛亥後,先生裡居不復出。餘往候之,先生束髮冠儒冠,衣深衣,儼然如對古人。餘宿其宅,內外不聞語聲。先生有弟則剪髮矣。設米店於江邊,弟司其業。然聞裡山人云:買賣斗升出入不同,未知何如?餘荷先生青目,昔時庋藏其所遺書牘,經漸當付闕如矣。
  ◎蔡元培逸事
  蔡孑民先生元培,初字鶴卿,吾浙山陰人也,為同里李蒓客慈銘之弟子。少時,事叔父至恭,叔父嗜鴉片膏。一夜,叔父於煙榻上忽忽睡去,先生不敢離去,叔父覺,見先生猶侍立焉,乃促之出。先生以翰林起家,不供職。清光緒二十五六年間,先生居杭州,議辦師範學堂,被阻而止。元室物故,乃娶於江西黃氏。結婚之日,一去俗儀,僅設孔子位而謁禮焉。元室子無忌,時六七歲,是日特為制清制一品衣冠而服之。時,平陽宋平子先生及餘師瑞安陳介石先生皆有名於時,先生請平子演說,平子教新夫人以後母之道,皆創聞也。光緒廿九、三十年間,先生在上海,辦愛國女子學校,又治《警鍾報》,為革命之倡導。隆冬之日,餘往訪,先生僅服薄棉袍,長才蔽膝,受寒,流涕不絕,蓋居窘,報以私資支持之者也。其入翰林也,試者得其卷大喜,評其文盛稱之,而於其書法則曰:「牛鬼蛇神。」
  ◎黑車子
  餘少時聞故老言:「清朝王公食俸衣租,然其體制隆崇,媵妾廣眾,包衣奴婢率以百十數,進奉餽遺,歲費亦巨,子弟紈絝,復不知節,用事者匿報侵蝕,所入不給。於是有所謂黑車子者,令太監為導,物色初至京師欲冶游者,偽伴遊覽,以黑薄帷車,昏黃之際,載入府中,由旁門入,縱令妻妾,與之交嬉,來者不知其為何許,破橐恣歡,知其富有者,則俾留連數日,忽然報稱爺至,匿之暗室,講價而出,所費傾裝。相傳龔定▉之於太清春,亦乘黑車以入,第定▉乃被太清春園遇賞識而後進,不由太監致之耳。太清春者,醇邸四美之一,南人也。」
  ◎三菱公司
  清末,奕▉以親王位軍機首席,政以賄成。其子貝子農商部尚書載振,尤攬勢。朱家寶(似應為段芝貴--編者)以進妓楊翠喜於載振,得黑龍江巡撫,事尤著於耳目。時有御史江春霖、趙炳麟、□□□(偶忘其姓名,其名末字亦為林音,其官或非御史。編者按:應為趙啟霖。彈劾載振者即啟霖。《▉屯廬所聞錄》之「光宣朝政」、《世載堂雜憶》之「奔走權門扮演丑劇」及《十葉野聞》均有記述),皆不避權貴,封奏彈劾。人戲目為「三菱公司」。三菱公司者,日本之商業會社之名也。
  ◎王福廣沈尹默書優劣
  上海有《活報》者,謂:「王福廣篆隸等描花,沈尹默富商撐腰脊。」又謂:「福廣書平鋪直敘,一無足覘,尹默書王字底子尚不算差,但其筆趣則缺然,不足名大家。」此論尚非過為詆毀,特尹默不可與福廣並論。尹默書工夫不差,相當知筆法,惟以深於臨摹,入而不出,故靈變不足,然無匠氣,究非今日其他書家可望其肩背也。近時如慈溪錢太希,永嘉馬公愚書皆有王字底子,但一望而為匠人書,皆無筆法可得也。後人作王字,皆失之俗,失之薄,俗者多矣,薄者如董香光、王夢樓皆是也。然薄猶可醫,俗不可治也。此四人者,福廣餘父執,餘嘗觀其作篆書楹帖,亦不空肘腕,是真描花也。尹默年必展覽其書一次,收入巨萬,謂之「富商撐腰」亦不誣。
  ◎章一山
  章一山先生▉┤者,吾浙寧海人,出德清俞曲園先生之門。清末以學者稱,時台州有王子莊▉、喻子韶長霖、楊定甫晨、王子裳詠霓、王枚伯舟瑤,皆負鄉望。有著述,先生與靳驂焉,餘於諸公間,定甫先生有書札往還而未之見,枚伯先生則餘主講兩廣師範館時,先生方為監督,而一山先生於四年遏之上海,先生以遺老自處,時猶辮發垂垂然也。先生以寧海向無翰林,必欲得之以為榮寵,且縣學有獎資,宗祠有學田,可恃為終老之養也。先生為軍機大臣善化瞿鴻礻幾提督浙學時所取優貢,成進士後,謁善化求為援,善化曰:「若必欲得翰林,尚須習館體字,使入格,否則無能為力。」蓋時習所重也,因令告殿。告殿,謂殿試時謁假以待後科也。先生不得不如命。至光緒三十年甲辰科補殿試,善化仍在軍機,為置三甲,得翰林檢討,以告殿假者例不入二甲也。先生不善詩,陳伯嚴先生三立,詩壇祭酒也,嘗謂浙江有四個不能詩之翰林,先生與吳纟同齋士鑒共(其)二也。
  ◎諷刺聯詞
  《公園閒話》,張纟同伯舉汪精衛偽府時有為偶語云:「近衛汪精衛,你自衛,我自衛,兄魯弟衛。陳群李士群,來一群,去一群,狗黨狐群。」又一聯云:「孟光軋姘頭,梁鴻志短。宋江吃敗仗,吳用威消。」梁鴻志,吳用威亦偽府大員也。皆詞雖滑稽,義嚴斧鉞。
  ◎潘復殺邵飄萍林白水
  九、十年間,潘馨庵復為財政次長,攝部事。餘為北京專門以上學校教職員會聯合會代表,以學校經費事訪之於財政部。馨庵衣不合襟,履不掩踝,出而相見,與餘特致慇懃,謂於《國粹學報》時有雅誼,餘茫然,敷衍之而已。頃於《學報》第四年第三十八期中見馨庵寫《題學報第三週年祝典兼呈秋枚晦聞諸君子》,乃恍然。潘故山東富室,聞國務總理靳雲鵬乃其乳母之子,後投軍致高位。翼卿(雲鵬字)既貴,馨庵亦因緣起家,然聞其清末曾舉鄉試也。後附張宗昌。十五年,段祺瑞下野,馮玉祥軍亦離北京,而張宗昌入,即殺《京報》社長邵飄萍,馨庵實唆之。飄萍嘗於其報端詆訐馨庵,故報怨也。蓋宗昌入京後,佩孚、作霖亦旋至,俄而作霖以大元帥秉政矣。飄萍吾浙金華人,肄業浙江高等學堂。辛亥,杭辛齋辦《漢民日報》於杭州,飄萍任編輯焉。後入北京治《京報》,出入權貴之門,刺探消息,以是《京報》不脛而走。飄萍有黃遠庸之風,筆墨犀利,而更潑辣,往往訐人陰私,故賈怨。吳佩孚自武漢入北京,朝權在掌握,下令討伐張作霖,《京報》大贊之。既而馮玉祥回師廢曹錕,黃郛以內閣攝政,《京報》立轉其筆鋒,時人驚其神速。此亦其致死之因也。先飄萍被殺者為《社會日報》之林白水,白水者,少泉拆其「泉」字而為號也。白水福建人,清末,落拓至杭州,後游日本。建國後,至北京,辦《社會日報》,初尚能言,袁世凱月與銀三千元收之。白水服食以奢,嘗坦然語人曰:「吾為金人矣。」以月入三千元緘其口也。至是,復萌故態,其筆亦刻利,因遭害。
  ◎袁巽初詞
  袁巽初,名思永,湖南人,故清兩廣總督袁樹勛之子,曾從吾浙湯蟄先丈壽潛學。少年,即以道員官吾浙,清末,任督練公所總參議。蔣介石之赴日留學,曾受其試,稱弟子焉。十八年,餘解教育部政務次長職歸杭州,餘樾園亦自北平來,遂有東臯雅集之會,巽初與之。頃讀其《木蘭花慢.登豁蒙樓遠眺》詞云:
  一層樓更上,趁薄醉,倚危闌。望險塹龍蟠,雄關虎踞,大好江山。神州陸沉,豈忍待,憑誰橫海挽危瀾。記否六朝金粉,南都此地偏安。朱輪翠蓋自班班,幾輩濟時艱。把紙上經綸,刀頭策略,冷眼偷看。浮雲尚籠暗影,在亂鴉殘柳夕陽間。剩取秋光可愛,欒花紅照愁顏。
  (自注:雞鳴寺山麓,有欒木數株,秋深作花,紅豔可愛,為他處所無。)
  此詞譏蔣介石也,有宋人氣息,在辛稼軒、王聖與間。
  ◎讖語
  讖語起於戰國,至秦時,有「明年祖龍死」之記,漢成、哀時始盛。光武以「劉秀為天子」應讖,遂崇信之,至以違讖為大逆。其實此巫家之所傳,上古神話之演變也。巫家變而為道教,東漢初有《太平清領書》,頗見引於李賢《後漢書》注,今在《道藏》,為道教本質之經典。至以老莊入藏,則牽引附會以為重,而今通傳諸經典,又模仿釋教為之,後起之作矣。唐有李淳風《推背圖》,明有劉基《燒餅歌》,亦未可據。如《燒餅歌》,餘據《金陵瑣記》證出鐵冠道人,冒鶴亭廣生《小三吾亭隨筆》據顧起元之《客坐贅語》,亦如是雲。《隨筆》又記「七字妖言」一則,謂:「道光中民間競傳七字,謂合國朝七聖紀年之數,曰:『木、立、鬥、非、共、世、極。』『木』字文為十八,屬世祖。『立』字文為六一,屬聖祖。『鬥』字文為三,屬世宗。『非』字文為兩三十,屬高宗。『共』字文為廿六,而六字缺一,屬仁宗。『世』字文為卅一,屬宣宗。其時宣宗未崩,解者謂是卅一年,及庚戌正月升遐,乃悟其義。蓋謂在位三十年而一年則屬後人也。然求極字之解,終不可得。庚申八月,英人犯都城,鑾輿東狩,明年七月駕崩。好事者以離合推之,乃十年八月了口外又一年也。當時聞者紛紛傳說,驚為神異。」餘謂事固神怪;然文宗以後,尚有同、光、宣三朝,何以竟不入數?是「道光中民間競傳」者,因有傳者其人歟?否則或同治初有巧思者構造之,而托於道光時傳說耳。《良友》第九十五期有劉伯溫讖語云:「五六百年見,泰山甲乙,氵允沮利楫;固有遺蔭,子肇帝業;草冠木屐,中合三一;蒼穹雷動,為君輔弼;古耄是獨,作桶稱德;輕重在握,功立殊域。兑餘運南方出君臣,應覡{髟木﹜說妙童,先復銅柱,後定鼎水。中九轉,起前程。天運洪武六年歲在癸丑三月谷旦,命討蠻將軍郭愈攜往象郡瘞於交趾疆界,劉基占志。」餘謂世傳伯溫讖語甚多,然果出伯溫否?未有證也。洪武六年癸丑,紀年雖合而郭愈待考,且即使語出伯溫,而自洪武六年訖今早逾五六百年之數;無驗明矣。
  ◎訃聞方式
  今之訃聞,各以俗異。然普通方式,猶沿舊習,首稱「不孝□□罪孽深重禍延顯□(考或妣)」云云,而末則具「孤子(或孤哀子)泣血稽顙」云云,其長子先亡而以長孫承重者,則稱「不孝承重孫」云云。頃得北京大學同事戴君亮訃其母作古之訊,君亮治法學者也,今之國法無承重矣,而訃言承重,其於「孤哀子」上特加「斬衰」二字。按:通俗「孤哀子」上更不加字,君亮湖南人,或其俗然耶?父歿喪母,亦斬衰,此唐後制度,而非《禮經》所垂。訃書言謹遵禮制,夫言禮,則經之所無,言制則今因無制,而有圍紗之禮,襲自遠方。況出門之女亦稱「斬衰」,則「禮經」、舊制、習俗皆無,豈以今者法律上男女平等故耶?或君亮之鄉固有其俗耶?
  ◎《西江月》詞
  《西江月》調,宜於慷慨悲歌,《水滸傳》宋江題反詩用此調,極其致矣。十五年重五日,張宗昌至北平,餘以奔走革命,頗為人矚目,乃亟避居東交民巷法國醫院,孑然無俚,亦作此調四闋以見意。云:
  身世真如蓬轉,客中幾過端陽。艾旗蒲劍憶江鄉,雲水重重惆悵。 朝裡七零八落,民間十室九空(洽如{宀康﹜)。今年節景異尋常,滿眼車騎甲仗。
  二云:
  宋子空談救鬥,墨家亂說非攻,如今擁眾便稱雄,愧我無拳無勇。 敢比望門張儉,原非投閣揚雄。走胡走越且從容,權住東交民巷。
  三云:
  背後風波渺茫,眼前云狗蒼黃。誰秦誰楚總都忘,只是群兒相王。 卻為天公沉醉,便教長夜未央。一卮濁酒蕩胃腸,殺盡魑魅魍魎。
  四云:
  暑往寒來奔走,朝三暮四縱橫。趙錢孫李不須詳,都是一般混帳。 楚館秦樓面目,城狐社鼠心腸。有官捷足去投降,幌子居然革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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